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見梁王孟軻說義保橫棋張儀謀齊(1)
書迷正在閱讀:穿書后反派逼我生崽[穿書]、長安春(1v1 h)、穿成愛豆對家怎么辦[娛樂圈]、腹黑BOSS搶萌妻、奪運之瞳、穿到古代游戲做妓女[np,高H]、我的不死外掛、快穿攻略:黑化BOSS,極致寵、用美食征服游戲世界、別煩我,我超兇
三輛輜車不急不緩地行駛在由睢州通往大梁的衢道上,萬章等十幾個弟子或駕車,或跟在車后,或走在車側(cè),將手搭在車身上助行。三輛輜車中,有兩輛是新買的,一輛裝著行囊,一輛滿載竹簡。 在日頭就要戳到地上時,車隊突然停下了。一直埋首走在最后一輛車子旁側(cè)的陳臻抬起頭來,才曉得是要過大溝了。 溝上有座木橋,但橋面只容一輛車,對面剛好也有幾輛車駛到??措p方皆在橋頭等候的架勢,顯然都在禮讓對方。 “嘖嘖嘖,”走在車子另一側(cè)的樂正子顯然無視橋上的事,拍拍車身贊嘆道,“真是好車呀,越看心里越美氣。還有這馬,倍兒精神!不明白老夫子是咋想的,放著好車好馬不坐,偏要坐他那輛老破車,且還走在最前面壓路,生生跑不起來!要是讓這輛車打頭,恐怕昨天就到大梁了!” 陳臻看向車子。車是新車,馬是健馬,車上裝的是干透了的竹簡,比前面的行李車還輕,加之走得不快,兩匹健馬根本不像是長途負重,而像是草場閑步,這辰光又歇下了,隔著車轅碰嘴皮子親昵,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兒。 “我還想不通另一件事!”見陳臻沒有應腔,樂正子接道,“你且說說,在臨淄時,齊王送咱一百金,老夫子為何不要?” “夫子不是貪金之人,怎么能要呢?”陳臻順口應道。 “既然不貪,為什么又受宋王所贈的七十金呢?”樂正子盯住他。 “這……”陳臻應不上來,正自思索,對方車輛率先過橋,他們的車輛也啟動了。 車過大溝,行有幾里,來到一處驛站。 天色已昏。見有空舍,萬章稟明孟夫子,吩咐眾人卸馬安歇。 諸弟子中,陳臻是個憋不住的人,在候餐時,扯樂正子趨前,朝孟夫子揖道:“夫子,樂正子與弟子皆有一惑!” “何惑?”孟夫子一臉是笑,單看臉色并無倦意。 “是非之惑?!?/br> “哦?”孟夫子傾身,笑問。 “夫子曾言,萬事皆有是非?!标愓楣笆?,“在齊國時,齊王贈金一百,夫子拒而不受。及至宋地,宋王贈金七十,夫子卻欣然受之。之前在滕地,夫子亦曾受過滕君所贈之四十金。我二人所惑是,如果不受齊王之贈為是,則受宋王、滕君之贈當為非;如果受宋王、滕君所贈為是,則不受齊王之贈當為非。此二者無可選擇,夫子緣何受宋王、滕公所贈而拒齊王之贈呢?” 顯然,這是一個大惑,也是眾弟子一直擱在心里的謎。 所有目光皆看過來。 “呵呵呵呵,”孟夫子捋須笑道,“是有選擇的,因為此二者皆為是呀!” “是于何處?”樂正子急問。 “是于義?!泵戏蜃訏咭暠姷茏樱又卣Z氣,“在宋之時,我們將要遠行。對于遠行的客人,主人理當送些盤費,所以宋王贈送七十金,作辭說,‘權(quán)作盤費吧。’對于這番好意,為師怎能拒絕呢?至于在滕之時,逢楚人攻薛,滕君聽說為師有戒備之心,遂贈金四十,作辭說,‘防不測?!瘜τ谶@番好意,為師又怎么拒絕呢?” “那……齊王之金呢?” “齊王贈金之時,為師仍在齊國,既未生戒心,亦無遠行意,齊王卻無端贈金一百。無端贈金,是謂收買。堂堂君子怎么能被收買呢?” 對于如此難解之事,孟夫子竟然講出這番君子大道,眾弟子無不受教,拱手敬服。 外面一陣車子響動,公都子風塵仆仆地從外面進來。 “公都,”待公都子見過禮,孟夫子笑呵呵地看向他,“看你臉色,可有什么好消息?” “有哩,”公都子拱手,“館舍訂下了,是大梁城里最好的,離王宮近不說,設(shè)施也不錯,有熱水,能洗浴,搶手得很呢!我起初問,小二說是沒房,我讓他再查查,小二查一圈回來,仍然沒房。我一臉失望,就要走時,店家出來,問我是何人所用,我說出夫子大名。聽聞是夫子,店家二話沒說,讓小二安排到一個雅院。小二說,那院子已經(jīng)有人訂下了,是中山國的皮貨商,店家臭罵小二一頓,親自把我領(lǐng)進雅院,當場將鑰匙交給我,還不收訂金哩!” 眾弟子不無欽敬地看向孟夫子。 “呵呵呵,”孟夫子笑笑,轉(zhuǎn)過話題,“魏國可有大事?” “魏相張儀使秦,說是回來了?!惫甲臃A道。 聽到“張儀”二字,孟夫子的眉頭皺起。 大梁城中,入宮奏報使命的不是張儀,而是副使史舉。 “嬴駟肯出多少兵?”魏惠王身體前傾,目光如炬。 “五萬!”史舉應道。 “五萬頂個屁用!”魏惠王冷笑一聲,坐直身子。 “當年征伐巴蜀,同樣是遠征,秦人出兵也是五萬,一舉滅之。”史舉小聲辯道。 魏惠王鼻孔里哼出一聲:“他以為齊國是巴蜀呀!” 史舉不敢出聲了,悶頭怔在那兒。 “哦,”惠王這也明白他只是來稟事的,指他問道,“還有什么?” “讓我們供應糧草!” “什么?”惠王老眼圓睜,一拍幾案,“他出兵,憑什么讓寡人供應糧草?” “是相國應允的。” “張儀何時回來?” “臣不曉得。出咸陽沒多遠,相國就進終南山了,說是過幾天回來。” “終南山?”惠王閉目有頃,擺手,“辛苦你了,回家將息三日!” “謝王上!”史舉叩首退出。 待史舉走遠,惠王看向毗人:“毗人,你且說說,他姓嬴的打的什么好算盤?” 毗人笑道:“他打什么算盤,還能逃得了王上的眼?” “五萬兵?不遠萬里伐齊?”惠王右掌撐起腮幫子,歪頭盯住宮門,猶自氣惱,“嬴駟他是在糊弄寡人哩!” “呵呵呵,”毗人笑道,“管他糊弄不糊弄,五萬人也算是興師動眾,萬一如史舉所說,他們真的能把齊國打敗了呢!” “哼,若能打敗,寡人就向他嬴駟稱臣!” “嘻嘻,”毗人笑了,“那他們一定打不??!” 正說話間,武安君府來人報喜,說是瑞蓮產(chǎn)了,是個兒子。 惠王喜極,擺駕探望。 當毗人從乳母手中接過赤子遞給惠王時,惠王的雙手顫動了。 惠王久久地凝視孩子,如同凝視龐涓,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 “父親……”依舊虛弱的瑞蓮看到了惠王的淚水,聲音哽咽。 “瞧這眉眼兒,像龐涓!”惠王將孩子遠遠地舉起,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嘴巴、鼻子、耳朵,還有下巴,無一處不像武安君哩!”毗人眼睛更尖。 “父王,”瑞蓮盯住惠王,“您的小外孫在候您賜名呢!” “好好好,”惠王擦掉淚,略略一想,“就叫龐滔吧!” “龐滔!”瑞蓮重復兒子的名字,笑了。 “這名字好!”毗人交口稱贊,“父名涓,涓涓細流成就滔滔,小人敢說,再過二十年,大魏武卒又出一位名震列國的大將軍!” “父王,我不要滔滔去做大將軍!”瑞蓮急道。 “哦?”惠王看向她,“你想讓他做什么?” “就做我的兒子,您的外孫!”瑞蓮一字一頓。 “好好好……”惠王于瞬間明白了女兒,抱緊赤子,幾乎是喃聲。 無論如何,秦國出兵伐齊與龐涓遺腹子出生皆是喜事,惠王心情大好。從武安君府出來,惠王臉上現(xiàn)出近些日難得的笑意,讓毗人坐進他的王輦里,繞王城主街巡視一周。 大梁依舊是那個大梁,生活依舊是那個生活。大街兩側(cè),店鋪林立,招幡飄搖,依舊現(xiàn)出盛世景象。見王輦巡視,百姓依舊是回避與叩迎,惠王無法看到臣民們的焦慮,臣民們也無緣一睹他的喜悅。 回到宮里,惠王神采飛揚,毫無倦怠,扯毗人沿后花園中的水岸漫步。流經(jīng)大梁的是兩條河水,其中一條在后花園中繞了幾彎,形成一個人為的圖案,從高處看,像是一條張勢待飛的龍,惠王名其為龍水。 龍頭是塊高地,高約數(shù)丈。惠王站在龍頭上,望著波浪微動的龍體,久久不語。 “王上看到什么了?”毗人順眼望過去,見與常日并無異處,遂小聲問道。 “看到龍了!”惠王指著河水。 “是哩,是哩,”毗人連聲應和,“瞧它這個樣兒,是要飛騰呢!” “唉……”惠王重重一嘆。 “王上在嘆什么呢?”毗人收回目光,看向惠王。 “在嘆一個人?!?/br> “何人?” “吳起。” “王上別是又想到龐將軍了吧?龐將軍自比吳起,小人起初以為他是妄自尊大,后來發(fā)現(xiàn),與吳起相比,龐將軍真的不差哪兒呢!小人在想,不定龐將軍就是吳起再生呢!您看,吳起愛兵如子,龐將軍亦愛兵如子。吳起創(chuàng)建武卒,龐將軍創(chuàng)建虎賁。吳起南征北戰(zhàn),戰(zhàn)功顯赫,龐將軍也是。吳起死于萬箭穿心,龐將軍也……”毗人頓住。 毗人的話引起了惠王的傷感。嘆有一時,惠王卻道:“毗人哪,你一千次都知寡人,這一次卻是錯了,因為寡人所嘆的不是這個!” “王上所嘆是什么呢?”毗人一臉好奇。 “嘆吳起的一句話??!”惠王大是感嘆,“那年寡人隨先君武侯泛舟西河,吳起作陪。舟至河中,先君望著洶涌澎湃的西河之水,慨然興嘆說,‘美哉乎山河之固,此乃魏國之寶也!’” “是呀,如果沒有河水之固,秦人豈不……”毗人止住。 “你可曉得吳起將軍怎么說?” “他怎么說?” “吳起將軍說,‘護國之寶,在德不在險。三苗氏之居,左有洞庭,右有彭蠡,然而,修政不義,終為大禹所滅;夏桀之居,左有河水、濟水,右有泰山、華山,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然而,修政不仁,終為商湯所放;殷紂之國,左有孟門,右有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jīng)其南,然而,修政不德,終為武王所殺。’由此觀之,大國之固,在德不在險。若是君上不修德行,舟中之人都將為敵國所有?。 ?/br> “嘖嘖嘖,”毗人連聲贊嘆,“吳起將軍真是妙說呀!” “思來想去,”惠王指著龍水,慨然長嘆,“寡人有今日之衰,是未修德政??!” “王上……”毗人淚出。 “先君有吳起,吳起走了。寡人有衛(wèi)鞅,衛(wèi)鞅走了。寡人有白圭,白圭走了。寡人有公孫衍,公孫衍走了。寡人有惠愛卿,惠愛卿走了。寡人有龐將軍、孫將軍,他們……也都走了……”惠王說不下去了,閉上眼睛,重重一嘆,“唉,寡人……這……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寡人了……” “王上莫憂,”毗人小聲道,“小人曉得公孫衍,他的心是在魏國的。還有惠施,小人已經(jīng)得到音信,他很想回到魏國,為王上效力,只是有礙于……” “張儀!” “是哩!” 一切如公都子所述,客棧設(shè)施非常好,可以說是孟夫子出游以來所住的最好的一個,價錢也不貴。客棧名叫鳳鳴,想是與陳軫搞出的鳳鳴龍吟有關(guān)。客棧主人姓權(quán)名且,與孟夫子年紀相若,年輕時從子貢的一個后世弟子修過幾年儒,算是儒門的人。權(quán)且早就聽說過鄒地有個孟夫子,對他敬仰有加,今朝見到真人,遂執(zhí)以弟子禮,好酒好菜侍奉不說,還額外騰出一處雅致小院,算作他的專用書房。 有宋王的金子在身,有蘇秦的提示在心,這又莫名得到權(quán)且這個原本不相識的貴人相助,孟夫子的底氣足起來,于翌日大朝之后驅(qū)車入宮,向?qū)m衛(wèi)遞上拜帖,求見魏惠王。 “鄒人孟軻?”魏惠王躺在涼亭下的搖榻上,瞇起一雙老眼盯住拜帖,似乎沒看清楚,又向遠處推推,自語,“想起來了,就是那個說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儒生,他的傳聞不少喲!” “咦?”毗人驚詫,“這個怎么能對呢?儒生知樂尚禮,他怎么能倒過來呢?君貴民賤,千古如此!王上,依小人之見,這個夫子不見也罷!” “還是見見吧!這個夫子好歹是個名士,說不定還是一個治國大才呢!”惠王放下拜帖,“傳他覲見!” “在哪兒見他?”毗人看向涼亭,顯然覺得這不是待客之處。 “書房里吧?!被萃跽f完,迅即改口,“更衣,正殿見他!”伸手給晃他搖榻的妃子。 妃子扶他起來,帶他更過衣,徑至正殿。 為示隆重,惠王讓宮人在殿門外鋪上藏紅色的毯子,降階以迎。大禮畢,主賓攜手入正殿,分別落席。 賓主再度客套幾句,惠王引入正題:“夫子不遠千里光臨僻壤,必有大利于我國。寡人性急,敬請夫子賜教!” “大王為什么一定要說這個‘利’字呢?”孟夫子拱手應道,“孟軻別無他物,不過是有‘仁義’而已?!?/br> “這……”出口即被懟,惠王面上尷尬,不自然地看向毗人。 未及毗人說話,孟夫子作出解釋:“利字雖好,但非首要。如果大王說‘有何大利于我國’時,大夫就會說‘有何大利于我家’,士與庶人則會說‘有何大利于我身’。上下交相征利,則國必危。” “上下皆有利,這是好事呀,國怎么會危呢?”惠王不解,傾身問道。 “危于性命!”孟夫子字字鏗鏘,“于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于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惠王倒吸一口氣,有頃,瞇眼問道:“為什么呢?” “為貪利?!泵戏蜃淤┵┙拥?,“于萬乘之國中坐擁千乘之車,于千乘之國中坐擁百乘之車,這些人所擁有的不為不多。他們之所以心生弒君,是因為貪利,是不講義只講利的必然之果。貪則無饜,有利不奪則食不甘味。然而,觀遍古今,沒有聽說行仁之人遺棄其親,亦未聽聞施義之人不奉其君。所以我說,大王不必言利,只講仁義就可以了。” “夫子良言,寡人受教了!”惠王肅然起敬,正襟危坐,朝孟夫子拱手。 “謝大王肯聽!”孟夫子拱手回禮。 “唉!”惠王給出長長一嘆。 “大王因何而嘆?”孟夫子問道。 “曾幾何時,”惠王閉目良久,悵然說道,“天下列國莫強于魏,夫子也都知道了。及至寡人,東敗于齊,長子戰(zhàn)死;西敗于秦,喪地七百里;南辱于楚,痛失襄陵八邑。至于死國之士,數(shù)以十萬計。寡人……唉,寡人深以為恥??!寡人有心為這些死者一雪前仇,卻又力不從心。所幸夫子來了,寡人該如何復仇,敬請夫子指點一二!”殷切的目光直視孟夫子。 “大王怎么又來說復仇呢?”孟夫子又懟上了。 “這……”惠王皺眉,“魏有如此血仇,于寡人來說,不談復仇,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