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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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虞垂著眼,望著病床上那面色蒼白的年輕人,內(nèi)心卻像是被一只機械手臂抓住,泛起一陣?yán)湟狻?/br> 突然之間她明白:這真是一個惡毒的選擇題。 或許那些人就是故意要這樣做。 當(dāng)夜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徹底死無對證。既然沒有證據(jù),怎么解釋都說得通。傅奇究竟有沒有背叛,最終就只看兩個字。 看池晏的選擇: 看他是相信,還是不信。 設(shè)身處地,即使是她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傅奇。 可是往日里與他朝夕相處的畫面,慢慢地浮現(xiàn)在松虞眼前:她記得有一次自己故意為難他,讓他一次次地跳海,他還真就照做了。到最后整個人都泡得臉色發(fā)白,嘴唇發(fā)抖,依然毫無怨言。 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會背叛她和池晏,會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夜晚,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送死嗎? 松虞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知道這是你的事,我不該多嘴,但你至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不要輕易做出這個決定……” 話還沒有說完,池晏從背后抱住了她。 一瞬間,松虞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感覺到他將頭埋進(jìn)她的頸項里,過分依賴的姿態(tài)。溫?zé)岬暮粑?,沿著耳廓游移到鎖骨。 莫名地,松虞卻感到心疼。隱隱的抽痛。 心疼傅奇。但更心疼池晏。 假如她和這個年輕人,只是相處了這么一段時間,都心存不忍,那么池晏呢?傅奇跟他的時間更久。他也是人,他也有感情。 但他被硬生生地推到了這個位置:那么多雙眼睛在看著,看著他的落敗。不僅兄弟們都死了,他還被迫要將矛頭指向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人命關(guān)天的事。不能懷疑,但也不得不去懷疑。 理智,猜忌,權(quán)衡。 這一切,一定都像刀子一樣,血淋淋地剜著他的心。 “我知道?!彼牭匠仃陶f。 他的手臂慢慢收緊。 聲音亦是低啞和含糊的。 “如果你需要的話,”她輕輕地說,“好歹傅奇也跟在我身邊一段時間,我還算了解他?!?/br> 他低笑一聲:“所以呢?你相信他?” “我不知道?!彼f,“但我希望自己可以相信他?!?/br> “希望?!背仃痰恍?,“很可惜,我們的世界,沒有希望。” 松虞噎了一下。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心好像又被揪住了——因為這毫無感情的聲音。 “那我們就等一等再做決定?!彼吐暤?,“一定會有辦法的?!?/br> 我們。 不知為何,這個詞取悅了他。 池晏“嗯”了一聲,蜻蜓點水地吻她的鎖骨,更含糊地說:“好,等他醒了再說。” 柔軟的唇貼上來。 像是一塊小小的熨斗,她被狠狠燙了一下,但到底不忍心推開他。 交疊的玻璃面里,她看到自己,和擁抱著她的男人。 男人低著頭,眼中盡是晦暗,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明明是燈火通明的病房,四壁皆是刺目的白,只有他們站在虛幻的陰影里。身后便是一道漩渦,侵?jǐn)_著她,勾纏著她。 他在想什么? 她不知道。 但突然之間,池晏翻過身來,抓住松虞的胳膊,拖著她往前走—— 砰。他近乎蠻橫地用肩膀撞開了一扇門。 將她隨便拖進(jìn)了哪個雜物間。 門又被狠狠砸上了。 一聲巨響。一片黑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讓人眩暈。 接著是疾風(fēng)驟雨般的吻。 他將她按在門背后,按住她的手肘,額頭抵著她的臉,十指交疊。 這姿勢應(yīng)該是溫柔的。 但他狠狠地壓住她的唇,吻她,咬她。最原始的,最本能的,最兇猛的攻城掠地。堵住她的呼吸,吞咽她的氣息。舌尖相抵,太大膽的糾纏。 接著是他的手。手指靈巧地伸到她腦后,伸進(jìn)她的頭發(fā)里。攪亂了她柔軟的發(fā)絲,肆無忌憚地將發(fā)髻扯開了。 啪的一聲,束發(fā)的繩子不知掉到哪里。一輪滿月被他揉碎了——月光也傾瀉而下,順著他肆虐的指尖,緩緩地流淌下去,在這沒有光的房間。 有一瞬間,松虞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巨大的氧氣瓶:他們站在高山上,海拔太高,空氣稀薄,日光刺眼。于是這個高大的男人,只能緊緊地壓著她,向她掠奪,向她索取。 她被迫承受著這近乎令人缺氧的吻。 起先是太過激烈,太身不由己;但慢慢地,她順應(yīng)了他的節(jié)奏,他的心跳。他們的身體都化作同一頻率。 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種情緒的罅隙:究竟該如何對待傅奇,信還是不信,此刻他也沒有答案。 而那些說不出口的猶豫和踟躕。 都被壓在唇舌之間。 他在暗夜里行走了太久。 所以一旦看到光,本能也只有吞噬。 無盡的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池晏終于放松了對她的桎梏。 終于恢復(fù)了呼吸。她頭暈?zāi)垦?,掙開他的手,下意識地往旁邊靠,沒想到“砰”地一聲,猝不及防,直挺挺地撞上了一只巨大的架子。嘩啦啦的聲音,一大堆東西摔了下去。 而她的半邊身子都痛得一麻。 池晏低聲一笑,長臂一伸,又把她撈進(jìn)了懷里。 按住她的手,取而代之的是他溫?zé)岬恼菩?,緊緊按住她的皮膚。他垂著眼,懶洋洋地替她揉肩膀。 “痛嗎?” 松虞老老實實地說:“痛?!?/br> 他笑得更愉悅。 但終于,某種郁結(jié)的、煩躁的心情,近乎失控的破壞欲,在這一刻,徹底地消弭殆盡。 他們相擁著彼此,在這狹窄的雜物間里,在刺鼻的消毒水里。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什么都不用說,語言都是多余的。 過了一會兒,池晏終于攬著她的肩,重新拉開了那扇門。 “我讓人先送你回去?!彼f,“你還有事,是嗎?” 松虞:“嗯,去找一個剪輯師?!?/br> 她往外走,腳邊卻突然踢到了什么。 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把壞了的鎖。 這時松虞才意識到,剛才池晏真是硬生生把門給撞開了。 真夠瘋的。 松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叮囑道:“如果他醒了,記得要告訴我?!?/br> “好?!背仃坦戳斯创?,聲音已經(jīng)變得平靜。 松虞轉(zhuǎn)身離去。而他仍然站在原地,長久地凝視她。 走廊的每一束燈光,都照耀著這單薄而纖細(xì)的身影。 只是當(dāng)她徹底消失于盡頭,一切就又回到黑暗。 * 松虞離開后,池晏去做了一次全身檢查。 這是他名下的醫(yī)院:也只有在這里,他才能真正放心。 但體檢結(jié)果卻很好。 “恭喜你,chase,你的身體并沒有任何問題。即使你現(xiàn)在拿著這份報告去參軍,對方都會舉起雙手歡迎?!?/br> 池晏嗤笑一聲:“參軍?他們也配?” 醫(yī)生:“咳咳,我就是打個比方。” “至于你所提到的失眠,從身體監(jiān)測記錄來看,最大的可能性,的確只是精神原因:壓力過大,憂慮過度。你知道嗎?從前還有一種心理疾病,叫做「大選焦慮癥」……總而言之,盡量試一試我推薦的行為療法……” 池晏沒再說話,端詳著手中這份詳盡的報告,神情平靜。 但醫(yī)生很快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又變得嚴(yán)厲:“但作為你的主治醫(yī)生,我有義務(wù)提醒你,無論你的失眠多么嚴(yán)重,都不可以再去嘗試那些精力藥劑了。就算這種新型藥物,短期內(nèi)的確看不到副作用,但也不可能是萬能藥劑,一定會對你的身體有影響?!?/br> 池晏不置可否地問道:“比如呢?” “暫時我也無法確定?!睂Ψ絿@了一口氣,“我只能推測,你的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會受損,也許會導(dǎo)致躁郁、易怒、焦慮、紊亂……” “有可能做噩夢嗎?” “當(dāng)然。” 他又“唔”了一聲。 他的確用過幾次精力藥。當(dāng)時他徹夜失眠,白天卻要頻繁地出入公眾場合,沒辦法,總不能在鏡頭前顯出疲態(tài),只好靠藥物來支撐。 所以這聽起來是個很合理的解釋——但是,太合理了,天衣無縫,反而可疑。 而他從來不只滿足于浮在表面的答案。 醫(yī)生仍然絮絮叨叨,像個老父親一般,繼續(xù)給池晏另做了幾項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