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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高陽歷史小說作品全集(共10冊)在線閱讀 - 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大宋太平興國四年正月十三,開封府的百姓,家家在打點著,晚上到“天街”看燈。

    “天街”又稱“御街”,在皇宮正門的宣德樓前,筆直一條往南的大路,寬有兩百多步。路中心是“御道”,用兩行朱漆杈子隔開,不管什么行人車馬,都不準(zhǔn)行走。朱漆杈子兩旁是磚石所砌的兩道御溝,溝中種滿了荷花;溝岸上夾雜種著桃李梨杏,自春到夏,紅白芳菲,燦若云霞,真正好一片錦繡江山。

    御溝之外,稱為“御廊”,鱗次櫛比的商鋪,百貨雜陳,是京城里與大相國寺媲美的一處銷金窩,平日就繁華異常,到了燈節(jié),更自不同。

    燈節(jié)的燈,由開封府承辦。向例從年前冬至開始,面對宣德樓扎起一座極為高大的彩牌坊,名叫“彩山”,又叫“燈山”。牌坊一共有三座門,金書匾額:中間一座大書“都門道”,東西兩座叫作“左禁衛(wèi)之門”“右禁衛(wèi)之門”,又有一方橫額,是“與民同樂”四個大字。

    這座彩結(jié)牌坊,花團錦簇,精工細繪無數(shù)神仙的故事;門上左右兩面,用蒲草、竹子,扎出兩條蜿蜒戲水的游龍,上覆青布,密密插著千萬盞燈燭,老遠望過去,直如天邊出現(xiàn)兩條火龍。

    最妙的是左右門邊的兩尊菩薩,一尊是跨青獅的文殊菩薩,一尊是騎白象的普賢菩薩,金身何止六丈?光是手指就有一尺長,五只手指噴出五道清泉,而且手臂自然搖動,流泉飛舞,蔚為奇觀。

    御廊上這時又不同了,奇術(shù)異能,歌舞百戲,都要來此獻技。要驚險的有踏索上竿、硬吞寶劍;要文靜的有說書、猜謎。簫管嗷嘈,舞袖紛揚,外加猴呈百戲,魚跳刀門,道不盡一片太平盛世的歡樂繁華。

    從牌坊到宣德樓前,約有百步之遙,東西兩面用荊棘做欄,圈出來的這塊廣場名叫“棘盆”。棘盆之中,又是一番光景。最觸目的是左右兩支長竿,高有數(shù)十丈,用紅繒包裹,上設(shè)轆轤轉(zhuǎn)盤,放下數(shù)十條彩索,索上印著紙糊的百戲,走馬燈似的轉(zhuǎn)動不停,四方都可以觀賞。棘盆北面,宣德樓下設(shè)兩座樂棚,容納兩班軍容,名為“鈞容直”,每班一百一十六人,領(lǐng)頭叫“押班”,一聲令下,金鼓齊鳴,驚天動地。只是這“鈞容直”輕易不動樂,要動時,必是御駕到了。

    御座就設(shè)在宣德樓上,檐前垂著黃色絲簾。每年正月十三到十五,皇帝與妃嬪,在簾內(nèi)看燈、看雜陳的百戲,與民同樂。而這天晚上,皇帝還在文德殿召集御前會議。

    奉召參與這個國家無上重要會議的大臣,一共只有五個人。第一個是薛居正,字子平,籍隸開封府,是先朝老臣,鶴立長身,白髯飄拂,儀表極其端重。賦性清廉儉約,待人寬厚簡易,而且是個有名的孝子,當(dāng)然也是君子,所以太祖與當(dāng)今皇帝兩兄弟,對他都很看重,入閣拜相已經(jīng)十六年,現(xiàn)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第二個也是開封府人氏,原名沈義倫,因為“義”字犯御名“光義”的諱,所以改為單名沈倫。他也是清廉儉約出了名的。平生佞佛,篤信因果,從不殺生。盛夏傍晚,蚊子一陣陣圍繞在他左右,叮得遍身都是,童兒拿扇子來替他趕,反惹他一聲叱斥。問他為何拿自己的血供蚊子飽啖,他說是為了行善祈福。

    第三個平章國事的宰相,名叫盧多遜。此人是個才子,但氣質(zhì)卻不如薛居正、沈義倫來得純正。

    西首第一位是大宋開國名將第一的曹彬。太祖皇帝在日,發(fā)大軍平蜀,共分水陸兩路,陸路由漢中入劍閣,水路由荊州溯三峽西上,自開封發(fā)兵,六十六天打到成都,蜀主孟昶攜著花蕊夫人乞降軍門。平蜀將領(lǐng)自統(tǒng)帥王全斌以下,都貪恣不法,引起蜀中百姓不滿,激出變亂,費了兩年工夫,方始平服。班師還朝,太祖皇帝降旨治罪,獨有曹彬,風(fēng)紀(jì)整肅,秋毫無犯,因而大受賞識。七年以后,發(fā)兵征南唐,就命曹彬掛帥。

    太祖皇帝為人仁厚,出師以前,特召曹彬面諭:“王全斌領(lǐng)兵入蜀,殺傷甚多,大非我的本心,想起來就恨。如今江南之事,完全托付給你,千萬不要害江南百姓!你總要記著,處處顧到朝廷的威信,讓江南自愿歸順,不必急急進攻?!庇终f,“金陵城破之日,千萬不可殺人,真的不得已要圍城進攻,李煜一門,不可殺害。我把我的佩劍給你,這就是尚方寶劍,副將以下,不聽命者斬!”

    于是曹彬領(lǐng)兵十萬,自荊州順流而下。南唐守將,望風(fēng)披靡,兵不血刃,一直到采石磯,方有戰(zhàn)事,南唐后主李煜派水軍步兵各一萬人,進攻正渡長江浮橋的宋師,為都監(jiān)潘美打得落花流水。于是曹彬大軍,開到秦淮。李后主下令堅壁清野,曹彬亦不急于進攻,只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李后主投降。

    這樣從初春到暮秋,僵持了八個月之久,只剩下金陵一座孤城。曹彬便又派人告訴李后主,事勢如此,南唐必破,所可惜的是一城生靈,只有歸順,方為上策。否則,五日以后,必定破城,奉勸早自為計。

    李后主拒絕投降,那就只好部署破城了。到了第四天,諸事齊備,只待主帥下令。

    哪曉得就在這緊要時刻,曹彬忽然病了。都監(jiān)潘美、先鋒曹翰大為焦急,約齊了將領(lǐng),一起到中軍大帳去視疾問安。一見了面,卻又相顧愕然,因為曹彬神清氣爽,毫無病容。

    “我確是有病,不過我的病,不是藥石所能療治的。這味藥,只有諸位能夠替我覓得來。”

    “是怎么一味藥?”潘美問道,“但請吩咐,我們一定為將軍找到?!?/br>
    “只要諸位誠心自誓,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我的病,自然痊愈。”

    “原來將軍生的是‘疑心病’?!迸嗣佬Φ?,“那容易!”

    于是擺設(shè)香案,諸將對天盟誓,約束部下,決不妄殺一人。曹彬的“病”,也就好了。

    第二天,果然攻破金陵。李后主率領(lǐng)臣僚,赴軍門請降。曹彬待以貴賓之禮,極力安慰,請李后主回宮整理行裝,盡速啟程。同時,他親領(lǐng)衛(wèi)士,看守宮門,禁止任何人入宮sao擾。

    “將軍!”有人向他提出忠告,“只怕李煜回宮以后會自盡,倘或如此,回京如何交代?”

    “他如果寧死不受辱,早就死了;既已投降,絕不肯死?!?/br>
    果然,李后主在宮里還傳集教坊,奏“別離歌”,拜辭宗廟,而且“揮淚別宮娥”以后,方始隨曹彬回到汴京。

    曹彬以此大功,被拜為“樞密使”,掌管天下兵馬。不久,便有“燭影搖紅”的疑案,太祖駕崩,當(dāng)今皇帝即位,改元“太平興國”,對曹彬的信任,比太祖皇帝在日,有過之無不及。因為曹彬?qū)Ρ睗h的想法,完全符合皇帝的意旨。

    這天召集御前會議,所要商討的,就是決定討伐北漢的大計——紛擾的梁、唐、晉、漢、周五代,已歸于統(tǒng)一的大宋;割據(jù)的荊湖、西蜀、閩粵、江南、吳越,或則討伐平服,或則納土歸降,唯一未列入國家版圖的,就是在河?xùn)|的北漢。金甌有缺,破壞了大一統(tǒng)的局面。

    北漢是劉家的“天下”。契丹滅晉,劉知遠代立為帝,就是五代中的第四代:后漢。前后只有五年的天下,為后周所滅;但劉知遠的弟弟劉崇,卻在太原自立為帝,這就是北漢。劉崇傳劉鈞,劉鈞傳劉繼恩,劉繼恩傳劉繼元,就是現(xiàn)在的北漢主。

    北漢劉家的血統(tǒng)很亂。劉繼恩與劉繼元同母異父,實際上都是劉家的外甥,他們的母親是劉崇的女兒、劉鈞的jiejie,先嫁薛釗,生子繼恩而寡;改嫁一個姓何的,又生了一個兒子,就是繼元。薛繼恩、何繼元都為他舅舅劉鈞收為養(yǎng)子,因而亦都改了舅家的姓。

    北漢跟后周是世仇,因而當(dāng)劉崇即位之初,就仿照割讓燕云十六州的“兒皇帝”石敬瑭的故事,“約為父子”——契丹主是父,北漢主為子。劉崇、劉鈞父子就倚仗了外國的勢力,抗拒后周。周世宗柴榮在顯德六年,親征北漢,中途得病,回到汴京,不久駕崩。在襁褓中的幼子繼位,改名宗訓(xùn)。宗訓(xùn)元年正月初一,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率領(lǐng)大軍北上,抵御北漢主劉鈞勾結(jié)契丹入寇。行軍到陳橋,發(fā)生兵變,趙匡胤“黃袍加身”,被擁戴為天子,就是大宋開國之主的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即位的第九年,也就是開寶元年的七月里,劉崇因為得罪了契丹,積憂成病而死,由養(yǎng)子劉繼恩繼位,后者在位僅有六十天。

    劉繼恩死于非命,為部將侯霸榮所弒,他的目的是想拿劉繼恩的首級,作為投降宋朝的獻禮。北漢的宰相郭無為,得到警報,發(fā)兵包圍宮城,派敢死之士越墻入內(nèi),誅殺了弒主的侯霸榮。

    郭無為原是武當(dāng)山的道士,為劉鈞所賞識重用。劉鈞在病重時,談到后事,認為劉繼恩的才具不足以繼承他的事業(yè),郭無為頗以為然。因此,劉繼恩即位以后,就想殺掉郭無為,但稟性懦弱,遲疑不決。所以他的被殺,有人認為是郭無為先下手為強,先教唆侯霸榮弒主,然后又殺了侯霸榮,一則滅口,再則成就靖亂的大功,是極高明的手法。

    劉繼恩既死,應(yīng)立新主。由于郭無為的堅持,原姓何的劉繼元得以嗣位。這是太祖開寶元年九月間的事,至今十一年了。

    劉繼元在位多行不義,誅殺親族,信用小人。郭無為見大勢已去,曾主張歸降大宋。劉繼元因有契丹撐腰,始終不肯納地稱臣,因而成為大宋一統(tǒng)天下的唯一障礙。

    談到討伐北漢,薛居正表示不可,他的理由是:太祖在日,數(shù)次親征太原,無功而返。因此,會議中先須檢討以往征北漢的戰(zhàn)績。

    “劉鈞在世時,曾遣人奏告先帝:‘河?xùn)|土地甲兵,不足以當(dāng)大宋;我家亦不是敢抗逆宋朝,區(qū)區(qū)守此,為的是怕絕了劉氏祖先的祭享?!鹊郯в谄淝?,所以終劉鈞一生,不加兵于河?xùn)|。開寶元年,劉繼恩接位,第二年親征。臣愿從此役議起。”曹彬接著便檢討開寶二年,太祖親征北漢的經(jīng)過。

    這年三月,太祖親統(tǒng)六師,從開封出發(fā)。到了太原,立砦四面,展開包圍,由李繼勛、曹彬、黨進、趙贊分南北東西,四面進攻。同時開鑿水道,引汾水、晉水灌城,一時北漢大起恐懼,郭無為主張投降,劉繼元不從,因為契丹的援軍快到了。

    契丹從河北分兩途來救北漢,太祖亦分遣李繼筠及韓重赟由北、西兩路迎敵。北路李繼筠迎擊自太原北面石嶺關(guān)南下的敵軍,大破于陽曲;西路韓重赟列陣于倒馬關(guān)附近,契丹兵從定州而來,望見大宋旌旗倉皇撤回;韓重赟揮師追擊。兩路大勝,北漢危急萬分。

    其時郭無為已經(jīng)跟曹彬有了聯(lián)絡(luò),約定出城投降,迎接宋師入城。他向劉繼元自告奮勇,愿率精兵一千擊敵。劉繼元信任不疑,親自犒軍送行。哪知出城不久,氣候突變,風(fēng)狂雨驟,天色晦暝如墨。郭無為害了怕,回軍入城,而密謀已經(jīng)由劉繼元的一個太監(jiān)揭發(fā)而敗露,郭無為一進城便遭逮捕而處死。

    接著契丹派了一個使者韓知璠來冊封劉繼元。韓知璠頗有將略,在危城中細心視察,堵塞了好些防御上的漏洞,形勢逐漸好轉(zhuǎn);同時契丹又另外發(fā)兵相援。數(shù)番會戰(zhàn),互有勝負,但天時對宋軍不利,閏五月中,連降大雨,引起疫癘,太祖不得不班師回京。

    “此役非戰(zhàn)之罪?!辈鼙驍⑼炅苏麄€作戰(zhàn)經(jīng)過,接下來檢討師出無功的原因,“出兵太遲,先成失著。三月間北上,轉(zhuǎn)眼就到夏天。又逢yin雨,以致士兵多疾。如果及早出師,速戰(zhàn)速決,太原當(dāng)可一鼓而下?!?/br>
    “曹太尉的話是不錯?!毖诱f道,“不過先帝昔年曾與趙普計議伐北漢,趙普以為太原當(dāng)西北兩面,正可為我捍御外患。如太原一下,失卻緩沖,契丹入寇,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契丹!”皇帝勃然作色,“遲早也要跟它決一雌雄。當(dāng)日先帝與趙普雪夜定計,我亦在座。趙普還有話,認為削平諸國,則太原彈丸黑子之地,又何能獨存?如今諸國皆平,正是討伐北漢的時候。我覺得我們不必管契丹,要問的是:北漢有沒有取亡之道?我們有沒有必勝的把握?”

    “國家兵甲精銳,剪除太原一座孤城,正同摧枯拉朽!”曹彬用充滿信心的語氣說道,“及早發(fā)兵,兩個月內(nèi)就可以克竟全功?!?/br>
    皇帝點點頭,然后一字一句地作了裁決:“我決定親征北漢?!?/br>
    名為親征,其實還是要選派統(tǒng)帥,綜理軍務(wù)?;实壅髟兇蠹业囊庖?,自然是由掌理舉國軍政的樞密使曹彬推薦人選。

    “宣徽南院使潘美,才大心細,統(tǒng)馭有方,以前隨臣南征,深為得力。臣愿保薦潘美為北路都招討使,為陛下親征的前驅(qū)?!?/br>
    “好?!被实坌廊徽f道,“潘美能當(dāng)大任。此外隨征將領(lǐng),由曹彬跟潘美商量選派?!?/br>
    御前會議,至此結(jié)束。但皇帝卻留下了曹彬,同時遣派一名專在御前供奔走之役的“快行家”宣召“閑廄副使”折御卿進宮。

    召見折御卿的用意,曹彬了然于胸,不過皇帝未曾說明,他亦不便道破,只心里已在思索,等皇帝問到北漢的一員大將時,應(yīng)該如何回答。

    “國華!”皇帝像對待熟朋友似的,在私底下只稱曹彬的別號,“別人不明白我的心事,你總該明白?”

    “臣愚昧?!辈鼙虼故终f道,“陛下所指是征北漢一事?”

    “是?。∧憧傊牢艺鞅睗h的根本用意?!?/br>
    曹彬當(dāng)然知道。自太祖皇帝在日,就以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予契丹,引為國家的大恨,所以從平荊湖開始,收服各地,所得金珠玉帛,另外在宮內(nèi)特設(shè)庫房收貯,歲出有余,亦歸入此庫,庫名“封樁”,就可以見得太祖的苦心。他預(yù)備積貯到四五百萬兩銀子,向契丹買回燕云十六州,重新在原有的邊界上豎立“封”疆的木“樁”。如果契丹不肯做這筆“交易”,太祖就要做另一筆“交易”,購買敵軍的首級?!昂准?,一顆不過值絹二十匹。”他說,“契丹精兵,至多十萬。費我兩百萬匹絹,就把他們消滅了。”

    然而雄才大略的當(dāng)今皇帝,雖然遵守太祖的遺命,不敢動用“封樁”庫的積貯,但是,對于收復(fù)失地,他卻不愿使用太祖所定的過于平和,也嫌遲緩的辦法。因此,平北漢只是攘外所必須的安內(nèi)而已。

    皇帝的本心,曹彬早有了解,他的贊成討伐北漢,亦正就是將眼光越過太原,看到了雁門關(guān)外。

    “太原彈丸之地不足平。然而,討平北漢,是斷去契丹的手足?!辈鼙蚝苤?jǐn)慎地,但也很激動地答道,“陛下神武,宸猷獨運,臣不敢妄行測度?!?/br>
    雖說“不敢妄行測度”,其實已直抉“宸猷”?;实廴绶曛?,十分高興,撫著曹彬的背說:“果然,我的心事,只有你明白。我特為把你留下來,就是為了這件事。以前郭無為打算歸順,功敗垂成,實在可惜。這一次討伐太原,恐不免血戰(zhàn),不過,我的意思,有一個人無論如何要保全,而且要收為我用?!?/br>
    曹彬很沉著地答一聲:“是!”

    “這個人,我想你總也知道。”皇帝指一指殿外說。

    殿外是一排垂柳。曹彬會意,正與所猜想的相同,隨即答道:“此所以陛下召見折御卿!”

    “對了?!被实蹎柕?,“國華,你看,我是不是應(yīng)該跟折御卿說實話?”

    曹彬想了一會兒答說:“恕臣直言,陛下不宜明白宣示。折御卿忠誠不貳,倘或所謀不成,自覺無以上答主知,一定惶恐不安——”

    “?。“。 被实蹠饬?,“對!我不能讓他為難?!?/br>
    “容臣與折御卿秘密商議。若果可行,自當(dāng)奏聞?!?/br>
    如果不行呢?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皇帝能夠意會得到,異常通達地說:“我靜候好音。倘或不成,事亦無礙,我不怪折御卿,當(dāng)然更不會怪你。”

    曹彬感激地答道:“圣明如此!臣豈敢不竭力以赴?料想折御卿亦必樂從圣論?!?/br>
    為了體恤臣下,不愿落下任何痕跡,等折御卿入宮時,皇帝只是宣諭,將對河?xùn)|用兵,戰(zhàn)騎必須加緊訓(xùn)練補充。這是折御卿的職司,自然敬謹(jǐn)遵旨。他并不知道皇帝已跟曹彬商量,要利用他的關(guān)系,爭取北漢的一員大將來歸。

    北漢的這員大將,十國知名,契丹更加忌憚。他姓楊——皇帝手指殿外垂柳,就是暗示他的本姓,單名一個“業(yè)”字,世居并州太原,為北漢麟州刺史楊信的長子,從小神武,勤習(xí)武藝,熟讀三韜七略,深為劉崇喜愛,賜姓為劉,用“繼”字排行,改名繼業(yè),是視之為子侄的表示。

    劉繼業(yè)娶妻折氏。折為云中巨族,其中最杰出的是折德扆,就是劉繼業(yè)的岳父。折德扆的次子就是折御卿,與劉繼業(yè)是郎舅至親,但久已不通音問,因為各為其主,有國無家。

    他們至親之間的關(guān)系,曹彬頗為了解,為了顧慮折御卿的處境為難,所以在皇帝面前討下了這個差使。到得起更時分,月華如水,燈火如龍,天街鼎沸,傾城仕女如醉如癡在觀賞燈節(jié)之際,他輕車簡從,悄悄到了折家。

    折御卿正邀集了親友,在家開宴賞燈,聽得門子通報,急忙出迎。由于“使相”體制尊貴,賓客亦都回避。曹彬登堂一看,盛宴猶在而賓客星散,深感歉疚?!罢鄹笔?,”他說,“請貴客照常入席。今宵天子尚且與民同樂,何須回避?!?/br>
    “既如此,使相可肯屈尊同席?”

    “自然,自然。容我與貴客同飲一杯?!?/br>
    于是折御卿仍舊將親友邀了出來,一一見了禮。主人奉酒,曹彬舉杯向大家致意,連干三杯,盡了“行客拜坐客”的道理,才離席告便。

    這表示有話要跟主人談,折御卿會意,親自領(lǐng)著他到后園。園中一座假山,山上有座亭子,空曠清幽,是玩月的好去處,也是密談的好所在。

    “使相今日如何得閑?”折御卿故意這樣問起,“不在宣德樓上陪侍御駕?”

    “原是從那里來。”曹彬從容笑道,“今日御前會議,定下了北征的大計。職責(zé)所在,心不得閑,再好的花燈也引不起興味,倒不如與你來談?wù)??!?/br>
    “是!”折御卿說,“今日奉召入宮,面奉圣諭,整補戰(zhàn)騎。我亦正想跟使相來請示,數(shù)目多少,何時需用?”

    “自然是越多越妙,越快越好?!辈鼙蚝鋈粏柕?,“近日與令親可通音問?”

    折御卿知道他指的是劉繼業(yè),兩國正要交鋒,忽然有此一問,不知用意何在?他不敢怠忽,正色答道:“我有國無家,與我那姐丈,久絕音問,使相一向知道的?!?/br>
    “我是說你與令姐?!?/br>
    “這——”折御卿說,“同氣連枝,而況家姐女流,與國事無干。河?xùn)|偶爾有便人往來,家姐少不得有問安老母的書信,只是從不涉及國家?!?/br>
    “是的?!辈鼙蛘f道,“我想太夫人亦一定想念愛女,但愿早日相見?!?/br>
    “那自然,不過欲見無由——”

    “不然!”曹彬打斷他的話說,“你何不勸使令親棄暗投明?此番北征,與以往不同,圣意志在必得。令親是罕見的良將,雖在北漢,而為契丹所畏忌,將來正好創(chuàng)一番青史名標(biāo)的大事業(yè),何苦為不仁不義不孝的劉繼元所葬送,落個玉石俱焚,太可惜了!”

    “是,是!”折御卿連連點頭,“我亦久有此心。只是我那姐丈,總覺得世受劉氏之恩,背之不祥,常說‘士為知己者死’!”

    “此言差矣!太史公的話,誠然為千古不磨名言。但請問令親的知己何在?如果是劉鈞,猶有可說。劉繼元既于令親無恩,亦談不到重用賞識,為他而死,輕于鴻毛?!?/br>
    “說得是。不過——”

    “有何為難,盡請明言。”

    “只怕我信中不能說得如此透徹。這封信,萬一落入劉繼元手中,豈不成了一條反間計?”

    曹彬很能體諒他的心境,為至親的安危著想,自不能不有此顧慮——他顧慮曹彬取得他這樣一封信,會有意落入劉繼元手中,引起他們君臣猜忌。殺掉了劉繼業(yè),豈不是為大宋北征,去了一個絕大的障礙?

    曹彬想是想通了,卻不便揭破他的心事,但又須去掉他的疑慮,那就只有一個辦法,讓他自己選派親信去投這封信。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曹彬說道,“如果你有妥當(dāng)可靠的人,這封信怎會落入劉繼元手中?”

    這個暗示,折御卿自然明白。他心里的疑懼,完全消失了?!笆牵 彼茑嵵氐卮鸬?,“我遵使相之命辦理。先請到前面小飲,我即時處理此事?!?/br>
    于是曹彬重回前廳,與折家親友歡飲閑話。酒至半酣,主人又將他請入書齋,關(guān)起房門,摒絕仆從,才將寫給劉繼業(yè)的信拿給他看。

    這封家書,仍由高齡八十的折太夫人出面,寫給愛女——劉繼業(yè)的妻子。除了敘家常以外,便是思念之詞,說她已如風(fēng)中之燭,去日無多,而劉夫人亦是望六之年,白頭母女,天各一方,欲見不能,只怕死不瞑目。

    接下來一段話,就頗有關(guān)系了,說大宋天子,有道明君,“不如勸汝夫婿,棄暗投明”。

    話說到這樣,曹彬自然滿意。交還書信,拱手說道:“若能勸得令親翩然來歸,公義私情,兩全其美,應(yīng)該是足下平生的快事?!?/br>
    “但愿如使相所言?!闭塾湔f,“河?xùn)|往返,約需二十天工夫,若有消息,隨時奉陳使相?!?/br>
    “靜候好音。今宵攪擾已多,我告辭了?!?/br>
    “請稍待?!?/br>
    折御卿留住曹彬,是為了對這件事有個完整的交代,當(dāng)時命人取來黃蠟,就著燭火,親自烘制成一枚蠟丸,將那封薄紙細字書寫的家信,密密固封在內(nèi),然后喚來一員家將,名叫岳祺。

    “你到太原去一趟?!闭塾溥@樣囑咐,“這一趟去,關(guān)系重大,這枚蠟丸,不可落入他人手中。你可有把握?”

    岳祺是折御卿的親信,忠誠可靠,自不待言。人亦精細干練,一見使相在座,便知這枚蠟丸,關(guān)乎軍國大計,便不敢輕率答應(yīng)。

    “此去我當(dāng)然格外小心,只是北漢邊境,盤查甚嚴(yán),這枚蠟丸送不送得到,不敢說有十分把握?!?/br>
    折御卿還未答言,曹彬卻忍不住開口了?!斑@話倒說得實在,可知是穩(wěn)當(dāng)?shù)娜?。”他說,“我且問你,若是危急之時,你如何處置這枚蠟丸?”

    “上啟使相,”岳祺肅然答道,“事急時,我拿蠟丸吞入肚里,除非殺了我,開膛破腹,不用想取得蠟丸?!?/br>
    “那么你的蠟丸又藏在何處?”

    “在這里?!痹漓髦钢^頂說,“藏在發(fā)髻當(dāng)中?!?/br>
    “果然如此,只怕你當(dāng)時措手不及,我倒有個計較在此。”曹彬向折御卿說,“請取根簪子給我。”

    取簪子何用?折御卿怎么也想不明白,不過此時亦不必深問,只將簪子取了來,自知究竟。

    當(dāng)時便著人到里面,向折夫人要了根玉簪來。曹彬卸下幞頭,拿玉簪換下他自己所用的骨簪,就手遞了給主人。

    “使相,”折御卿不能不叩問了,“此是何意?”

    “你請細看!這根簪子上,有個機關(guān)。”

    折御卿細細審察,果然發(fā)現(xiàn)了機關(guān),那根一指寬、分把厚的牛角簪,周遭有條紋路,用手往外一抹,一根化成兩根。原來中間是空的,可當(dāng)盒子使用。

    這一下折御卿明白了?!昂镁傻奈锸?!”他說,“若不說破,再也想不到此?!?/br>
    于是重新剖開蠟丸,取出書信,折成狹狹長條,塞入半根簪子之中,將那另一半沿槽口推入,嚴(yán)絲合縫,依然是根完整的簪子。

    “這樣?xùn)|西好!”折御卿大為贊賞,“早知有此物,我早就可以暢所欲言了。”他將簪子遞了給岳祺:“取得回信,亦是這般料理。千萬當(dāng)心,這根簪子的機關(guān),泄露不得半點?!?/br>
    “我理會得?!痹漓鞔鸬溃棒⒃谌嗽?,簪亡人亡?!?/br>
    宋朝還在調(diào)兵遣將,北漢卻已得到消息。劉繼元大起恐慌,急急下令召文武大臣會議,獨獨宰相未到。

    北漢的宰相叫李惲,字孟深,原籍開封府,進士出身。那年作客河?xùn)|,正好劉崇自立為王,便做了北漢的官,因為學(xué)問不錯,一路扶搖直上,從掌管詔諭的“翰林學(xué)士”,當(dāng)?shù)皆紫唷5抢類辆蛹?,每每抑郁不樂,因為家在開封,消息隔絕,想念老母,孝思難釋。

    因此,李惲成了個不管事的宰相,每日只做兩件事:飲酒、下棋。劉繼元不知說過他多少次,李惲依然如故。

    “宰相呢?”劉繼元問道,“怎么不來,一定又是在下棋。”

    “是!”左右的太監(jiān)答道,“跟五臺山來的和尚在下棋?!?/br>
    “可惡!”劉繼元指著一名太監(jiān)吩咐,“你去!拿他的棋子、棋盤燒掉!”

    于是,受命的太監(jiān)騎一匹快馬,直奔相府。問明了李惲在后園水閣中下棋,一言不發(fā),直闖水閣,口中喊道:“奉旨毀棄棋局!”說完就伸手取過棋盤,連棋子往窗外一拋,落入池塘。

    這也算“變起不測”。五臺山的和尚,嚇得面無人色,而李惲卻真有涵養(yǎng),從容問道:“官家何故盛怒?”

    “官家”是對君王的通稱。劉繼元何故盛怒,宰相竟還不明白?那太監(jiān)冷笑答道:“宋兵將大舉犯境,官家頗為焦急,不想宰相倒悠閑自在!”

    “噢,噢!”李惲這才想起,“仿佛記得有人來說過,官家見召。當(dāng)時因為正在打一個關(guān)系全局的死劫,竟不曾在意。倒是我大意了。”

    “快請吧!宋兵壓境,也是一個關(guān)系全局的死劫!”

    到達宮中,劉繼元拍案痛責(zé)。李惲神色不變,從容謝罪——宰相如此,奉召與會的劉繼業(yè),心先冷了一半。

    “如今談?wù)掳?!”劉繼元皺眉說道,“宋朝的太祖,倒還忠厚,如今是他弟弟做皇帝,兩人的性情大不相同。此番稱兵,來意不善。該當(dāng)如何抵御?大家直言無隱?!?/br>
    照體制,自然該宰相發(fā)言;李惲毫無主意,他自覺亦不須有何主意。談到用兵,樞密使責(zé)無旁貸,因而只看著馬峰。

    馬峰善于養(yǎng)生,體魄強壯,但內(nèi)才與外表不稱,更與他的職司不符。樞密使掌管軍略兵馬,應(yīng)該威武強毅,行多于言,他卻是優(yōu)柔寡斷、好發(fā)議論的角色,所以早就覺得喉嚨癢癢地想開口了。

    “十國只剩下我們北漢了?!彼f,“北漢雖小,契丹甚強。如今唯一之計,是遣派急足求援——”

    “使相!”劉繼業(yè)振臂而起,“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北漢雖小,猶有可為,怎說唯一之計是求援?”

    馬峰最善于見風(fēng)使舵,一看是北漢第一大將劉繼業(yè),此人得罪不起,所以立即改容?!拔沂а粤??!彼f,“當(dāng)然是先借重劉將軍部署防務(wù),一面向契丹借兵。雙管齊下,或者可保無虞?!?/br>
    這話說跟不說差不多,劉繼元便不理他?!袄^業(yè),”他問,“你說,該如何應(yīng)付?”

    “宋師犯境,已有多次,每次兵至城下而退,用意在以我北漢,抵御外患。如今情況不同,吳越歸地,中原盡為宋有,已無后顧之憂?!眲⒗^業(yè)停了一下說,“臣料宋主對河?xùn)|,不但志在必得,而且另有企圖?!?/br>
    “是何企圖?”

    “臣料宋主將北向索燕云十六州之地。”

    “如你所言,則北漢為契丹當(dāng)前敵?!眲⒗^元說,“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