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素來都是驍勇之神。”老宮人真心奉承著。

    李尚聽罷，臉上得了幾分笑意，“那你覺得，可柯相所言如何？”

    老宮人嚇得腰又彎了一些，一副心驚膽顫的模樣，“奴才不敢妄言！”

    “呵！”李尚冷笑了一聲，走了兩步，便說道：“他所言也不是不可，從沈夜瀾對這孟氏所看來，的確是非同旁人，興許讓她來京里，沈夜瀾的確可堪大任，只是朕還是擔(dān)心，雙燕關(guān)那里出事?！?/br>
    “那里不是還有位沈大人么？”老宮人聽說，沈大人愛護(hù)那些哈青馬，比愛護(hù)他家的兒女還要重要，以至于大女兒的婚事一拖再拖，后面還險(xiǎn)些被秦家騙了婚事，如今聽說就許了本地一戶尋常人家，可是可憐那女兒了。

    記得從前宮里年宴的時(shí)候，他夫妻二人也曾將那女兒領(lǐng)著來宮里，是個粉雕玉琢極其可愛的孩子。

    老宮人當(dāng)時(shí)心里還想，這樣顯赫的出生，想將來所配的夫婿，必然是人中之龍。

    哪里曉得世事難料，最終竟然是便宜了那尋常人家的少年郎。

    “他在，朕倒是信得過，只是遼人的騎兵作戰(zhàn)能力你是知曉的，咱們馬場的那些馬，到底不是在遼闊的草原長大的?！蹦芰θ绾危钌羞€不知道。

    只曉得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淮南淮北的橘子優(yōu)劣完全不同。

    這哈青馬到了大齊的土地上，哪怕那玖皁城也有草原，但隔了個雙燕關(guān)，他擔(dān)心啊！

    老宮人被他這樣一說，也跟著擔(dān)心起來。

    不過他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說出口來，到底不是他這個閹人該議論的事情。

    李尚也沒指望著他能說出什么，只長嘆一口氣，“有時(shí)候朕在想，當(dāng)時(shí)如果朕攔下那封信，也許師兄就不會死，蒙家還在，大齊便是另一番景象了?！?/br>
    “陛下，此事與您無關(guān)，這么多年了，您該放下了?！崩蠈m人見他重提此事，終究不忍心。

    李尚抬首，外面黑蒙蒙的一片，宮中這些燈火，也不足以將這片上空點(diǎn)亮，整座宮殿似乎常年都籠罩在這樣一團(tuán)黑暗之中，讓人看不到希望。

    “起風(fēng)了，回吧?！彼f了一句，緊接著便是劇烈的咳嗽聲。

    “陛下您慢點(diǎn)?！?/br>
    兩人的聲音，逐漸被風(fēng)吹散，被夜吞噬。

    宮中，這個時(shí)辰，仍舊是與往常一樣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偶爾那一陣陣夜巡的御林軍的腳步聲。

    南?？?，雙峰縣。

    一早孟茯起來，便見著了昨夜休息時(shí)還不曾回來的若飛，所以今兒早上見著，便道：“往后不管什么要緊事情，到底要顧著身體，往后早些回來休息?！?/br>
    若飛聽罷，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地?fù)现^，“昨兒與戎嵐大哥聊得有些投機(jī)，一時(shí)忘記了時(shí)間，讓阿娘擔(dān)心了?！?/br>
    孟茯愕然，“我還道你是出城去了?！焙Φ盟装讚?dān)心了小半晚上?！安贿^你二人能聊得來也是好事情，他辦事情也是個穩(wěn)妥之人，年紀(jì)比你長，見識也比你多，不懂的你便多問問他的意思。”

    若飛連連點(diǎn)頭，因不見著李君佾，有些好奇，“阿娘又叫他去走訪老百姓家中？”

    孟茯搖頭，“我今兒倒沒有叫他，他倒是積極，不過我想著多去走一走也好，他對于民間老百姓的家庭模式，所認(rèn)識得太少了?！?/br>
    就比如昨日見著了一副偏心的人家，一個晚上都在為此事發(fā)愁。

    殊不知，這不過是大千世界小小一幕罷了。

    于是便與若飛提了幾句。

    若飛聽罷，“這不就跟從前姜家一個道理么？”只不過若飛他爹也是個沒心沒肺的，沒像是李君佾遇到的這一家人，只曉得無限付出。

    姜獵戶他就知道自己快活，爹娘不管，兒女也不管。

    但這也不妨礙姜家兩老偏心小叔子。

    孟茯笑道：“正是呢，不過他沒見過這些形形色色的，到底還是世界太干凈了。”也不曉得今兒又會看到什么樣的奇葩家庭。

    只怕回來還要愁眉苦臉的。

    別說還真叫孟茯給猜著了。

    傍晚他就回來了，一臉堅(jiān)定地跟孟茯說道：“姑姑，您說得對，姑娘與男子一樣，也該去讀書?！?/br>
    “怎了？”孟茯其實(shí)已經(jīng)多少猜到了一些了，但還是想聽他說。

    李君佾今兒遇到的人家，只怕比昨日的更要讓他無法理解。此刻一面深呼吸，壓住心中的怒火，一面與孟茯說道：“我今日遇到好幾戶人家，一樣是不缺吃穿的，卻還打算將女兒換了銀子，給兒子娶媳婦，難道女兒就不是他們親生的么？若是許了正經(jīng)人家也就算了，可是為了二十兩銀子，把自己養(yǎng)大的親女兒嫁給一個可以做女兒爹的瘸子，這做父母的心什么做的？”

    孟茯心說這算得了什么？“這種事情，應(yīng)該對你來說也不算新鮮吧？這和在京城里，將年少女兒送到宮里去參選秀女的人家一樣啊。不過是女兒所跟的男人權(quán)力不夠大，給女兒家的好處不夠多而已。”

    李君佾臉上的表情頓時(shí)就凝固住了，顯然他沒往這方面想。

    可是現(xiàn)在聽孟茯說來，似乎事情的本質(zhì)就是一樣的。

    從前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可是現(xiàn)在想來卻覺得無比惡心。說到底，從前他沒有覺得這件事情有問題，那是因?yàn)樗团畠旱娜思业玫搅讼喈?dāng)豐厚的報(bào)酬和好處。

    而現(xiàn)在為此事生氣，是覺得好好的一個姑娘因二十兩的彩禮而嫁了個可以做爹的瘸子可惜了，明明她還可以值得更多更好的。

    所以他這下意識里，他還是將女子作為能給家里帶來不少好處的一種交易物品了。他被自己心里這個潛意識的想法惡心到了，一時(shí)想到meimei……如果往后自己也以這樣的方式將meimei嫁出去，那他算是人嗎？

    當(dāng)下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只覺得孟茯一言驚醒夢中人。

    現(xiàn)在他才算是真正地將男人和女人放在一個平等線上。

    第114章

    李君佾這個時(shí)候才意識到大齊到底是怎樣的落后？一直在說金國和遼國是蠻荒野蠻人,但事實(shí)上，他們大齊才是最為野蠻的，許多人這骨子里都是下意識將女人作為物件來看待。

    真真是那道貌岸然，衣冠禽獸的偽君子

    明明他們也是女人所生,也有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女兒,可為什么還把女子的身份定得如此低下卑微？

    就如同一件商品一樣。

    什么女德女戒,從前他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也覺得女子該學(xué)該遵從，只是昨日被孟茯點(diǎn)醒,現(xiàn)在又聽到孟茯這一席話,心中駭然有如雷擊過一般。

    很難受,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改變現(xiàn)在的狀況。而且想要改變,又談何容易？只得向孟茯看過去，心中對她尤為佩服,一男人有她如今的成就,已經(jīng)是十分了不得,更何況她還是生活在這樣女子被踩在腳底下的社會之中的女人,“姑姑，您是不是早就洞察這一切了，所以您的這些工坊雜貨鋪?zhàn)铀赣昧嗽S多女工，就是想要循序漸進(jìn),讓大家意識到女人也能頂半邊天？”

    孟茯從前沒有想這么遠(yuǎn),她只是想給那些沒有生活來源的女人提供一份工作,以保證她們不會走上歧途而已。

    現(xiàn)在聽李君佾說好像也起到了這樣的作用,于是說道：“到時(shí)候窯廠建設(shè)好了，必然是要建食堂的，里面除了掌勺的大師傅,其實(shí)其他的都可以請女子來幫忙，我想她們是樂意至極的。”反正這食堂里的工作流程，和她們每天在家里準(zhǔn)備一家老小的一日三餐是一致的。

    當(dāng)然，孟茯也不是嫌棄女人做不了大師傅，而是這里是大食堂，不是炒一些家常小菜，用的鍋灶都是大鍋大碗，到時(shí)候炒菜的時(shí)候，女人怎么能一手掌起大鍋大勺呢？

    所以還得找個有力氣的男子做大師傅，那些個瘦弱的，是不考慮做掌勺的。

    不過仔細(xì)想起來，這歷來許多餐館酒樓里做掌勺的師傅，還真是個個都是那大腹便便的。

    李君佾又問了一些事情，其實(shí)左右離不開民生問題，有的孟茯或多或少能給他解釋下，所以也能然他曉得個一知半解。

    但孟茯也沒有那么多空閑時(shí)間，所以他又去尋若飛。

    若飛是底層人家走出來的，小時(shí)候什么苦都沒有吃過，自然是能跟他說得明明白白的。

    不過見他為這些各式各樣家庭煩悶傷神傷腦，便勸慰道：“你當(dāng)然不用多想，阿娘說得對，天下這樣大，人家千千萬萬不重樣，真幸福和美美地，又有幾家呢？你能cao得了多少心，何況人幸福不幸福也不是別人說了算，能想辦法盡量管他們衣食無憂就是最大的功德。”

    李君佾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倒是想放下，但想起來還是替那些姑娘不值得，“一樣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為什么會是不一樣的命運(yùn)？”

    見他還在糾結(jié)若飛籽，若飛不禁覺得他魔怔了，“這還不是跟和親一個道理？一樣也是帝王家的親女兒，可有的為什么要嫁的遼國去，有的卻能在京城里享受安穩(wěn)的生活和榮華富貴。”

    這跟之前孟茯開解他是一樣的說法，但是李君佾就是心里不舒服若飛也管不著他，畢竟手上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只吩咐了幾聲，“認(rèn)真說是好事情，但若是太過分了，那就是鉆牛角尖，把自己給鉆進(jìn)去，到時(shí)候正事兒沒有辦成，還把自己搞得憂憂郁郁的，心方寬一點(diǎn)，眼睛往前看一些，不要只盯著眼前這一點(diǎn)點(diǎn)事情，命運(yùn)這個事情不好講，咱們管不得命，只能盡量顧著自己的運(yùn)?！?/br>
    說罷，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他莫要再想這些傷神又煩惱的事情。

    李君佾直嘆氣，只讓他先去忙，自己還是打算再想一想。

    所以接下來這幾日他繼續(xù)去老百姓家里走訪，然后回來夜里挑燈不知道涂涂寫寫些什么，反正忙了好幾天晚上，然后整理出一個小冊子來遞給孟茯。

    孟茯有些疑惑，“你這幾天就忙這個？”打開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都是對于這些人家的各種對策。

    比如說男人心情不好，回來打女人孩子的他建議要抓到牢里去。

    這個也不是不行，但是從古至今多少糊涂女人被自家男人揍了，最后反而去給這男人求情。

    給她做主的反而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所以這一條雖然有震懾作用，但是其實(shí)不大適用。

    又看了另外幾條，李君佾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姑姑，我的這些法子都行嗎？”

    “行是行的，就怕苦苦受害者們自己糊涂，他們的娘家人又嫌棄丟人，所以你這方案實(shí)施起來，只怕得推遲二十年，甚至有可能是撒三十年以后，這些受害者被壓迫者從小接受教育讀書，往后才會意識到，即便是自己的父母兄弟丈夫這樣對待自己，是錯誤的行為?！弊约耗莻€時(shí)代還有不少女兒鬧離婚，父母還覺得丟人，一定要勸她為了孩子，為了什么的忍一忍就過了。

    就更不要說現(xiàn)在這樣的封建時(shí)代了。

    李君佾一臉的堅(jiān)定不移：“不管是會推遲多久，但是我一定要堅(jiān)持，我不能讓這些人家的生活方式和處理模式惡性循環(huán)下去?！?/br>
    “小伙子，有志氣，希望你能持之以恒，讓我在有生之年能看到那樣一幕。”但其路漫漫遠(yuǎn)兮，還不知道它多少年才能看到他所求，這個孟茯就不知道了。

    “我一定。”李君佾知道，這件事情沒有十年二十載，的確是看不出成效的。所以聽到孟茯的話，并沒有認(rèn)為的她是在嘲諷自己，因?yàn)樗苍谄诖?/br>
    他對未來有了明確的目標(biāo)，不管自己將來能走到哪里，但是讓大齊男女孩童到了一定年紀(jì)都能上學(xué)讀書，老百姓們生病抓藥找大夫，只需要花一點(diǎn)點(diǎn)銀子。

    所以對眼下的事情就越來越有干勁。

    若飛看在眼里甚是納悶，“他這是怎么了？”

    “打了雞血唄?！币呀?jīng)來這雙峰縣七八天了，孟茯正打算收拾行李回去，李君佾她原本是想一起帶回去的，但是現(xiàn)在李君佾反而不愿意，想要一直跟進(jìn)這雙峰縣的項(xiàng)目。

    孟茯想著若飛在這里，還有那戎嵐也愿意幫忙看著些，也就沒有勉強(qiáng)他跟著一起回去。

    當(dāng)下回著若飛的話，也不忘交代他：“他所見所聞終究是不如你，你是做長兄的，若是愿意就多看著些。”

    若飛聽到孟茯講得這般生分，有些不樂意，“阿娘怎如此見外了，本就是該做的。而且您和義父雖沒有明說什么，可是我們又不傻，哪里能看不出來，將來是希望阿佾成個怎樣的人才，所以阿娘放心，不管如何，阿佾不會有事的?！?/br>
    每個人都是獨(dú)立的，有著自己的思想和與別人不一樣的喜好，所以孟茯剛才那樣都說的。就是不希望若飛他們?yōu)榱藙e人，而放棄自己原本的喜好。

    他們還小，不用來背負(fù)責(zé)怪責(zé)任，也不用來去為了別人而活。

    所以當(dāng)下很認(rèn)真嚴(yán)肅地看著若飛，“若飛，你們這些人里，阿佾是例外，因?yàn)樗纳矸葑⒍怂麤]有那么這么多的選擇?？赡銈儾灰粯樱銈兪菍こ５纳矸?，你們身上也沒有什么責(zé)任，所以我喜歡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你們首先要想的不是去輔佐誰，而是該為自己想，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生活，追究這樣的快樂?！?/br>
    “我希望，你們跟若光一樣，一直沒有放棄自己所愛?！毕袷侨艄饽菢樱匦倪€是在他的愛好之上，幫李君佾是順手而已。

    反正她的要求是，不管他們這些孩子將來做什么，首要擺在前面的，并非是李君佾，而是他們自己。

    她的這些話，聽著似乎將孩子教成了一個自私自利之人，而非心胸先懷著家國天下。

    可是若飛卻懂得孟茯的意思。

    他們阿娘，從來想都是與別人不一樣的，她的這些話不是教他們小輩自私自利，而是要先學(xué)會愛自己，而不是頭一件事情就考慮別人，如果一直為別人考慮而不顧自己不愛護(hù)自己，那樣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又能給對方什么？

    于是鄭重點(diǎn)著頭，“阿娘，我懂，人若首先就要學(xué)會先愛護(hù)自己?！?/br>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了。所以阿佾的事情，你們的兄弟情毋庸置疑，你們想要他好，我能明白，但前提是先顧著自己?！泵宪蛘f罷，嘆了口氣，“這些話，我也與他說過了，不是你們的責(zé)任，你們也有你想要的生活，所以將來即便是他一個人踽踽獨(dú)行，他也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br>
    但是，怎么可能讓他自己一個人走這樣一條路？就拿若光來說，他雖沒有一直跟著李君佾，可是他做的那些，不都是為民為國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