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凡，你聽我……”他語調(diào)澀緩，握著她肩膀的指骨扣緊又松開，僵得像塊木頭。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林落凡卻已等不及了，忽然從他懷中坐起來跑下床自己去尋。

    “落凡……”許星河忙跟上去。

    房子的二樓只有一間主臥。林落凡一上二樓便喊：“顧姨！”

    “落凡?！痹S星河緊隨其后，想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攔下來。倉促間指尖只來得及碰過她的衣角。林落凡已經(jīng)徑直跑到主臥的門口推開門，“顧姨！”

    許星河剎那心一墜，知道事態(tài)已經(jīng)無法挽回。

    ……

    走廊的燈光是純正的白色調(diào)，慘白。沒再跟隨她進臥房，許星河的腳步停在幾米開外。白色墻面投射斜長陰影。

    屋內(nèi)許久沒有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才傳來了一點細微的響動。

    許星河應(yīng)聲抬頭。

    靜靜站在門口，林落凡眼眶緋紅，臉上說不出是什么神情。復雜、質(zhì)問、難以置信……幾步之外靜靜望著他。

    許星河的心臟一瞬被一只大手攥緊了，良久啟唇。

    “……對不起。”

    第55章 055.永殤   對不起，星河。

    凌晨深夜, 萬籟俱寂。

    林落凡和許星河并排靜躺在床上。

    “什么時候的事？”

    窗外的風吹拂著枯枝張牙舞爪地搖晃，在淺色窗簾上劃過簇簇慘淡影子。林落凡靜靜開口。

    許星河聲線嘶啞，“五年前?！?/br>
    五年前。

    他十六歲那年。

    無聲吸了一口氣, 黑暗里林落凡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悄無聲息隱在枕被里。

    “顧姨她……”靜靜盯著窗簾上的雜亂的陰影，林落凡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如常平靜, “是怎么走的？”

    “車禍?！?/br>
    “痛苦嗎？”

    他搖頭, 聲音平得如死水，仿佛敘說的是件極尋常的事，“重級大貨車, 高速上, 前車輪盲區(qū)不小心卷了進去?！?/br>
    “……”

    “人……當場就沒了?！?/br>
    林落凡不敢想象當時會是種怎樣的場面, 她垂放在被角下的手不自覺地捏緊。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語調(diào)里一直強忍的哽咽卻藏不住了, 輕輕側(cè)身面朝他。

    黑夜里他的面龐并不清晰, 林落凡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像被砂紙磨礪過的啞澀。

    “對不起。”

    “我不是要聽對不起?！绷致浞草p吸了吸鼻子，“我就想知道,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許星河只說：“對不起。”

    林落凡不再問了。

    夜沉寂, 小屋的墻窗隔絕了冬夜寒涼, 呼嘯風聲都變得遙遠。

    “落凡?！边^了不知多久，許星河輕聲開口,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見到我媽的時候，是在哪兒嗎？”

    林落凡一怔。

    “在太平間?！?/br>
    他低緩說著, 也緩緩側(cè)過身與她相對。

    漸漸的像是置身到了另一幕場景里。眼前所有的黑暗緩慢褪色撕破，變成一片耀眼的鮮紅色，紅得仿若泣血。

    ……

    那是許星河這輩子見過的最盛大的紅色。比最艷麗的紅色薔薇還要瀲滟。

    他剛經(jīng)歷過人生里最黑暗的三天, 他以為未來不會再有任何一天，會比那三天更加黑暗狼狽。卻不知原來陰云壓境過后，更可怕的是颶風暴雨，能摧折得了所有的力量和信念。

    “那天……是秋天。下著雨，大暴雨?！彼f。

    “當時我得到醫(yī)院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們說我媽出事了，問我是不是顧沄的兒子。我在電話里問什么事，他們卻不告訴我，只一直讓我去一趟。去一趟……就知道了?！?/br>
    “你知道么？我當時，以為她只是生病了?！?/br>
    “……”

    緩慢語調(diào)霧一樣的輕飄，許星河聲色低緩。

    “我以為，她只是舊疾又犯了。你也知道，她這人總是這樣。疼了，病了，從來都不會告訴我，就算難受，也只是忍一忍就過去了。就像這間房子，連供暖都沒有，可她卻從不告訴我，她總這樣，報喜不報憂，什么都要自己扛。”

    林落凡心跳微微漏快，“星河……”

    “我到了醫(yī)院之后，那些人卻帶我到了太平間?！?/br>
    恍若未聞她的聲響，許星河繼續(xù)道：“那里面，特別冷，……冷得像冰窟一樣。我當時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待在那種地方，不冷么？你猜得到的，車禍的人不會太好看。她躺在那兒，身上蓋著布。那布居然是紅的，都是血……我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一個人身上居然能有這么多血，能把整塊布都染紅，那么紅……”

    林落凡的喉嚨像是被心臟堵住了，突突跳個不停。她有些艱澀地發(fā)聲，“星河……”

    她莫名不想再聽下去了。

    “我當時……就一直叫她?！痹S星河卻沒聽見般，仍在說。

    他語速也越來越快，搭在枕上的手也漸漸蜷成拳握起。

    “我叫她媽，我叫了她好多好多聲媽……我上一次叫她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個月之前了，我真的很久沒有叫過她了……”

    林落凡握住他的手，“星河?！?/br>
    “可她就躺在那兒，一動都不動?！?/br>
    黑暗里許星河的指骨觸手冰涼，還帶著細微的顫抖。

    他疾快的音線也在漸漸顫抖，林落凡感覺得到他的呼吸在漸漸緊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