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然而他們既不是朋友,也不是床伴,仇敵么……前段時間還適用,眼下已經(jīng)不大貼切了。 所以他只好一字不發(fā),安靜旁聽。 “太生氣的時候,人是做不出那種憤怒的表情的,”容鴻雪笑得露出了森森白齒,“我只是想笑,特別想笑,我一笑起來,腦子就冷靜了,也能想更多的事情。我說好啊,謝謝您,今天真是個好日子,確實很適合當(dāng)我的生日?!?/br> 同樣很適合當(dāng)一個人的死期,易真心道。 容鴻雪贊許地看他,仿佛再次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我在這里特訓(xùn)了四個月,上了賽場之后,從初賽打到復(fù)賽,又從復(fù)賽打到?jīng)Q賽,千場千勝,沒有一次敗績,贏得我都煩了?!?/br> 當(dāng)然咯,你是男主角,世上最龍傲天的龍傲天,劇情怎么會允許你輸? “所以到最后一場,我跟圣四元德決戰(zhàn)的時候,我完全可以看出來,他贏不了我,哪怕拼到自爆,也頂多跟我打個平局。有那么一瞬間,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乏味透了,無聊透了。于是我收了手,對他說,我認(rèn)輸?!?/br> 易真說:“還是很拉仇恨的解釋啊?!?/br> 容雪鴻說:“容擎對我的做法很不滿意,但他已經(jīng)不能表現(xiàn)——或者說不敢表現(xiàn)出來了。他一直以為我會止步百強,但沒想到我居然能成長到這一步。我在爭霸賽中展示出來的實力,使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對我……不過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br> 他愜意地說:“兩年后的同一天,他死無全尸,我獨攬容氏——我跟他都有光明的未來?!?/br> 易真:“……” 那句話不是這么用的,兄弟。 “現(xiàn)在,”他對易真說,“我把這間訓(xùn)練室給你用,想拿冠軍,就去拿好了。” 易真:“你說得輕巧……!” 他呼吸暫停,拳風(fēng)獵獵,瞬間撲到了他的鼻尖! 這一拳剛勁狠辣,易真沒有任何留手的余地,身體的反應(yīng)快于大腦的指令,摩羅幻身發(fā)動,他的頭顱驟然散成了空氣中扭曲的黑霧。容鴻雪很輕地“咦”了一聲,閃電般變招,一腿將易真劈飛了出去。 易真重重摔在墻壁上,脊梁骨發(fā)出嘎巴一聲脆響,他的鼻腔火熱,咳出一口腥甜。 “你他媽……”易真瞪著他,眼中迸出血絲。 瘋子的行動是永遠(yuǎn)無法用常理揣度的,哪怕前一秒他還在與你感慨原生家庭的不幸,笑著說小真你一定能得到冠軍啊,也不妨礙后一秒他就突然暴起對你下殺手,把你打到口鼻都向外噴血。 他咬緊牙關(guān),立即迅猛錯身,避開了緊接而來的直拳。這一拳再次沖著他的腦袋而來,假使它擊中,那么易真的顱骨只會變成一個裝著紅白之物的碎碗,但它沒有打中,僅在墻上留下了深深凹陷的坑洞。 “你的對手可不會在突襲之前先通知你,”容鴻雪的聲音在風(fēng)中飄蕩,“早點習(xí)慣,不然就要當(dāng)十天的沙袋了?!?/br> “你想讓我越多少級揍你?!”易真頭也不回地怒吼,他的身形已掠成了無形的狂風(fēng)。 風(fēng)中傳來了金屬鳴叫的聲音。 易真的耳朵一動,和昨天的筷子一樣,這也不是常規(guī)暗器,像容鴻雪這樣的絕世高手,真正做到了飛花摘葉皆可殺人的境界,他隨意投出來的東西,哪怕一片絨毛,亦有刀鋒的威力。 他不敢托大,折桂十二指凌空刺出,雙手蛇一般地竄出去,只聽清脆的叮當(dāng)兩聲,宛如金玉相擊,幾乎同時響起,他已經(jīng)銜回了兩樣事物。 是一對烏黑無光的沉重手環(huán)。 易真的速度都被這份量拖得一墜,他當(dāng)機(jī)立斷,即刻向后飛甩。 手環(huán)發(fā)出墜地的巨響,容鴻雪在他身后笑:“等級壓制的鐐銬,我一口氣上了三副,總算壓到了a級?,F(xiàn)在我不用精神力,統(tǒng)共只高你四個檔次,三十招以內(nèi),能全身而退,就算今天你贏,怎么樣?” 全身而退,說起來輕巧,聽起來卻料峭得叫人齒冷。 易真自然知道什么是等級壓制裝備。 這是一種用煉金藥劑,以及密度極高的超重礦石組合制作的束具,專門用來抓捕重大的罪犯,或者制服兇惡的猛獸異種。開啟之后,它會自動向肌rou內(nèi)注射弱化藥劑,足以將高等級的駕馭者暫時變成一個普通人。 容雪鴻居然用了三副,才把自己降低到a…… “可以?。 彼麉柭暤?,“那來罷!” 他回身,與容鴻雪撞在了一處。 常言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自然也分出了許多的流派。 在腥風(fēng)血雨里斗久了,什么張甲李乙都能聚個山頭,借自己的三腳貓功夫,吆喝幾個聽著拉風(fēng)闊綽的名號。 可流派再多,門閥再多,天下萬法,終歸不離其宗,一分快,另一分便慢;一分正,另一分便邪。 易真自己就是以快打快的路數(shù),他從來沒想過,容鴻雪的身手,也可以這般又快又邪! 容鴻雪出招的角度刁鉆無比,且自帶一股獰烈的煞氣。他不會針對人的險要處,咽喉、心口、動脈、下腹,這些一觸斃命的地方,武者大多要百般防備,幾乎訓(xùn)練成了身體的條件反射,去阻擋襲向命門的攻勢。 他打中的,全都是普通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在受傷之前,易真居然不知道,原來自己的這個部位還能受傷! 七招之后,易真的大臂內(nèi)側(cè),肋骨外側(cè),大腿和小腿的后側(cè),全然滲出了重傷的瘀血……容鴻雪仿佛在遴選他的軟rou,然后出其不意地宰上一刀。這比直擊死xue還要令他心驚rou跳、難以提防,因為容鴻雪沒有章法可言,只是在挑剔他的薄弱之處。 人體有多少命門? 不多,可以說很少。防住最要緊的幾個地方之后,只要不是當(dāng)場打死,事后都能救助。 人體有多少薄弱之處? 很多,可以說數(shù)不勝數(shù)。人的rou身畢竟不是精鋼打制,易真也不是練外門功夫起家的,容鴻雪經(jīng)得起他一掌,他卻經(jīng)不起容鴻雪一拍。 他愈發(fā)焦躁,內(nèi)力以開閘的速度消耗。忽然聽見太阿說:[玩家,冷靜。] 這一聲乍然傳在他的耳畔,易真一怔,抿緊的嘴唇不自覺地松開了,仿佛被當(dāng)頭澆了一盆冷水。 ……是了,他本該冷靜,不管和他交戰(zhàn)的人是男主還是男配,擁有什么樣的身份,應(yīng)對這樣一個冠絕人世的高手,他首先要冷靜,絕端的冷靜,方能空出余地去想別的事。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轉(zhuǎn)換身法。 易真與人爭斗時,內(nèi)心往往暗含著戾氣。他不會主動挑起事端,然而真打起來了,他必然要對方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十倍百倍地奉還。星凋的晚宴是這樣,尤金是這樣,響尾蝎暨青依然是這樣。 因此,他和容鴻雪一交上手,這股戾氣便同樣隱隱地控制住了他的心神。容鴻雪越刺痛擊傷他的弱點,他就越怒氣滔天,如火如雷,殺意在太陽xue中突突狂跳,執(zhí)意讓對方也加倍品嘗這份苦楚。 可他本來就不能對容鴻雪怎么樣……兩邊的實力差距太大,一只螞蟻縱然能夠戰(zhàn)勝另外一只強壯的螞蟻,莫非它還能戰(zhàn)勝一條毒蛇么? ——既然此路不通,為什么不去走其它的通路? 就拿你來喂招! 容鴻雪的眉心輕輕一皺。 以他對局面的掌控力,他完全可以感覺到,場上的風(fēng)向突然變了。 說句實在話,易真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使他十分訝異。易真身體的任意部位皆可以散成霧氣,百分百無效化自己的攻擊,而來不及化霧的部分,也溫涼堅韌得像是美玉,錯手時,有清越的鳴聲。 這種奇異到匪夷所思的本領(lǐng),已叫他見獵心喜,感到無法遏制的興奮,活像頭半饑不飽,又在荒林間嗅到了血腥味兒的野獸。 ——小真,你確實是個不得了的寶貝。 他笑意猙獰,將這句話淹沒在急促的喘息中。這一刻,容鴻雪既想視jian易真遍體鱗傷,倒在血泊里的模樣,又想把他囫圇吞進(jìn)肚腹,好好體味他的不凡之處。 與此同時,易真的氣息為之一新。 他變得更安寧、更輕靈……那種置身事外的豁達(dá)與淡然,忽然就冷了他的熱血,平了他的憤怒。 他像是在盈盈地起舞。 他的雙眼也微微闔上了。 容鴻雪知道,有些時候,rou眼是會騙人的,直覺卻不會。眼睛只靠視線來觀察外物,而直覺靠的是全身。 有了眼睛,人通常倚仗視覺,待到拋棄眼睛,剩下的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便要加倍的靈敏。 看來,易真也想這樣做。 易真的行動變得捉摸不定,容鴻雪的一招一式,猶如打進(jìn)迷霧之中。 他出拳化掌,五指張開,欲要自內(nèi)側(cè)揸住易真的手臂,可他僅僅撈了一手的冷風(fēng),另一只手也隨之落空。易真的腰肢柔軟地盤旋,這一刻,他的動作簡直可以用嫵媚來形容。 他是流水,是春風(fēng),是所有強求不得的幻夢。容鴻雪專挑易真不慎露出的弱點下手,然而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弱點可挑,因為易真拋棄了攻防一體的打法,此時他渾身上下都是弱點和破綻! 但這些,容鴻雪在心里管它們叫作薛定諤的弱點和破綻。 你見他胸骨處空門大開,于是探手出擊,手到之處,他已然不緊不慢地旋身閃避,你翻掌橫掃,他就像一片飄飛的落葉,隨著你的掌風(fēng)搖搖蕩蕩,你再向下挑劈,他忽然就憑空拔高了三尺,腰如彎月,正好逃開了你的出招。 一切都是那么輕巧且恰如其分,他像是游離世外的水中月、鏡中花,你看見他,知道他就在這里,可你抓不到他,只能看見他的臉孔恬靜而美麗,猶如夢中的幻覺。 ——可越是這樣,越激起容鴻雪的殺心,越使他急欲去折斷撕碎,將對方活活摁死在自己的雙臂之中! 電光火石之間,易真拼著一口真氣,他的手穿過飛揚的衣衫,拳腳疊加的虛影,風(fēng)聲和氣旋,猛地在容鴻雪臉上摑了一掌,掌聲響亮,將他打的頭一偏。 “三十招過了,”易真語不成調(diào),喉頭滿是鐵銹之氣,全憑一線內(nèi)力吊著,“你個瘋子?!?/br> 容鴻雪身形一滯,胸膛劇烈起伏,易真則抽身后撤,雙方瞬間拉開七八米的距離,室內(nèi)只聽見高高低低的呼吸聲。 他的后背、手臂……乃至全身,仍然汗毛聳立,肌膚被容鴻雪的散發(fā)出來的殺氣激得陣陣寒栗,猶如冰火交加。 剛才他是真的想要殺了自己,而且想用異常慘烈的手法殺了自己!易真竭力克制著發(fā)抖的生理沖動,他死死盯著容鴻雪,戒備地等待他恢復(fù)理智……或者再來一場死戰(zhàn)。 他的指間已經(jīng)挾了一縷概念體的蝎毒。 容鴻雪捂著臉,驀然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他抬眼望向易真,聲音嘶啞,“三十招已經(jīng)過了,看來你還站得住,小真?!?/br> 他似是看出了什么,目光從易真的手指上轉(zhuǎn)過,淡淡道:“別怕,難道我是那么容易毀約的人么?我說了要教你,就一定會盡心盡力?!?/br> 易真慢慢地站直身體,調(diào)息靜氣,當(dāng)他解除了摩羅幻身,從狂風(fēng)驟雨的對打中緩和下來之后,方覺身體有多吃不消。 他渾身是傷,容鴻雪不說往死里打他,也沒手下留情?,F(xiàn)下他的雙臂一經(jīng)放松,就感覺抬不起來了,兩條腿也顫痛得厲害。 “你是想把我打成殘廢,好讓我錯過初賽嗎?!彼徛暤?。 “不會殘廢的,”容鴻雪扯起嘴角,“更何況,與其讓無關(guān)的人把你打壞,還不如我親自動手。” 易真懶得理他。 他看著容鴻雪,這會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脖頸和手腕上,全部銬著烏黑的束具,半點不帶夸張。 “這么說,我贏了?”易真問。 “今天贏了。”容鴻雪也不說摘掉鐐銬,就著活動了一下手腕,“作為獎勵……給你加一節(jié)理論課好了?!?/br> 這要是其他人,估計要跳起來大罵“你這是個屁的獎勵”,不過,對于易真來說,可謂獎得恰到好處。 容鴻雪按下空間鈕,放出了一尊大型機(jī)甲。 這是易真第一次近距離觀察這尊久負(fù)盛名的超s級武裝,傳說中的大黑天。 密宗中,大黑天是財富之神,婆羅門教里,大黑天是濕婆的化身,戰(zhàn)無不勝的軍神。密宗認(rèn)為大黑天身具雙臂、四臂和六臂的形態(tài),他們將六臂大黑天稱為六臂怙主,祂飲下五蘊、煩惱、死亡與天魔的血,佩戴身行六度,斷我執(zhí)的骨飾,沸焰滔天,怒目更甚金剛。 現(xiàn)在他看見了實體,果然威儀鎮(zhèn)海,如臨王駕。 這類人型的機(jī)甲當(dāng)真猶如一尊漆黑的神祗,遍體暗金色的銘文,頭頂著黑金二色的旋轉(zhuǎn)命輪,只是靜靜站著,已如太古的神王一般宏大而猙獰。 容鴻雪在他身后說:“這就是我的機(jī)甲,大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