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今天說了?！笔捔岘嚨?。

    “呃？……”正滔滔不絕的何伯不由得愣了一愣，感覺很沒面子，問道，“他說什么了？”

    “他說，女真一日不滅，他一日不下黃泉！”

    “這只是一個誓言，不是他心中的志向！”何伯嘿嘿的笑了一笑，“經(jīng)歷這么多事情，你也應該看出來了。說得難聽一點，少爺現(xiàn)在是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但他有一點特質(zhì)是難能可貴，那就是一但他認準了的事情，他就會不遺余力、全情投入的去努力去爭取。他很少會將想法、志向說出來或是掛在嘴邊，因此很少有人能聽到他最真實的心聲，只能從他的行為當中來揣摩?！?/br>
    “老爺子你也不能？”

    “不能?！?/br>
    “難怪……”蕭玲瓏輕輕的擰了擰眉頭，“我和他相處了這么久，也仍是發(fā)覺，我一點都不了解他?！?/br>
    “你不需要了解他，你只要懂他就行了?！焙尾Φ馈?/br>
    蕭玲瓏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這有區(qū)別嗎？”

    “當然有，區(qū)別大了。”何伯嘿嘿的笑，“我打個比方，你只要懂得飯能填飽肚子就行了，還需要去了解飯是怎么煮的、米是怎么由稻谷變來的、稻谷又是如何栽種的嗎？”

    “什么嘛，這根本不是一回事！”蕭玲瓏哭笑不得了。

    “嘿嘿，或許以后，你才會明白?！焙尾Φ?，“其實，這或許也就是我們漢人文化中的一個微妙精髓所在——不求甚解，難得糊涂。不管是夫妻之間還是朋友之間，乃至任何人之間的相處，都不妨保持一點距離與神秘。如果雙方之間完全的了解、彼此沒有任何的秘密與隱私可言，那這兩個人只會形同陌路?！?/br>
    蕭玲瓏異訝的抬了一下眉梢，驚嘆道，“老爺子，我覺得你有時候說的一些話，還真的蠻有道理的！”

    “你以為老頭子這幾十年是白活的？”何伯撇了撇嘴，“你要是不想他今天凍死在這里就別只顧著瞎扯，趕緊將他從酒堆里扒出來，弄回房里睡覺去！”

    “啊？我……我？”蕭玲瓏愣了，臉也臊得通紅。

    “咳！……你想到哪去了？我家少爺可是正經(jīng)人！”何伯干咳了一聲，把臉一板，“你不會叫你那兩個跟班來抬人？真是的，大姑娘家家，心思這么不純潔！”

    “你！……我不跟你說！我去叫人了！”蕭玲瓏惱羞成怒的急急奔走了。

    何伯嘿嘿的偷笑了幾聲，走到楚天涯身邊蹲了下來，輕嘆了一聲，悠然道：“少爺你現(xiàn)在應該能夠理解，當初我親眼看到滿門被屠之慘景時的心情，也能理解蕭玲瓏為何會有這樣偏激與冷漠了。這樣的事情，她也是親身經(jīng)歷，而且還不止一次。相比之下，少爺受到的西山之事的打擊，還不算什么了——也罷，生逢亂世，這些都當作是歷練！希望今日這一場酒醒之后，少爺?shù)男闹悄軌蚋映墒?；今后，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真英雄！”

    楚天涯迷迷糊糊的睜開了一下眼睛，又閉上下了，馬上還打起了呼嚕。

    “呵呵！”何伯站了起來，“成大事者，百折不撓堅定不移，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能容萬物！……少爺，你年紀輕輕，卻比方臘都還更加具備梟雄的資質(zhì)！”

    次日清晨，楚天涯醒來時頭疼欲裂，口中干渴難忍。扭頭一看，床頭有一碗熱汽騰騰的溫開水。

    他便爬起來身，將整碗的開水喝了個干凈，溫度剛好，可見是有人剛剛給他添上的。

    這時楚天涯慢慢回過神來，也想起了昨日之事，不由得長嘆一聲。

    這時門被人敲響了，篤篤篤，不輕不重不急不徐，三聲。

    “蕭郡主，請進。”楚天涯說道。

    門被推開，蕭玲瓏走了進來，面帶異訝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會這樣敲門？”楚天涯靠在床上微笑道。

    “難道每個人敲門的聲音都不同？”蕭玲瓏走近了幾步，好奇的問道。

    “當然?！背煅狞c了點頭微笑道，“細心觀察，你就能記住每個人的腳步聲和敲門聲，全都不同。這和人的性格息息相關?！?/br>
    “咦，那我和別人敲門有什么不同呢？”蕭玲瓏更加好奇了。

    楚天涯笑道：“比喻何伯，敲門從來只有一聲，既沉且重是用巴掌拍的；小艾敲門輕輕的兩聲，然后必然開口詢問。你呢，則是節(jié)奏與輕重全都相同的三聲?！?/br>
    “那我是一個什么樣的性格？”蕭玲瓏很自然的問道。

    “怎么，想套我的話??？”楚天涯呵呵的笑，“你是什么樣的性格，你莫非不比我更清楚一點？”

    “如果我非要你說一說呢？”蕭玲瓏輕偏了一下頭，面露一絲好奇且?guī)翎叺男θ荨?/br>
    “那我堅決不能說。說得好你嫌我拍馬屁，說得差你跟我記仇。”楚天涯笑道，“哪個男人要是敢當面品評女子，那他要么太過自負，要么太過愚蠢?！?/br>
    “聽你這話，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不是什么好印象?！笔捔岘囕p輕的搖了一搖頭，無奈的笑道，“算了，該話題就此打住。單論耍貧你已是天下無敵，我肯定說不過你。”

    “呵呵，過獎、過獎。”楚天涯笑了起來，“大清早的蕭郡主就鉆到我房里來……意欲何為啊？”

    “你無聊！”蕭玲瓏臉一板就罵了出來。

    “咦，我怎么就無聊了呢？”楚天涯忍俊不禁道，“我就問一問你的來歷，我說什么了？”

    “反正你心里有數(shù)?！笔捔岘嚊]好氣的臉色一寒，然后側過臉去，翻了一記白眼，“你和老爺子，都是一樣的無聊，就愛討這嘴上的便宜！”

    于是，楚天涯很配合的咂了幾下嘴。

    蕭玲瓏頓時被氣樂了，又將臉轉到另一側，再度翻了一個白眼。

    楚天涯覺得，蕭玲瓏翻白眼的樣子那是嫵媚到了一定境界，完全當?shù)闷鸬渿昝袼膫€字。

    “看來我是瞎cao心了，你根本就一點事情也沒有?！笔捔岘囌酒鹆松韥恚澳阏堊员惆?，我去練武了！”

    楚天涯呵呵的笑：“多謝郡主關心！”

    “我才懶得關心你！”

    蕭玲瓏走了，楚天涯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昨天青云堡的那場大火中如同化作了一團陰影，在楚天涯的心中左右盤旋。堡中的數(shù)千冤魂，也如影隨行，讓楚天涯的心里十分不安。

    大醉之后，楚天涯躺在那里，卻將何伯與蕭玲瓏的對話全都一字不漏的聽進了耳朵里。雖然人已經(jīng)醉得起不了身，可是腦子仍是清醒的。

    也就是在那時候，楚天涯想通了許多的事情，打開了許多的心結。

    何伯有一句話讓楚天涯印象十分深刻，更像是一道犀利的閃電，直接射入了他的心窩之中，打破了他方心境的一片陰暗與壓抑。

    “生逢亂世，這些都當作是歷練”！

    沒錯，今后還將遇到更加慘烈的事情，還有可能像何伯與蕭玲瓏一眼，親眼見到至親至愛之人在自己眼前離去；人生，又有誰能一直相伴到終老？

    前世的父母親人與朋友，現(xiàn)在不就遙隔千年時代、永遠不可相見么？

    一但看透生離死別，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輕松應對！

    青云堡的血債，自責無用，必須它化為動力讓自己有所作為，方才對得起那一場涅槃大火！

    拋開被子翻身跳下床，楚天涯心中的感覺就如同是蛇褪皮、蝶破繭，雖然有過掙扎與痛苦，但卻是贏來了一場新生！

    “蕭郡主，備馬——隨我去城中巡邏了！”

    第110章 朽木不可雕

    一場野外遭遇的慘敗，一把涅槃自焚的大火，讓傳承百年的青云堡，從此煙消云散。

    兩萬多條人命，就此葬送。

    若在太平時節(jié)，就是發(fā)生一起殺人的案件，也能驚動州府。到了現(xiàn)在這樣的戰(zhàn)亂之秋，真應了那一句“人命如草芥”。

    銀術可孤注一擲打下了青云堡，收獲的僅僅是無數(shù)的尸體，與化為一片火海的山寨。

    獲勝后的女真人驚呆了。

    從完顏阿骨打起兵抗遼的第一天算起，至今已有十一年。女真的軍隊歷練大小數(shù)百戰(zhàn)，還沒有哪一場仗打得像今天這樣慘烈的。

    而且，獲勝之后沒有一絲一毫的戰(zhàn)利品！

    一場怪誕的勝利、一堆焦炭般的尸骸，讓氣焰跋扈到了極致的女真人，感覺到了一絲寒意，心頭也籠罩了一層陰霾。

    就在女真的東路軍一路勢如破竹，已經(jīng)打下了朔代二州并兵臨太原城下首戰(zhàn)告捷的同時，女真西路軍的進展，比東路軍還要更快。

    這要得利于另一名即將聞名于史冊的“三姓家奴”——郭藥師。

    此人原是遼國大將，麾下有一支由遼東奚族人組成的精悍騎兵部隊，最初叫“怨軍”，后改名為“常勝軍”。遼國末期他主動向宋廷稱臣投降，得到了宋廷的重用與信任，給予他極大的優(yōu)待與特權，讓他率領大軍鎮(zhèn)守燕山府，成為大宋在北面的“長城”。女真人一打來，他又果斷投降了女真。

    大宋在河北一帶的軍隊戰(zhàn)力低下，尤其是童貫北伐之后更是成了驚弓之鳥，無不聞戰(zhàn)而怯。大宋朝廷也心知肚明，于是極大的仰仗郭藥師能夠“精忠報國”，委以他把守國門的重任。歸順大宋后的一段時間里，郭藥師屢受恩賜，手下的軍隊也得以壯大。常勝軍，也就成了大宋抵御女真的第一道、也幾乎是唯一一道防線。

    可是現(xiàn)在，郭藥師再度臨陣倒戈，率部投降了女真，并且自高奮勇打頭陣，給女真西路軍統(tǒng)帥完顏宗望擔任了獵犬的角色，身先士卒的沖鋒陷陣了！

    大宋在河北的一切防務及兵力部署詳情，郭藥師哪能不知？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西路軍一路勢如破竹，長驅直入！

    至建國起，大宋就失去了中原歷史上遍布崇山峻嶺、筑有長城天險、用來抵抗北狄的燕云地帶，黃河南北皆是一馬平川，也沒有任何的軍事緩沖，因此收復燕云十六州、防御北狄入侵，就成了大宋每一代官家的必修功課。一百多年來，大宋在河北肩挑手扛的筑起了一個軍事鐵三角，那就是中山、真定、河間三鎮(zhèn)，挖河筑城常年屯兵，耗費軍資無數(shù)。

    可是短短的幾天時間，女真人就攻破了“固若金湯”的中山府，拔除了鐵三角的第一角，一戰(zhàn)殲滅宋兵三萬余人！僅僅過了兩天，再破真定，殺敵五千！

    大宋在河北的防線，土崩瓦解、瞬間完全崩潰！

    郭藥師朝前帶路，以最佳的行軍路線、最快的行進速度，鄰著他的新主子完顏宗望一口氣伸入千里，殺到了黃河邊上——與大宋的東京開封府，隔河相望！

    大宋在黃河一帶駐兵可是不少，可是聽聞女真大軍殺來，居然一潰而散——他們做出的唯一抵抗，就是燒了過河的大橋！

    完顏宗望到了河邊，原本還做好了血戰(zhàn)一場、用最快的速度搶灘登陸的作戰(zhàn)準備。卻沒想到，百里之內(nèi)無人煙，跑死馬也找不著一名宋兵的蹤影！

    看到被燒毀的黃河大橋，女真人全軍上下哭笑不得，于是一邊整頓兵馬，一邊四處搜刮船只，不急不忙大搖大擺的渡過黃河！

    而在這時候，大宋的朝廷上正在上演一幕接一幕的荒涎大戲。

    從太原府堅壁清野、一萬多流民倉皇南逃時開始算起，至今已經(jīng)過了半個多月?？墒侵钡脚嫒舜虻搅它S河邊，聞名于史的詩畫皇帝趙佶才肯相信這回女真人要動真格的、是來搶他的江山來了！

    此前，他和他手下的眾多大臣，還都一致的堅信女真人不過是嚇唬嚇唬人罷了，無非是想多要一點歲幣。既然童貫沒了，再派人去交涉就是了?？傊院蜑橘F，千萬不能跟女真人撒破臉打起仗來！——至于壞了事情的太原府的那些官將，都必須召回朝廷來一一治罪！

    當然，也有一些大臣堅持要據(jù)理力掙不可向金人示弱，金人既然敢弒殺我鎮(zhèn)邊元帥，就已是撕毀了盟約，哪里還會跟我們講信義？這時候必須嚴防女真兵馬入侵；除了傳令燕山府郭藥師嚴加防守外，還須派兵助戰(zhàn)太原！

    雙方各執(zhí)一詞，爭論不休。趙佶聽得煩了，索性誰都不理睬，依舊回了后宮陪他的傳世詩畫與傾城美人。

    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黃河邊上，大宋朝廷上的爭吵之聲也沒有停歇，當然，也就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反而是從黃河邊逃回了無數(shù)的散兵游勇！

    直到這時，趙佶和大宋朝廷上的大官兒們，才知道大禍臨頭了。但他們做出的第一反應，不是緊急應變號召軍民抵御女真，而是——逃！

    趙佶其實是很有才華、也很聰明的人，否則他哪能在藝術上擁有那么高的成就；但他最弱的一項，偏就是政治智商。當了半輩子皇帝他沒干幾件好事，也沒有幾天真正有主見的時候。但這一回偉大的詩畫皇帝人品爆發(fā)，突然變得有主見了——他把皇位禪給了太子趙桓，自己帶著美人詩畫與一干兒庸官佞臣，屁股一拍腳底抹油，溜了，逃到了南方！

    當了好多年太子還一直擔心被廢了的趙桓，渴望這皇位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墒乾F(xiàn)在火燒屁股了才被扔出來，他也不干。聽說趙佶要傳位給他，他都嚇暈了，死活不肯登基。眾人將他弄醒，強制穿上龍袍。趙桓抵死不從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后被一群人摁著扭著架著坐上了皇位，繼位成了大宋的新官家。

    趙桓被人凌辱淚未干的一屁股坐上龍椅的時候，完顏宗望的跨下寶馬剛好第一腳踏上黃河南岸的土地；太原城的王稟正在和楚天涯一起盤點庫府里的存糧；青云堡里的寨主夫人張儀敏，正在抬腳走向青云坪。

    在歷史的巨輪輾壓之下，許多人灰飛煙滅，許多事不堪回首。

    張孝純站在太原城的南門城樓上，望眼欲穿，看不到一兵一卒。

    他深深的嘆息?；厥滓豢?，城下正走來一隊甲兵，為首兩騎一男一女，男的穿金甲披紅袍騎一匹棗紅大馬，少年英武；女子宛如烈火夜叉騎一匹雪白的良駒，炫目異常。

    “或許他是對的……太原，真的不能指望官家和朝廷了。哎！”再一次深深的嘆息，為官半生的張孝純，心中對天子朝廷的信念第一次發(fā)生了強烈的質(zhì)疑與動搖。

    此時，楚天涯與蕭玲瓏已經(jīng)登上了城頭。

    “二位來此何干哪？”張孝純問。

    楚天涯上前抱了一拳，說道：“末將奉都統(tǒng)之命，前來巡視四方城門，用作往來救應?！?/br>
    “嗯?！睆埿⒓兩羁戳顺煅膬裳?，點了點頭沒有多言，說道，“本府也就來隨便看看的。將軍自便吧，本府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