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遭天災(zāi)禍不單行赴民難白巫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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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通報(bào)各尹司,這就辦去?!?/br> “臣受命!”靳尚朗聲。 發(fā)現(xiàn)瘟病的山坡上,屈平照樣未能攔住那些抬死尸的人,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之扔進(jìn)水中,返回坡頂。 看他們一身乏力的樣子,屈平曉得,這些人確實(shí)沒有力氣挖坑掩埋了。 屈平快步走向坡頂。 白云遲疑一下,緊跟上來。 陡然,白云的目光落在坡上的一株野草上,低聲叫道:“阿哥!” 屈平停步,看過來。 是艾蒿,遍山坡皆是。 白云拔掉幾株,拿在手里,跟屈平走向坡頂。 坡頂是個(gè)土廟,廟中供著楚國主神東皇太一的神像。大殿里或坐或躺幾十個(gè)民眾,不少人罹瘟了。他們無不跪在東皇太一的神像前,用盡最后的氣力祈禱大神。 屈平站在院中,正要進(jìn)門,被白云拉住。 白云揚(yáng)起手中的蒿草,大叫:“鄉(xiāng)親們,你們馬上去采這種艾草,煮成湯,所有人都喝。還有,將這些草曬個(gè)半干,拿火燒起來,燒出煙霧。瘟神怕艾蒿,嗅到這種煙味兒就會(huì)走的?!?/br> 沒有誰相信她。 “鄉(xiāng)親們,”屈平朝眾人拱手,“我是大楚左徒屈平,她是巫咸山巫咸廟祭司,請大家相信她!巫咸大神不會(huì)不救你們的!” 聽到左徒與巫咸大神的祭司,眾人這才相信,眼中放出亮光,紛紛改向他們磕頭。 “快去采艾蒿吧,越多越好,先熬湯喝,再將這草曬成半干,到處都燒。還有,你們要轉(zhuǎn)告身邊百姓,讓大家都這么做!”屈平揚(yáng)手大叫。 眾人紛紛起身,向廟門外面跑去。 “快走!”白云扯下屈平,二人急步出廟。 “此地不可多呆!”白云急道,“我們得抓緊回郢,面見大王,讓他速祭太廟,請先祖高陽帝驅(qū)走共工,這瘟病或與共工有關(guān)!” 屈平點(diǎn)頭,眾人尋路,繞過水澤,向荊門方向急步走去,路上到處可見罹于瘟難的死尸。 天將黑時(shí),屈平一行趕到荊州,向驛站要來幾輛駟馬之車,分頭坐上,連夜馳往郢都。道路仍舊泥濘,車馬走得很慢,到郢都時(shí)天色已經(jīng)大亮,霞光萬道。 而郢都的城門依舊關(guān)閉。 “開門!”屈遙大叫,“門外是左徒大人,奉王旨入城,請速開門!” “王旨何在?”城門尉叫道。 屈遙摸出王旨,向他亮亮。 “大王有旨,城外有瘟神,任何人不可進(jìn)出城門!” “將軍,”屈平急了,大聲,“大王急召我們回來,就是為這瘟神。巫咸大神的祭司在此,請速開門!” 門尉這也看到了一身巫衣的白云,曉得她是巫咸大神的祭司,拱手:“左徒大人,你們稍等,末將這就稟報(bào)!” 門尉稟報(bào)的卻不是懷王,而是城禁總司尹靳尚。 屈平是左徒,且是奉旨回來的。靳尚不敢私定,直入王叔府宅。 “你作何想?”王叔問道。 “王叔,”靳尚指向北城門,“他們奉王旨從丹陽回來,必走郊郢、荊門,而這兩地正由瘟神肆虐。昨晚城禁,荊門至郢都的衢道是今晨才去設(shè)封,他們定是夜間由荊門回來,是以無阻。無論如何,臣之意,不能放他們進(jìn)來,以防萬一。” “讓祭司進(jìn)來吧?!蓖跏迓月砸幌耄坝形紫檀笊癖幼o(hù),瘟神應(yīng)該不碰祭司。有祭司在大王身邊,大王心安?!?/br> “就依王叔!”靳尚別過,徑到南門,吩咐門尉只放進(jìn)祭司一人。 “云妹,”屈平拱手,“你進(jìn)宮要比我進(jìn)宮好。我想對大王講的,你全曉得。你說話,大王會(huì)聽!” “嗯?!卑自颇曀季?,心里一抖,顫聲,“阿哥?” “云妹?” “你們幾人,”白云看向同行幾人,“馬上回家,不可見任何人,多采艾蒿,煮之,再在房子四周燃艾,以艾蒿汁沐?。∩砩弦路繜?。我進(jìn)宮稟明大王,馬上回來。” “你是說——”屈平神態(tài)緊張。 “快去!” 白云別過屈平,進(jìn)入郢都。 郢都城禁了,街面上看不到任何人,只有白云孤零零地走著。 白云手持大王諭旨,示給宮衛(wèi)。宮衛(wèi)無不曉得她,放她入宮。 白云沒有去見懷王,而是直入巫咸廟,即刻拿出她所存儲(chǔ)的幾味藥材,熬成湯汁,將自己隨身衣服脫下,一把火燒掉,跳入湯汁沐浴。之后,祼身走到大殿,跪在巫咸廟前,面對大神,全身放松,不消一刻,就入通靈狀態(tài),從巫咸大神處得到全部信息后,恍然出定,換上新衣,入見懷王,將秦國請到在北冥事奉大神共工的黑覡、在太白山巔置下祭壇、使降于秦地之水全部返回楚地的根由悉數(shù)講述一遍,聽得懷王義憤填膺,一拳震幾:“秦人可惡!” 喘會(huì)兒粗氣,懷王盯住白云:“快請巫咸大神,制服那黑覡!” “回稟大王,”白云拱手,“巫咸大神為山神,共工為天神,巫咸是制服不了共工的。否則,楚國就不會(huì)有這么大的雨水,還有這瘟疫!” “這……”懷王急了,“如何是好?” “聽左徒大人講,大神共工與楚國始祖高陽帝不睦,當(dāng)年共工作亂,高陽帝使祝融克之。共工為水神,祝融為火神,水火相克,能敵共工的,只有祝融。不過……”白云頓住。 “快講!”懷王傾身。 “今年庚子,五星并出,天上五氣混亂,更有孛星擾世,水氣盛極,堪稱千年一遇,荊、梁、雍之野該有這場水災(zāi)。共工大神正是看準(zhǔn)這個(gè)時(shí)機(jī),方才由北冥趕至太白山,為禍作亂,以報(bào)當(dāng)年敗于祝融之仇。而當(dāng)年他之所以戰(zhàn)敗,是由于天上火氣盛旺,祝融……” “你之意是,即使請到祝融,也敵不過共工了?” “敵過也好,敵不過也好,這場水災(zāi)已經(jīng)過去,南冥與北冥之水皆已收退。大王當(dāng)務(wù)之急,是應(yīng)對瘟神?!?/br> “祭司可有治瘟之法?” “此瘟為濕瘟,親水,懼火,大王當(dāng)以火克之?!?/br> “怎么克?” “隔離疫區(qū),綁定瘟神;在疫區(qū)燃火,柴薪中雜入艾蒿,使生煙霧,以此霧早晚薰染疫區(qū);再以艾蒿煮湯汁,雜以各種清熱祛濕之草藥,醫(yī)師皆知,使罹瘟之人沐浴薰蒸,飲之;旨令所有臣民,不可近水,尤其是不可食用坑澤之水,最好是飲用井水,無井水者,要將澤水濾清,燒作滾水,方可飲用;再有,大王當(dāng)親去太廟,祭祀先祖高陽帝并祝融大神,祈請他們驅(qū)動(dòng)天火,趕走共工,并使精壯勇武之人入太白山,殺死那黑覡,毀掉共工祭壇,使共工重返北冥?!?/br> 懷王使宮尹將白云所述一一記下。 “大王,我要出宮了!”白云心中有事,拱手。 “你……不去太廟祭祀了?”懷王急問。 “太廟為楚人先祖,只有大王可祭。太廟有廟尹,有卜祝,只有他們才能與楚人的先祖溝通,白云去了,反而會(huì)生出是非?!?/br> “可這巫咸廟里,不能沒有你呀?!?/br> “白云還有一樁急事,須去應(yīng)對?!卑自圃俅喂笆?,轉(zhuǎn)身急去。 白云的急事是屈平。 在城門處分手之際,白云已經(jīng)嗅出屈平身上現(xiàn)出瘟氣。只是那瘟氣初起,屈平尚未覺出。 待白云匆匆出城,趕至屈平的草舍時(shí),屈平已經(jīng)覺出不適了,遂依白云所囑取艾蒿熬湯沐浴,又將房舍悉數(shù)薰過,燒掉衣服,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屏息靜氣,調(diào)動(dòng)身上元?dú)?,?yīng)戰(zhàn)瘟神。跟他一起回來的屈遙與巫女,也都分開住了。 屈平喜歡住在高處,以觀日出日落。他的草舍是這一帶的高點(diǎn),因而在這場洪澇中幾乎沒有受淹,只是滿園的蘭花被yin雨浸壞不少,爛根了,老園丁忙個(gè)不迭,正在全力搶救。 白云察過眾人,其他人尚好,惟有屈平身上的瘟氣越來越重,連呼吸也吃緊了。 白云先給屈平施針,繼而拿出治瘟的草藥,親手熬過,讓屈平服下,安撫他躺到榻上。 一連三日,屈平的癥狀不輕反重,終至于呼吸困難,額頭泛出黑氣,現(xiàn)出死證。 以白云的針功及草藥,屈平的瘟病不應(yīng)該發(fā)展到這個(gè)地步。白云頓然悟出,定是事出有因,屈平的瘟病不僅僅只是一個(gè)瘟病。 這夜子時(shí),在屈平昏睡之際,白云離開屈平,走到戶外的蘭苑里,尋塊空地坐了,屏氣凝神,一念精魂徑投巫咸山去。 鹖冠子端坐于席,正在定中。 “外公——”白云跪地。 “你終于回來了?!丙i冠子聲音出來。 “外公——”白云悲哭。 “孩子,是什么傷到你了?” “是屈平,他……讓瘟神纏上了!” “你愛上他了?” “是的?!?/br> “去求巫咸吧,大神曉得你來,這在候你呢!” 白云謝過,起身來到巫咸廟大殿,在巫咸大神塑像前面跪下。 “你來是為屈平吧?!蔽紫檀笊耖_門見山。 “云兒求您救救他?!?/br> “我救不了他。” “大神——”白云悲泣。 “記得那天在楚國先廟的事嗎?共工吩咐雷神毀掉那座廟,可你與屈平守在門口,雷神有礙于你,錯(cuò)過時(shí)辰,待他擊穿房頂,雨神跟來了,廟未毀成。雷神報(bào)給共工,共工也就記下了你們二人。你是本神的人,共工不便得罪,屈平不同。瘟神是奉共工之命,特意緝拿屈平的。他躲不過這一劫!”“天哪!”白云幾近絕望。 “還有,屈平一心所念是振興楚國,而上天是要亡楚,成一統(tǒng)于秦。共工也算是應(yīng)天之命,從北冥趕赴雍州、助秦一統(tǒng)的。秦若一統(tǒng),必先弱楚。屈平之志不合天意,是以道路多艱,終難完成?!薄吧咸鞛槭裁匆唤y(tǒng)于秦?難道一統(tǒng)于楚不好嗎?” “這是命數(shù)。” “可……秦國是打不過楚國的,聽屈平說,當(dāng)年共工作亂,就是被楚人祖先祝融氏擊敗,才撞不周山,被女媧娘娘發(fā)配北冥的?!?/br> “此一時(shí)也,彼一時(shí)也。”巫咸應(yīng)道,“當(dāng)年祝融與共工大戰(zhàn)之時(shí),天火盛熾,共工不占天時(shí),是以失利。今歲不同。共工初來,楚始祖祝融就已知曉,是以托夢給楚王。祝融為火神,托夢自然是先廟著火。當(dāng)其時(shí),該去先廟行祭的是楚王,可惜楚王未去,而使屈平與你前往祭之。你是侍奉我的,祝融不喜;屈平亦非楚王,祝融覺得受到輕慢,生出怨氣。再說,縱使他不生怨氣,今年五星并出,孛星現(xiàn)身,天行水運(yùn),于共工來說正是千載難逢的逞雄氣運(yùn),祝融是敵不過他的?!?/br> “大神——”白云哽咽。 “回來吧?!蔽紫檀笊駠@道,“你終歸是巴人,巴蜀相連,巴楚卻不同源,楚國不可幫,幫之逆天。” “我……我不是要幫楚國,我是……幫屈平!” “要幫屈平,惟有一途,你去太白頂,求那黑覡!他事奉共工大神的祭司,或可助你!不過,那是個(gè)心狠手辣之人,你去兇多吉少,最好是不去?!?/br> “謝大神指點(diǎn)!”白云叩首謝過,一縷精靈役投太白山巔。 白云剛到山巔,就被晝夜守壇的黑覡拿住,問明情由,押送至共工大神的大祭司。 大祭司就是面見秦王的那個(gè)黑覡,此時(shí),他正斜躺在自己的木舍里,似乎在等候白云。 “巫咸山祭司白云見過北冥大祭司!”白云拱手,一臉謙卑。 “我曉得你會(huì)來!”大祭司笑了,略略欠下身子,指向?qū)γ嫦?,“來者即客,巫咸山祭司,請坐吧。?/br> “謝北冥大祭司!”白云在客位坐定,正襟。 “說吧,你為何而來?”大祭司開門見山。 “為屈平!” “呵呵呵,”大祭司笑了,“祭司也重情嗎?” “天造萬物,各賦其情。大祭司難道沒有情嗎?” “沒有了。”大祭司盯住白云,“本祭司只有怨恨?!?/br> “您有何怨恨?” “我所事奉的共工大神的怨恨!”大祭司眼中射出兩束冷光,投向白云,“你為屈平而來,而屈平是我大神欽點(diǎn)之人,這個(gè)你可曉得?” “曉得。” “既然曉得,你為何還來?” “求您幫忙?!?/br> “你我白黑分明,各執(zhí)一端,各行其道,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朝你來求我?guī)兔?,可是巫咸授意??/br> “非也。” “既非巫咸授意,你……可有說辭?” “天道陰陽,沒有白,就沒有黑。您我雖說各執(zhí)一端,卻也并非井水不犯河水。上天命您居于北冥之濱,您這不是來到太白絕頂了嗎?”白云盯住他。作為大山之一,太白山亦當(dāng)在山神巫咸的掌控之下,共工來此山巔,算是犯境了。 “喲嘿,”見她講出這般話來,大祭司不敢怠慢了,起身,坐直,正襟,“想不到你還有兩下子喲。說吧,要我?guī)湍愫蚊???/br> “應(yīng)該是兩個(gè)忙?!卑自乒笆?。 “兩個(gè)什么忙?” “其一,求請貴神共工召回瘟神,放回屈平并所有罹瘟楚人?!?/br> “非本祭司不肯幫忙,是你所求過于難為?!贝蠹浪緮傞_兩手,回她一個(gè)苦笑,“瘟神奉上天之命前來行罰,只要出巡,就不會(huì)空手而歸,這個(gè)你是曉得的!” “是的,”白云應(yīng)道,“但瘟神不會(huì)無故出巡。楚人何罪,屈平何罪,需要瘟神行罰?” “這個(gè)怎么說呢?”大祭司道,“若不是楚人始祖,我神就不會(huì)被發(fā)配到北冥,我等亦不會(huì)世居于北冥之濱,長年與冰雪為伴?!?/br> “這是女媧娘娘成全貴神并您等徒眾的?!卑自祈槃輵?yīng)道,“請問大祭司,發(fā)配北冥有何不好?水為太陰之物,遇寒則藏,遇熱則發(fā)。如果女媧娘娘將貴神發(fā)往南天,終日炎炎,玄鳥高翔,火氣沖天,太陰無藏,敢問祭司,貴神何以為居?大祭司等何以為家?譬如現(xiàn)在,您等行祭,又為何選在這太白之巔、長年高寒之處?” “這……”大祭司嘴巴連張幾張,竟是回應(yīng)不出,陡然想到屈平,尋到說辭,“那屈平之罪,你可曉得?” “我不曉得?!?/br> “不瞞你說,”大祭司看向白云,“我神此來太白之巔,亦為奉天承運(yùn),助秦成一統(tǒng)之功。而那屈平竟以一己之力,試圖改制變法,強(qiáng)楚親齊,阻礙我神行功,我神震怒,特命瘟神拿他。天意不可違,還望祭司理解?!?/br> “此言謬矣!”白云拱手,語氣坦然,“天有天事,人有人事。上天若要亡楚,就憑屈平一人能救過來嗎?天意既不可違,祭司您又如何就違背天意了呢?” “本祭司何處違背天意了?”大祭司盯住白云。 “大祭司屢違天意,難道不自知嗎?” “你……”大祭司震怒,目中射出寒光,“且說來!” “我神司掌巫山云雨,大祭司之神司掌北冥之水。今年天降災(zāi)情,我神也是知情的。共工大神奉天之命,驅(qū)北冥之水前來我神司掌之域降災(zāi)施罰,本無異議。但上天行罰,并非獨(dú)罰荊楚之地。按照我神所受之上天旨意,荊州之野為暴雨一十四日,而雍州之野則為二十四日。然而,大祭司卻在此地設(shè)下神壇,將本當(dāng)降于雍州之野的二十四日雨水悉數(shù)擋回荊、梁之野,這般違天之命、以鄰為壑、袒護(hù)秦人、禍害楚人之事,大祭司難道就這般心安理得嗎?” “這……你……”大祭司緊張了。 “假設(shè)本祭司這就去稟明女媧娘娘,女媧娘娘玉顏動(dòng)怒……”白云頓住話頭,盯住大祭司。 “別……別……”大祭司面現(xiàn)懼色,但迅即鎮(zhèn)定,閉目有頃,看向白云,“說吧,你還有個(gè)其二呢?” “既然貴神是奉天承運(yùn),其二我就不說了?!?/br> “既然有二,就說出來吧。” “說出來就是,天是天的事,人是人的事。人間興衰離合,自有人事安排。本祭司欲勸大祭司的是,這就撤回祭壇,依舊回北冥之濱,享盡天年。” “你……”大祭司震怒了。 “是大祭司一定要我說出來的?!卑自奇倘灰恍?,“若有得罪處,本祭司這廂賠禮了!”起身,拱手,深深一揖。 縱有千般怒火,面對這般笑臉與大禮,也是發(fā)不出的。大祭司略一沉思,拱手:“巫咸山祭司,你且回去,待本祭司稟明我神,自去尋你!” “白云恭候佳音!”白云揖過,徑出草舍,魂歸本體,靜坐守候。 不消半個(gè)時(shí)辰,大祭司如約而至。 見過大禮,大祭師在白云的對面坐了,深嗅幾下:“此地何以芳香如此?” “這是蘭苑,您坐在我的蘭花上了!”白云應(yīng)道。 “真好!”大祭師贊道,“在我北冥,未曾有過這等芬芳!” “大祭師有此愛美之心,可見上天好生之德!” “白祭司想多了!”大祭師回歸主題,“你我的對話,我神共工全都聽見了。我神對白祭司頗感興趣,答應(yīng)了你的請求!” “真是一個(gè)好信息!”白云揖禮,“我神巫咸感謝共工大神好生之德!” “還有一個(gè)不好的信息。” “你說?!?/br> “我神說,他可以令瘟神放過楚人,放過屈平,但白祭司須為此付出代價(jià)?!?/br> “是何代價(jià)?” “侍奉我神!” “你……”白云心里一揪,良久,“如何侍奉?” “你不是名叫白云嗎?我神說,你的精魂就化作一團(tuán)白云,日日盤在太白之頂,為我神阻擋太陽之光?!?/br> “就這個(gè)嗎?” “是的。我神不想看到楚人的東皇,有你這塊巫山巴云遮擋一下,真正是好?!?/br> 白云陷入長思。 良久,白云抬頭:“我有一個(gè)條件?!?/br> “我神從不與人講條件。”大祭司淡淡說道。 “請大祭司轉(zhuǎn)呈你的神,我白云的條件他必須應(yīng)允!” “你……”大祭司怔了一下,“講!” “我神魂可去,但魄氣則要守于rou體,侍奉我神巫咸!” “你沒有神魂了,如何侍奉你的巫咸?” “我雖無神魂,但有魄氣縈繞,氣即流通,體即溫?zé)幔砑床凰?,我以不死之身供奉巫咸大神,與大神朝夕相望,日夜相處,豈不勝過萬千犧牲?” “唉,”大祭司長嘆一聲,“你是不知死呀。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你神魂既去,卻要留下活體,生生造出生離死別的百般不舍來,豈不笑殺于天地哉?” “唉,”白云亦嘆一聲,“你是不知生呀。生氣,生氣,一氣百生。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是死,也就不存在生離死別的百般不舍。既無不舍,天地何笑我哉?” “好了,好了,我不想與你貧嘴?!贝蠹浪緮[手,盯住白云,“只想勸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好。上天造物,從未順?biāo)爝^人的志意。生也好,死也好,斷非你我所能左右。生而為人,神魂魄志意五位一體,神魂既去,志意自失,惟余一魄,能久長乎?而你卻想永葆rou身不死,豈不可笑?” 白云震驚。 大祭司的話無疑是對的,也最終粉碎了她對生命的最后一絲兒奢念。 “白祭司,”大祭司再砸一錘,“我敬重你,因?yàn)槟闶俏疑襁x中的靈。你須想清楚,你對我神的要求與你所提的條件之間,是不能共存的。再說,你不是要救屈平嗎?不瞞你說,你的屈平已入死之門了。瘟神讓我轉(zhuǎn)告你,寒濕之毒已于昨日入屈平膏盲,他的魂魄將于明日午時(shí)離體歸神。你若想要留住他,就須舍出你的先天真氣,從他體內(nèi)逼出瘟神所施的濕寒之毒。你自己想想,先天真氣一旦沒了,后天rou身還能久長嗎?” 兩行淚水從白云的眼眶里盈出,無聲地滑落在面前盛開的一朵蘭花上。 “唉,”大祭司長嘆一聲,“我冷酷,嗜血,容不得眼淚,惟獨(dú)你的例外。”略頓,“我以我神名義,許你后天之體百日氣在,千日不僵,萬日不腐。但在萬日之后,你的rou身必須回歸于塵埃。白祭司,生死是大事,本祭司再勸你仔細(xì)斟酌?!?/br> “謝大祭司成全!”白云擦掉淚水,拱手,“請問祭司,如何才能從屈平體內(nèi)逼出瘟神的寒濕之毒?” “可由生之門?!?/br> “謝祭司指點(diǎn)?!卑自乒笆种x過。 “還有,我神諭旨,你須在明日午時(shí)趕赴太白之巔,化云守值?!?/br> “我記下了!” “我與我神明日午時(shí)只在祭壇候你!”話音落處,大祭司化作一道精光,倏然而逝。 望著精光逝去的方向,白云淚水再出,恍然出定。 不遠(yuǎn)處,雄鳴啼曉。 白云緊忙起身,回到屈平舍內(nèi),見他的病果然又重許多。一切如大祭司所言,瘟毒已入屈平的膏盲了。 時(shí)不待人。 白云取過筆,在竹簡上寫出幾句訣別的話,仔細(xì)擺好,回到榻上,抱起屈平,導(dǎo)引他進(jìn)入生之門,將她的先天渾圓真氣涓涓不絕地輸入他的體內(nèi)。 漸漸的,屈平腰身泛起一股熱流。 這股熱流先向下沖,抵達(dá)屈平的腳底,繼而由下而上,經(jīng)由小腿、大腿,入三焦,入六腑,入五臟,繼續(xù)上沖,進(jìn)入頂門。 屈平的額角現(xiàn)出汗珠。 屈平的全身現(xiàn)出汗珠。 終于,屈平周身大汗淋漓。 汗珠無不是黑色的,就像是摻和了墨。 在最后一縷真氣進(jìn)入屈平的體內(nèi)時(shí),白云眼里盈滿淚水,在他唇上深印一吻,默聲泣道:“平哥,你的云……這就飛升了!?!亍?/br> 心音落處,白云身子軟癱,與屈平一起倒在榻上。 隨之,白云的嘴巴張開,一縷輕霧從她口中緩緩逸出,凝作一個(gè)團(tuán)塊,緩緩升騰。 烈日當(dāng)空,萬里無云,只有這塊小小的霧團(tuán)盤在草舍上空。 霧團(tuán)越盤越高,越盤越大,化作一大塊白云。 雨滴從這團(tuán)白云上飄落,一絲絲,一縷縷,全部傾灑在屈平的草舍周圍。 老園丁與囡囡各背一捆新刈的艾蒿,腳步匆匆地走回草舍。 囡囡推開柵門,驚叫:“爺爺,快看,又下雨了!” “亂講!”老園丁嗔道,“晴朗朗的天,火光光的日頭,哪能下雨哩?” “看呀,天上有云!”囡囡扔下背上的小艾捆,抬頭望天,乍然驚道,“爺爺,快看,是我阿姐,她在天上呢!” “呵呵呵,”老園丁看向天空,笑了,“是有塊白云?!倍⒆∧窃瓶匆粫?huì)兒,又看看四周,斂起笑,半是詫異,“咦,只這一朵云,飛那么高,還能落下雨水來,且這雨水不偏不倚,剛好灑在咱家這塊地里,真也奇了!” “不是白云,是我阿姐,是我阿姐,是我阿姐!”囡囡帶著哭音迭聲抗辯,“她在天上呢,她在哭呢!”朝天上揮手,大聲哭叫,“阿姐,阿姐——” “唉,你呀,”老園丁苦笑一聲,搖搖頭,放下背上的艾蒿,將大小兩捆全部解開,一一攤在空地上,“真就是個(gè)孩子!” 驀然,囡囡就如瘋了一般沖出柵門,向西飛奔,邊奔邊叫:“阿姐,你等等我,你不要走,你等等囡囡,阿姐……阿姐……” “咦?”老園丁怔了,抬頭看天,果見那塊云團(tuán)正在向西北方向飄逸,且飄得極快,越飄越遠(yuǎn),不一會(huì)兒就望不到了。 老園丁走出院門,抬頭西望,見囡囡已經(jīng)跑到路的盡頭,站在一個(gè)土堆上,兩只小手朝天高揚(yáng),仰望西天,哭個(gè)絕望。 “唉,這孩子,”老園丁連連搖頭,一步一步地走向囡囡,“剛剛還是好端端的,哪能說發(fā)瘋就發(fā)瘋了呢?還嫌這個(gè)家里不夠亂嗎?” 隨著屈平屋頂?shù)哪菆F(tuán)白云飄向西北,由荊門、郊郢等邑引發(fā)并彌散開去的瘟病奇跡般地消失了。已經(jīng)罹瘟并被白云隔離開來的屈遙及幾個(gè)巫女也都痊愈。 當(dāng)然,最先痊愈的是病得最重的屈平。 將近午時(shí),在囡囡為追不上飄在天上的那塊白云而哭得稀里嘩啦時(shí),屈平醒了。 屈平睜開眼,看到了全身赤裸的自己與同樣赤裸的白云。 白云伏在他的身上,全身松軟,但依舊抱著他。 “云妹?”屈平盯住她,驚呆了。 白云的臉上有不少黑色斑點(diǎn)。 屈平伸手抹去,斑點(diǎn)沒了,再一看,是沾上的黑水。 屈平剛剛吁出一氣,猛見自己胳膊、手臂上滿是一條一條的黑色汗道,再看身上與腿上,到處都是,斑斑點(diǎn)點(diǎn),條條行行。 天哪,他自己竟然成個(gè)黑人了。 屈平乍然明白,是自己身上的瘟毒排出來,化作汗水,沾在白云身上了。 一定是白云用她的功力幫他排出來的。 白云這是累癱了。 一股暖流從屈平心頭涌起。屈平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榻上,輕輕蓋上薄被,見屋中放著一盆清水,將自己匆匆洗過,穿上一身干凈衣服,到室外水缸里舀盆水進(jìn)來,幫白云全身上下擦洗一遍,為她穿上巫衣,這才覺得餓了,遂掩上房門,出去尋吃的。 屈平剛剛走到灶房門口,柴扉處面?zhèn)鱽砗⒆拥膫蘼暋?/br> 是囡囡的聲音。 屈平急走出去,望到老伯帶著囡囡正從遠(yuǎn)處走過來。囡囡仍在傷心悲哭,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屈平松下一口氣,緩緩迎上去。 看到屈平,囡囡飛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哽咽道:“阿……阿叔,快……快追我阿姐,她……她飛走了!”指向西北天空。 屈平怔了,抱起她,順著她的手看向西北方的天空。 天是蘭的,沒有一絲兒云。 “快呀,阿叔!”囡囡急了。 老伯走過來,怔了:“屈大人,你的病好了?” “好了!”屈平笑笑,抱起囡囡走回柴扉。 “阿叔——”囡囡掙扎,鬧著要下來。 “這孩子瘋了!”老伯笑道,“方才天上有塊白云,朝咱屋頂下雨,我正覺得奇怪,囡囡說是她阿姐在天上哭哩,你說這孩子……” 屈平心里一抖,打個(gè)驚戰(zhàn)。他聽說,六歲之前的孩子天真純凈,可以通靈,而囡囡不到六歲,今朝應(yīng)驗(yàn)了。 屈平放下囡囡,飛也似的奔向柴扉,跑向他的房間,推開房門。 白云依舊躺在榻上,靜靜的,臉上安祥,小口微微張著。 屈平拿手擋一下她的鼻孔,仍有氣息。 屈平吁出一氣,正自思索,目光瞥到幾案上。 幾案上面,幾塊竹簡整齊地排在一起。 屈平走過去,拿過竹簡。 屈平的眼直了,屈平的手僵了,屈平的心抖了。 短箋上是幾行絹秀的字:“平哥,白云這就飛了,飛到很遠(yuǎn)的地方。百日之內(nèi),請阿哥帶妹到巫咸山,把妹交給巫咸廟中的鹖冠人,我的外公,請外公將我供奉給我的神。你的妹,白云。” 猛地,屈平反應(yīng)過來,扔掉幾片短箋,撲到榻上,一把抱起白云:“云?云?你醒醒!你快醒醒!” 白云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有一縷悠悠氣從她的鼻孔里出入。屈平以手指擋她鼻息,方才覺出這氣息極其緩慢,一息幾乎等同于他的三息。 屈平伸向她的手腕,搭脈。 脈膊仍在,但已弱到他幾乎摸不到。 屈平震驚了。 屈平的耳邊響起囡囡聲音:“阿……阿叔,快……快追我阿姐,她……她飛走了!” 接著是老伯的聲音:“方才天上有塊白云,朝咱屋頂下雨,我正覺得奇怪,囡囡說是她阿姐在天上哭哩,你說這孩子……” 屈平凝神苦想,思緒由白云的短箋到她化作白云向西北方向飄走。 西北?屈平打個(gè)驚戰(zhàn),眼前浮出太白山,浮出共工大神。是的,一定是共工大神為報(bào)私怨,先使洪水淹沒荊楚,再放瘟神禍楚,白云一定是為救他屈平,被共工擄到太白山去了。 屈平的心弦急速拉長,由當(dāng)年楚國先祖祝融乘天火之威將共工逐到北冥,到共工借用這個(gè)庚子年的天水之威復(fù)殺回來,淋塌楚國先廟祝融大神;由懷王夢到先廟著火,到懷王逐走昭陽,偏信張儀、王叔與靳尚;由懷王與他共赴香池,到懷王不聽忠諫,偏信靳尚虛妄之辭;從淅水之戰(zhàn)到犁鏵之禁,再到鹽戰(zhàn);從招魂臺(tái)遇到白云到教他跳巫舞到巫咸廟為民治病到…… 屈平越想越多,越想越遠(yuǎn)。 隨著頭緒不斷增多,心緒不停轉(zhuǎn)換,大病初愈的屈平的心弦在一片錯(cuò)亂中越拉越長,終于,隨著咔嗒一聲脆響,繃斷了。 屈平的心弦斷在白云這兒。 此時(shí)此刻,白云就在共工手里,而在共工的威勢面前,巫咸無奈,祝融不敵。 面對這樣一個(gè)超級對手,rou胎凡身的屈平絕望了。 屈平將白云抱在懷里,緊緊地抱在懷里,任由兩行淚水嘩嘩淌下,灑落在白云臉上。 屈平忘記了餓,忘記了渴,忘記了所有的疲憊與無奈,一句接一句,反來復(fù)去地吟詠起曾為她量身訂制的詩行: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yuǎn)舉兮云中 覽冀洲兮有余,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