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玉山頹第四折下
夕陽西沉,夜色漸起,定襄伯府的中秋宴也在一片祥和升平之中開始了。席間絲竹悅耳、觥籌交錯,看起來倒是與尋常的宴飲并無區(qū)別。 “況有臺上月,如聞云外笙。不知桑落酒,今歲與誰傾?!庇窈庥^賞了一番酒水清透的色澤,擎著酒觴微微偏過頭看向鄰座,笑問,“怎么偏偏選了這一品?” “玉衡姑娘會看不出么?”蘇敬則笑了笑,目光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主人席與中席,低聲道,“宴席備下了四種酒水,韋氏夫人用的是梨花酒,崔榮用的是綠蟻,獨孤詢用的是碎玉。謹(jǐn)慎起見,最好避免和他們選用同類的食物與酒水?!?/br> 玉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低聲道:“下毒?雖說今晚動手以毒殺和誘殺為上,但這難免誤傷許多人,太過招搖。不過后廚的人手據(jù)說都是府中仆人和前些日子招來的新人,混入其中確實再方便不過。” “玉衡姑娘真是心大——未必就是足以致死的毒?!碧K敬則目光依舊落在中席之上,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異常之處,“只要是足以讓人暫時離席的手段,都有可能。” “若是如此,輕鴻和她的同伙確實也只需在飲食和府中無人之處兩方面動心思了?!庇窈獬了嫉?,“不過宴會已經(jīng)開始了好些時候,想來輕鴻也不會再逗留于后廚?!?/br> 蘇敬則依舊在這處并不起眼的席位上觀察著會客廳之中各人的動向:“定襄伯府并不算小,與其漫無目的地搜索,還不如待在席間以靜制動,畢竟她要處理的人,也都在這里了。” “如此看來,你我只怕還要等待好些時候?!庇窈庋哉Z之間不無遺憾,大有唯恐天下不亂的意味。 她把玩著案桌上各色的碗碟,似乎對其中的糕點甜品很是中意,但終究是忍著不曾動手品嘗:“只能這樣平白地等著,真是無趣——說起來,我總覺得定襄伯府中的關(guān)系不太……尋常呢?!?/br> “……原來玉衡姑娘還愛探究這些瑣事?!碧K敬則瞥了她一眼,很有幾分無奈之意,“膝下無子的嫡母和側(cè)室所出的嗣子——你想必也知道中宮和東宮的僵持,與此相似罷了。更何況……” 玉衡有幾分訝異:“更何況?” 蘇敬則卻是不再看她,徑自垂眸擺弄起了案桌上的玉箸,語調(diào)中是幾分似笑非笑的諷刺之感:“誰知道定襄伯府過世的幾位側(cè)室,究竟是不是壽終正寢呢?” 玉衡微微蹙眉,她忽而想起了些早在二月枕山樓之案時道聽途說的江南之事,百無聊賴地猜測起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看來山陰蘇氏的宗族之內(nèi),也并不是兄友弟恭呢。 也就是在這時,坐在中席前方的崔榮站起身來,似有幾分不適地勉力笑道:“老夫人,獨孤寺卿,想來是我方才飲酒過甚,有幾分不適,失陪片刻了。” 獨孤詢看了韋夫人一眼,后者點了點頭,笑道:“也好,崔尚書不如去客房之中休息片刻,或是在湖邊走一走醒醒酒也好。” 得到了宴席主人的首肯,崔榮自然略微客套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會客廳。 “奇怪,我聽聞崔尚書的酒量一向不錯,不過這么幾杯便醉了?”玉衡盯著崔榮遠(yuǎn)去的背影,趁著無人注意之時,也站起了身,“以防萬一……我去看看。” 蘇敬則也不多言,微微頷首道:“兇手不知在何處藏身,你一切小心。” “知道了。”玉衡繞至側(cè)門離開,不近不遠(yuǎn)地跟隨著崔榮遠(yuǎn)去了。 蘇敬則待她走遠(yuǎn)之后,才裝作十分隨意地喚來了附近聽候傳侍的仆人,要來了一小杯崔榮所用的綠蟻酒。他淺嘗輒止地嘗了一口,細(xì)細(xì)品來,只覺得這綠蟻酒中的酸辛之味似乎的確重了一些。 綠蟻酒色微泛青綠,確實能掩去一些其他的顏色,再加之崔榮方才似乎是惡心欲吐的模樣…… 沒有多做猶豫,蘇敬則割破了手指將血滴入琉璃盞之中。殷紅之色在一片青綠之中暈染翻騰了片刻,漸漸沉入了杯底,仿若一朵靜謐開放著的花。 性味酸辛而寒,又能引血液聚沉,今晚的綠蟻酒中只怕是加了不少的…… 膽礬。 膽礬本是催人涌吐之物,本身并不能傷人性命,但若是一個醉酒之人行至湖畔失足落水……真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意外。 蘇敬則四下觀察了一番,見眾人皆是無所察覺,便也起身自偏門快速地離開了。 若是一切如他所料,兇手與同伙在得手之后的會面之地,便是—— 藏書樓。 會客廳之中的宴飲仍舊是歌舞升平地繼續(xù)著,只是陸續(xù)又有幾名飲用了綠蟻酒的賓客以身體不適之故暫且離席。 “母親,”獨孤詢微微起身,低聲道,“崔尚書已經(jīng)去了許久不見消息,他又是今日的主賓……” 韋夫人會意,點了點頭:“想來是醉酒之后在園中迷了路,你且去看一看,可別出了什么事?!?/br> “是?!豹毠略兾⑽⑶飞硇卸Y,起身走了出去。 會客廳外,浮云蔽月,夜色深沉如墨。一盞盞燈籠在夜風(fēng)之中飄搖著,照亮了府中的夜路。黑暗之中,似有無數(shù)未知的陰謀正在逡巡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