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猜測紛紛，西門少將軍仍好像沒聽見謠言一般，我行我素。老將軍什么也不問，淡然處之。

    丐兒耗不住了，說道：“這有什么稀奇的嗎。少將軍，你以前該有多沉悶保守啊，現(xiàn)在規(guī)規(guī)矩矩、本本分分與我在一起談些正事，就有人那么放心上？大老爺們，都快比婦人還要長舌了！”

    西門默義道：“管人言做什么。你我行得正就是了。自會風(fēng)平浪靜?！?/br>
    丐兒心定了許多。日月荏苒，不知不覺如是度過了一個多月。丐兒博聞強(qiáng)識，把奇譎的兵法知識與以前的盜墓秘訣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新穎戰(zhàn)術(shù)。每當(dāng)老將軍與少將軍切磋經(jīng)驗的時候，她偶爾蹦出來一些奇怪念頭，總能激發(fā)老少的靈感，獲得贊譽(yù)。

    一切都在進(jìn)展，包括光陰歲月。然而西門默義與丐兒相處的情形，依然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平平靜靜，不溫不火，縱使常在一處、侃侃而談，卻沒一絲擦出火花的跡象。好像兩人更多的成分是摯友，是伙伴，源源流淌，卻與動心無關(guān)。

    丐兒覺得極好。西門默義亦覺得極好。然而老將軍，卻越來越坐不住了。

    第二〇八章善誘無果

    就這樣，很快兩三個月就過去了。在這期間，外族也偶有來犯，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的偷襲。西門老少兩將軍麾下的部隊紀(jì)律嚴(yán)明，巡邏防范極重，賊兵也討不到好兒去。有次丐兒親自坐鎮(zhèn)上馬，拿個十六環(huán)的精鋼古怪兵器亂揮亂扔亂擲，還真死貓碰到耗子套住了好幾個俘虜?shù)牟弊?，?dāng)場幾乎扭斷。敵方?jīng)]有見過殺傷力如此駭人的兵器，竟然不戰(zhàn)而退、殘卷逃走。

    雖贏了這一次，但西門默義再不讓她上戰(zhàn)場。原因如下：“太不安全。別人看不出，我還不知道么，你全憑運氣。然而戰(zhàn)場上的事瞬息萬變，出了意外就是挽不回的局面。這次你拿個十六環(huán)，人家回去親自制造、研究一番，發(fā)現(xiàn)不過是個花胡哨子。下次你就占不了便宜了?！?/br>
    丐兒不服，自得道：“我這叫做兵不厭詐。他們制造研究的速度，比不上我創(chuàng)新改良的速度。等他們玩熟練十六環(huán)，估計我又把二十四根短小利戟，扎到圓球之上，形成了鐵蒺藜，一個個如炸彈般扔過去，準(zhǔn)把他們炸成刺猬、哭爹叫娘、慘敗而逃?！?/br>
    西門默義相當(dāng)無奈，道：“打仗不是讓你來玩兒的?！?/br>
    丐兒笑得滿臉溢光：“這叫行兵打仗的藝術(shù)。”

    西門默義辯不過她，也就不言。老將軍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利弊如是，對丐兒分析了一通。同時拍著胸脯保證，她的創(chuàng)意才華，會安排特定的專業(yè)人員實踐，不會被埋沒了。

    雖然讓創(chuàng)始人親自發(fā)揮，效果或許更能出奇制勝。但老少兩將軍都不支持她上戰(zhàn)場，還說她使兵器的姿勢過于奇特而格格不入，分散自己這方士兵的注意力，所以任她豪言壯語“大丈夫當(dāng)馬革裹尸”“賊寇不鏟，何以家為”，他們就是堅決不予批準(zhǔn)她披甲而戰(zhàn)的請求。

    丐兒無計可施。只得眼巴巴地坐帳篷而觀戰(zhàn)。

    當(dāng)看到自己耗費心血研發(fā)出來的兵器，被使得不倫不類、威力大減的時候，她那個心急加心痛啊，多次想跳出來罵戰(zhàn)。

    幸而西門默義鐵面無私嚴(yán)令警告在先：“你無視命令，亂了軍紀(jì)，我定然把你送回中原去！”這話極有力地阻撓了丐兒的焦躁妄想?；氐街性托值芙忝蒙磉?，或許是好，甚至她可以煽動他們來打仗，自己做這支隊伍的帥將，何等威武。但她不是沒有理智，趙太子就算撤了兵，暗地里對水滸仙寨的監(jiān)控必然不會放松，她又怎能讓皇家眼中的“匪寇”打仗？被居心叵測的人扣一頂“意圖謀反”的帽子，就得不償失了，說不定還會牽涉連累了老將軍和西門默義。

    唉，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做她的幕后軍師吧。運籌帷幄之中，每觀一戰(zhàn)，就記載下各種妙計、疏漏。每次戰(zhàn)役，她都能總結(jié)出長篇大論。她把竹簡串起來，起了個挺文藝的名字《戰(zhàn)地札記》，若是將來局勢和平，把這個當(dāng)成珍藏品來賣，肯定會激發(fā)很多人的興趣，導(dǎo)致洛陽紙貴、賺一桶金不在話下。

    入世浮沉這么些年，發(fā)現(xiàn)一切皆是虛妄，掙很多錢、過平淡安穩(wěn)的日子，才是久長之道。

    遠(yuǎn)山上的草，已發(fā)枯黃了，衰茫茫的一片。

    丐兒臨高眺望。月朗星稀，霜寒悠悠，羌管悲涼。老將軍又吹奏起那首邊塞的《漁家傲》，丐兒忍不住珠淚涕落、觸動愁腸。

    “可是想家了？”老將軍慰問道。

    丐兒搖頭。老將軍試探道：“可是思念意中人了？”

    丐兒拭干眼淚，擠出笑容：“哪兒有什么意中人。我跟少將軍一樣，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

    話說至此，內(nèi)心漾起一種道不明的悱惻隱痛。生生的咽下去，又道：“將軍吹奏得好，把我的淚帶了出來?！?/br>
    “也只有這兒的弟兄能聽出此曲中之意。那些富貴鄉(xiāng)、溫柔窩里沉浸的人，只能聽些太平盛世靡靡之音?！崩蠈④姼袊@道。

    丐兒點頭：“本不是一路人，將軍又何必慨懷？這曲子也只有您這戎馬關(guān)山、決伐半生的將者，才能吹奏得蕩氣回腸、撼人心魄。”

    “你這張巧嘴兒啊，真是越發(fā)招人喜歡了?！崩蠈④娂卧S道。

    丐兒一笑，靜靜地道：“老將軍既然早就慧眼識出我是女兒身，為何不揭穿我呢？”

    老將軍一怔，旋即大笑道：“我揭穿了你，你便能變成男子么？你甘心離去嗎？義兒會讓我刁難于你嗎？軍心會穩(wěn)固嗎？既然如此，順其自然好了，我怎會自找不愉快?！?/br>
    丐兒欽佩他的坦蕩磊落，也不由得笑了。

    老將軍隨后拿出了一支笛，道：“誰說疆場男兒無情思？這笛送你，聊以遣懷。你不知道啊，這諸多的心事，順著一管笛、一曲子，就能緩緩流淌出來，釋放心扉?！?/br>
    丐兒接了過來，細(xì)看甚是喜愛。與尋常的紫色、翠色不同，這笛乃是蘆葦桿將黃了的淳樸之色，上面雕著平塞落雁，粗獷中見細(xì)膩。

    試吹一下，笛音清亮，余音悠悠，透過廣袤夜空，打落在熟睡的軍營人心上。

    老將軍道：“丫頭，你可把過往一切都放下了？”

    丐兒不知他何來此一問，恬聲道：“本來無一物，何事縈懷抱。皆隨風(fēng)散去了?！?/br>
    老將軍頷首道：“如此胸襟，甚好。甚好?！?/br>
    丐兒不解。這與胸襟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如果，只有放下，她才能活得好，身邊的人才能活得好，那么還有別的選擇余地嗎？

    帳篷中的西門默義聞聽曲聲，亦披衣而起了，看見二人，道：“我說哪來的笛音呢，與平時父親吹奏的迥然相異。原來竟是你在這兒陪父親說話呢?！?/br>
    老將軍大笑道：“我和這小姑娘是惺惺相惜、忘年之交?！?/br>
    “父親，您都知道了？”西門默義似是訝異、又似在意料中，問了這么一句。

    老將軍點頭道：“憑老夫的敏銳，混進(jìn)個jian細(xì)都能嗅出來，何況一個嬌滴滴的姑娘?！?/br>
    西門默義道：“感謝父親慈厚心腸、不加過問?！?/br>
    “我的兒子，我不信任誰信任呢?！崩蠈④娕闹绨?，爺倆兒一副心照不宣的默契感。

    丐兒有一種局外人被冷落的滋味，忙插話表明心志道：“不對，不對！豈只有老將軍信任你啊，我也信任！西門少將軍這樣好人品，山無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我對你的信任也不更改！”

    老將軍靜默了半晌，輕拍她的頭道：“小丫頭，你可知道‘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么？”

    丐兒如雞啄米般直點頭：“怎么不知？”

    老將軍看向西門默義，嘆道：“義兒，你對這個瘋瘋扯扯的小丫頭，可有什么要說的話？”

    “沒有。”西門默義淡然道。

    “真的沒有？”老將軍啟發(fā)道：“比如，你見到她有沒有覺得很愉快？不見她時有沒有覺得很掛念？和她在一起有沒有覺得很振奮？”

    西門默義漫不經(jīng)心嗯道：“她很有趣?！?/br>
    老將軍無語。循循善誘了大半天，得出這么無核心意思的一句。是他導(dǎo)向出問題了嗎？

    老將軍咳了聲，并不放棄，繼續(xù)問道：“她有趣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愛？她可愛時，你心里有沒有隨著她的可愛而動？你和這么有趣可愛的她在一起，有沒有一種與往常不一樣的奇異感覺？”

    丐兒的血液，隨著他的話忽冷忽熱，皮膚上都快出疹子了。這將軍老爹在玩什么把戲呢，莫非中了邪氣。想起這戰(zhàn)場上，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雖有這么多披肝瀝膽的陽剛勇士，也抹不去濃重的陰煞死亡之氣。老將軍若真中了邪，還真不是好辦的事。

    丐兒越想越是心驚。正要預(yù)備些措施以防有萬一，這時西門默義開口了：“我心一直在跳動啊，若有異樣豈不出了毛病。”

    還真是個蠢的。這父子倆，簡直就是奇葩。

    老將軍見兒子死不開竅，略顯失望，遂問丐兒道：“你覺得義兒很義氣，對嗎？”

    丐兒點頭。老將軍又問：“人因義氣而穩(wěn)重，對吧？”

    這個，未免牽強(qiáng)。也許吧。丐兒再點點頭。

    老將軍期冀道：“男人穩(wěn)重，才會長情，故而值得托付終身，你說對也不對？”

    丐兒豎起大拇指道：“真理。說到我心坎兒里去了?！?/br>
    老將軍歡喜道：“綜上幾問，你是承認(rèn)義兒是可托付終身之人了？”

    丐兒眼眸純澈，道：“我愿意在邊疆打一輩子仗，和西門少將軍做好搭檔?！?/br>
    老將軍急劇咳一聲，臉上肌rou跳動，再也平靜不了。

    西門默義很驚詫道：“父親，父親！您怎么了？中風(fēng)了，中邪了？要不要請大夫過來？”

    “我看八成是中邪了。中風(fēng)我不會治，中邪我最拿手?！必恨D(zhuǎn)身舀了一碗水，卷起袖子道：“事不宜遲，病不易拖。先按中邪治吧?！?/br>
    “父親體質(zhì)極佳，中風(fēng)的可能性不大。但他最近神思恍惚，沖撞到什么的可能性最大?！蔽鏖T默義深以為然，配合道：“你需要什么，我給你取?！?/br>
    丐兒深思道：“清水噴臉，最能驅(qū)邪醒神。但我估計對老將軍不起作用，需要再加些料。”

    第二〇九章智取免責(zé)符

    “你要干什么？”老將軍覺得情勢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一時怔怔懵然，問道。

    丐兒向西門默義使眼色。西門默義趕緊上前，按住老爹道：“父親先不要動?！?/br>
    老將軍雖然在戰(zhàn)場上縱橫韜略，但畢竟年趨老邁了，勝在經(jīng)驗，論力氣早不如西門少將軍了。如此被按住，想掙脫還真不容易，只能睜大眼睛，緊盯著丐兒的一舉一動。

    丐兒走到老將軍至愛的袖珍小良駒跟前，站定。這是老將軍從大宛引來的汗血寶馬，與孤竹王朝最勇猛的母馬結(jié)合，產(chǎn)下的第一匹混血馬崽。可能是過程中出現(xiàn)了什么差錯，它遠(yuǎn)不如后來生出的那些馬匹剽悍高大，瘦小玲瓏，簡直就是云泥之別。但是別看它體型小，伶俐機(jī)敏、悟通人性之處，卻是連密探也難及它萬分之一的。行起路來如箭在弦，曾多次從敵軍的包圍中拖出受傷將士。因此此駒具有重/大/紀(jì)念意義，非常蒙受老將軍的愛惜，好比他的左膀右臂一般。

    丐兒笑瞇瞇的掏出一根細(xì)簪，在懷中一個袋子上抿了一抿，往馬的啞門xue疾速戳去。

    馬駒吃了一痛，嗚咽悲鳴還沒發(fā)出，便無聲無息倒了下去。丐兒把帶有少量血跡的簪子拔出，成就感十足地返身回來，拿簪子在碗中涮了涮，血慢慢擴(kuò)散了開來。

    丐兒滿意笑道：“這種血，最能讓鬼見愁了?！?/br>
    老將軍的一雙眼珠瞪得快冒出來了。西門默義也呆住了，他萬萬沒想到，丐兒會對那匹良駒下如此狠的手。

    丐兒悠悠然地哼著小調(diào)，然而手中動作極快，把那一碗摻了馬血的水，兜頭兜臉潑往了老將軍。

    老將軍的須發(fā)皆濕，暗紅色的水順著鎧甲流到了地上。丐兒拍手笑著謅道：“集純良之陽氣，天地人馬合一，陰煞斬草除根?！?/br>
    西門默義長出一口氣，道：“我看父親往昔的英武氣，確實又回來了。犧牲一匹馬，總算值得的?！?/br>
    老將軍氣得渾身直打顫，眼中怒火恨不得燒死了丐兒。終是咬咬牙作罷了，然后顧不得渾身濕漉漉的寒意，朝那匹小良駒奔去，撫尸大悲。

    西門默義小聲問道：“人好是好了，卻該怎么勸？”

    丐兒樂得笑臉泛光，抓住西門默義的手一握，快樂地道：“感謝你助我一臂之力，又給我做見證！我可以得到一道免責(zé)符了！”

    西門默義傻愣片刻，恍然大悟。有些哭笑不得：“可你也不能用這種激烈的方式啊。”

    丐兒笑道：“豈不知人的大悲大喜、失控難抑，都是因為在激烈的反應(yīng)下才會有的。”

    西門默義無可應(yīng)對。丐兒屁顛樂顛往老將軍那邊蹭去，西門默義拉住她道：“你還是等改天再要免責(zé)符吧，我怕你要不來免責(zé)符，反而被父親一掌給劈了?！?/br>
    “你要護(hù)著我，我是冤枉的?！必何氐馈?/br>
    “你還喊冤？那匹馬駒豈不是冤死了？”西門默義不解，但還是緊緊跟隨了丐兒，去看父親。

    此時的老將軍，霍然直起了身，正疑惑地把手放在馬的心臟，且喜且惑。

    丐兒討好地蹲過去，托著臉湊近老將軍道：“它沒有死，不過被我用簪子上的麻醉藥給弄暈了。之所以扎它的啞門xue，是怕它嘶鳴起來驚醒了士兵，影響我計劃的進(jìn)行！不就是流了一丁點兒血，從此變成了啞巴嗎，老將軍用得著這么傷心憤怒嗎？何況馬就像人一樣，啞巴的往往是那些踏實能干、默默無聞的人，它只需發(fā)揮它千里馬的功用，不就行了？您想一想，這匹馬駒更類似于秘密間諜，如果哪天出入敵軍營中，它忍不住得瑟鳴叫起來，豈不給自身帶來了禍患？如果永遠(yuǎn)都能無聲無息，那該有多神秘，只怕做出的貢獻(xiàn)比過去還要大得多呢！”

    老將軍聽得愕然，不管她怎樣的歪理，都不重要。關(guān)鍵在于，他得知馬駒沒有死！絕望之余的歡喜，比尋常的歡喜更歡喜些。

    他拉住丐兒道：“好！好極了！”

    “將軍當(dāng)有飲馬血之勇，真叫我見識了。”丐兒看著老將軍身上殘留的血水，輕聲笑道：“將軍回去把衣甲換掉吧，省得著涼。另外提醒一句，將軍別忘了小女子的免責(zé)符啊。”

    老將軍被接踵而來的大起大落弄了個措手不及，這會兒把前因后果想一番，驟然明了，哈哈大笑：“你真是給老夫上了一堂生動的課啊！老夫可謂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本來想著撮合……沒想到被你倆打敗了。竟還讓你鉆了空子，在我最感失望無奈之時，你添油加醋裝荒唐，毀我底線，激我怒氣，又讓我的愛駒詐死復(fù)生……小丫頭啊，我一生的淡定算是敗在你手里了！你絕對是個好苗子，你的激將之法，足以埋沒千軍萬馬！有你在老夫的身邊，簡直就是天助我也！”

    西門默義繃著臉，忍住情緒，一言不發(fā)。其實心里早已起了莫名波動。

    過了半天，馬駒醒了過來，那點血跡早已干涸，傷口完全看不出來。老將軍喂它，它大口嚼食，狀況甚好。老將軍更是開懷了。

    翌日，老將軍召集了所有士兵，宣布任丐兒為軍師，并特賜免責(zé)符一枚。無論她有任何過錯、任何不能理解的怪異行為，皆可免于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