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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既為正妻在線閱讀 - 第6節(jié)

第6節(jié)

    只聽齊敏一聲哎呦,捂著眼睛弓起身來。

    那砸下的蓋碗摔到了魚湯里,湯汁四濺,恰巧濺到了她眼睛里頭。

    這下眾人一驚,都趕忙過來瞧她。

    “心肝啊,這如何得了!”齊母臉上滿是疼惜,站起身來,要掰開她的手瞧個仔細。

    “不妨事……哈哈……不妨事……”齊敏是爽利脾氣,雖是小姐在這上頭絲毫不做作,搖著手向眾人示意,臉面上還堆著笑。

    “這,對不住……我……”阿蘭一個勁兒地道歉,手足無措地呆愣在那里,這幾乎是要哭出來。

    齊敏從指頭縫里看著姨奶奶,見能睜開了,便將手拿下來,朝著眾人眨眨眼,“不妨事,不妨事。”她站了起來,對著阿蘭擺擺手道,“姨奶奶別著急,不礙著什么的,你看,這不是沒事么?!?/br>
    阿蘭初到不久,不知如何稱呼,她是“妾室”,在她們家鄉(xiāng)只有正室才有資格所謂“帶稱呼”,家中人物一一見過,這里也是如此,她也不是太愚,見是未出閣的小姐,又看齊母疼愛,于是感激道,“謝姑娘?!?/br>
    “讓嫂子瞧瞧?!蓖跸@時已在齊敏身旁,她低著身,仔細瞧了瞧齊敏燙著的那只眼睛,“可覺得蒙著?”

    齊敏笑著,“嫂子花容月貌,瞧得可清清楚楚。”

    “還能貧嘴,看來真是無妨了,”她向后瞧了一眼那些前來探問的,開口道,“大家且去吃酒,勞各位關(guān)切,幸而沒傷著眼睛,現(xiàn)已無事了。”

    待眾人退回,王溪攙過一臉焦色的齊母,笑道,“來,母親還是落座罷,親戚們見恁著急,這年夜飯都吃不穩(wěn)當(dāng)了。媳婦瞧著定無大礙的,想來母親若是擔(dān)心,明兒一早讓大夫過來瞧一瞧,豈不是更穩(wěn)妥些?”

    齊母拍了拍她攙著的手,“是我做娘的太cao心,你慮得周到,罷了,我瞧她也無事的?!?/br>
    母女兩人都入了坐,王溪走到依舊呆愣地杵在原地的阿蘭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袖,將她帶了開去。

    “剛才是母親的姑娘,是這府里頭的大小姐,那對坐的是二姑娘,日子長了你便熟了?!彼龑⑻m帶到那虛設(shè)的一席旁,“你且略歇一歇,剛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謝夫人。”阿蘭心內(nèi)感激,又覺得初來乍到,諸事不順,不覺流下淚來。

    “嘣砰”——

    正在這有些靜默的時辰,爆竹磔磔之聲從前頭傳過來?!岸吣_”破空而起,十六連聲響徹齊府,一時眾人興起,都往聲響處瞧去,接著立馬是“春雷”的響聲,“劈里啪啦”地亂過一陣,院子里頭的氣氛也被帶得十足。那頭的聲響剛剛漸輕,只見院子里頭新搭的高臺處突然綻出了一副花卉圖,一排鋪開,從西到東,恰似次第展開一般,原是徽州的架子焰火,眾人叫好不迭,又聽“嗖嗖”幾聲往天上躥去,仰著頭見墨黑的庭院中騰起幾盆“金盞”,耀滿空庭,是瀏陽的花炮,雖不比宮里頭的“大盆花”,卻也是相當(dāng)難得了。

    齊敏最是興奮,她將剛才的事都忘罷了,將對座的齊玫拉了過來,對著齊母道,“母親,我們往前頭些,我要去瞧‘流星趕月’。”還未等齊母回話,她就拉起齊玫要一同離坐。

    她正拉扯著,發(fā)現(xiàn)她身邊的人沒有動彈,于是問道,“如何?快走啊?!?/br>
    齊玫另一只手捂著耳朵,為難地看著她,因花炮聲隆隆,只好湊近些道,“jiejie,我就不去罷,我坐這兒瞧就行。”

    “真掃興?!饼R敏還是不放手,“我同你一道去不好么?”

    齊玫還是搖了搖頭。

    “你同你jiejie一道去罷?!边@是齊母開了口,因著剛才的事,心內(nèi)越發(fā)憐惜,只盼能順著女兒。

    齊玫本在扭捏,一聽話立馬站了起來,唯唯諾諾地道了聲“是”,跟在齊敏后頭走了。

    兩個姑娘一前一后的拉著手走出小花廳,預(yù)備著從廊子里頭往前邊空些的地方去,才穿了一段廊子,正要折角的時候,忽見一簇人在廊子里頭走,遠遠的望不真切,待仔細一瞧,原是齊老爺和二爺正帶了一干跟班小廝往這里過來。

    齊敏幾乎在看清的那一刻便站住了腳,拉著齊玫就要回身走。

    “這是為何?”

    “噓,快別出聲,我們回去,我不要同大哥哥照面。”

    轉(zhuǎn)身沒走兩步,就聽見后頭喊了一聲:“睿兒meimei,這是要往哪處去?”

    喚她的是齊斯,齊敏見被發(fā)覺了,只好硬著頭皮折回去。

    齊斯笑嘻嘻地瞅著她,適才妮子的一番動作都落在他眼里,自然也料到了她的心思,這是乘著節(jié)下里要作弄作弄她。

    “大哥哥……二哥哥……”齊敏先是恨恨地看了她二哥哥一眼,很不情愿地稱呼著,和齊玫兩個一道見了禮。

    “你們二人這是要往何處去?”齊靳開口自有一股威嚴。

    “是……”齊敏暗忖說要去放花炮定是要被責(zé)備的,于是她靈機一動,按住齊玫的手說,“母親正念叨兩個哥哥,是來此處看看哥哥何時到內(nèi)院來?!?/br>
    齊靳點了點頭,“恩,如此甚好,一道過去罷。”

    “呦,剛看你急匆匆的樣子,盼我和兄長同瞧花炮似的,果然兄妹情深,不是旁人能比的?!?/br>
    要是在平日里,齊敏早備了千句萬句要回敬的,今日在長兄面前不敢放肆,偷偷瞪了她二兄一眼。

    這些個情景雖收在齊靳眼里,卻絲毫沒有要同他們玩笑的意思,他向來認為修身齊家二事不得不重,且家中不立威,兄弟姊妹不尊重,則易生怠慢,繼而輕肆,是取禍之道。他不再多言,闊步而行,一行人沒幾步便來到了小花廳。

    主位上坐的是齊母,一進花廳便瞧得仔細,齊斯對眾人有一番敷衍,齊靳徑直往齊母那一桌去。

    他遠遠瞧見母親手里似有一個紅封套,隨手遞給侍奉在一旁的王溪,妻子接過手去,像是正在囑咐些什么。

    正要走近敬奉之時,突然覺得周身起了一陣異樣,略抬了一眼,只見旁邊虛設(shè)的一張席邊立著一個年輕女子,梳著婦人的發(fā)髻,他瞧著有些眼生,那女子卻直愣愣地望著他,他移下眼去,夜中辨不清她穿的是何顏色,只是著了夾襖下裙顯得身段有些粗壯,再一轉(zhuǎn)念,立馬明白過來。

    他皺了皺眉頭,不多做理會走到齊母身邊。

    見齊母面上不同往日,旁人可以不敷衍,他做兒子自然不可端架子,齊靳敬過酒后,從王溪手里頭拿過那個紅封套,那封套乍看之下是同年下的禮單極相似的,齊靳笑著對齊母說,“這可是賞給媳婦的?做兒子的可要瞧一瞧?!闭f著便將那封套里的東西抽了出來。

    他是在外場走動的人,這一眼便知是什么套路。

    不動聲色的將那折子放回去,又遞給了妻子,他見座上都是親眷,又有兩個妹子在旁,這樣道,“做兒子如今雖因朝廷體制之故,不能在母親跟前日日孝敬,又常常添了母親煩惱,實為大無禮。常思存心則緝熙光明,如鼎之鎮(zhèn),內(nèi)外相平,必當(dāng)從初一立志,定不讓顛倒悖謬之事擾了母親的清凈?!?/br>
    話是敬義夾持的官面話,意思卻到了,齊老夫人點了點頭,面色終疏散開來。

    第11章 初一

    正月元日照例要隨班朝賀,齊靳三鼓便要起身,坐車至東久安門候立。此時天色仍舊是設(shè)設(shè)漆黑,齊靳雖道了“稍息”,不用妻子起來做初一的規(guī)矩,卻看她已是穿戴整齊,只見她一邊安排丫頭們將漱、盂等物準備妥當(dāng),一邊給自己整理穿戴的朝服諸物,面無倦色,一絲不亂。去朝房要坐的車轎是早已備下的,在東角門外頭候著,丁瑞為防有什么不妥當(dāng)?shù)牡⒄`了時辰,自己個兒盯著,當(dāng)然也是一宿未睡。

    齊靳因記掛著母親的的態(tài)度,乘著間隙開口問道,“昨日那件東西是何人傳遞進來的?”

    “聽汪mama說,是姨奶奶家里的兄弟讓丁栓送進來的。”王溪照實回他。

    “丁栓?哪一個?”

    “……丁瑞的兒子,平日里喚栓子的。”

    齊靳“哦”了一聲,隔了一會兒才道,“丁瑞跟了我多年,他的面子倒也不能不顧,他兄弟在外頭跟班,他在里頭聽差,真正下了狠手,傷了他們的體面,以后辦起事來倒也不方便?!?/br>
    一句話說到了要害處,王溪心領(lǐng)神會,她也是如此想法,于是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這樣罷?!饼R靳接過王溪遞過來的霹靂木珠,自己套進腕里,“待會他進來,先做一番道理,我這一頭緊一緊,你再放個情給他,好教他們不敢再放肆?!?/br>
    這里尚未聽明白,正要問如何唱這一出“恩威并施”的戲,只聽外面菖蒲的聲音道:“丁瑞在外頭等老爺示下?!?/br>
    一襲鴛鴦補服打理挺闊,齊靳邁著方步到廳中站定了,待丁瑞進來磕頭,也沒立馬讓他起來,靜待了一會兒,他這樣道:“這里有樁要緊事,你親自去辦,最好今日便辦妥當(dāng)?!?/br>
    “老爺盡管吩咐?!?/br>
    “昨日受了古家的節(jié)禮,親戚們都很見情,這是我原本要出的銀子,不好讓人代勞的。你同他說,‘承情之至’。從我的賬下支銀子,將昨日的折子都填補上,其余的……便不要多說了。”

    這是‘吩咐’,沒有絲毫余地,丁瑞猶豫了一下,半天才低聲答了一個“是”字,又補了一句:“就怕他不肯拿。”

    齊靳看著他,繼續(xù)道,“那日尤家有一個后生,補了江蘇的督糧道,問我身邊有沒有什么人薦了好做聽差,我見他是一副早達之相,想替他張羅這件事。我覺丁栓……有些名堂,想讓他去歷練歷練,興許能闖出個花樣來?!?/br>
    “老爺,這……”丁瑞有些愣了,一時竟不知做何答復(fù)。

    齊靳擺擺手,“行了,五鼓便要跪送圣駕,既然車已備好,就走罷。”于是也不等他答應(yīng),大踏步地就往外頭走。

    院子里等著的是丁瑞家的兄弟,外頭也叫“二爺”,向來跟班聽差,跟著的老爺平步青云,賺的都是好體面,丁瑞如今管內(nèi)事,讓自家兄弟頂了外面的差事,稱呼都是“二爺”,彼此心里清楚,也就這么混叫著。

    丁瑞此時有些發(fā)懵,仍舊跪在廳上,數(shù)九寒天的,竟起了一背的汗。

    王溪從屋里頭慢慢出來,她只當(dāng)不明就里,詢道,“管事如何還跪著,快起來歇息去罷。”

    一想到兒子的處境,丁瑞有些發(fā)急,顧不得其他,伏下身來,“還請夫人替犬兒說句話?!?/br>
    “這是怎么的?我倒有些不懂了?!?/br>
    “他不成器的在外頭交了些人,自以為有了出息,做出些沒有章法的事來,都是我這雙眼睛沒有顧著,往日后決計不會再有的,還求夫人說個情,不要讓他往外頭走?!?/br>
    王溪笑了,“原是這回事,我剛略聽見幾句,栓子在外頭歷練歷練,闖出個名堂,也是他的本事?!?/br>
    丁瑞心里越發(fā)沒譜,跪直了身子,有些埋怨地恨道,“他有什么本事!整日被人暗地里調(diào)唆!算命的說了,他合該只能在父母身邊的,離了要出事故,這‘栓子’便是這么個來歷,”說到這里又伏低了,“小的感念夫人恩德?!?/br>
    王溪見情況差不多了,于是又道了“請起”,見丁瑞仍舊跪伏著,她這樣道,“老爺?shù)囊馑?,我一個婦道人家原不好多嘴的,只是你也知道我待丁栓不比旁人……”

    “是,是?!倍∪鹨娪辛宿D(zhuǎn)機,連聲應(yīng)和。

    “如今我想你先把老爺派的這樁差事了了,我瞧老爺也只是起了這樣一個念頭,畢竟還沒有定局,若真到了這樣的日子,我在旁邊替你說一說,老爺念在你們多年辛苦,想必是能體恤的?!?/br>
    丁瑞如蒙大赦,一疊連聲地道謝,他原本就是很機謹?shù)模坝蟹蛉诉@話,小的便心安了,天色尚暗,不打擾夫人歇息。”

    說完就立馬磕了個頭,退了出去。

    隨班朝賀向來要到辰時禮畢,各自歸散之后,頭一個便要向老師拜年,軍機里頭提攜的所謂‘一事之師’自然都要應(yīng)酬到。

    內(nèi)眷之間往來向來要過了初三,雖說規(guī)矩如此,人不能走動,酬禮卻可先行。晌午時分,尤家大少奶奶曾墨派家里的兩個仆婦送來一塊“脂油糕”,這是她家鄉(xiāng)吳中的糕點,是她家中從南邊帶來的廚子的手藝,東西做得相當(dāng)?shù)氐?,將豬板油拌勻了,腌漬個幾日,再用浸泡酥軟的赤小豆,同香蔥、糯米等混在一起,用沸水蒸煮而成。赤小豆原本有些甘味,且加了白糖,又融了豬油的咸味,摻入了精鹽,用當(dāng)?shù)卦拋碚f叫“酥糯”,入口油而不肥,甜而不膩。那糕到末了用紗布撳實成了一塊無棱的圓墩子,六寸來高,因是腌漬過的,冬日里頭更是耐藏,當(dāng)個零嘴是最適合不過了。

    這是王溪從小最喜的糕點,這蒸煮糕點的功夫是小事,難得的是曾墨的這份記掛的情誼。

    盛情于敢,她頓覺閨閣中姊妹,到了這個份上,自然沒什么好說的。

    “脂油糕”拿來的時候是用布扎得緊實,一解開,還有些余溫,赤小豆和糯米的香味一道散了出來,王溪心中一動,她念到了齊靳,想讓他也嘗個溫?zé)帷?/br>
    才要喚丫頭去拿蒸籠蒸上,又猶豫。

    她這是慮到這糕點沾了水氣,不但品相上不盡人意,連味道也要大打折扣。

    眼看將近申時,她著丫頭拿了一個梅花矮凳,將那糕放在矮凳上,靠在了屋里燒的炭火旁邊,她自己擇了另一個小凳,就打量著時辰,一邊看著炭火,一邊等齊靳歸來。

    等著等著,竟等過了申時,擺過晚飯,也沒聽有人回來招呼,眼看就要到了戌正,仍舊不見齊靳回府,初一這樣的日子,即便是師長各處有一番敷衍孝敬,但這個時刻,自然是沒有人會留的。

    正想要不要派人去問一問,一盞燈籠將齊靳照了回來。

    剛想開口問是何事耽擱了,卻又從心底覺得不該問。

    齊靳面色不同前幾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藥香,讓人心生疑竇。

    齊靳看見凳上擺著的“脂油糕”,隨口問道,“如今廚房里頭倒學(xué)了些新花樣?!?/br>
    “這是曾墨差人送來的?!?/br>
    端盆的丫頭走后,齊靳自己拭干了手,斂了切好的一塊糕在手里,嚼了兩下,“就是這個味,大嫂有心了……”待他從喉嚨里頭咽下去,將那剩下的捏在手里,“她家小姑若是有大嫂這般……好歹安逸些,如今這行事實在不成體統(tǒng)?!?/br>
    一聽這話,王溪心里頭的疑影更重了,雖不是滋味,仍舊答道,“等她自己做成人家,便不會這樣了?!?/br>
    “也對,”齊靳表示贊同,“我前幾日得了個消息,俞家那個的族長終究沒挨過去,我看沒了‘以命相逼’這樁事,今年應(yīng)該是能落定了,這個媒我既然答應(yīng)了大哥自然當(dāng)仁不讓,只是俞家……”他說著看了一眼王溪,“俞家還要請夫人說合?!?/br>
    王溪閉下眼睛,似乎很疲累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相處起來,日子長了,雖不能將對方說個全然,但定能體會喜樂之變。他兩人不同平常夫婦一般親近,總是隔了一層,但是彼此脾性還是比旁人要熟,齊靳發(fā)覺王溪的異樣,再轉(zhuǎn)念思量剛才的話,霎時明白過來。

    這便是他今晚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