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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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飛行器也敢開,還是讓她開。 只是她也明白,他的做法沒有錯。 這是唯一的生路。 他們絕對不能在那樣的情形下,留在斷電又沒有信號的貧民窟里。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一群人簇擁在那座破損的飛行器外。 池晏緩緩地從黑暗里走了下來。 最后一眼,她的視線昏昏沉沉,終于還是落在他身上。 高大的身影,危險的、鋒利的輪廓,被月光所包裹著,一步步地顯露出來。 他脫了衣服,赤著上身,露出精壯的身體。傷痕累累,與后背的刺青交疊在一起,如同浴血的浮屠。如此攝人心魄。令人恐懼,也令人無法抗拒。 松虞不禁想:池晏一定很信任他面前的這些人。否則,他不會這樣輕而易舉地露出自己的刺青。 這是一個信號。她終于安定下來。 他們安全了。 這瘋狂的一夜,徹底畫上句號。 可是某一部分的她,竟然還感到奇怪的……悵然若失。 好像心突然豁了一道口子??湛帐幨?,寒風(fēng)不斷地往里灌。 那對曾經(jīng)在黑暗里緊緊依偎的男女,孤立無援的、只能用體溫來相互取暖的男女,一旦回到城市燈光的照耀下,也就要重新披上人皮,分道揚鑣。 再一次,他們要各自踏上了彼此的路。 松虞緩緩地闔上了眼睛。 至少在這一刻,她不想思考這些事。 * 一旦離開了貧民窟,池晏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看醫(yī)生反而變成了最不緊要的事情。他只是草草地處理了傷勢,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就把心腹路嘉石叫來了身邊。 今夜是傷亡慘重的一夜:跟著他進貧民窟的人全軍覆沒,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伏擊,甚至于他自己,也差一點把命交代在那里。 還是在首都星——所謂的皇城根下。多么諷刺。 但也只能是在這里。 假如是在s星,根本沒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動這樣的手腳。 他又點了一根煙。 淡淡地叼著煙,猛吸兩口,將尼古丁都盡數(shù)吸進肺里。 身邊一個輕快的聲音笑道:“池哥,你剛才沒有聽醫(yī)生說么?該戒煙了?!?/br> “少管閑事?!彼唤?jīng)心道。 “我可是大老遠趕過來的,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你就這樣對我?”路嘉石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你知道么?我們甚至想過,假如你真的出不來,干脆就拿一把火箭筒,直接把這破地方給轟平了——” 從池晏失去聯(lián)絡(luò)信號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人都察覺到不對勁。 但同一時間,貧民窟開始戒嚴,徹底切斷與外界聯(lián)系,顯然是有官方勢力介入。外面的人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尋找其他的救援方案。而池晏真正的心腹,遠在s星坐鎮(zhèn)的路嘉石,也第一時間搭飛船趕來首都星。 這是驚心動魄的一夜。 陰謀,刺殺,都借著濃郁的夜霧,悄無聲息地展開。 但就在他們決定不管不顧、直接沖進貧民窟的時候,池晏的飛行器突然恢復(fù)了信號。 接著他們聽到他冷冽的聲音,出現(xiàn)在了廣播頻道里。盡管那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句話,短促的命令,還是在一瞬間,令所有六神無主的人,都神魂歸位。 他還是那個池晏。 瘋狂,強悍,無所不能。 最縝密的計劃,最手眼通天的刺殺者,也沒有辦法在閻王爺面前,留住他的命。 “嘉石,你的性格總是很沖動?!背仃剔魷缌藷燁^,低低地咳嗽了兩聲,邊咳嗽邊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死了,該怎么辦?” “不可能。”路嘉石不假思索地說,“你不會死,也不能死。我只有一個老大?!?/br> 池晏淡淡地笑道:“人都是要死的?!?/br> 他又重新點了一根煙。纏滿繃帶的手攏著火光,一點危險的橙光,照亮他晦暗漆黑的眼眸。 “可是我們的人不能白死?!彼穆曇艉芷届o,“我要所有人,全都付出代價。” 毫無感情的語調(diào),讓人不寒而栗。 路嘉石也收起了一貫開玩笑的語氣,他低下頭,順從而恭敬地說:“是,池哥?!?/br> * 談完事情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將明。 又是滿地的煙頭。路嘉石勸不動池晏,他知道從來沒有能改變池晏的決定,但還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該去休息了,池哥?!?/br> 池晏;“嗯?!?/br> 他掐滅了煙頭,轉(zhuǎn)頭卻又往另一個病房走。 路嘉石揶揄地看著這高瘦的背影:“去看嫂子嗎?” “別亂喊?!背仃虥]回頭,淡淡地說。 “哦,好吧,陳——小——姐?!甭芳问室馔祥L了語調(diào)。 但回答他的,只有干脆的關(guān)門聲。 朝霞遠遠地堆在天與地的交接之處,一點若有似無的、曖昧的金粉色。 光線落在松虞的臉上,為她沉睡的輪廓,也勾上一層淺淺的金邊。 他知道她被注射了鎮(zhèn)定劑,這一覺會睡得很熟。 所以無論他說什么,她都不會醒。 于是池晏平靜地拉上了窗簾。 朝霞湮滅了。高大的身影,獨自坐在黑暗里,守在她的床邊。 “這部電影,拍的是我。是我的過去?!彼f,“只有一件事,我撒了謊?!?/br> “你知道,我有個jiejie,她死在我十八歲的那一年。” 很多年來,他都反復(fù)地做著同一個噩夢。 這個夢的開端,總是“刷拉”一聲。 刺耳的聲音。 接著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用力地拉開了那扇紙門,站在大紅燈籠之下,怔怔地望著他。 明明滅滅的紅光,像一只凄厲的畫筆,慢慢地,以血色勾勒出那張嫵媚的臉。 而他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很多年來,都沒有真正看清過jiejie的臉。因為她總是站在門外。 這竟然是她,第一次為他打開門。 他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手臂像灌了鉛一樣,怎樣也抬不起來,無法扣動扳機。 而義父跪在一旁,嘶吼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像窗外的疾雨,猛烈地敲打著脆弱的紙窗。像木偶師的咒語,牽動那看不見的絲線。 他呢? 或許他也曾徒勞地,低聲喚過她,“jiejie?!?/br> 但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因為潛意識里,他已經(jīng)知道她會選擇誰。 然而他看到j(luò)iejie張開雙臂,紅裙曳地,像一只浴火的鳥,朝他而來—— 在那一刻,他用力地睜大了眼睛,心臟也重新跳動了起來。 擂鼓般,從未有過的鮮活。 溫柔的、火紅的羽翼終于包裹住他。 他意識到這并不是夢,這是jiejie第一次擁抱自己。她竟然選擇了他。他聞到她身上的馨香,裹挾著潮濕的雨水。但是她真干凈,她身上沒有血腥氣,她與死亡無關(guān)…… 驟然間。 心跳停止了。 一把短刀刺進他的胸膛。 凜冽的光。 刺痛?;蛘呤锹槟?。身體所有的重量都消失了。 他難以置信地抬眼,望進jiejie的眼睛。 可是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只有那一刻,夢境是空白的。她的臉被一層浮動的夜霧所籠罩著,他什么都看不清。 原來這就是她的選擇。 她給他擁抱,也給他……死亡。 而十八歲的池晏,用力地抱緊了柔軟的身軀,將頭埋進她的后頸。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槍口對準了她的心臟,壓下去,扣動扳機—— “砰?!?/br> 子彈射中她。也穿透義父的胸膛。 這個機關(guān)算盡的男人,倒下去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殘存的狂喜。他本以為自己會是勝利的那個人。 但是他和他的情人,死在了同一顆子彈之下。 這才是真正的結(jié)局:是他親手開了那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