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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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一月底,一封圣旨不僅在朝間掀起軒然大波,也令楊建最后一絲希望破滅了。 承乾帝下旨,封三皇子楊建為孝清王,令其月內(nèi)動身千萬封地——所謂封地,是嶺南一片蟻蟲橫生、十分荒蕪的地方。 至此,楊建才知道自己是徹底完蛋,再看那不倫不類的封號,就好似承乾帝打在他臉上的一記響亮耳光一般。 **** 關(guān)注著時局的除了楊建,自然還有楊時。 事情幾乎完全按照他期望的發(fā)展,讓楊時夜里睡著睡著都會笑醒。 楊建是誰? 那是楊時最大的絆腳石,是他的眼中釘、rou中刺,讓楊時沒一刻不惦記著拔除的人物。 偏偏楊建母妃在宮內(nèi)極為受寵,他一度子憑母貴,大有壓過楊時的勢頭。這樣一個可惡的對頭,竟然被楊時親手除去,讓他如何不狂喜。 連帶著,對主審案件的崔容,楊時仿佛也忘了他曾經(jīng)壞過自己的事,覺得順眼多了。 在楊時看來,若崔容緊咬不放,多少也能給自己造一點麻煩。幸虧崔容是個識時務(wù)的聰明人,才讓他的計劃進行的如此順利。 ——甚至有可能,崔容是借這機會對自己示好。 楊時動了拉攏崔容的心思,畢竟這樣一個人做不成同盟,也總比做敵人強。 思及此處,楊時腦中又閃過另一個人,楊進。 楊時的臉色沉了下來,相比崔容,他這位五弟實在令人刮目相看。 雖然知道父皇對楊進似乎有著超越他人的信任,但楊時一直覺得那不過是他對天倫之樂的一點不切實際的眷戀罷了——所以才會選擇天資最平庸、勢力最單薄的楊進。 不只是楊時,朝堂上下對楊進的評價,也大多是“純孝有嘉,五甚大才”,所有人都沒有將他當(dāng)做儲君人選來看。 但這次南下,楊時忽然發(fā)現(xiàn),平日不見顯山露水的楊進,似乎也不欠缺做事的能力。 更令他在意的是,立下大功未得獎賞,但楊進卻絲毫不焦躁,依然跟在承乾帝身邊服侍,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不同。 是他沒有相爭的意識?還是……城府深沉? 楊時一向認為生為皇家子,就只有能力高低、背景強弱之分,他絕不相信有人連爭一爭的念頭都沒動過。 更何況,江南之行后,崔容對楊進比旁人親近,不知是不是被后者先下手拉攏了。 楊時瞇起眼睛,覺得有必要再請來穆先生商議一番。 注意到楊進的并不止楊時一人。 崔容雖然頗出風(fēng)頭,但在朝堂之上驚起的波瀾尚淺;而楊進,因為身份使然,一旦有所動作,必然觸及到某些核心的利益。 只不過這些人更喜歡謀定后動,眼下還只是在觀望罷了。 **** 長安城一處翠竹環(huán)繞的茶樓內(nèi),兩人對坐品茗。 四皇子托著腮,望著竹林間繚繞的霧氣不知在想些什么。坐于他對面之人仿若未查,微低著頭,動作行云流水般,將熱水軟軟注入面前的紫砂壺內(nèi)。 這個崔容……不可小看啊……”楊禹身形未動,忽然發(fā)了一聲感慨。 “殿下想用他?”那人輕笑著問。 楊禹回頭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這樣的人,我雖欣賞,卻也知道難以收服。用……是用不得了?!?/br> 那人聞言笑而不語,輕輕提起紫砂壺倒了半杯茶,推倒楊禹面前。悠悠的茶香,便在兩人之間氤氳開來。 **** 御賜的宅子布置好已經(jīng)快到臘月。 三皇子早已離京前往封地,崔世卓之死對崔懷德的打擊似乎開始漸漸淡去,私鹽案造成的影響終于歸于平靜,于是崔容十分低調(diào)地搬到了新宅子里。 宅子里外三進,還帶一個不小的花園,布置得十分精巧,不愧是皇家手筆。 崔容一進去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么大兩個粗使小廝怎么打掃得過來”。不過很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杞人憂天,先一步到這邊布置的李福早就買了婢女小廝,差不多將宅子撐了起來。 承乾帝賜下的婢女自然在內(nèi)院服侍,崔容以不習(xí)慣為由,好歹沒讓她們貼身。 住進去第二日,消息漸漸傳開,崔容也陸陸續(xù)續(xù)收到了不少賀禮,其中還有崔世亮的一份。 想來崔世亮對于陳氏母子的倒臺很樂見其成,把“功勞”也都算在了崔容頭上——這倒是和陳氏的思路異曲同工。 新家的第一個客人卻是楊進。他在很不客氣地替自己選了一間客房后,對崔容道:“你的冠禮,我看在這宅子里辦最好?!?/br> 被他一提醒,崔容才想起這回事,也覺得該盡早著手。 否則再耽擱下去就要過年了,然后接著又是皇后的生辰,冠禮非推到明年四月往后不可。 崔容倒不是想辦,但是沒有經(jīng)過冠禮,意味著他還不算正式成年,在朝堂上說話,總是顯得輕了幾分。 縱使萬般不愿,冠禮的事還是得由崔懷德來主持。 好在崔懷德大約是急于修復(fù)他與崔容的關(guān)系,或者希望崔容早日爬的更高,竟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沒有顯出半分不悅。 他請人算了日子,將崔容冠禮定在臘月初八,還不住感慨為了趕時間,一切只能從簡。 崔容并不在意過程,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接下來發(fā)帖子邀請賓客,時間很快就到了冠禮當(dāng)日。 第五十八章、冠禮 冠禮,可謂大周朝男性一生中最重要的禮儀之一。行過冠禮,才意味從少年郎成長為青年,自此獨當(dāng)一面,獲得家族和社會的承認。 按照崔懷德的意思,崔容的冠禮自然應(yīng)該在崔府的祠堂里舉行,然而崔容已先一步選定了新宅子的后院。 崔懷德見里面供奉著天地君親師、孔圣人,甚至還有當(dāng)今圣上,那句“荒唐”就怎么也不好說出口了。 再得知崔容請了五皇子楊進作為其冠禮的正賓,崔懷德默嘆崔府果然是改了天地,卻沒有說什么敗興的話。 前三日,崔懷德進入崔家祠堂祭拜祖先,將冠禮之事告于祖先;崔容親自上門邀請賓客。 除了與崔家素有往來的長輩,他還請了張儀杜仲等好友,以及大理寺幾位相熟的同僚。不過衣海瀾據(jù)說已不在京中,崔容只好留下請?zhí)阕髁T。 臘月初八一早,眾賓客齊聚崔宅。 崔懷德身著盛服,在阼階上偏東的方位站定;眾賓客則立于偏西方位。緇布冠、皮弁、爵弁被分別盛放于竹器內(nèi),以帕蒙之,陳列于階下,只待時辰一到就舉行儀式。 就在此時,寶兒忽然一臉驚喜地上前稟報,說是有宮中下來的賞賜。堂中主人賓客頓時一陣忙亂,準備接旨。 來得是熟人,內(nèi)侍太監(jiān)張順江。他滿面笑容地宣了旨,原來是承乾帝御賜了一座翡翠屏風(fēng)。 小太監(jiān)七手八腳地將屏風(fēng)抬上,賓客們見了,又是好一陣逢迎奉承。 這還不算完,十公主、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隨后也相繼送來賀禮,將崔宅的氣氛弄得極為高漲。 崔懷德心中止不住地得意。 自從他辭官,崔府的地位是一落千丈,好些原先往來的人家如今都變得不冷不熱。 如今這一連串的賞賜,可算狠狠打了他們的臉。崔懷德簡直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了 **** 吉時一到,在禮樂聲中,崔容一步一步行至堂中央,面朝賓客們跪坐,由贊者替他梳頭。 他穿著深色童子衣,更襯得面若白玉,眉目如畫。低垂著雙眸,安安靜靜地坐著,就已經(jīng)成了一道風(fēng)景。 楊進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崔容,心中贊嘆之意一刻不停。這便是他心中之人,高潔若皎皎明月,清澈如山間之泉,正直又美好,真是世間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懷著這樣近乎于崇拜的心情盥洗完畢,從有司手中接過緇布冠,走到崔容面前,緩慢而鄭重地說出祝詞:“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謹爾威儀,淑順爾德,眉壽永年,享受胡福。” 這是勸誡冠者拋棄稚子之心,自此慎養(yǎng)威儀品德之意。 祝畢,楊進親手為崔容帶上緇布冠。 就是在這時,崔容抬起頭看楊進,后者的表情嚴肅莊重,眼底深處有著幾乎快滿溢而出的贊嘆與深情。 兩人四目相對,這一刻,似乎旁人的存在都消失了,世間只剩他們彼此。 “謹遵爾言。”崔容終于開口道,然后又垂下眼眸,靜靜等待楊進替他系好冠纓。 這一切結(jié)束后,崔容便起身進房,脫去身上的童子服,換上玄端服再次回到堂前,向眾賓客展示。 至此,冠禮的“一加”才算完畢。 “一加”之后還有“二加”及“三加”,三加禮畢后,崔容已經(jīng)換上了爵弁服。 爵弁服外玄內(nèi)朱,令他看上去英姿勃勃,頗有幾分氣勢。 崔容神色沉靜,緩步行至阼階前,面對著眾賓客一揖到底。 作為正賓的楊進取一杯清酒給他,再次祝道:“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br> 話音一落,崔容便雙手恭敬地接過酒杯,按照禮儀飲盡。好一番跪叩答拜后,冠禮才算圓滿完成。 按照時俗,冠禮的正賓還要為冠者取字。 “懷舟。”楊進低聲道。 這兩個字早已在他腦中過了千遍,此時仿佛是自己從楊進口中吐出一般自然而然。 眾賓客面面相覷,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須知取字也是有嚴格的儀式,楊進此舉并不合適。但他是皇子,眾人也不好當(dāng)眾反駁,于是一時間變得極為安靜。 只有崔世青望了望天,不作聲。 楊進很快發(fā)覺了異樣,回過神來,補充道:“爾字‘懷舟’,‘舟’通‘周’,崔寺正忠心耿耿、勤勉有加,甚得父皇贊譽,他日必是我朝棟梁。” 在場眾人連忙附和,場面忽然又恢復(fù)熱烈。 見座下眾生百態(tài),崔容頗覺好笑,眉眼微彎,卻還要努力做出恭敬的模樣對曰:“容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大禮既成,已至酉時,大部分賓客由崔懷德招待著去前院吃酒,幾個與崔容關(guān)系親近的留下來說話。 楊進不著痕跡地看了崔容一眼,便道宮中還有他事,起身告辭,眾人自然又是一番相送。 崔容混在人群中,面上同其他人一般帶著幾分刻意的恭謹。雖然明知楊進是為安全計才如此掩人耳目,但他心中還是涌起淡淡的失落。 但這失落也只是一瞬,再回身面對眾多好友的時候,崔容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喜悅。 “小容,啊不,懷舟,”張儀笑嘻嘻地湊上來,“你好大面子,竟然邀動五殿下做正賓,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冷面?。 ?/br> 崔世青在一旁忽然摸了摸鼻子,繼續(xù)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