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處，泊著幾輛轎車。

    他徑自把我放到他的車上，彎腰，撫撫我的發(fā)，道:“好，只剩我們兩個了，我們談一談。”

    我有些戒備地看著他。

    “總覺得你這雙眼睛有點(diǎn)似曾相識的感覺。蘇翎說得不錯，這樣一雙眼，的確有種風(fēng)情，你繼承了你mama的一成，已經(jīng)不錯?！?/br>
    “何苦取笑我，那是她，不是我?！蔽业吐暤?，屈膝而坐。

    這姿勢算不得優(yōu)雅，他看了我一下，微微笑了。

    “心疼車子了？”我也淡淡笑，腳輕輕在車子上蹭了一下。

    “隨你處置。”他笑道。

    “果然是大老板。”我哼了一聲，腳跟一抬，作勢就要踹下。

    他但笑不語，沒有阻止。

    我嘆了口氣，這腳到底沒踹下去。他的車子，我把自己再賣一次也還不起，而且我也不想再賣給他了。抬眼看著天際，閉上眼睛：“你想說什么，我們其實(shí)沒有什么可說的?！?/br>
    他在旁邊坐下，把我攬進(jìn)懷里。

    “你這人太倔強(qiáng)?！彼⑽⒗湫?。

    我狠狠打了他一下，他一聲悶哼，卻把我攬得更緊。

    眼里的東西開始聚攏。

    他突然道:“蘇晨，這里沒有別的人，你好好哭一場吧?！?/br>
    是，這里沒有了蘇翎、夏靜寧、莊海冰……或者冷眼旁觀，或者心有旁騖的人。

    這個男人，這個我深深愛過，卻不得不離開的男人，這刻告訴我，我可以信任他。

    我苦笑：“她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已快臨產(chǎn)，還那么固執(zhí)獨(dú)自一人去了摘星湖。她其實(shí)那時就存了求死之心吧。我的出生從不被祝福。”

    “她存了求死之心，這點(diǎn)你也看出來了，”他拍著我的背，“當(dāng)年的事我覺得不簡單，把它交給我吧，我會還你一個真相，好嗎？”

    他看我沉默：“你不信我？”

    “信？”

    “相信我，也嘗試去相信她，你mama?！彼庵型钢环N堅(jiān)定。

    “我不知道?！蔽覅s別開頭，“你忘了你母親是怎樣背叛你父親了嗎？你自己都不相信，我怎么相信？”

    我沒再說下去，我不想再殘忍地撕開他的傷口。

    他反而笑道:“今年寧遙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認(rèn)識了一個女人，她對我說，如果有一天，她背叛了我，她將親手殺了自己?！?/br>
    他眉眼突然有些遙遠(yuǎn)，似在思考什么：“后來，時間不長，卻發(fā)生了許多事情，我想，我試試看相信?！?/br>
    我一震。他的話并不多，卻句句敲在我心上。

    我不能再聽他說了，他是商人，擅長說服。我掙脫他，想離開。

    他也不攔我，只是在后面跟著，不多不少，一步之遙。

    終于，我忍不住自己先停了下來：“你到底想怎樣？

    “就算不能清零，我卻想求一個重來的機(jī)會?！彼旖青咝?，眸里卻沒有笑意，那是一種古怪的情緒，“蘇晨，我想嘗試去愛你。這是我能給你的答案。再多的，現(xiàn)在不可以。”

    這樣的話對他來說，不容易。

    “為什么把藥給我？”我看著他，突然就眼淚直流，“為什么不親手給我？我和你上了床，卻由另一個男人把避孕藥送到我面前，不是很好笑嗎？”

    他眼內(nèi)一痛，伸手把我重擒回他的天地。

    他吻上我的額，低聲道:“確實(shí)好笑。我現(xiàn)在還沒有要孩子的打算，我給你藥，卻借別人的手。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的怯場。我甚至明白，因?yàn)槊骰鄣年P(guān)系，海冰對你也許不會太友善?？墒牵约航o你，我辦不到，直接放在臥室，還是不行，我必須找一個人過去，女人不行，男人……他也許是最適合的人選了。我得找個人幫我看看你當(dāng)時的情緒。所以我找了海冰，他學(xué)習(xí)過最高級的管家課程學(xué)習(xí)，懂藥理，我讓他過去做我的眼睛。

    “那時，我在天域開會，整個會議，我……沒有說一句話，心里反復(fù)想著的卻是你會不會哭了?！?/br>
    我鼻子一酸，拳頭再次落到他身上：“紀(jì)敘梵，你怎么可以這樣？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嗎？”我失聲而哭。

    這一次，把心里的委屈全部流出。

    他擁緊我，氣息開始不穩(wěn)，狠狠吻上我的額、眼、唇。

    地下的影子，凌亂了。

    我在他懷里，澀然道:“夏小姐她還愛著你，怎么辦？”

    “那又如何？”他像我一樣，坐了上來，抬頭望著夜空，臉上平靜，眸色深邃，像天邊星云。

    “我決定放下了。”他和我目光交纏，“可是，蘇晨，她參與了我的整個少年時代，她的事，我不能不管，我不能讓她受到傷害。沈亦儒沒有辦法保護(hù)她，我必須把我哥哥找出來，只有她安全了，我才能安心離開，你愿意等我嗎？”

    他抓著我的肩膀，聲音雖淡，眼中卻有種決然。有種男人，他可以對你好，你卻不能左右他的想法，這種人是領(lǐng)袖，是天才，愛上這樣的男人，注定路難走。

    他已經(jīng)變成一個冷漠的人，不可能再回到過去，可是他今天的一切卻是因?yàn)樵?jīng)的情深。愛上這樣的男人，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我想試試，像他說的，就算不能清零，卻想求一個重來。

    曾經(jīng)堅(jiān)定過，曾經(jīng)退縮過。

    現(xiàn)在，我想試著和他重新開始。

    凝視著他，我淡淡笑了，

    “先愛上的永遠(yuǎn)都是輸家，我認(rèn)了，我們一起走下去，我等你。”

    他明顯一震，而后慢慢斂去笑意，在我唇上一吻，鄭重地。

    “我們建立新的合約吧，時限是今生。”

    我點(diǎn)點(diǎn)頭，命運(yùn)多舛，我們卻有我們的執(zhí)著。

    突然想起那句話，風(fēng)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千言萬語，不過一句情在。

    他們依偎在一起，紀(jì)敘梵突然低頭笑了起來。他笑得很放肆，眼梢笑起紋路。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用力揉我的臉：“你怎么那么容易哄，至少多發(fā)一通脾氣，踹壞我一輛車子，問我要些值錢的禮物?！?/br>
    這人……我一愣，忍不住去打他。

    “紀(jì)先生，凌總來了?！?/br>
    紀(jì)敘梵抓著我的雙手，正把我壓到車子上，蕭坤的聲音有些緊張的在林外響起。

    行……我一怔，紀(jì)敘梵將我抱下來，拉著我的手，有股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你是我的。”

    他帶著我快步走出去，我想起行，心里難受，我又要傷他了。

    當(dāng)紀(jì)敘梵伸手撩起我頭上最后一片枝葉，目光所及的情景，竟不知該怎么描述。

    莽莽曠野中，高大的男子遍布，立于兩側(cè)。

    靠近樹林一側(cè)以蕭坤為首，莊海冰和張凡一左一右，分別站在夏靜寧身旁，十多名保鏢錯落有致地站在四周，全身警戒。

    而另一邊，竟會聚四五十人，聲勢顯赫。而讓人吃驚的卻是這許多人，并未見半分失秩，男子左右整齊排開，中間空出一條路。

    凌未行靜立其中，面容依舊溫雅，沉默的冷峭堆滿眼角眉梢。

    他目光緩緩落到紀(jì)敘梵與我相握的手上，慢慢笑了。

    “和你總是錯過?！彼?。

    這句話甚至沒有稱謂，但沒有人不知道他是在跟誰說話。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能做的只有沉默地看著他。

    行，你總是這樣笑。不要這樣笑，真的不要這樣笑。突然間便明白了撕裂心肺的定義。

    凌未行看向紀(jì)敘梵，道:“知道你來了，用了三個小時把我的人調(diào)過來，你卻用這三個小時把她奪回。一子錯，原來是這樣?！?/br>
    紀(jì)敘梵嘴角微鉤了絲笑意，并沒說什么。只是一雙眸，卻越發(fā)深沉。

    凌未行眉目輕揚(yáng)，也只是笑。

    這樣的氣氛，壓抑之極，我心里生出莫名的慌。

    “行，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不是朋友嗎？”夏靜寧蹙眉，從莊張二人的護(hù)衛(wèi)中走出去，走到紀(jì)敘梵身旁，伸手欲挽上他手臂。

    紀(jì)敘梵眸光未動絲毫，手卻不動聲色地微微一偏，夏靜寧的動作便落了空。

    她咬牙看了他一眼，袖手而立，冷笑道:“行，對于你想要回的東西，你是不是該說點(diǎn)什么？”

    凌未行微微一笑，道:“寧，你何必心急，梵不是還沒表態(tài)嗎？”

    “有討有還，凌總價碼未開，我怎可僭越？”紀(jì)敘梵淡淡道。

    我越聽越驚，想說什么，卻又不知怎么開口。

    “還價？不，這不同于任何一樁生意，這次我既然說得出，抱歉，就不打算有商榷的余地?！绷栉葱惺掌鹚械男σ?，褐眸淺淡，卻是流光溢彩。

    紀(jì)敘梵面容不改，放開我，走到我前面，高大的身子把我整個掩住。

    “行?！彼紤幸恍?，道，“我的答案是，恕難從命?！?/br>
    “她，今晚我是一定要帶走?！绷栉葱谐亮寺曇?，一字字道，“不管你答不答應(yīng)?！?/br>
    “奉陪到底?！奔o(jì)敘梵冷笑，他看了蕭坤一眼，蕭坤頷首，身形一動，已站到我身畔。

    兩個男子各踏前一步，旋即站定。一銀白，一墨黑，衣衫在夜風(fēng)中獵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