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入絕境秦使騰挪馳千里約長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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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交待過小順兒,作別過紫云母女、翠兒一家并眾仆,大步走到院中,正欲上車,一陣車馬喧嘩,秦惠王駕到。 惠王攜張儀之手直入正堂,支開眾人,連內(nèi)臣也支走,只與張儀對面坐下。 “妹夫,”惠王凝視張儀,語氣堅定,“駟哥不是來與你作別的,因為寡人與你不能別,也別不了。你只管去,放心去,大膽去。你前腳走,寡人后腳就到漢中。寡人坐鎮(zhèn)漢中,舉國備戰(zhàn),只要熊槐膽敢對妹夫不利,寡人就親率大軍,傾秦之力,殺入郢都!” “謝王兄!”張儀拱手。 “還有,”惠王接道,“寡人已旨令嬴華,在你使楚期間,黑雕臺只有一事,就是確保妹夫安全,必要時不惜任何代價!” “謝王兄!” “唉,不瞞妹夫,”惠王悵然嘆道,“這幾日來,寡人寢食難安,反來覆去思慮妹夫使楚這事兒。妹夫說的是,前面兩戰(zhàn),楚國輸了,楚國疼了,但楚國也醒了。一頭被疼醒、要決死的熊是可怕的。秦國不是打不起,是有更大使命,縱有國力,也不能全都拼死在他楚國一家。換言之,他熊槐也拼不起了。拼輸了,他身死國滅。拼嬴了,他也必傷痕累累,筋疲力盡,齊國與三晉都在守著呢。你要把這個講給他聽。只要不是白癡,他就能聽明白?!?/br> “臣會講給他的?!?/br> “對了,”惠王指著外面,“你可講給他熊槐,寡人不只是從漢中出兵,寡人是兵分四路,一路是漢中,十萬人。一路是黔東,八萬人,一路是江州,八萬人,還有一路是於城,十萬人。寡人備下三十六萬決死之士,若是開戰(zhàn),不會有一個回頭的!你可講給他,寡人不想與他再打下去,但他逼過來,老秦人是不會退縮的!戰(zhàn)場是在他楚國,老秦人決死三十六萬,他楚人要死的可就不是三十六萬了!” “臣從王命!” “當然,”惠王緩一口氣,“如果他熊槐想通了,想開了,愿意睦鄰,寡人也是什么都好談的!黔中地、商於,甚至整個漢中地,都可以談!寡人想明白了,冰凍三日,非一日之寒。妹夫所暢想的天下橫于一,一統(tǒng)六合,是個百年大業(yè),斷非寡人一人之力?!?/br> “我王能有此悟,秦人之幸也!”張儀拱手。 “去吧,”惠王起身,“寡人送你出城!” 張儀走的是商於道。 無論如何,於城是他的地盤,魏章已先走一步,在那兒候他了。 跟從他的是兩個大員,一是車衛(wèi)秦,在楚黑雕的總調(diào)度;二是魏冉,由惠王詔命的使楚副使。楚國事務(wù),沒有誰比車衛(wèi)秦更熟悉,經(jīng)營得更深,包括這幾年來一直守在楚地的天香。 論職爵,天香與車衛(wèi)秦是平銜,都是右更,比左庶長要高出四階,再往上是少良造,再進一階就是大良造了。大良造是商君、公孫衍任過的職爵,在張儀出任秦國首任相國之前,秦國朝廷沒有比之更高級的實爵。至于商君與張儀盡皆封侯,無非是個虛銜。尤其是張儀的於城君,在商君出事之后,有等于無的,不過是在於城留下個府宅而已。 這天晚上,張儀又住進了這個在名義上屬于他的府宅。 前來看他的是大他幾歲、頭發(fā)漸漸花白的魏章,在朝中真正與他站在一起的前魏重臣。 “我的張大人哪,”魏章在廳中來回踱步,語氣急切,“在下實在看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使楚呢?難道你沒有看透殿下嗎?難道你沒有看透甘茂與司馬錯嗎?在秦國,誰人不曉得他二人是見風(fēng)施舵的主兒!想當年,甘茂賣他生父甘龍,司馬錯賣他恩主商君,相國呀,你想想看,連親爹、恩主都能出賣的人,這辰光能不看著殿下的眼光行事嗎?他三人扭成一股繩兒,即使公子疾、公子華也都瞧出風(fēng)頭來,不趟這池子水,我真不明白,你在那兒逞個啥強呢?讓他一步就是了!就在下所知,殿下是個粗人,只喜歡打打殺殺,不喜歡逞舌斗嘴。殿下對你原本沒啥,不過是路子不對而已。你知個趣兒,得空到他府上,認他一個威也就是了!” “唉,”張儀給出長長一嘆,“將軍是沒有看出風(fēng)頭??!” “風(fēng)頭?”魏章住步,盯住張儀,“什么風(fēng)頭?” “想讓在下使楚的根本不是殿下,而是大王!” “啥?”魏章驚呆了。 “你看到?jīng)],”張儀接道,“嬴疾使楚回來,楚王給出兩個選擇,要么歸還失地,要么送在下至楚。你不曉得楚王,那人沒心,講出這話是必然的。但大王是個有心人哪!他不想與楚國再打下去,又不想退還所占之地,你講哪能辦呢?只有讓在下使楚!” “這不可能!”魏章叫道,“那天的事,大王是明確的,將殿下——” “唉,”張儀截住他的話,長嘆一聲,“如果大王不是這般想的,殿下是不敢提說這事兒的。他雖為殿下,但殿下畢竟只是殿下,大王只要一道詔命,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在將軍眼里,殿下是個粗人,在儀眼里,恰恰相反,殿下是粗中有細啊。譬如說丹陽之戰(zhàn),回頭看來,由頭至尾,殿下的安排井然有序,你我及眾將士全都讓他耍了。復(fù)盤那場大戰(zhàn),殿下的戰(zhàn)略堪稱是天才級的,勇與謀具足,不只是你我未曾料到,對手屈丐更是沒有料到,所以才手忙腳亂、兵敗身死的。還有司馬錯與甘茂,也不完全是跟屁蟲,是小人,因為他們?nèi)疾峦噶舜笸醯男摹V劣谫才c嬴華,是人精??!那日廷議,只有魏兄一人是實在人,是被蒙在鼓里的!” 魏章不再激動了。 魏章漸漸沉靜下來,坐在張儀對面。 “不瞞魏兄,”張儀接道,“在下一打韓都回來,紫云公主就求在下再回韓都,說是殿下欲對在下不利。在下初時懵了,繼而明白過來,之后是越想越明白啊,這才入宮面君,奏請廷議,請命使楚!” “紫云她……”魏章頓了下,“張兄是如何由她想明白的?” “因為透給她音訊的正是大王!” “啥?”魏章震驚。 “大王透給她,就是想讓在下明了所處困境,讓在下自己選擇。在下還能怎么選呢?籌策謀楚的是在下,舍財與楚商貿(mào)烏金與巴鹽的是在下,向楚聘親睦鄰的是在下,攪亂楚國朝政的是在下,以商於六百里欺楚的是在下,連橫四國困楚的也是在下,這辰光,秦國勝了,四國勝了,楚國被打得趴下了,大王不僅保全住商於舊地,這又新添漢中與黔東,拓地不下千里,堪稱是志得意滿。不過,難題來了。秦國雖勝,但楚人瘋了。與瘋?cè)舜蛳氯ゾ褪峭瑲w于盡,大王沒有選擇,只有議和。可議和又不想舍棄所得利益,怎么辦呢?舍棄在下??蛇@話大王能說白嗎?能說出口嗎?”張儀悵然嘆道,“唉,我的魏兄呀,在下這一劫,逃是逃不脫的!既然逃不脫,在下也只有使楚一條路可走,要么死,要么生!” “這……這不是卸磨殺……”魏章生生吞下后面的“驢”字。 “魏兄,”張儀盯住他,“在下此行,是死是活,惟聽天命。將行之際,在下送給魏兄幾句閑言,其一是,魏兄頭發(fā)白了,已到惜死年紀,若想貽養(yǎng)天年,就該早日尋個退路;其二是,未來是大爭滅國之世,運勢在秦,是以在下在請命時,就帶上魏冉了,這對你講明因由。你放心,這孩子有楚室血統(tǒng),是楚王、王叔外甥,楚王是不會與他過不去的。俟他回秦復(fù)命,身為副使,當記大功,可在秦廷里謀個席位。他有席位,羋月可重。有羋月在內(nèi),魏冉在外,外加羋戎呼應(yīng),未來于你魏氏血脈或有意趣!” “張……兄……”魏章淚水出來,起身,跪地。 張儀沒有攔他。 “張兄呀,”魏章泣道,“難道您就沒有其他出路了嗎?” “有一條。” “快講!” “在谷中之時,”張儀苦澀一笑,“有次與孫兄談及絕境脫困的事,孫兄脫口說出,‘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在下求問出處,孫兄說,是其先祖孫武子講的。真是好句子呀,今朝就應(yīng)上了。在下這被陷入死地,不定還能應(yīng)上一個‘然后生’呢。” 魏章站起,拳頭握緊:“張兄,在下已得王命,只要相國有所不測,在下就引軍打入郢都!” “呵呵,”張儀嘴角浮出一笑,“這個王命魏兄也信?” “這……”魏章怔了。 “聽聽算了。不過,”張儀凝視他,“魏兄若是陳兵于此,張出聲勢,于在下絕對不是壞事?!?/br> 魏章兩手捂在臉上。 張儀起身,搬出一壇酒,擺上幾案,拿出一套酒具,緩緩斟好:“魏兄,來,喝幾盅吧,不定就是永訣呢!” “我這……”魏章一拳砸在幾案上,將已斟好的幾個酒盅全部震飛。 張儀一一撿起來,重新斟上,遞一盅給魏章,舉起手中一盅:“就干喝吧,這才解勁!” 二人飲盡。 “魏兄呀,”張儀再斟,舉盅,“來,再一盅!” 二人再盡。 “魏兄呀,”張儀斟酒,笑了,“你我能在這兒喝酒,能在這兒推心置腑,就是有緣人。緣在何處,魏兄是否想過?” “緣在何處?”魏章不解,接過酒盅,看向張儀。 “緣在你我同是魏人,你我同與秦人不共戴天,你我同享好友蘇秦、龐涓,你我同被逼入秦境,你我同為秦室效力,你我同睡過一個女人……” “唉,”魏章長嘆一聲,接過酒,“為最后一個,干!” 二人飲盡。 “那女人……”魏章拿過壺,斟好酒,又嘆一聲,“唉,算了,不講她了。還說楚國的事吧,張兄,你……” “有事的不會是楚國了?!睆垉x截住他的話,拿過盅,顧自飲盡,“在下此去,無論是死是活,兩國應(yīng)該不會于近期開打?!?/br> 魏章聽出話音,拿酒壺的手僵在空中,盯住他:“何處有事?” “韓國?!?/br> “啥?”魏章驚駭,“韓國不是——” “韓王坐擁宜陽,這又搶得宛城,兩大鐵都皆入其囊。鐵為天下緊缺之物,楚失鐵都,必回奪,秦人心里也必不爽,是以楚、秦停戰(zhàn),韓必遭殃。唉,這個韓王呀,實在是太貪吃!” “好一個張兄,”魏章嘆服,“你把什么都看清了!” “看清有什么用?在下還看清了天下大勢呢,原本要與蘇兄下盤大棋,只可惜這棋還沒走完一半,唉……”張儀長嘆一聲,舉盅。 “什么大勢?什么大棋?”魏章怔了,盯住張儀。 “好吧,”張儀從他手中接過壺,自己斟上,“既然與魏兄有緣,在下這就端底給你。在山中之時,我們問及天下相安之道,先生斷言,相安之道只有二途,一是天下一統(tǒng),二是諸侯相安。至于二途優(yōu)劣,先生的傾向是第一途。將出山時,先生交給我二人各一卷《商君書》。在下與蘇兄仔細研讀商君書,認定一統(tǒng)天下的必然是秦。然而,身為魏人,在下與秦懷有家國大仇,結(jié)果是,蘇兄選擇赴秦,在下選擇赴楚。蘇兄赴秦是想借助商君之法所形成的勢與力,走一統(tǒng)之道。在下赴楚,是要借楚人的勢與力,既滅秦復(fù)仇,又助楚一統(tǒng)。結(jié)果魏兄這也看到了,”苦笑,舉盅長飲,“蘇兄離秦,棄第一途,走向第二途,在下卻被逼離楚,再被逼入秦,走向第一途。真他娘的造化弄人哪!”斟酒。 “敢問張兄,”魏章一臉茫然,“為何你與蘇子都認為秦人必定一統(tǒng)?” “不是講了嗎,因為《商君書》呀?!?/br> “《商君書》怎么了?” 張儀走到一側(cè),拿出一卷竹簡:“就是這冊,在下送你了?!睈澣灰粐@,“大王殺商君而不廢其法,是深得此書的妙趣呀。” 魏章拿過簡冊,瞄一眼,置于一側(cè):“請張兄講講這個妙趣?!?/br> “妙趣只有一個,壹民?!睆垉x看向簡冊。 “何為壹民?” “在此多年,你不是已經(jīng)看到了嗎?”張儀看向戶外,“以嚴酷秦法驅(qū)一國之民,男女老少勿論,壹于耕,壹于戰(zhàn),前赴后繼,向前殺敵,魏兄啊,你隨便想想,何人可敵?何力可敵?” 魏章閉目,良久,睜眼問道:“張兄方才提到與蘇子下盤大棋,這棋是否就是合縱連橫?” “唉,”張儀悵然嘆道,“在下講的正是這局棋呀。在下與蘇兄達成的共識是,商君之法可使秦人得天下,不可使秦人治天下;未能達成共識的是,蘇兄舍棄第一途,天下一統(tǒng),而選擇第二途,諸侯共生,而在下堅守先生的預(yù)判,執(zhí)著于第一途。蘇兄所走的諸侯共生之道是六國合縱、制衡強秦,以遏止商君之法,而在下則依據(jù)先生所判,改走橫棋?!?/br> “從蘇子合縱時,在下對蘇子的縱棋略知一二,敢問張兄的橫棋?”魏章盯住他。 “在下的橫棋可以分作兩半場,前半場是,借商君之法所形成的大力,以連橫之術(shù)催枯拉朽,擊潰六國,使天下歸一。后半場是,在天下歸一之后,廢除商君之法,使天下歸治?!睆垉x頓住,苦笑,“今日看來,莫說是后面半場,縱使前面這半場,在下怕也沒有機會了?!?/br> “蒼天哪……”魏章仰臉望天,愴然長哭。 靳尚心里很煩。 令尹之位落于昭睢之后,靳尚并不憋屈,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想過攀這高枝。讓他憋屈的是屈平的左徒席位。在屈平官徙三閭大夫之后,靳尚盼來盼去,甚至向王叔暗示過幾次,但王命詔書始終沒有頒布。 但憋屈只是憋屈,并不是煩。 讓靳尚心煩的是越來越惡化的秦楚關(guān)系。當初絕齊親秦他最起勁,沒想到竟然把路走絕了,連個后悔藥也沒個吃的。懷王兩戰(zhàn)兩敗,這又臥榻兩月,再也沒有召見過他,必是生他的氣了。不但沒有召見他,懷王甚至連他最寵愛的南宮鄭袖也冷落了。鄭袖失寵,就意味著他在宮中失去最后的根基。 夜深了。 靳尚轉(zhuǎn)悠一日,悶悶不樂地回到府里,見客堂里坐著一個大胡子的人。 望到他,大胡子起身迎上。 “你是——”靳尚盯住他,瞇起眼睛,以為遇到北方的胡人了。 那人扯掉一把濃胡。 “是……是你……”靳尚驚得身子打個晃。 是車衛(wèi)秦。 “靳大人,”車衛(wèi)秦拱手,“在下候您一個時辰了?!?/br> “你……”靳尚心有余悸,“怎么進來的?” “走進來的呀!”車衛(wèi)秦重新戴上胡子,“在下是北方胡人,在宋地營商,此來郢都,是與大人談宗買賣?!?/br> 靳尚穩(wěn)住心神,在主位上坐下,指向客席:“說吧,是何買賣?” 車衛(wèi)秦在客席坐下,壓低聲音:“楚王索要的人,這就來了!” 靳尚完全懵了:“大王索要誰了?” “張大人!” “哪個張大人?”靳尚仍未轉(zhuǎn)過圈來。 “張儀。” “啥?”靳尚跳起來,“他……來哪兒了?” “使楚呀?!避囆l(wèi)秦緩緩說道,“前番公子嬴疾奉王命使郢,睦鄰議和,楚王不見,說是一定要張大人來。張大人于是來了?!?/br> “天哪!”靳尚來回踱步,“他……他……他這是……” “靳大人,”車衛(wèi)秦語氣淡淡的,但充滿威力,“我家大王是真心要與你家大王結(jié)盟的。秦國不想與楚為敵,可你家大王聽信讒言,三番五次出兵伐我,令人費解。楚已連戰(zhàn)皆敗,難道你家大王還要再打下去嗎?”目光逼視過來。 “這這這……”靳尚急了,“不是打與不打的事,是張儀,他怎么能來呀?” “張大人是應(yīng)邀而來呀,應(yīng)的是楚王之邀!”車衛(wèi)秦緩緩應(yīng)道。 “天哪!”靳尚回到他的席位,幾乎是跌坐下去,兩手捂在臉上。 “靳大人,”車衛(wèi)秦盯住他,字字用力,“在下此來,是將我家大王的原話捎給您。大王說了,張大人是王命使臣,此番使楚,若有絲毫不測,大秦必舉傾國之力,向大王討要公道?!眽旱吐曇?,“靳大人,您還想一戰(zhàn)嗎?” “你對我講這些沒用呀!”靳尚拿袖子抹一把額角的冷汗,壓低聲音,“我這問你,能否不讓張儀來?” 車衛(wèi)秦搖頭。 “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車衛(wèi)秦再次搖頭。 “天哪,”靳尚再擦一把汗水,“大王恨死他了,你曉得大王的,恩怨分明。張儀此來,必死!張儀若死,秦人必不肯依,這……” “所以衛(wèi)秦才來大人府上,求個完全之策?!?/br> “沒有策了!”靳尚攤手。 “要不,大人帶在下見見王叔?” “唉,你呀,”靳尚苦笑,“要殺張儀的人,也包括王叔!不僅是王叔,還有彭君、射皋君、鄂君他們,所有王親!宛城被占,他們的封地沒了,把氣全都撒在張儀頭上!要殺他的人還有宗親,宛城、方城是景氏的地盤,屈丐死于丹陽,屈氏與秦又添血仇,昭氏我就不說了!眼下大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除在下之外,沒有一人不恨張儀,他……唉!” “南宮娘娘呢?”車衛(wèi)秦不死心,“難道她也說不上話了嗎?” “我正在為她堵心呢?!?/br> “怎么了?” “張儀欺王,兩戰(zhàn)皆敗,大王無處撒氣,我與娘娘就成了他的出氣處。我就不說了,單是南宮,大王是再也沒有去過。娘娘委屈,今朝使人召我入宮,向我訴苦,求我謀個妙方。我這……眼下情勢,謀個屁方呀!” “敢問大人,大王近日寵幸何人?” “魏美人!” “魏美人?”車衛(wèi)秦瞇眼。 “聽娘娘說,魏美人本為魏王贈送的媵女,是大王在臥病期間由內(nèi)尹召入御書房服侍大王的,誰知這一服侍,被大王寵上了,寵得是了不得,為她專設(shè)一宮,叫中宮!東西南北中,魏美人居中,粉黛皆無顏色,南宮她……”靳尚又出一聲苦笑。 辭別靳尚,車衛(wèi)秦連夜出行,馬不停蹄地趕到於城,剛好截住行將出征的使團人馬,遂將靳尚所述一一稟報張儀。 后退是無路的。 張儀思慮一時,附耳囑吩咐一番,車衛(wèi)秦急急去了。 “張旗,出使!”張儀拿起使節(jié),朗聲布令。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地馳出於城,往投楚境。 秦人使團旌旗招搖地趕到丹陽城外的楚國邊關(guān)。邊關(guān)驗過關(guān)文,放行秦人,同時快馬馳至郢都,稟報懷王。 見張儀竟然來了,懷王倒是一驚,略一思索,召王叔、昭睢謀議應(yīng)對。 “秦使此來,令尹是何應(yīng)對?”懷王看向昭睢。 昭睢拱手:“臣惟聽我王圣斷!” 這是官場上的圓話,說了等于沒說。 懷王看向王叔。 “嘿,”王叔頗是感慨,“這個張儀,是吃了豹子膽哪!” “臣以為,他或是不得不來!”昭睢順勢接上,“前番我王放出狠話,一定要張儀來。想是秦王沒得選擇,不敢不讓他來!” “王兄呀,”王叔看向懷王,苦笑一下,“聽昭睢講了您應(yīng)下秦人的話。臣以為,拿張儀一人置換黔東、漢中與商於三地,不上算哪,因為他不值這個價!” “哼!”懷王冷笑一聲,“寡人應(yīng)過他什么話了?他張儀應(yīng)過寡人的難道還少嗎?他憑什么以一己之身來置換我黔東、漢中與商於三地呢?我大楚的土地,從來就是打出來的!前番寡人鬼使神差,聽信他張儀的承諾鬼話,沒有打,結(jié)果就鬧出事來。這一次,寡人想定了。既然他敢來,就由不得他了,殺無赦!” “王上,”昭睢應(yīng)道,“兩國交戰(zhàn),不斬使臣,這是通例。無論如何,張儀是秦王使臣,若是……”頓住。 “他是使臣嗎?”懷王盯住他,“他難道不是嬴駟趕出來以置換所侵土地的人質(zhì)嗎?” “這……”昭睢看向王叔。 “王上說的是!”王叔應(yīng)道,“我大楚的土地從來都是打出來的,張儀是張儀,土地是土地?!?/br> “昭睢,”見王叔與自己站在一起,懷王興甚,看向昭睢,“征役進展如何?” “得益于我王新頒憲令,已募三萬,多是貧困人家,尤其是越人與巴人,渴望建功!” “繼續(xù)招募!”懷王朗聲頒令,“三個月內(nèi)你須募齊十萬,我大楚國有的是人!”看向二人,“對了,還有一樁好事,寡人剛剛接到三閭大夫捷報,燕、趙二王承諾入縱,蘇秦已約五國縱親特使于近日會于逢澤,與我正式締結(jié)縱親盟約。我與四國成盟,再無后憂,可先擊韓,收回宛城,再擊秦,奪回全部失地!” “臣賀我王!”王叔、昭睢拱手,異口同聲。 幾日之后,秦使入郢。 翌日晨起,張儀應(yīng)約入宮,呈遞秦王國書。 張儀手持使節(jié)踏上楚宮正殿的最后一級臺階,早已侍立于側(cè)的宮衛(wèi)將他拿住,脫去他的使服,收走他的使節(jié),戴上枷具,押入早已備好的囚車,在一隊衛(wèi)士押送下,轔轔馳往大牢。 自始至終,張儀既未抗辯,也沒掙扎。 盡管這是早已料到的結(jié)局,守在宮外的副使魏冉還是驚到了。 魏冉駕車,直驅(qū)王叔府宅。 魏冉本為王叔外甥,這府宅里無人不識,之前是直出直入,這辰光身份變了,一身秦國官服,但門房見到他的臉,無人敢攔。 魏冉直入客堂,見王叔正與射皋君、彭君議事。 “秦國副使魏冉叩見……”魏冉叩首,稍作遲疑,瞄向堂上三人,聲音減輕,“諸位舅公!” 王叔先是一怔,繼而盯住他的一身秦國官服,良久,指向最側(cè)一個席位:“秦使,請!” “謝舅公!”魏冉起身,走到那席位上,回視王叔。 “嗯,不錯,”王叔盯他又看一時,“你出息了!” “舅公,您……”魏冉的目光落在他的頭上,“白發(fā)多了!” “是呀,舅公老矣。你阿姊可好?” “好呢。”魏冉應(yīng)道,“阿姊頗受秦王寵愛,被封為八子,生子嬴稷,乖巧伶俐,小嘴巴可會說話呢,人見人愛。” “嬴稷?”王叔思索一時,微微點頭,“此名不錯!可是秦王所起?” “是的,舅公?!蔽喝浇拥?,“秦王歡喜他呢,諸公子中特許他進入御書房,秦王還陪他玩耍,手把手地教他認字,講給他宮里宮外的事?!?/br> “你與羋戎,要好好帶他?!?/br> “是的,舅公,我倆都歡喜他?!蔽喝铰灶D,逐個掃過三人,切入正題,“諸位舅公,冉受王命隨侍張相國使楚,相國他今朝受楚王旨令入宮覲見,卻被宮衛(wèi)押入大牢。事發(fā)突然,冉為副使,未歷大事,這辰光無所適從,特請舅公指點出路!” “張儀那廝是罪有應(yīng)該!”射皋君拍案叫道,“本舅公正要尋他討個說法呢!近幾年來,韓國好端端的,與我井水不犯河水,是他張儀到韓,驅(qū)走公孫衍,驅(qū)韓伐我,占我宛城!這幾日來,聽說韓王將宛城改作南陽了,你說可氣不可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冉兒,”彭君接道,“你雖為秦使,屁股可不能坐歪呀。其他不說,單說宛城,它是咱大楚國的烏金之都,今日竟讓韓人占去了。還有,你表哥鄂君啟的封地,連同封地上的所有煉爐,就在宛地,這辰光全是韓人的了!那些煉爐,多半是咱這幾家的,你這幾位老舅公是眼睜睜地失去一個金盆子??!” “他張儀必須死!”射皋君再次震幾,幾乎是吼。 面對幾位情緒失控的老舅公,魏冉不再說話了。 “冉兒,”王叔看向他,語氣和緩,“舅公考慮過了。此番來使,張儀為正使,你為副使。張儀出事,只會對你有利。無論如何,你在楚地不會出事。待張儀的事了了,你安然回秦復(fù)命,或會受重用呢?!?/br> “舅公,以您之斷,張相國的事會是怎么個了法?” “死。” “這……”魏冉震驚了,“張相國是秦王的特使,受的是王命,代表的是秦王,楚王若是將他處死,豈不是……”頓住話頭。 “張儀拿什么來證明他是秦王的使臣呢?”王叔盯住他。 “王命國書呀!還有使節(jié)!”魏冉急切應(yīng)道。 “此二物何在?”王叔問道。 “張相國帶在身上的呀,全都帶入宮中了!” “他的國書交予何人了?”王叔再問,“他的使節(jié)現(xiàn)今何在?” “這……”魏冉急了,“舅公?” “舅公講給你,他的國書,還有他的使節(jié),無不讓你的另一個舅公,大楚之王,一把火燒了!焚燒之時,老舅公就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br> “天哪!”魏冉捂臉。 “燒了,就沒有了。一沒有王命詔書,二沒有秦國使節(jié),張儀他就不是秦王的使臣。張儀前番使楚,當著所有朝臣的面欺騙我王,有欺王之罪。按照大楚律令,欺王之罪,殺無赦!” “舅公,這這這……這怎么可以呢?”魏冉一臉苦凄。 “有什么不可以呢?”王叔反問,“張儀前番代秦王來使,以秦王之名信誓旦旦于朝堂,承諾歸還商於六百里谷地予我大楚,要我王睦秦絕齊。張儀他不僅是說,且還立下協(xié)議,畫押簽字,所有朝臣全都看見了,舅公也在場看著。我王依據(jù)張儀所簽協(xié)議,使昭睢隨他入秦受地,結(jié)果呢?他先是詐傷不出,繼之誆騙昭睢,拿走協(xié)議,讓秦王一把火燒了。燒了就沒了。他的使節(jié)與國書,也是一樣。既然一切全都沒了,他怎么能證明他是秦王的特使呢?既然他不是特使,擅闖王宮就是重罪,我王為何不能下他于獄呢?眼下是在郢都,不是在他的咸陽?!?/br> 聽著王叔這般輕松地講出完全是黑白顛倒的話,魏冉不忍卒聽,兩手捂在耳上。 “冉兒,”王叔接道,“這事兒與你無關(guān)。前番張儀來使,秦王不承認張儀所簽契約,就等于不承認張儀為其使臣。此番再使張儀來,是擺明送張儀入死地的,因為不久前嬴疾來使,大王使昭睢傳話予他,楚國不談黔中地,不談漢中地,不談商於地,只討要張儀一人。秦王僅舍張儀一人而霸占三地,何樂而不為呢?” “舅公,”魏冉抬頭,辯道,“大王不要三地,只要張儀,這是不智!這是賭氣!張儀區(qū)區(qū)一命怎么能值這三塊土地呢?那可是百多萬人口、逾千里土地啊!” “秦使冉兒,”王叔字字有力,“大王何時說過不要三地了?大王只是說不談三地!”略頓,緩和一氣,“不瞞冉兒,就在前幾日,大王說出一句話,讓老舅公深以為然。大王說,天下的土地,從來就是打出來的!譬如說商於六百里,武關(guān)之西是先王贈秦的,武關(guān)之東就是商鞅打過去的。還有漢中地,黔東地,哪一處都是秦人打過去的。贈送的土地,我大楚可以不要。沒有贈送的,秦人能打過去,楚人難道不能再打回來嗎?自古迄今,強者為王,這是鐵律!其他種種,都是扯!” “不瞞舅公,”魏冉盯住王叔,“冉兒出行之時,秦王已經(jīng)傳詔各地,舉國備戰(zhàn),防的就是相國不測!” “那就血拼吧!”王叔淡淡一笑,“你到大楚先廟里看看,列祖列宗中,像舅公這般活到這把年紀,當算是高壽了,多活一日就是賺頭。只要他秦人打得起,楚人理當奉陪,是不?秦人動不動叫什么老秦人?楚人難道不夠老嗎?我老楚人稱王時,他老秦人在干什么?為周天子駕車護衛(wèi)而已!他老秦人磨刀霍霍,難道老楚人是吃素的嗎?由丹陽一隅到廣袤五千里,大楚國沒有一寸土地是別人贈送的!” “痛快!”射皋君再擊幾案,“冉兒,不要守在秦地了,回來吧,為我大楚效力!” 幾位老舅輪番發(fā)飆,魏冉應(yīng)接不暇,足足折騰兩個時辰,這場目的性明確的甥舅會談才算不歡而散,魏冉不無郁悶地回到館驛。 入夜,車衛(wèi)秦與天香抵館,與魏冉密謀張儀脫困之策。 三人中,魏冉年紀最小,在秦的資歷也最淺,但此時,他的身份是王命副使。雖說在朝沒有明確職爵,但主使出事,就使命而言,沒有誰能比他這個副使更有擔(dān)當了,可以說,此時的魏冉代理的是主使使命,自然也代表秦王,即使車衛(wèi)秦、天香均已爵至中更,此時也得低他一頭,由他坐在主位。 顯然,王叔這條路走不通了,情勢遠比之前預(yù)設(shè)的要糟。 決定張儀死活的是懷王,有可能影響懷王做出決定的是如下四人,一是王叔,二是鄭袖,三是太子,四是屈平。 四人中,屈平使齊,王叔之路已絕。此兩路不通,剩下的只有太子與鄭袖。 通往鄭袖的路是靳尚。 “靳大人可有反饋?”魏冉看向車衛(wèi)秦。 “有?!避囆l(wèi)秦應(yīng)道,“楚王寵幸魏美人,南宮遇冷,在下已按相國吩咐,見過靳大人。靳大人答應(yīng)試試。如果南宮鄭袖依從相國吩咐,除掉魏美人,重得寵幸,或可助力。至于殿下那兒,”看向天香,“天香?” “回稟副使,”天香拱手,“天香已得金雕指令,正在使人接近殿下?!?/br> 天香亮出金雕,等于是向魏冉聲明她只聽金雕的。 在黑雕臺,金雕公子華是最高階。 “何人?”魏冉追問。 “一個殿下不可能拒絕的人?!碧煜阕旖抢锔〉恍Α?/br> 保密是黑雕臺的規(guī)矩。 魏冉這也意識到過分了,拱手,語氣凝重:“相國大人的安危,在下就托予二位了!” 與威王當政時扶持太子槐一樣,懷王也在有意無意地栽培太子羋橫。譬如前番臥榻期間,懷王就讓太子主政,朝中大小事務(wù),由太子召請眾臣謀議。 然而,兵破國敗,這是一手讓懷王完全打爛的牌。太子橫拿在手里,越看越是心焦,到后來干脆縮首不問了,一古腦兒將政事交給昭睢,軍事交給王叔,自己除上朝之外,就守在他的東宮里,或吟詩作賦,或練劍習(xí)射,或呼妃喝妾。 羋橫不是一個愛cao心的人,也cao不起心。居太子之位,太子橫得到的是楚國最優(yōu)秀的師傅,受到的是楚國最完善、最精致、最勤勉、甚至是最苛責(zé)的程序式儲君教育??梢哉f,太子橫什么都學(xué)到了,惟獨沒有學(xué)到擔(dān)當,也似乎沒有事情讓他擔(dān)當,因為,在懷王眼里,太子始終是個擔(dān)不起當?shù)暮⒆?。朝中事?wù),懷王寧聽與太子差不多年歲的屈平,也不聽太子,偶爾就朝事問他,也多是瑣事,且是以考核、教訓(xùn)太子為標靶,因為懷王對如何解決早有定見,詢問他只是為了找出他的局限。 羋橫如被縛住手腳,即使在他當朝之時,也無處施展,無法施展,更不敢越雷池半步。 尤其是現(xiàn)在,懷王的病痊愈了,懷王重新當朝施政了,羋橫就完全無事可做了。 這日晚間,晚膳過后,天色未黑,太子百無聊賴,想出去轉(zhuǎn)一圈,走到宮門,又拐回書房,拿出一卷詩賦,正自品味,宮尹走進,說是鄂君子啟來了,在前院客堂守候。 宮中諸兄弟中,他看重的有兩個,一個是子蘭,另一個就是子啟,因為子蘭的身后是南宮,子啟則與王叔走得極近。 兩相稱量,王叔的份量更重。 然而,自他當朝理政迄今,子啟一直未來,今朝突然登門…… 太子橫正自思忖,宮尹壓低聲音:“與啟公子同來的還有一位絕色女子!” “絕色女子?”太子橫怔了,“怎么個絕色?” “這……”宮尹聲音更低,“臣不好說,感覺是,”朝后宮嬪妃居處努下嘴,“與兩個娘娘有所不同!” 羋橫快步走出書房,趕到前院客堂。 客堂里已經(jīng)燃起幾盞燈,將堂間照得雪亮。 子啟迎上。 燈光下,子啟身后,果然佇立一個美女,光彩照人。 是秋果。 秋果遠不是少女了,但近年來在天香的悉心調(diào)教下,愈加膚嫩肌滑,骨子里透出一股成熟女人的秀麗與莊嚴。 羋橫掃她一眼,轉(zhuǎn)向子啟,目光征詢:“啟弟?” “嘻嘻,”子啟詭詐一笑,拉他走到廳外院中,朝秋果努下嘴,壓低聲音,“聽說橫哥身邊缺個書僮,啟弟這帶她來,是要過過橫哥的眼。橫哥若是相中,就留她下來。若是相不中,啟弟就……”指向自己,“自個受用了喲!” “你呀,”太子橫苦澀一笑,搖頭,“橫哥這心里正在忐忑呢?!?/br> “橫哥為何忐忑?” “將近午時,宮尹托人捎話,讓我候旨。這不,我由午時守至現(xiàn)在,足足守有幾個時辰了,可父王……”太子橫看向?qū)m門方向,輕嘆一聲,再出苦笑,“唉,我不曉得父王是為何事召我,心里沒個底呢。” “若是這說,”子啟笑了,“啟弟此來就是恰到好處了!” “哦?” 子啟朝秋果又是一努嘴:“橫哥或就用得上這個書僮呢!” 太子橫曉得子啟是話中有話了,盯住他,目光征詢。 “橫哥還是問美女吧?!弊訂⒊锕騻€響指,不待秋果過來,扯太子橫回到廳里,沖她說道,“美人兒,這位就是我講給你的橫哥,大楚殿下,還不見禮?” 秋果款款走前兩步,深深一揖:“民女叩見殿下!” 見她自稱民女,卻是只揖不叩,太子橫暗吃一驚,覺出她有些來頭,遂還禮道:“荊楚熊橫見過美人!”自入主位,指向客席,“美人,請!” 秋果入席,子啟坐于她的對面。 “美人是——”太子橫盯住她,頓住話頭。 “民女來自趙地,姓秦,名秋果!” “秋果?”太子橫微微閉目,重復(fù)呢喃幾下,似乎在心海里搜索這個名字,有頃,看向秋果,“你是趙人?” “民女不是趙人,是秦人?!?/br> 聽到“秦人”二字,太子橫打個驚怔,由不得看向子啟。 “橫哥,”子啟微微一笑,“你可曉得她是何人?” “何人?” “我若講出來,橫哥會驚掉下巴?!?/br> “講呀!” “六國共相蘇秦義女!” “???”太子橫果然驚訝。 “還有,”子啟又是一笑,“美人此來,是有一樁大事,關(guān)系到橫哥了?!?/br> 太子橫又是一驚,再次“啊”出聲來。 “秋果,還是由你稟報殿下吧!”子啟看向秋果。 “稟奏殿下,”秋果拱手,“幾日之前,秋果尚在大梁,此番赴楚,是奉義父之命,前來輔助殿下的!” “奉蘇秦之命?”太子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他是民女義父!” “咦,”太子橫怔了,“你是秦人,他不在秦國,是怎么認下你這個義女的?” “當年義父入秦,兩度瀕死,是民女救下他命的!”秋果淡淡一笑。 “這……”太子橫愈加驚愕,看向她的臉,“蘇秦入秦那辰光,你多大了?” “有這么高吧?!鼻锕瘸鰝€高席,大約就是四到五歲,顯然是刻意瞞去她的真實年齡。 “你那么小,是怎么救下他的命的?”太子橫盯住她。 “我家住在小秦村,就在函谷道旁。他赴秦時,高車大馬,天色昏黑,遇到暴風(fēng)雪,將路埋了。前后無店,他又無處投處,剛巧我從親戚家回來,路過他,將他帶到我家,否則,那天夜里他就……”秋果打住話頭。 “第二次呢?” “是兩個月后,”秋果再道,“大年三十,又是下大雪,我們一家在熬年,是我聽到我家狗叫,跑出來開門,啥也沒看到,正要回去,見我家的狗在地上又嗅又咬,我近前一看,是個雪人,就是我義父,不醒人事,整個讓凍僵了。我叫阿爺出來,全家人忙活一宵,才把義父救活。后來,義父就認下民女做義女了!” 顯然,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在秦國到處傳講,太子橫也是聽說過的。 “你做了一件大好事!”太子橫朝她拱手,“縱親六國都得謝你呢!” “謝什么呢?”秋果靦腆一笑,“我和義父是天定的緣分,他命不該死,我命中該做他的義女!” “你說的是!”太子橫對此應(yīng)答頗是贊許,表情放松許多,傾身,盯住她,“對了,秋果,方才你說,你奉蘇秦之命來找我,是為何事?” “為兩件事!”秋果侃侃應(yīng)道,“一個是救張儀……” “啥?”不待秋果說完,太子橫就叫起來,“救張儀?” “是的,殿下,”秋果接道,“義父曉得張儀使楚,也曉得楚王將他下獄,殺他泄恨,但這是不可以的,義父讓我投奔殿下,因為能夠阻止楚王的可能只有殿下了?!?/br> “為什么不可以殺他?”太子橫急切反駁,“張儀欺我大楚,使我大楚失地千多里,死國勇士二十多萬,罹難百姓不可勝數(shù),楚國沒有人不恨他,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怨!” “我義父說不可以,”秋果堅持,“義父說,楚國是打不過秦國的,再戰(zhàn)仍舊會敗,失地會更多,死人也會更多,不定還會滅祠亡國!” “什么?”太子橫瞪大眼睛,“你義父竟然這樣說?我大楚國在他眼里就是這般不堪?” “殿下,”秋果略頓一下,“民女只是捎來義父的話,義父一直護著你們楚國,義父是不會亂說的。你們不能再打了,得讓百姓吃飽飯呀,民女一路走來,已經(jīng)看到無數(shù)百姓向北逃難,說是要逃到魏國去,逃到韓國去,我問他們?yōu)楹翁与y,他們說,沒有糧食吃了,所有糧食都拿去打仗了。殿下呀,你應(yīng)該到鄉(xiāng)野里走走,不要總是住在宮里,想要啥就有啥,想吃啥就能吃啥!” 太子橫吸一口長氣,盯住這個來自秦地、向他傳達蘇秦志意的民女。 秋果不再靦腆了,瞪大兩眼與他對視。 “這么大的事,你義父為何不來?”太子橫冷不丁問起這個。 “義父說,他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做,”秋果早就備好話了,“五國合縱在即,列國特使就要到了,義父脫不開身?!?/br> “可他……總也不能派你來吧?” “義父派民女來,是為另一樁事情,是與殿下相關(guān)的事情!” “與本宮有關(guān)?”太子橫再吃一驚,這也憶起秋果方才曾經(jīng)提及這個,語氣急切,“何事?” “就是啟公子所講的,做殿下書僮!” “咦?”太子橫納悶了,“本宮一是不缺書僮,二是從未向人提及過招收書僮,你義父為何強使你來做本宮的書僮呢?” “殿下現(xiàn)在不缺我這個書僮,但馬上就會缺了?!?/br> “為何?”太子橫愈加急切。 “因為楚王很快就會派殿下到臨淄去。殿下在臨淄人生地不熟,義父擔(dān)心殿下應(yīng)酬不來,萬一出個啥事體,就會影響到楚國將來,也就影響到義父的合縱大業(yè),這才讓我前來陪護殿下,做殿下的書僮?!鼻锕那厥娇谝舨痪o不慢,把每一個字都咬得極真,因果細節(jié)更是嚴絲合縫。 “讓本宮去臨淄?”太子橫怔了,撓起頭皮,看向公子啟,“我怎么不曉得?”轉(zhuǎn)對秋果,“你義父有沒說過大王讓本宮去做什么?” “人質(zhì)?!?/br> 天哪,是人質(zhì)! 太子橫的臉色白了。 “連本宮都不曉得的事,你……”太子橫盯住她,不無質(zhì)疑,“你義父怎么曉得?” “是齊王講給我義父的?!鼻锕Z氣平淡,“義父陪同楚王特使屈平覲見齊王,要與齊國和睦,齊王要求楚王送殿下到齊國去做人質(zhì),屈平已經(jīng)回奏楚王,如果不出意外,殿下恐怕很快就得動身赴齊了!” 太子橫猛地想到宮尹傳話讓他候旨的事,由不得打個驚顫。 太子橫正自心悸,一陣車馬聲喧,宮尹進來稟道:“殿下,是宮使,大王召請您這就入宮!” 太子橫凝視秋果,良久,看向子啟:“這個書僮,我收下了!” 太子橫轉(zhuǎn)身欲走,秋果叫道:“殿下!” 太子橫住步,轉(zhuǎn)頭看向她。 “您覲見大王,莫要提及民女,也莫提及我的義父!” “為什么?” “我義父不想讓人曉得我是殿下的書僮,也不想讓人曉得他不希望張儀死。張儀是義父的敵手,就對手來說,義父是希望張儀死的,可就楚國來說,張儀是不能死的!義父說,殿下若能救下張儀,就是拯救楚國。殿下是大楚國的儲君,是有責(zé)任拯救你的楚國的!” 太子橫深吸一氣,朝秋果拱個手,大踏步而去。 一如秋果所判,懷王召太子,真就是讓他赴齊為質(zhì)。 “橫兒,”懷王久久凝視他,看得他心里發(fā)毛,末了才道,“你年紀不小了,該立事了,也該為國效力了。眼下,我大楚的最大國事是向秦復(fù)仇,是收回由秦、韓、魏三賊所強占的失地,而要完成復(fù)仇,我大楚就不能四面樹敵。前兩年,是寡人犯糊涂了,偏信張儀那個無信之人,與齊王絕交,終讓那個無信小人得志,結(jié)四國伐我,陷我于困絕。今朝寡人痛定思痛,決定與齊王重修舊好。屈平使齊,已與齊王講好了,齊王同意不計前嫌,但提出一項要求,就是讓你入質(zhì)臨淄。太子入質(zhì),事關(guān)重大,是以寡人猶豫多日,今朝才算定下,講給你聽!” “謝父王信任!”太子橫因已有備,表情松馳許多,拱手謝恩。 “橫兒,”懷王見太子橫反應(yīng)積極,大是高興,語氣親善許多,“你只管放心前往,齊王是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