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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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初一。 大駕循例離京城往北,經(jīng)密云出古北口到熱河,駐蹕“避暑山莊”。千乘萬騎,扈從如云。隨行的百官以外,自然還有太子及皇子——嫡出的太子名胤礽,行二?;屎笊返i時難產(chǎn)而崩,所以胤礽從落地就沒有母親。因此特蒙皇帝寵愛,在兩歲時就被立為太子。 可惜太子資質(zhì)雖好,不喜讀書,自幼為一班佞臣所諂媚,養(yǎng)成嬌縱狂妄的性格,而且天性涼薄,竟有弒父的企圖,因而在前年九月,在皇帝自塞外的歸途中被廢,并命皇長子監(jiān)視。 皇長子名叫胤禔,長太子兩歲。清朝的家法,皇子的身份視他母親的身份而定,胤禔為庶妃所生,所以居長而不能成為太子,只封為直郡王。他跟太子不和,皇帝只有命他監(jiān)視胤礽才可以放心。 回到京城,皇帝命內(nèi)務府在住處文淵閣西北的上駟院,設一座氈帳,監(jiān)禁胤礽。奉派看守的,除了胤禔以外,還有皇四子多羅貝勒胤禛。因為他跟太子亦不甚和睦,而跟胤禔比較接近,所以命他與胤禔看守胤礽。 弟兄中與胤礽較好的,是大胤禛一歲的皇三子誠郡王胤祉。不久,胤祉發(fā)覺了一項陰謀——直郡王胤禔與多羅貝勒胤禛,指使一個蒙古喇嘛巴漢格隆,用妖法魘咒胤礽。一經(jīng)檢舉,皇帝派人徹查,果有其事。但胤禛不肯承認,說服一向跟他很親近、猶未受封的皇十三子胤祥出來頂罪。結果胤禔被監(jiān)禁于家,胤祥圈禁高墻,而胤禛不但無罪,且在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復立太子的同時,晉封為雍親王。當然,胤祉亦由郡王晉為親王了。 盛夏已過,序入涼秋,皇帝如果這年在熱河,便要舉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狩獵,名為“打圍”,文雅的說法,叫作“木蘭秋狝”。 木蘭是個縣名,土名“圍場”,在避暑山莊所在地承德以北四百里的地方,這里有座山,名為錐子山,林深菁密,水草茂盛,有各式各樣的野獸,是極好的狩獵之地。二十多年前,由蒙古翁牛特這個部落的藩王,拿它獻于朝廷,因而制定了“秋狝之典”?;实鄣囊馑迹似靹怕?,長于騎射,怕承平日久,荒廢了武藝,懈怠了身手,借此作為一種習武于事的鍛煉。 每到木蘭打圍,蒙古數(shù)十部的王公、臺吉——王公之子,“臺吉”是漢語“太子”的諧音,相率架鷹牽狗,策騎赴會。另外,由各部落合派精壯之士一千二百五十人,稱為“虞卒”,以兵法部勒,專服行圍之役。 每到行圍之時,特設黃龍大纛,即為御營所在的中軍;左右兩翼用紅白旗作標志,末端則用藍旗,皆由管圍大臣會同蒙古王公管理。先期派出人去,搜索山林,驚擾野獸,由遠而近,漸漸趕入圍場。 到了皇帝親自打圍的那一天,五鼓時分,就有蒙古虞卒、虎槍營的士兵,以及由八旗特別挑選出來的射手,分道遠出,在三十里,甚至八十里外,向大纛所在的圍場集中。 及至漸漸合圍之時,虞卒皆卸下硬盔,用馬鞭子使勁敲得“卜、卜”作響,同時用蒙古話高喊:“嗎爾噶,嗎爾噶!” “嗎爾噶”就是蒙古話的帽子。這樣個個脫帽,遞次相傳,直到中軍。知道快要合圍了,于是職位最高的管圍大臣,一面飛報駐蹕的行營,一面擁著黃龍大纛,由中道徐徐向前行去,邊行邊指揮。行圍的虞卒,赴會的蒙古王公,扈從的皇子親貴、文武大臣,各自往預先指定的位置集中,靜待大駕入圍。 等皇帝一入圍,包圍圈就會以特定的一處高岡為中心,很快地收緊。這處高岡,視界特佳,名為“看城”?;实巯仍诳闯堑狞S幄中,聽取報告,了解情勢。及至兩翼末端的藍旗一到,便是方圓兩三里的合圍之勢已成,皇帝出看城上馬,下令逐獵。一時狼奔兔逸,馬嘶犬吠,雜以陣陣歡呼嘯號之聲,真?zhèn)€岳動山搖,天地變色,哪怕是惡勞好逸、膽子極小的懦夫,都忍不住有追奔逐北、躍躍欲試之心。 圍場中百獸皆具,獨少麋鹿。因為鹿性易驚,與虎豹豺狼難以合群。因此行圍獵鹿,另有一套制度。 這套制度名為哨鹿。大致在五更放圍之前,皇帝只率少數(shù)親衛(wèi)出營,往預先勘定的鹿聚之處悄悄行去。隊伍分作三隊,出營十余里,先命第三隊留駐;再行四五里,又命第二隊留駐;更行二三里,將及目的地時,把第一隊亦留下。此時的扈從,不過十幾個人,方始下令哨鹿。 于是有一名侍衛(wèi),身披鹿皮,頭頂一具制得極其逼真的假鹿頭,呦呦作鹿鳴——須是公鹿之聲。不久,聽得遠林低昂,漸有和鳴,母鹿都找公鹿來了! 據(jù)說鹿性最yin,一頭公鹿可御數(shù)十頭母鹿;而母鹿來就公鹿時,每每口銜靈芝,為公鹿的滋補之劑。 但因哨鹿而來的母鹿,或許由于事先未備,倉促應合的緣故,來不及覓仙草作進身之階,所以誰也不曾撿到靈芝。只聽槍聲一響,知道皇帝已開始下手,于是后駐的第三隊飛騎向前,追逐四散的群鹿,打倒一頭,隨即下馬,用隨身攜帶的解手刀,割開喉管,吮吸鹿血——是其效如神的壯陽劑。 圍場是總名,在這植柳為界的數(shù)百里大圍場中,共有四十七個小圍場。這天——八月底最后一次行圍,是在離承德不遠的阿格鳩圍場。 這個圍場多鹿,由哨鹿之聲一起,低昂遠近,應和之聲,連綿不絕。不久林間出現(xiàn)了鹿影,徘徊瞻顧,在找公鹿。皇帝停轡端槍,靜靜等著,直待母鹿逡巡四集,方始開火。清脆的槍聲,劃破了靜寂的曉空。接著便聽見一片歡呼聲,一頭極大的梅花鹿,已為皇帝一槍打中要害,倒在血泊中了。 后駐的各隊,以槍聲為信號,一齊策馬飛奔,發(fā)現(xiàn)鹿影,緊追不舍。第一隊的領隊是皇四子胤禛,挑中了角有三尺的一只大鹿,全力追趕。鹿快,他的馬也快,一前一后,追逐了有一頓飯的工夫,方得下手。第一槍打中鹿頭,第二槍打中鹿胸,看它的腳步慢了下來,不多幾步,側身一倒。胤禛亦就勒住了馬,回身看時,只有一個名叫恩普的“哈哈珠子”,正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 “爺?shù)鸟R快!”恩普滾鞍下馬,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家都跟丟了。” 胤禛得意地笑著,取下系在馬鞍上的皮水壺,拔開塞子喝了幾口,方指著鹿問:“怎么辦?” “砍下鹿角回去登賬?!倍髌找幻嫒∧就耄幻嬲f道,“奴才取鹿血來給爺喝?!?/br> 很快地,恩普汲來一碗鹿血,胤禛將溫熱的木碗接了過來,一口氣喝了大半碗,嫌血腥氣不想再喝了。 “快去砍鹿角,完事了好走?!?/br> 恩普已緩過氣來了,動作十分利落,砍下鹿角,先將尖端上兩小截新生的鹿茸折了下來,掖在腰里,方始扛了兩架鹿角來復命。 “那多狼狽!只要一截就夠了。” 恩普答應著,將兩架鹿角各取一截,插在腰帶上,然后服侍主人上馬,緩緩向南行去。 行不多時,胤禛突然覺得沖動得厲害,心里知道,這碗鹿血的勁道發(fā)作了。此時此地,唯有澄心息慮,盡力自制??墒窃趺礃右矇翰蛔∧且粓F火,而且跨在馬鞍上的兩股,有東西梗得難受,非即時松一口氣不可。 “恩普!” 恩普策馬在前,聽得喊聲,圈馬回來,將上半身斜俯著,聽候發(fā)話。 “這兒附近有人家沒有?” 恩普搖搖頭說:“不會有的。” 胤禛不知道怎么說了,臉漲得通紅,連一雙眼睛都是紅的。 恩普大為詫異,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方始問道:“爺可是漲得難受?” “對了!”胤禛如釋重負似的答說,“漲得一刻忍不得?!?/br> “那,那可怎么辦呢?” 胤禛亦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覺得躁急難耐,不由得恨恨地罵道:“混賬東西,平時白疼了你。這么一點兒小事,都不肯用心去辦!” 恩普不敢回嘴,苦苦思索了一會兒,突有所悟,眉目軒揚地說:“有法子了,翻過山,就是園子,我去找個妞兒來替爺出火。” “園子”就是避暑山莊,則“妞兒”自然是宮女。清朝的家法極嚴,皇子勾搭宮女,亦算穢亂宮闈,會獲嚴譴。所以胤禛直覺地認為恩普荒謬絕倫,越發(fā)生氣。 “你簡直是畜生!說出這樣話來,可知你心目中無父無君,就該捆到內(nèi)務府,一頓板子打死!” 恩普嚇得臉色都變了,自然不敢再作聲。而胤禛卻大有悔意:因為細想一想,此事也沒有什么做不得。不過話是如此之硬,自己要想轉圜,已萬萬不能,因而臉上現(xiàn)出一副沮喪的神色。 這副神色落在恩普眼中,未免困惑。他想象中所見的應該是怒容,不道是這樣可憐兮兮的神情。其故安在? 細想一想恍然大悟。主人的性情,向來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為今之計,不管他說什么,只要能找來“妞兒”就絕不會錯。 想停當了,便說一句:“爺請上馬吧!” 一面說,一面認蹬扳鞍,躍上馬背,狠狠加上一鞭,往南直上坡道。 胤禛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去找宮女,反正其勢不能不跟著走。策馬上嶺,山莊在望,順著坡道疾馳,很快地到了平地,只見草地盡處,是一片菜畦,然后是一片樹林,宮殿還遠得很呢! 再定睛細看時,恩普已越過菜畦,在林邊一座小屋中停了下來,下馬注目,似有所待。胤禛便用雙腿一夾馬腹,直到恩普面前才停住。 “爺,”恩普指著小木屋說,“請里面等等,我盡快回來?!闭f完,匆匆走了。 這下,胤禛心里明白了。走進小屋一看,里面有張土炕,炕上鋪著一領舊草席。此外什么都沒有了,不過倒還干凈,便在炕沿上坐了下來。 這一坐下來,想到恩普不知道會找來怎么樣一個人,頓時心猿意馬,自己都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而屁股上像長了刺,再也坐不住,三腳兩步走到門口去望,人影杳然,不免怏怏,轉念自思,沒有那么快,且耐一耐。 想是這樣想,卻做不到。望了四五次,仍無消息,心里發(fā)恨,這恩普麻木不仁,莫非不知道這是一刻都忍不得的事?還是這么慢吞吞地,非抽他一頓鞭子不可。 正在這樣生悶氣時,聽得屋外有個很清脆的聲音在說:“虧你怎么找得這個地方!其實要說話,哪兒都可以說,何必大老遠的上這兒來。” “這兒才好!”是恩普的聲音,“這兒是福地,準遇貴人?!?/br> “你在說什么呀!我一點兒都不懂?!?/br> “你一進去就懂了?!?/br> 接著只見踉踉蹌蹌沖進一條影子來,辮梢飛得老高。想必這宮女是讓恩普推了進來的。 胤禛的一個念頭不曾轉完,只聽那宮女驚呼道:“四阿哥!” “別嚷嚷!”是恩普在吆喝,胤禛隨即眼前一黑,聽得外面高聲在說:“她長得不怎么體面,所以我把門關上。爺將就著用吧,倘或有人來,別出聲,我自會打發(fā)人家走?!?/br> 雨散云收,胤禛身心俱泰,在黑暗里草草扎束停當,心里在想,應該有所賞賜,想起荷包里有數(shù)十粒金豆子——那是學的皇帝所寵信的文學侍從之臣高士奇的法子,凡向御前當差的太監(jiān)有所打聽,抓幾粒金豆子作為酬謝,但手一摸到腰上,立刻有所警覺,她的女伴會問她:金豆子從何而來?這不就牽出了這一段沒來由的露水姻緣。 算了,他將這個念頭立即拋開,摸索著向門口走出。 “四阿哥要走了?” “嗯!”胤禛答應著,將腳步停了下來。他在考慮,要怎么叮囑她兩句,不可將此片刻的邂逅泄露。 這宮女不知道他的心事,只以為是要她去開門,所以加快腳步,到得門口,將板門拉開一條縫,探頭往外看了一下,回臉說道:“沒有人?!?/br> 沒有人不走何待?胤禛大步擦身而過,不經(jīng)意回頭一望,不由得大吃一驚。直到此刻,他才看到她的臉,長得奇丑無比。胤禛想到剛才緊緊摟住她的光景,胸中像誤吞了一粒老鼠屎似的,一陣一陣地想嘔。 等他腳步踉蹌地往前直奔時,恩普從橫刺里截了過來。他本來掛著一臉笑容,看到胤禛的臉,不由得愣住了,氣色好壞,怎么回事? “馬呢?”胤禛問。 “喏,在那邊,奴才去牽過來。” 上了馬,胤禛一言不發(fā),打馬往北。恩普知道他的意思,仍舊翻嶺回去歸隊,便緊跟著不舍。 胤禛在馬上思量,這件事要傳出去,自己就失卻競爭皇位的資格了,即使能夠如愿以償,也留下一個為臣下所訕笑的話柄,豈不有傷“圣德”? 這非當機立斷不可,念頭轉定,隨即勒住了馬,細細瞻望,云霧凄迷,正臨峽谷,到了一處需要留神的地方了。 “恩普!” “奴才在?!?/br> “這兒的地名叫什么?” “奴才不知道?!倍髌沾鹫f,“走倒走過兩回,路很狹,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懸崖,掉下去……”他猛然省悟,說話太不知忌諱了,吐一吐舌頭,加了一句:“爺千萬當心!” “倒是你該當心!走,帶路?!?/br> 于是恩普一拎韁繩,策馬而前;胤禛緊跟著,占了靠峭壁的一面,幾乎是并轡而行。 恩普緊靠懸崖,用腳碰碰馬腹想趕在前面,占住路心,不道胤禛已一鞭子揮了過來。 這一鞭子不打人,只打馬。打馬又不打馬股,只打馬眼。那一下,恩普的馬像發(fā)了癲癥似的,橫蹦亂跳了兩三下就將恩普掀得往上一拋,再往下一落,七顛八倒地,好久才落入谷底。 于是胤禛頭也不回,循山路一直往前。轉過一座崖壁,豁然開朗,遙望坡路,有七八騎疾馳而來,從服飾上辨出,都是侍衛(wèi)。胤禛心里明白,必是不見他回隊,分途來尋找了。 他猜得不錯。那七八個人望見人影,遠遠就喊:“四阿哥!四阿哥!” 胤禛勒住了馬等。等到人到,看清楚為頭的是一名御前侍衛(wèi)賽音烏,心里又安慰又不安。安慰的是父皇特遣近侍來找,足見關愛;而不安亦正為此,一回去少不得要受幾句責備。 “四阿哥!”賽音烏滾鞍下馬,跑下來抱住他的腿說,“可算讓奴才找著了?!?/br> “一時不服氣,非追上那頭鹿不可。到底讓我追上了?!必范G突然嘆口氣,“唉!” “怎么?”賽音烏站起來問。 “你們?nèi)タ?!”胤禛往回一指,“恩普不知怎么不小心,摔到山澗里,連個影兒都不見!我在那兒站了半天,傻子!一個鮮蹦活跳的孩子,好沒緣由地就這么沒了,想想!唉,真是!”他默然地搖頭不絕。 “一個孩子罷了!爺不必傷心?!辟愐魹跽f,“萬歲爺不見四阿哥,挺不放心的!請快上馬吧!” 胤禛點點頭,上了馬。賽音烏派出兩名藍翎侍衛(wèi),去查看恩普的下落。自己陪著胤禛,趕回圍場。 見了皇帝,倒沒有受多大責備,只說:“你也三十出頭了,不能像年紀輕的時候,做事只顧自己的高興。行圍也就跟打仗一樣,窮寇莫追,為了追一頭鹿,把好些好機會丟掉了,不可惜嗎?而況,你這又是無謂的涉險?!?/br> 胤禛自然誠惶誠恐地受教。等皇帝撤圍,陪侍著回到避暑山莊,派人檢點行囊,準備扈蹕回鑾。 恩普這件事,似乎該有個交代。推度常情,第一步自應該是確確實實弄清楚恩普的生死下落,因而派個人到賽音烏那里去查問究竟。 此人到時,恰好兩名藍翎侍衛(wèi)在向賽音烏復命,道是:“腦袋都摔破了,渾身都是傷,好慘的樣兒?!?/br> “那得通知內(nèi)務府的人料理??!” “已經(jīng)通知了?!?/br> “馬呢?也摔死了嗎?” “馬可是找到了!”那藍翎侍衛(wèi)走近了,低聲說道,“有件事可透著有點玄,恩普的那匹馬,左眼全是血,挺長的一道傷痕,仿佛是讓人拿馬鞭子狠狠抽了一下?!?/br> 賽音烏一愣,隨即在臉上出現(xiàn)了戒備的神色,而且是很嚴重的樣子。 “這話可不能瞎說!這年頭,多吃飯,少說話。事不干己,最好別管。聽別人說去,咱們聽都不聽?!?/br> “這……這是什么講究?” “別問!”賽音烏沉下臉來呵斥,“告訴你們的是好話!” 兩名藍翎侍衛(wèi)不敢多說,悄然退下。賽音烏將胤禛派來的人喚了進來,說是恩普的尸首已經(jīng)找到,摔得很慘,已通知內(nèi)務府的隨扈人員料理身后。又找到一匹馬,不知可是恩普所騎,不妨領了回去。 這件事,就在賽音烏的遮掩之下過去了。滿洲話“哈哈”是男,“珠子”是小孩,合起來就是男孩子。一個小廝摔死了,不算回事,誰也沒有理會。 第二年,康熙五十年,皇帝照例又是五月初避暑熱河。大駕未到之前,總管太監(jiān)就在發(fā)愁了,有件事始終不知道該怎么處置,而要一鬧開來,說不定就有好幾顆人頭落地。 這個總管太監(jiān)叫康敬福,行年七十,從避暑山莊落成之時,就在這里當差,為人謹慎細密,曾經(jīng)處理許多疑難棘手的糾紛,唯獨對擺在眼前的這個難題,卻是一籌莫展。 起先還存著希冀之望,等隨扈的四阿哥到了,找個機會,在私底下向他探詢其事。只要他承認了,天塌下來有長人頂,自己至多落個監(jiān)察不嚴的處分。哪知扈從的名單,偏偏就沒有胤禛的名字。 “怎么辦呢?” “二大叔,你老就愁死了也沒用!”康敬福手下最得力的太監(jiān)何林勸他,“當初你老要肯聽我一句話,不早就沒事了?即便是此刻,也還不晚,你老就狠狠心,下個決斷吧!” “唉!”康敬福慨然而嘆,“我就是狠不下這個心!” 于是相對無言,都落入回憶之中。康敬福記得這個名叫金桂的宮女,前年就該放出去了,只為她長得太丑,連多瞧她一眼的人都沒有,兼以家世孤寒,沒有親人來領回去。好在天家富貴,哪里不養(yǎng)一個閑人。而且料她丫角終老,決不會有“女大不中留”的麻煩,所以康敬福就讓她留了下來。 誰知怎么樣說也不會有的麻煩,偏偏就有了!約莫是“龍?zhí)ь^”的那時候,行宮里流傳著一件新聞,說是金桂的肚子大了! 有那老成些的,便加叱斥:“這是什么話?決不會有的事,也好瞎說,你長了幾個腦袋?” 被叱斥的自然不敢作聲,心里也著實有些疑惑。如果說金桂有孕了,懷著的自然是龍種??墒腔实勰芸粗薪鸸饐?? “說出個大天來,我也不能相信,恐怕是鼓脹?。 崩铣傻奶O(jiān)這么說。 可是金桂自己不承認有鼓脹病,更不承認有孕。無奈喜酸喜作嘔,有喜的小媳婦的毛病,掩飾都掩飾不了。這就不能不讓老成的太監(jiān),都有些著慌了。 就這樣,消息才傳到康敬福耳朵里。驟聞之下,他詫為胡說,細一打聽,方知聽言不虛,一下子竟急得幾乎昏厥。 “壞了!壞了!”他氣急敗壞地說,“出這么一件事,不送命也得充軍!怎么辦呢?” 漸漸地,連金桂自己都覺得瞞不住了,斷斷續(xù)續(xù)地透露出她的一段奇遇,但破皮得珠,對方是誰,她始終不肯明說。 話傳到康敬福耳朵里,豈能不問?將金桂找了來,用他難得一見的疾言厲色喝問,終于逼得她說了四個字。 “是四阿哥!” “四阿哥?”康敬福大吃一驚?;首記]有一個敢惹的,尤其是四阿哥,喜怒無常,脾氣極大,這件事,就更難處置了。 “容易得很!”何林向他悄悄進言,“干脆弄包藥讓她服,一了百了!” “你是說,”康敬福遲疑地,“送她回姥姥家?” “對了!” “那不行,一尸兩命,我不能造這個孽。再說,也許真是四阿哥的種,金枝玉葉,可馬虎不得?!?/br> “你聽金桂瞎說。我可勸你老人家,當機立斷,免受其害,趁金桂的肚子還不怎么顯眼下手還來得及!” “看看,看看,”康敬福無可奈何地,“看看再說?!?/br> 眼看金桂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康敬福只有下令,不準她在人前走動。可是流言卻是不脛而走,都道金桂懷的是四阿哥的種,而深感興趣的是,四阿哥會不會承認這回事? 如今四阿哥不在隨扈的名單之列,他會不會承認這回事,誰也無法保證??墒枪鲜斓俾?,等金桂生下孩子來,又將作何處置?這個疑問,仍然能令人發(fā)生興趣。唯一的例外是康敬福,還有何林。 “何林,”康敬福忽然想起,“你倒算算日子看?!?/br> “什么日子?” “金桂懷孕的日子??!” “噢!”何林扳著手指計算,“說是去年九月初的事。十,十一,十二,一,二……啊,八個月了?!?/br> “那不快生了嗎?”康敬福又著急了,“行宮里的宮女,不明不白養(yǎng)下一個孩子來,這件事教我怎么跟萬歲爺回奏?何林,你無論如何得替我想個法子!不然,我會連覺都睡不著?!?/br> 何林出一個主意,倒是正辦,等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隨駕一到,將此事和盤托出,該怎么辦,悉聽指示。這樣就沒有什么責任了。 “沒有責任?”康敬福不解,“怎么會沒有責任?” “果真是四阿哥的種,誰也沒有責任。你老想,行宮這么大的地方,阿哥們到哪里逛逛,咱們還能防賊似的緊掇著不放嗎?當然是聽阿哥們自便。這要一時來了興致,‘端’個宮女,有誰會知道?” “噢,啊,‘一言驚醒夢中人’!”康敬福愁懷一解,頓時面有笑容了。 這時他才發(fā)覺,自己發(fā)愁的原因是一開始就認定金桂懷的是野種。行宮重地,有野男子闖入,且有此丑聞,當然是件腦袋不免搬家的禍事,倘非如此,何必發(fā)愁? 話雖如此,要找個當家的總管內(nèi)務大臣,細細告密,卻苦無機會。 內(nèi)務府專管皇室庶務,特簡親信充任總管大臣,少則三四,多則七八,并無定額。居首的稱為“佩印鑰”,意思就是“掌印”。此時佩印鑰的總管內(nèi)務府大臣,是皇帝面前的第一紅人,除了內(nèi)務府歸他一把抓以外,還兼任著步軍統(tǒng)領。這個職名,俗稱“九門提督”,手下有兩萬精兵,負有保護京城及近畿的重任。 此人名叫隆科多。顧名便知是滿人,其實卻是漢人,本姓為佟。 隆科多的祖父叫佟養(yǎng)正,明末萬歷年間,官拜遼東總兵。由于他的堂弟佟養(yǎng)性投降了清太祖,而且做了愛新覺羅氏的女婿,因而佟養(yǎng)正受了挾持,終于叛明投清。后隨清太祖征遼陽,為毛文龍的部將陳良策設計圍捕,佟養(yǎng)正與他的長子佟豐年,一起被殺,次子佟盛年卻是逃了出來。 佟盛年改了滿洲名字,叫作佟圖賴,他的女兒,就是當今康熙皇帝的生母孝康章皇后?;实塾秩⒘怂谋砻茫簿褪琴D賴的孫女兒為皇后。佟家姑侄兩代為皇后,而佟圖賴與他的兒子佟國維,亦兩代為“國丈”,貴盛無比。佟家子孫做官的不計其數(shù),號稱“佟半朝”。 不過佟家門第雖盛,富貴有余,論到權勢,卻只集中于一個人,就是隆科多。 隆科多是佟圖賴次子佟國維的兒子,孝懿皇后的胞弟。他的兒子舜安顏又娶了四阿哥的同母妹,在皇女中排行第九的溫憲公主,因此,他跟皇帝是姑表、郎舅,而又為兒女親家的親無可親的至親。但是,這不是隆科多獲蒙寵信的主要原因。 原來佟氏一門,因為太子不附外家,且受小人包圍,漸失父皇眷愛,所以都擁護八阿哥胤禩。太子是佟家的外孫,連他的外祖、舅舅、表兄都不以為他可承大位。在外人看來,自然更要擁護“出身微賤”的八阿哥了。因此,廢太子的風潮鬧得很厲害,皇帝認為佟家這樣的做法,簡直是有意挑撥起皇家的骨rou之禍,所以對佟氏一門,大為惱火,包含“國丈”佟國維在內(nèi),都受到了嚴厲的譴責。 唯有隆科多是例外,他始終保持不偏不倚的態(tài)度,置身于風潮之外。而皇帝本來是極看顧舅家的,這樣隆科多之被重用,亦就是理所必然,勢所必然的事了。 其實隆科多亦非真正的不偏不倚,只是表面上不露聲色,暗地里卻另有所中意的人。這個人就是四阿哥。 聽到康敬福的報告,隆科多大吃一驚,沉著臉說:“這事瞎說不得!你可曾細細查過?” “細細查過!”康敬福答說,“不過,大人,像這樣的事,是查不出究竟來的!” “混賬東西!”隆科多罵道,“既查不出究竟,怎么隨便就賴到四阿哥身上?” “敬福有幾個腦袋敢誣賴四阿哥?是金桂自己說的?!?/br> “你敢包她不是瞎說?” “這,最好請大人當面問她!” 這是最徹底的辦法,隆科多同意了。于是康敬福先派何林去安排,直到入夜人靜,方陪著隆科多來到行宮北面菜圃邊緣的一座小木屋,傳詢金桂。 小木屋中只有一座土炕,一張雜木桌,桌上的燭臺卻很精致,是臨時從他處挪來的,點著粗如兒臂的一支紅燭,霞光瀲滟,照得小木屋中似有一團喜氣。 等隆科多在土炕上落座,何林拍了兩下手掌,隨即聽得細碎的腳步聲,門外出現(xiàn)了兩條人影,一名太監(jiān)將金桂帶來了。 “進來!”隆科多說。 金桂出現(xiàn)在木屋中了。隆科多一看,打個哆嗦,世間真有這么丑的女人!他實在不想看,然而不看不行。視線由上而下,發(fā)覺這金桂除了臉以外,實在很夠女人的味道,長身玉立,肌膚豐腴,腰當然很粗,那是因為懷孕的關系,若從比例上去測度,未孕以前應該是很好的身段。 “你叫什么名字?” “金桂?!?/br> “姓呢?” “姓李?!?/br> “哪兒人???” “直隸。”金桂答說,“記不得是哪一縣?!?/br> “自己的家鄉(xiāng)都記不得嗎?”隆科多看一看康敬福,意思是她的腦筋恐怕不好,說話就不見得靠得住。 “她從小就跟著她一個叔叔在外面混,叔叔死的時候她才八九歲,所以記不得家鄉(xiāng)?!?/br> “噢,”隆科多問,“你今年幾歲?” “二十七?!?/br> “二十七?”隆科多又轉臉問,“不早該放出去了嗎?” “娘家沒有人,也找不到婆家,只好留了下來。這是大人衙門里有案的。” “噢!”隆科多問,“她現(xiàn)在干什么?” “就在這一帶照看打雜,打掃、施肥、種菜,什么粗活都干。人倒是很勤快的?!?/br> “嗯,嗯!你看看去!”隆科多用嘴向外一努。 意思是不許閑雜人等接近,康敬福便出了小木屋親自巡查了一遍,并命何林負責戒備。然后回到隆科多面前復命:“閑人都攆走了?!?/br> 隆科多點點頭問金桂:“你說,你肚子里懷的是誰的種?” “四阿哥的?!?/br> 聽她答得這樣子斬釘截鐵,隆科多倒困惑了,原來就這片刻工夫,他的心思已有幾度反復。起先是將信將疑,因為男女情欲是件無理可喻的事。四阿哥雖然平時很講究邊幅,甚至有點惺惺作態(tài)的假道學味道,但一時動情,大了色膽,亦無足為奇。 及至一看金桂“慘不忍睹”的那副儀容,斷然不信四阿哥會“饑不擇食”到這樣的地步。而金桂居然毫不含糊地指明,豈不可怪? 想一想不能沒有疑問。這得抽絲剝繭,平心靜氣地問:“你見過四阿哥沒有?” “沒有。” “沒有?”隆科多問,“四阿哥差不多每隔一年就侍奉皇上到這里來避暑,你有沒有見過?” “回大人的話,”康敬福做了解釋,“她是干粗活兒的,怎么樣也到不了皇上、阿哥跟前,所以沒有見過。” “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是四阿哥,不是別人冒充的呢?” “誰敢冒充四阿哥?” 這愣頭愣腦的一句話,將隆科多問住了。康敬福便加以叱斥:“不許你這么說話,好沒規(guī)矩!” 隆科多此時有點好奇心發(fā),怕一發(fā)脾氣,嚇了金桂,會問不出真相,所以此時反倒搖搖手,示意康敬福不必計較,然后才耐著性子往下問。 “你只說,你怎么知道是四阿哥?是四阿哥自己跟你說的嗎?” “四阿哥始終沒有開口。是恩普跟我說的?!?/br> “誰是恩普?”隆科多問康敬福。 “是四阿哥貼身的哈哈珠子?!笨稻锤4鹫f,“去年摔死了?!?/br> “摔死了?”隆科多失聲而言,“那不是死無對證的事嗎?” 康敬福默然,而金桂卻大不服氣,轉念想想,可不是死無對證的事?這份冤枉,至死都不能洗刷了,自己倒不妨認命,只委屈了腹中的“皇孫”。這樣一想,不由得簌簌地掉下眼淚。 “不許哭!”康敬福大喝一聲。 隆科多嚇一跳,未免不悅,因而對金桂流淚,更覺可憐。同時也更覺得此事有蹊蹺,得要詳細問問。 “我問你,你不認識四阿哥,怎么倒認識四阿哥貼身的哈哈珠子?” “他們都喜歡鬧著玩,常常翻過山來掏蛐蛐什么的,就這么認識了?!?/br> “那么,那天是恩普來找你的?” “是?!?/br> “他怎么說?” “他說:‘金桂你陪我去逛逛?!摇苯鸸鹜蝗活D住,以手掩口,很明顯地,是自悔失言。 這到了緊要的所在,隆科多不肯放松,“你怎么樣?”他的聲音提高了。 “我,”金桂停了一下,將頭抬了起來,是無所畏憚的神態(tài),“我就陪著他走,這也不是第一回。常時逛一逛,他就走了,再也沒有什么的?!?/br> 當然是“再也沒有什么的”!隆科多一想,他是皇子跟前的哈哈珠子,八成為貼身的小跟班,無不面目清秀,聰明伶俐,多少俊俏宮女偷不到手,會看上金桂?所以,她之作此表白,全屬多余。 不過,隆科多并沒有笑她,只問:“那天你陪他到了什么地方?” “喏,”金桂回身往外一指,“就這屋子外面?!?/br> 隆科多心想,照此說來,自己所坐的土炕,便是當時的陽臺(古時喻指男女歡會之所?!幷咦ⅲ?,不由得左右看了一下,怎么樣也不能想象,四阿哥會在這里結下這樣一頭露水姻緣。 望著金桂低垂的頭,知道她還在含羞之意,便即問道:“那時候,四阿哥叫你了沒有?” “沒有?!?/br> “沒有,你是怎么進來的呢?” “是恩普把我騙到這里,用手一推,隨即好快地把門關上了?!?/br> 由門及窗,隆科多驀然意會,立即問說:“窗子呢?” “窗子自然是關緊的?!?/br> “是你進來以后關的嗎?” “不是,原就關著的?!?/br> 這就是了!隆科多有些相信了,不過還得求證,細想了一下問道:“那時四阿哥在屋里干什么?” “坐在炕上,就是大人坐的那個位置。” 隆科多抬頭看了一下,正對著門,便又問道:“那時門是開著的?” “不!”金桂答說,“虛掩著。” “這樣說,你在門外的時候,四阿哥看不見你?” 金桂略一回想,很堅定地說:“看不見?!?/br> “你怎么知道?” “我看不見四阿哥,四阿哥自然也看不見我?!?/br> 言之有理!隆科多暗暗點頭,“那么你是始終沒有看清四阿哥?”他問。 “不!”金桂答說,“剛進門的那一刻,外面還有光,我看清了的?!?/br> 隆科多心想,這很合情理,而且求證也容易了,“你剛才說,以前沒有見過四阿哥?”他問。 “是?!?/br> “那天是第一次見?” “是!” “第一次見,怎么就能認定是四阿哥呢?” “是卷發(fā)。”金桂答說,“我早聽人說道,四阿哥是卷發(fā)。” “還有呢?” “還有——”金桂被問住了。 還有,就是她出娘胎二十六年以來,初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體驗到男女間事的奧秘。這份體驗,至今仍然是那么強烈,但并不清晰,模模糊糊,是濃得化不開的一團特異的記憶。所以她羞于出口,而且就算不害臊也說不明白。 “說??!”康敬福催促著。 “教我說什么呀?”金桂脫口答說,“到現(xiàn)在我都還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別的弄不清不要緊!”隆科多說,“人可不能弄錯。你得知道,你有一言半語不實在,可是自己找死!那時誰都救不了你?!?/br> “沒有一句話不是實在的?!?/br> “好!我替你做主。不過,金桂,你可得自己心里有數(shù)兒,事情真假還不知道,別跟人多說什么!” “是!”金桂委委屈屈地答應著。 于是在隆科多眼色示意之下,康敬福關照何林,仍舊將金桂送回原處,同時叮囑要安排老成謹慎的宮女陪著她。因為他有一個印象,金桂說的話不假,她懷著的真是四阿哥的種。看這分上,應該善待。 隆科多也認為金桂的話不假,因為查究恩普墜馬喪生的經(jīng)過,找到了御前侍衛(wèi)賽音烏。他將當時的所見所聞和盤托出,恩普的死因十分可疑,合理的解釋是,四阿哥干了這件丑事,怕恩普會當作笑話談論,有意殺他滅口。 既然如此,能不能也殺金桂滅口呢?隆科多考慮又考慮,決定看一看再說。因為人死不能復生,萬一不是四阿哥的事,一滅了口,他連洗刷的機會都沒有,變成終身蒙謗,那不是愛之適足以害之? 他這種莫測高深的態(tài)度,自然是容易引起議論的。只是在康敬福嚴厲的告誡管束之下,只能竊竊私議。好事的,每天在為金桂計算孩子下地的日期。十月懷胎,應該幾月生?上年九月初一受的孕,該在這年七月初一分娩。哪知七月初一沒有動靜,到乞巧那天還是音信全無。日復一日,到了八月初一,就是十一個月了! “從沒有聽說懷孩子懷了十一個月的!”隆科多將大腹膨脝的金桂找了來,嚴厲地問,“你到底懷的是誰的種?” “四阿哥的!” “還提四阿哥!”隆科多大怒,“不看你大肚子,我真要拿大板子打你!” 金桂指天矢日,除卻四阿哥,不會接觸過任何男子。一面陳訴,一面哭,益增其丑,也益增隆科多的厭惡之心。 “我不問你別的,只問你世上有懷了十一個月孕的婦人嗎?” “我不知道?!?/br> “不知道?哼!總有一天會教你知道。來,你們把她帶下去好好盤問,倘或問不出真相,我奏報皇上,一概處死!” 這是動了真氣,康敬福都嚇得瑟瑟發(fā)抖,用帶哭的聲音“求”金桂說實話。 “康大爺,我哪里有一言半語的虛假?反正說了也是死,我何必不說真話害大家。若非肚子里懷著四阿哥的這塊rou,我早就一索子吊死了。如今什么話也不必說,只請隆大人問一問四阿哥,只要他說一聲沒有這回事,我死而無怨。不問本人,愣說我誣賴,我死不瞑目?!?/br> 說到這樣的話,情見乎詞,確無虛假。康敬??紤]了半天,橫一橫心,“孤注一擲”,把自己的一條命也“押”在金桂的這一“寶”上。 “怎么問?”當他提出請求以后,隆科多瞪著眼說,“四阿哥奉旨留京辦事,誰去問他?” “這,大人,那可是沒法子了!只好等皇上降旨下來處死?!?/br> 是這樣豁出去的態(tài)度,倒使得隆科多傷腦筋了。 “好吧!”他說,“且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說?!?/br> 話是這么說,隆科多仍然不斷地在考慮,或者該派個人進京去見四阿哥,真?zhèn)€問問清楚。但又怕措辭不善,四阿哥會鬧脾氣,惹出意外風波來,因而遲遲未做決定。 其時這件丑聞也可說是奇聞,已經(jīng)傳入深宮,怕惹是非的妃嬪們只是私下閑談,無人敢公然非議,或者特為去打聽。可是傳到德妃耳中,情形就不同了。 這德妃姓烏雅氏,比皇帝小六歲,今年也五十二了。她是妃嬪中子女最多的一位,共生三子三女,長子就是四阿哥胤禛。得知這樣一個“笑話”,氣得肝氣大發(fā)?;实垡驗榈洛液褡R大體,一向頗為敬重,聽說她病了,自然要親自臨視。問起得病的原因,德妃忍不住流淚了。 “怎么回事?”皇帝詫異地問,“好端端地為什么傷心?” 德妃經(jīng)此一問,伏枕磕首,“奴才是替四阿哥著急!”她哀聲乞情,“請皇上看奴才的薄面,別拿四阿哥治得太狠了!” 皇帝越發(fā)詫異,“我不明白你的話,”他說,“我為什么要治四阿哥?” “請皇上問‘舅舅’就知道了?!薄熬司恕本褪锹】贫?,妃嬪都依著皇子的稱呼?;实厶幨旅骺欤⒓磁墒绦l(wèi)召隆科多來問話。 “四阿哥做錯了什么事?德妃讓我問你?!?/br> 聽說是德妃母不為子隱,亦就等于自首,事情就比較好辦了。隆科多不慌不忙地答說:“出了個笑話,真相還不明,奴才正在查?!?/br> 接著隆科多將金桂懷孕十一個月的這樁奇聞,做了一番簡單扼要的陳奏。當然,他不會節(jié)外生枝去談哈哈珠子恩普死因可疑這件事。 “真是四阿哥干的嗎?” “難說得很。這件事關乎皇子的名聲,奴才不能不謹慎?!?/br> “那宮女怎么說?是情急亂咬呢?還是始終認定是四阿哥?” 隆科多想了一下答說:“始終認定是四阿哥?!?/br> “那容易,你馬上派人進京傳旨,讓四阿哥立刻就來,等我來問他。” 于是隆科多指派親信,連夜進京去宣召四阿哥,特別叮囑,四阿哥動身之后先派快馬來報知行程。因為照規(guī)矩,皇子與王公大臣,一到大駕所在之處,穿著行裝徑赴宮門請安,并無私下先行接觸的機會。所以隆科多需要知道四阿哥的行程,以便迎上前去,在未到熱河之前,就能了解真相。 “四阿哥,你別瞞我,跟我說了實話,我替你出主意,想辦法?!?/br> “我怎么敢瞞舅舅?”胤禛是一臉的誠意,“凡事都只有舅舅照應我?!?/br> “那么,可有那回事嗎?” “有的!”胤禛訴苦,“舅舅你想,從五月初到九月初,憋了四個月,怎么受得了?加以那天喝了鹿血,格外漲得難受?!?/br>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瞧見金桂了沒有?” “金桂?誰是金桂?” “唉!”隆科多不由得嘆口氣,“你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人家可是懷了你的孩子在肚子里!” “原來她就叫金桂!”胤禛答說,“我可沒法兒去打聽她的名字,也沒有人告訴我?!?/br> “誰敢告訴你?”隆科多再一次問,“你瞧清了金桂的樣兒沒有?” “嗐!”胤禛皺著眉說,“別提了,窩囊透頂!” 見此光景,隆科多不忍再笑他饑不擇食,只說皇帝很生氣,德妃為他急得舊疾復發(fā),問他該怎么辦。 “我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必范G憂心忡忡地說,“必是很有些人在等著看笑話。三阿哥,還有老十?!?/br> 三阿哥叫胤祉,十阿哥叫胤 ,平時都跟胤禛不睦,當然樂見他鬧笑話。隆科多心想,看樣子他打算賴掉不認賬,這卻是很不妥的一件事。 “他們要笑,就讓他們笑去。你可得按規(guī)矩辦,跟皇上認錯。一時之窘,挺一挺就過去了。倘或不認,事情不了,往下追下去,扯出恩普送命的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