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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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jié),可就不妙了!” 胤禛一驚,心知隆科多已經(jīng)了解真相,識趣為妙。 “是!我聽舅舅的話??墒牵墒?,何以善其后呢?” “善后”事宜就是如何處置金桂母子。生男生女還不知道,此時無從談起。隆科多想了一下說:“這要看皇上的意思。反正金桂會賜給四阿哥,是一定的。” “唉!”胤禛又嘆口氣,“我實在不愿意要那個丑婆娘。” “這還不好辦嗎?給她擱在一邊就是?!?/br> 說完,隆科多起身告辭。胤禛送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大惑不解,不由得站住腳,將隆科多一把拉住。 “舅舅,算日子不對??!” “是的!”隆科多用手指敲著太陽xue說,“大家都在奇怪?!?/br> “那,”胤禛神色嚴(yán)重了,“如果另有隱情,舅舅,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 “當(dāng)然,不過,”隆科多用很負責(zé)的神態(tài)答說,“決無隱情!” 所謂“隱情”,意思是指另有種玉之人。既然隆科多這樣說法,胤禛便正面提出疑問了。 “懷孕十一個月而沒有生產(chǎn)的,未之前聞。舅舅,這又怎么說?” 隆科多有點光火,因為四阿哥的語氣,倒像是必須他提出解釋似的,這也太不明事理了! 因此,他淡淡地答說:“這得請教大夫,我哪知道?!?/br> 胤禛心知自己措辭不妥,已引起誤會,急忙歉意地說:“舅舅,我是擔(dān)心,十一個月不生,生下來倘是個怪胎,怎么得了?” 此言一出,隆科多大吃一驚,心想,這話不錯??!說不定就是個怪胎。行宮中出此妖異,傳出去必生種種荒誕不經(jīng)的流言,而皇帝亦必定厭惡異常。這可不能不早為之計。 “不會的!”隆科多先要把胤禛安撫下來,“四阿哥,打你這兒為始,先就不能說這話,不然,是非可就大了?!?/br> “我知道。不過,舅舅,倘或不幸而言中,又怎么辦?” 隆科多想了一會兒說:“我有辦法,我得馬上趕回去布置?!?/br> 金桂懷孕早過了月份,說不定就在此刻已有陣痛。真?zhèn)€生了怪胎,宮中不知會亂成什么樣子。一想到此,隆科多憂心如焚,策馬狂奔。到了山莊,由西北的一道宮門入宮,立即找了康敬福來商議。 “有人說,金桂懷的是個怪胎,所以十一個月不生,這話很有點道理?!?/br> “怪胎?”康敬福驚惶失措,“是誰說的?” “你不管是誰說的!這個猜測,也在情理之中。莫非就沒有人說過?” “沒有!”康敬福嘴唇翕動著,欲語又止,眼中亦微有恐懼之色。 “怎么回事?有話不痛痛快快說?” “回大人的話,有個說法,正好相反?!笨稻锤⒙曇魤旱脴O低,“老古話說,大舜爺爺在娘胎里懷了十四個月,如今金桂所懷的,說不定也是個龍種!” 說還未畢,隆科多大喝一聲:“閉嘴!”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將康敬福的臉都嚇白了,用抖顫的聲音說:“這可不是我瞎編的話!” “這是什么話,可以瞎說?必是不要命了!”隆科多提出極嚴(yán)厲的警告,“我可告訴你,如果我再聽說有人這樣子在胡言亂語,我可不管是誰說的,只奏報皇上,先割你的腦袋。” 這一下,康敬福越發(fā)面如死灰。隆科多心想,可不能把他嚇得心智昏瞀,不能辦事,因而神色便緩和了。 “你把何林找來!我跟他說?!?/br> 等何林一來,隆科多平心靜氣地曉以利害。廢太子的軒然大波,不過暫時平息,糾紛仍在。大阿哥被幽禁,八阿哥削爵囚于暢春園,十三阿哥圈禁高墻,骨rou之禍,都起于想奪嫡而登大位。如今若說金桂懷的是龍種,不就表示四阿哥會當(dāng)皇帝?這話傳入皇帝耳中,必定會窮究此說的來源。那時牽連在內(nèi)的,沒有一個可以活命。 “我再跟你們說一句,你們可聽仔細了,如果再有太監(jiān)、宮女說這話,不問情由,活活打死。凡事有我負責(zé)。” “是!”康敬福與何林同聲答應(yīng),神色凜然。 “如今再說金桂。她如果好好養(yǎng)下孩子來,該怎么處置,到時候再說。咱們要防她的怪胎!只有一個辦法?!?/br> 這個辦法是隆科多在路上想好的。找個偏僻無人到之處,讓金桂去待產(chǎn)。要派人戒備,將她隔離開來。倘或生下怪胎,連金桂一起弄死,在深山中埋掉,報個“病斃”備案就是。 “這件事不難辦。最要緊的是,必得派謹(jǐn)慎的人,不能泄露一言半語的真情。辦完了,我重重有賞;倘或嘴不緊,我想,”隆科多微露獰笑,“他那張嘴,從此就不必吃飯了!” 安排好了最壞情況的應(yīng)付之道,隆科多才有心思去對付皇帝。他很了解,像這樣的事,其實算不了什么,大家子弟偷個把丫頭或者年輕老媽子,無非為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姨太太、少奶奶添些閑談的材料而已!何況皇子? 所嚴(yán)重的,就在四阿哥是個極講究邊幅、開不起玩笑的人。好比納妾,上自讀書人,一旦兩榜及第,“題個號、娶個小”,視為理所當(dāng)然;下至莊稼漢“多收五斗米,便欲易妻”,亦是習(xí)俗所許的情有可原之事。但如平時標(biāo)榜理學(xué),不但“不二色”,甚至要練到“不動心”,美色當(dāng)前,視若無睹,而居然娶了姨太太,這所引起的反應(yīng),就決非開玩笑,而是有形的貶斥,無形的菲薄。四阿哥的個性,仿佛如此。 因此,隆科多認為要衛(wèi)護四阿哥,最要緊的一件事,是如何保全他的面子。最好讓皇帝不生氣,不生氣就不會責(zé)備。如果要責(zé)備,最好私底下數(shù)落,不要當(dāng)著皇子,尤其是在太子面前責(zé)罵。 想是想到了,要做卻很難。因為皇帝料事極明,察理極透,決非用個障眼法之類的花樣所能馬虎過去的。 唯一的辦法,是講情理。主意打定了,便在皇帝晚膳過后,閑行消食之際,閑閑提了起來。 “四阿哥明天到。請皇上的旨,在哪兒傳見,奴才好預(yù)備?!?/br> “預(yù)備?”皇帝問道,“預(yù)備什么?” “奴才在想,四阿哥心里一定很難過,得預(yù)備一個讓他能夠給皇上悔罪的地方。” 話好像不通,但皇帝聽得懂他的意思。如果是在大庭廣眾之間加以責(zé)備,他當(dāng)然不敢頂嘴,但為著面子,也不會肯認錯,只是默然而受。這樣,除了自己發(fā)一頓脾氣以外,一無益處。 “這本不算大錯,不過,我覺得他太下流了!” 隆科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直覺地認為“下流”二字,如果加諸任何一個男子身上,便注定了不會獲得重視,這跟四阿哥的前程有關(guān),不能不為他爭一爭。 于是,他的神態(tài)轉(zhuǎn)為嚴(yán)肅了?!芭庞袀€想法,”他說,“不知道能不能上奏?” “你說嘛!”皇帝隨口答說,“你倒想,我?guī)讜r因為你說錯了話,處罰過你?” “是,奴才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全仗皇上包涵?!甭】贫嗦酝R幌抡f,“皇子扈從,沒有一個自己的府第,好些不便。奴才在想,行宮空地很多,木材現(xiàn)成,是不是可以蓋幾座園子,賜給阿哥?” 就這時候,御前侍衛(wèi)來報,四阿哥已馳抵宮門請安,聽候召見。皇帝吩咐即時宣召,就在這“萬壑松風(fēng)”見面。 “萬壑松風(fēng)”是避暑山莊三十六景之一,一片茂密松林之中,有一座極大的石亭,皇帝就坐在亭子里,一面等候,一面在想。 他所想的,就是特地由京中召來,馬上就可以看到的四阿哥胤禛。對于這個兒子,皇帝頗感困惑,從小就喜怒無常,到長大成人,性情依舊難以捉摸,平時不茍言笑,講究邊幅,仿佛是個很剛正的人。哪知克制的功夫甚淺,看起來近乎偽君子了。 因此,皇帝反感大起,隆科多旁敲側(cè)擊地為胤禛所下的解釋功夫,完全白費! “給阿瑪請安!”踉蹌而至的胤禛,一進亭子便撲倒在地,低著頭說。 滿洲人稱父親為“阿瑪”,自皇子至庶民,都是如此。但父喚子為“阿哥”,卻只限于皇子。 “四阿哥,”皇帝問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把你從京里叫來,是有話要問你?” “是?!?/br> “有個宮女懷孕,說是你干的好事?” “兒子,”胤禛吃力地說,“知罪了!” “你知道你犯下什么罪?” 問到這話,情勢就嚴(yán)重了,胤禛不敢回答,唯有磕頭。 “平時看你很講究小節(jié),你的弟弟們走錯一步路,說話聲音大一點兒,都要受你的呵斥,哪知你自己是這樣下流!” 胤禛低頭不語。隆科多要為他解圍,便跪下來勸道:“天氣熱,請皇上別動氣?!?/br> “我不生氣,我只不過不懂,”皇帝看著他說,“不懂四阿哥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 “四阿哥已認錯了,請皇上饒了四阿哥吧!” “當(dāng)然,這么大的兒子了,我還能拿他怎么樣?不過,真相不能不查,是非不能不明?!被实塾謫栘范G,“那個宮女,你是怎么處置呢?” “后宮的宮女,兒子何能擅作處置?” “這也罷了!你把那宮女帶回去吧!” 這是賞賜,胤禛心頗不愿,但還不能不磕頭謝恩。一場風(fēng)波總算過去了,如今要擔(dān)心的是,金桂會不會生下怪胎? 陣痛從黎明時分就開始了。如果是名正言順的王府“格格”,誕育皇孫,當(dāng)然由內(nèi)務(wù)府傳來有經(jīng)驗的“婦差”,預(yù)備下一切坐褥所需的用品,靜候瓜熟蒂落。但金桂的情形大不相同。 自避暑山莊落成,八年以來,從未有妃嬪在這里“坐月子”——倘或妃嬪夢熊有兆,自然是靜居深宮,不會隨扈出關(guān),免得動了胎氣。所以行宮中有各色各樣的人當(dāng)差,就是沒有會接生的。 因此,康敬福早在金桂懷孕將足月時,便不得不到民間去覓穩(wěn)婆。本以為哪家不生男育女,穩(wěn)婆決無須覓之理,誰知十個倒有九個一口拒絕,為的是膽怯不敢進宮。余下的一個意思是活動了,但聽說一傳進行宮,行動種種不自由,譬如日落之前,宮門即須下鑰,晚一步便回不得家,亦就改口推辭了。 因此,直到金桂陣痛時,穩(wěn)婆還不知在哪里??稻锤<钡貌豢砷_交。幸好有個叫月鳳的宮女,本來在庶妃高氏那里當(dāng)差,犯了過錯,發(fā)到熱河行宮來安置。高庶妃生皇十九女與皇二十子胤祎時,她都親眼得見,所以雖是處子,亦略知生育的奧秘。此時為了同情金桂,自告奮勇,愿代產(chǎn)婆之職。 “月鳳,”康敬福悄悄跟她說道,“我有句話,可得先關(guān)照你,金桂肚子里,或許是個怪胎。” 一聽這話,月鳳嚇得臉色大變,扭身就跑??稻锤R差櫜坏敏斆Я?,追出來一把將她拉住。 “康大叔,你饒了我,我的膽子小。倘或是個怪胎,我會嚇?biāo)肋^去,那時候產(chǎn)婦沒有人照應(yīng),弄成個血崩,就是兩條人命。” 康敬福頗為懊悔,不該言之在先,便騙她說:“月鳳,我是試試你的膽子,跟你開玩笑的!怎么會是怪胎?四阿哥的種,怎么怪得起來?” “不!不!康大叔,你另外找人吧!” “我哪里去找?能找得著人,何至于要麻煩你?月鳳,沒有別的說的,你如果不幫我這個忙,我可要下跪了!”說著,真的作勢彎膝。 “得,得!康大叔,我,我就勉強試一試。不過,有句話,我得說在頭里,倘是個怪胎,我會嚇得扭頭就跑,那時候你可不能像此刻這么攔我?!?/br> “行,行,不會是怪胎。你進去吧!” 產(chǎn)房是個馬棚,為了遮蔽,四周拿些草席掛上,所以光線不足。月鳳剛進去時,伸手不見五指,合上眼靜等了一會兒,再睜眼想看時,才影綽綽地發(fā)現(xiàn)有人倚墻而坐,在低聲呻吟。 “金桂!”她喊。 “噢,”金桂有氣無力地問,“是哪一位?” “我是月鳳,來替你‘抱腰’的!”月鳳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問道,“痛得怎么樣?” “從沒有這么痛過!”金桂吸著氣說,“我說不上來?!?/br> 月鳳在草堆上坐了下來,伸手去摸了摸金桂的肚子。“好像還早!不過,”她復(fù)又起身,“該用的東西,要早點預(yù)備。” 于是月鳳掀開草席,走到外面,康敬福正在等消息,一見她便迎上來問:“怎么樣?” “還早,”月鳳皺著眉說,“什么東西都沒有,可教我怎么下手???” “是!是!姑娘,你別抱怨,請你吩咐,要什么東西,我立刻派人去辦?!?/br> “喲!”月鳳笑道,“康大叔,你干嗎這么客氣?吩咐可不敢當(dāng)。只請康大叔關(guān)照他們,別跟我稀里糊涂地敷衍了事,我就承情不盡了!” 這原是宮里的積習(xí),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如是要什么東西,得看什么人要。有頭有臉的,要什么有什么。否則,當(dāng)面答應(yīng)得好好的,到手的東西,可就不一樣了??稻锤@頃盟捴械囊馑?,怕她發(fā)脾氣打退堂鼓,所以拍著胸說:“姑娘你盡管放心!你要什么東西,我一定替你辦妥。要大的,不能給小的;要新的,不能給舊的!” “好!我要一把新剪刀,剪臍帶用。” 一半是耍派頭,一半是同情金桂,要這樣、要那樣地,報了一大篇,康敬福都有些記不得了。 交代完了,月鳳仍舊回馬棚,等到了金桂身邊,只聽微有啜泣之聲,不由得一驚。 “你怎么啦?” “我,月鳳jiejie,”金桂哽咽著說,“我心里難過?!?/br> “是怎么難過?你告訴我,我替你想法子?!?/br> “我說不上來,我只覺得有jiejie你這么待我好,非淌一淌眼淚,心里才好過些!” “你!”月鳳笑了,“真傻!” 于是月鳳問起金桂的身世,以及去年與四阿哥相會的經(jīng)過,恍然大悟,哈哈珠子恩普之死,必是四阿哥下的毒手,為的是滅口。 不過,這話她不敢說出口,因為行將臨盆的孕婦,不宜受刺激。如果自己說了心里的想法,金桂必定大感驚恐,而想到四阿哥如此陰險無情,所受刺激之深,更非言可喻,也許因此就會血崩難產(chǎn),豈不是平白害了她的性命。 轉(zhuǎn)念到此,想起有句話不能不問,問出來卻又怕她驚懼。正在躊躇不定時,金桂開口了。 “月鳳jiejie,你怎么不說話?” “我在想,有句話要問你?!?/br> “盡管問嘛!”金桂搶著說,“月鳳jiejie,如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什么話都告訴你了?!?/br> “倒不是我想打聽什么,我要知道你的意思。金桂!”月鳳先作寬慰之語,“我不過備而不防。并不是真的會有那樣的情形?!?/br> “什么情形?” “也許生的時候不順利,萬一難產(chǎn),是保你自己,還是保孩子?” “自然是保孩子!”金桂毫不思慮地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再想想?!?/br> “不必想了!我想過多少遍了!”金桂傷感而又高興地說,“我的孩子是金枝玉葉,將來要享福的。至于我,我想我這么丑,四阿哥亦決不會再要我,還是死掉了干凈?!?/br> 聽到這樣的話,月鳳陡起兔死狐悲之感,兩行熱淚滾滾而出,流到了金桂的手上。 “月鳳jiejie,你干什么?”金桂的聲音中,充滿了驚駭。 “沒有什么?!痹馒P的感傷來得快,去得也快,怕她再提,索性先做警告,“你別再問了,多問我會心煩。” “是!”金桂怯怯地說,“我不敢!” 就這時候,外面有人在喊:“大姑!大姑!” 月鳳起身走了出去,只見三個小太監(jiān),捧著她所要的東西,站在門外。她認得為頭的那個叫栓子,便即問道:“栓子,你在叫誰啊?” “叫你??!” “喲!”月鳳笑道,“怎么把你自己算矮了一輩?” “康大爺關(guān)照的!不能叫你jiejie,得叫你大姑。”栓子頑皮地笑道,“大姑!姑夫呢?” “姑夫?”月鳳沉下臉來呵責(zé),“你胡說八道些什么?” 栓子臉上依舊掛著撒賴的笑容,“敢情沒有姑夫啊!”他退后兩步,做好避免挨揍的準(zhǔn)備,“怎么大姑對這檔子事兒,倒是挺內(nèi)行的呢?” 這一下將月鳳惹惱了,大步攆了上去,栓子吃虧在手里捧著東西逃不脫,讓她抓住了膀子,伸手狠狠地在他頭上打了兩巴掌。 里面的金桂聽得很清楚,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對月鳳自不免亦有歉疚之感,因而等她進來點亮了蠟燭以后,賠著笑說:“那班小猴子真淘氣!月鳳jiejie,你可別介意!” “我介意什么?”月鳳問道,“這會兒怎么樣?” “一陣一陣地疼。” “受得了,受不了?” 實在已疼得不能忍受了,而金桂還是咬緊了牙說:“受得了?!?/br> “那好!你也干點活兒。沒有小衣服,只能拿布包一包?!痹馒P說道,“怪我不好,只說全要新的,實在毛孩子的衣服,要舊的才軟乎兒。這塊上了漿的新布,會把孩子的皮膚都擦破,你把它揉一揉!” “好,我揉?!?/br> 金桂將一方五尺來長的新布接到手里,很仔細地一寸一寸地揉,腹疼手酸而樂此不疲。她一面揉,一面想象著這條揉軟了的新布,裹在嬰兒身上是怎么個樣子。 月鳳的手也不閑,一樣一樣地檢點用品。到底不是熟手,一面檢點,一面得回想,這樣就越發(fā)慢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又聽栓子在外面叫:“大姑!” “干什么?” “替你送飯來?!?/br> “好吧,你送進來?!?/br> 草席掀處,月鳳才發(fā)現(xiàn)暮色滿天,快要入夜了。不由得有些發(fā)愁,如果金桂是在半夜里分娩,那時大家都在夢鄉(xiāng),萬一是個難產(chǎn),求援不易。 “大姑,飯可是擺在這兒了!”栓子交代,“一共兩份,連產(chǎn)婦的都有了?!?/br> “好了,多謝你?!痹馒P突然想起,“栓子,你跟康大爺去說,還得派兩個人給我?!?/br> “男的還是女的?” “自然是女的,你這不是多問?” “不是我多嘴,我是好意?!彼ㄗ诱f道,“女的可要現(xiàn)找。若說男的,要多少有多少,就不必麻煩康大爺了?!?/br> “這是怎么說?” 栓子看一看金桂,欲語不語地終于只報以莫名其妙的一笑。月鳳有些猜到了,也不便多說,只揮一揮手,讓栓子退了出去。 草席掀處,月鳳又望了一下,她的眼力很好,發(fā)現(xiàn)遠處聚著好些人,心知猜對了!不知有多少人在等消息,要看金桂生下來的是怎么樣的一個怪胎? 盡管隆科多下令戒備,康敬福全力管束,無奈地區(qū)遼闊,若要將這座馬棚包圍得嚴(yán)密,至少也得三五百人,康敬福只調(diào)了十來個人來,如何看守得住!尤其是入夜之后,三三兩兩,悄聲從葉底林間溜過來,方便得很。 八月十二日的天氣,照說應(yīng)該月華如水,這夜卻怪,天色陰異,難得有云破月來的時間。到得夜深露重,看看還沒有消息,有的人意興闌珊地走了,而留下來的仍還不少。 三更過后,馬棚外面的爐火忽然旺了,顯然是在燒熱水,產(chǎn)婦分娩的時候近了。 于是,看熱鬧的人的倦眼大張,看是看不見什么,只有側(cè)著耳朵聽消息。聽更鑼一遍一遍地敲過。交進午夜子時,隱隱聽得馬棚中有洪亮的啼聲。這天刮的是西風(fēng),大家都涌向東面,啼聲越聽越清楚。但見栓子奔來報信:“一個大白胖小子!一個大白胖小子!” 不是怪胎,看熱鬧的人未免失望,但多想一想,又感興趣了。因為有個有趣的疑問:金桂的“大白胖小子”到底算不算四阿哥的兒子?如果算,又如何處置這個皇孫?不算可又怎么辦?總不能扔在水里淹死吧? “四阿哥,你可要說實話,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血?”德妃提醒他說,“這可不是能隨便的事,假的不能當(dāng)真,真的也不能作假?!?/br> “教兒子怎么說呢?有是有那么回事,可擋不住別人也跟她有來往?。 ?/br> 德妃沉吟了好一會兒說:“只要有那回事,就是真的了。她那模樣兒未見得有人要她,她自己也絕不敢胡說!” 胤禛低著頭不作聲,心里只在想,自己該不該要這個兒子?如果不要又怎么辦? “這是喜事!”德妃說道,“你到現(xiàn)在只有一個兒子,多一個不挺好的?而況聽說是個大白胖小子,哭聲真不像剛下地的毛孩子。說不定將來倒有點福分?!?/br> “娘!”胤禛終于說了他的心事,“孩子我不是不想要,就怕說出去難聽,再說,那個金桂——” 德妃懂他的意思,不想要那個金桂,但這是沒法子的事,金桂只能養(yǎng)在他府里。所要顧慮的是子不離母,胤禛如果厭惡金桂,連帶疏遠了他們父子之情,卻非所宜。 “好了,我有個主意。不過先得奏聞皇上,才能作數(shù)。你下去聽信兒吧!” 原來德妃所想到的是移花接木的辦法。說起來一半也是疼孫子。清朝的家法,皇子皇孫特重母親的出身,金桂身份不高,所生之子將來在封爵時就會吃虧。如果將那個“大白胖小子”另外找個身份高的母親豈不甚妙? 等胤禛一走,德妃隨即找她的心腹宮女來商量。這個宮女名叫福子,忠心耿耿,足智多謀,而且燒得一手好菜。原來宮中的規(guī)矩,位至妃嬪,便可自設(shè)小廚房,由內(nèi)務(wù)府按月按日致送食料,名為分例。如果有太后在,自皇后至各宮妃嬪,經(jīng)常要孝敬自制的佳肴。妃嬪之間亦?;橘e主,今天你邀,明天她邀,輪流做主人。若得一個好手藝的宮女掌廚,不僅易為“主子”增光榮,而且也為“主子”爭得了友誼。 德妃在宮中頗得人緣,皇帝亦常眷顧,一半歸因于她為人厚道,一半亦正由于福子的那一手好菜。 “今晚上我要請個客,這跟平時不同。”德妃很鄭重地說,“要讓她們吃好了,她們才會替我說好話?!?/br> “倒是讓哪幾位主兒,說些什么好話呀?” “唉!”德妃很傷腦筋似的,“還不是為了四阿哥!” “那可真得讓人家吃好了才行?!备W訂柕溃按蛩阊膸孜??” “不多,貴妃之外,就是惠、宜、榮三位?!?/br> 原來皇帝前后三后,皆已崩逝,如今統(tǒng)攝六宮的是孝懿仁皇后的胞妹,也是隆科多的胞妹,康熙三十九年十二月才冊為貴妃?!盎?、宜、榮”指的是三位妃子,康熙二十年十二月,與德妃同時由嬪晉妃。以年齡來說,應(yīng)該是榮妃居首。 榮妃是漢軍出身,姓馬,照例加個佳氏,稱為馬佳氏,她比皇帝還大兩歲。在十六歲那年,她為皇帝生下一個兒子,名叫承瑞,其時皇帝只有十四歲,在皇長子胤禔出生以前,皇帝已經(jīng)有過四個兒子,只是生來即夭,未曾以字輩排行而已。她生過五個兒子,但養(yǎng)大了的只有一個,即皇三子胤祉。 其次便是皇長子胤禔的生母惠妃,姓那拉氏。再次是宜妃郭絡(luò)羅氏。她有兩個兒子,老大皇五子胤祺,老二皇九子胤禟。這宜妃是個很厲害的角色,跟別的妃嬪都不甚合得來,唯獨對德妃是例外。 宮中位分最高的,就是這五個妃子。德妃的想法是,只要取得貴妃與惠、宜、榮三妃的支持,皇帝即不能不格外寬容。福子了解這一頓飯,關(guān)系重大,自然放出手段來,整治得既精且潔,客人無不大快朵頤。 “吃是吃了!”宜妃笑著對福子說,“只怕你主子的這頓飯是鴻門宴!” “宜主子說笑了,奴才主子從不擺鴻門宴的,果真是鴻門宴,各位主子看哪位肯賞光?” “強將手下無弱兵!”宜妃對貴妃說,“這福子好會說話?!?/br> “那!”佟貴妃也是忠厚人,對德妃說道,“我也猜想,你有話就說吧!” “還不是為了四阿哥鬧的那個笑話?!钡洛欀颊f,“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有請示貴妃,也要請各位jiejie幫著包涵?!?/br> “包涵可是太嚴(yán)重了。”宜妃接口,“倒是得想個法子,請皇上包涵?!?/br> 這正是說中了德妃的本意,連連點著頭說:“只求皇上不生氣就好辦了。” “我想皇上不會怎么生氣。孫子越多越好,而況聽說小孫子長得挺體面的?!睒s妃說道,“請貴妃求一求,包管沒事?!?/br> “只怕我一個求不下來。我倒有個主意,不過,”佟貴妃笑道,“我得借福子用一用。” 借福子自然是借她的易牙手段,德妃即答說,“貴妃差遣福子,是她的造化。說什么借不借的?!碑?dāng)時便喊一聲,“福子!” 等將福子喚來,佟貴妃說:“明兒晚上,皇上在如意洲賞月,我想找你辦一頓消夜請皇上。你可得好好放點兒手段出來。” 聽這一說,福子既興奮又惶恐,“不知道該預(yù)備些什么?”她說,“奴才怕一個人照顧不了?!?/br> “我派人幫著你,只要你出主意掌握就是?;噬舷騺盹嬍扯忌?,而況是消夜,只要精致,不必太多?!?/br> “是!”福子覺得有點把握了,“奴才的手藝,瞞不過貴妃,可得求包涵?!?/br> “你別客氣了,”佟貴妃環(huán)視著說,“明兒等皇上興致好了,我提個頭兒,大家?guī)椭嫠陌⒏缜髠€情,不就結(jié)了!” 三妃皆諾,德妃稱謝,她恭謹(jǐn)?shù)卣f:“我得寸進尺,還有求情,不知道貴妃能不能格外成全?” “你說,只要辦得到,我無有不依的?!?/br> “我還想抬舉抬舉那個孩子!” “怎么抬舉法?” “我想給他另外找個娘?!?/br> “噢!”宜妃脫口說道,“是這么回事!那一來不就成了四阿哥的嫡子了嗎?” 原來宜妃以為德妃想將金桂所生之子,作為胤禛嫡妃烏拉那拉氏所出。胤禛原有四子,長子弘暉,即為烏拉那拉氏所出,八歲而殤。次子弘盼,三子弘昀,四子弘時,皆為側(cè)妃所生。弘盼、弘昀,皆未養(yǎng)大,如今只剩下一個弘時。倘或金桂之子作為嫡出,則后來居上,委屈了弘時,自然是很不妥的一件事。 這一層,德妃早就顧慮到了,“當(dāng)然不能那么辦!”她說,“我想讓鈕祜祿氏去養(yǎng)。” 這鈕祜祿氏在胤禛府中的位號稱為格格。她的出身很好,是開國元勛弘毅公額亦都的曾孫女,今年二十歲,很得德妃的寵愛。如果金桂之子作為她之所出,在身份上就比弘時還高些了。 “這也沒有什么不可以,”佟貴妃笑道,“不過我不明白,你這是疼孫子,還是疼鈕祜祿格格?” “兩樣都有,”宜妃看著德妃問道,“我猜對了沒有?” 德妃報以微笑。佟貴妃卻又有話要問:“疼鈕祜祿格格,還有可說,那孩子我見了也疼??墒?,你那個孫子,連什么模樣兒都還沒有見過,何以這么疼他?” “這是因為——”宜妃話到口邊,突然咽住。她原本想說佟貴妃沒有兒女,不知道父母之心,更不了解祖母對孫兒女的感情,但這話會引起佟貴妃不快,所以機警地縮了回去。 “說實話,”德妃很快地接口,“我老覺得那孩子可憐,他娘也是一樣!唉!”她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中秋賞月,就皇帝來說,是對文學(xué)侍從之臣慰撫親近的一個好機會。也是文學(xué)侍從之臣唯一在日沒以后猶能“親侍天顏”的一天。因為珍惜此日難得,皇帝在“煙波致爽”這一處近水得月的樓臺,召宴文學(xué)侍從之臣,直到三更過后,方始傳諭散去。 而月到中天,正是一年月亮最好的時候,因此聽得近侍奏報“貴妃在如意洲等著萬歲爺賞月”時,皇帝欣然應(yīng)諾,由“煙波致爽”迤邐而來。 在皇帝,這是很新鮮的事情。七八年來,年年在避暑山莊度中秋,年年亦都是以召宴文學(xué)侍從之臣,作為度中秋的唯一點綴,實在也有些倦了。如今聽說以佟貴妃為首,召集各宮妃嬪,奉請皇帝開筵賞月,自是欣然嘉許。 就在這時候,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帶著成年的弟弟、meimei,來陪侍皇帝賞月。一等太監(jiān)傳報,許多年輕的妃嬪慌忙走避。清朝的家法,妃嬪需年過五十,始得與成年的皇子相見,所以只有德、宜、惠、榮四妃仍然留在如意洲。但佟貴妃雖只四十四歲,因暫攝六宮,身份同于母后,是唯一例外,跟年過五十的妃嬪一樣,不須回避。 這所謂陪伴賞月,其實只是盡一種禮節(jié)。妃嬪與皇子難得見面,彼此拘束;皇帝要擺出做父親的款派,亦覺很不自在。因此,一番周旋之后,誠親王胤祉領(lǐng)頭,跪安退出。這一下,反倒造成了佟貴妃與四妃便于進言的機會。 “皇子皇孫不厭多,圣祚綿綿,萬世無疆。今天花好月圓,更有添孫之喜,奴才略略備了皇上喜愛的膳食,請皇上開懷暢飲?!?/br> 佟貴妃說完,隨即有太監(jiān)抬上食桌來。這是私下小酌,不比正式的御膳,所以樣數(shù)不多。但也有十六品,分?jǐn)[了兩桌。明黃五彩龍鳳的細瓷碗,一律加上銀蓋子,在清輝流映的皓月之下,顯得格外華麗。 “打蓋子吧!” 佟貴妃一聲吩咐,套著白布袖頭在侍膳的太監(jiān),立即以極迅速的手法,將銀蓋子揭了開來。皇帝聞到一陣香味,不由得便有了食欲。 這味有意擺得最近的佳肴,原料是窮家小戶用以佐膳的豆腐,但配料極其講究。全用香蕈、口蘑、松子、瓜子、雞rou、火腿,細切成丁,和入極嫩的豆腐片中,用濃雞湯制成,起鍋上桌,名為“八寶豆腐”。 提起“八寶豆腐”,大有來歷?;实鄣谝淮文涎矔r,駐蹕蘇州織造衙門??椩焓莾?nèi)務(wù)府出身,名叫曹寅,極意辦差,以重金覓得蘇州最好的名廚,名叫張東官,供應(yīng)御膳。上方玉食,自然珍貴非凡,但駝峰、熊掌之類的八珍,亦僅是肥厚而已,若論精致,輸于民間富家。 皇帝極其賞識張東官的手藝,一味“八寶豆腐”,更是食之不厭,每飯不忘,還京之時,甚至將張東官帶回京中,賞他五品頂戴,在御膳房供職。每有大臣告老回鄉(xiāng),皇帝常以“八寶豆腐”的制法相賜,但到御膳房取這張法子時,已定出例規(guī),須賞銀一千兩。 自張東官病歿,他人照方所制的“八寶豆腐”,始終不合皇帝的口味,或者過老,或者太膩,或者香味不足。慢慢地皇帝就不大點這樣菜了。不想十年未嘗的美味,忽又出現(xiàn)在面前,聞香味便覺是那回事,再用湯匙舀起來一嘗,與張東官所制不相伯仲,如何不喜? “難得之至!”皇帝問道,“這是誰做的?” “德妃宮里的福子?!?/br> “朕有賞賜。” “有皇上夸獎的話,比什么賞賜都貴重?!?/br> “話雖如此,到底也讓她得點兒實惠?!被实巯螂S侍在側(cè)的總管太監(jiān)說,“賞德妃宮里的福子,多一份月例銀子。你傳話給她,不必來謝恩,好好當(dāng)差。” “是!”總管太監(jiān)答應(yīng)著,自去傳旨。 “奴才替福子謝恩!”德妃蹲身下來,恭恭敬敬地請了個安。 “你們也都來嘗嘗,不必拘禮。” 于是太監(jiān)另行安置食桌矮凳,眾星拱月似的圍繞著皇帝坐下,然后由佟貴妃開始,以次捧酒布菜,各致敬禮。 “你剛才說,我添了個孫子,我沒有答你的話?!被实巯蛸≠F妃說,“想來你指的是四阿哥得的那個男孩?” 聽得這話,德妃立刻緊張了,抬眼看時,月色正映在皇帝臉上,平靜如常,她才略略放心,側(cè)身聽佟貴妃如何回答。 “是!”佟貴妃答說,“四阿哥只有一個男孩,如今再添一個實在是喜事,聽說是個大白胖小子,皇上更該高興?!?/br> “如果是他身邊的人生的,我當(dāng)然高興??上低得?,不成事體?!被实鄹袊@道,“平時四阿哥很講邊幅,哪知道,唉!”皇帝搖搖頭:“他也三十多歲的人了,教我說什么好?” 語聲甫落,只見德妃站起身來,隨即又往下直落,雙膝已經(jīng)著地?!罢埢噬锨f不必生氣!”她說,“寬免了四阿哥這一回?!?/br> “跟你不相干,起來,起來?!?/br> “是!”德妃答應(yīng)著,卻未起身。 皇帝知道德妃另有要求,便即說道:“你有什么話,盡管起來說。” “是,”德妃這才起身,“奴才叩求天恩,準(zhǔn)新生的皇孫,交給四阿哥府里鈕祜祿格格撫養(yǎng)?!?/br> “呃,這是什么道理呢?” “鈕祜祿格格,八旗世家出身,知書識禮,奴才心想,孩子交給她帶,將來才會有出息?!?/br> 這個理由很正大?;实巯騺碜钪v情理,立刻點頭答應(yīng):“這話有理!就這么辦。” 德妃大喜,隨又謝恩,接著又傳胤禛來向父皇磕頭。 “我倒要問你,”皇帝提出一個令胤禛想不到的疑問,“你那個孩子,在娘胎中懷了十一個月才生,你可知道,這有先例沒有?” 胤禛被問住了,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關(guān)于老子的傳說:“兒子讀《史記》,老子韓非列傳的考證中說,老子李耳,其母懷胎八十一載,逍遙李樹下,割左腋而生。這是荒誕不經(jīng)之談。此外,兒子淺陋,想不起還有什么先例。” “先例甚多,不過未經(jīng)記載而已。十月懷胎是指其成數(shù)而言,或者提前,或者落后,皆是常事。提前便是先天不足,反之便是先天就有過人之處,你這個兒子,倒不可等閑視之?!?/br> “是,”胤禛很興奮地答道,“仰賴皇上的蔭庇,天語褒許,兒子將來一定要切切實實教導(dǎo)孫兒,做一個不負皇祖期許的有用之人?!?/br> “對了!哪怕是生來就有爵祿的皇族,也別忘了做個有用之人。像三阿哥招納賢才,纂修古書,這是于世道人心大有益處的事業(yè),你們都該學(xué)他才好?!?/br> 聽說夸獎?wù)\親王胤祉,是雍親王胤禛心里最不舒服的事。但父皇教誨,唯有用極誠懇的態(tài)度,表示接受。 “那個宮女叫什么名字來著?” “叫李金桂?!必范G低著頭回答。 “你可得好好兒待她。” “是!” “胤”字輩之下是“弘”字輩,第二個字用“日”字偏旁。胤禛現(xiàn)存的一子名為弘時。金桂所生之子,由宗人府起名弘歷(“歷”的繁體字寫作“曆”或“歷”——編者注)。玉牒上的記載是:“雍親王胤禛第四子弘歷,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時誕于王府,母格格鈕祜祿氏。” 不說生于熱河行宮,而說誕于雍親王府,是不得不然。因為鈕祜祿氏并未隨扈,如說生在熱河,謊就要拆穿了。 不過,從第二年起,雍親王妃烏拉那拉氏,以及鈕祜祿氏,便年年能夠隨著胤禛避暑熱河。因為皇帝接納了隆科多的建議,為年長而封了王的幾個皇子,都造了住所。胤禛的“賜園”,御筆題名“獅子園”,因為就在獅子山北,碧水回環(huán),蒼松夾護,中有“芳蘭砌”“樂山書屋”“水情月意”“待月亭”“松柏室”“忘言館”“秋水澗”“妙高堂”諸勝景。 在這些勝景中,夾雜著一處絕不相移的原有建筑,并無專名,只稱“草房”,這里就是弘歷降生之地。 這座“獅子園”,僅僅稍遜于誠親王胤祉的賜園。至于大阿哥胤禔,二阿哥胤礽,根本就不曾被賜——胤礽連太子都不是了。 原來太子胤礽,廢而復(fù)立,立而又廢,其事就發(fā)生在弘歷出生兩個月的時候。起初是查得一件貪污案,有個戶部的書辦,勾結(jié)本部的一名司官,完攬稅收,額外需索,這本是常有的事,哪知往深處追究,才知道牽連到好些旗下大員,而這些旗下大員,一大半是太子的私人。 這一來皇帝大為懷疑,嚴(yán)旨徹查,查出來的內(nèi)幕駭人聽聞。據(jù)說,太子因為弟弟們都能隨扈皇帝巡幸,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唯有他被留在京城,而且皇帝特派親信監(jiān)視他的行動,因而內(nèi)心不快,常有怨言。 僅止于怨言,不算太大的罪過,還有極其荒謬的舉動:沉湎酒色,營私舞弊,派私人到各省去物色美女,搜求珍寶,小小不如意,便以“監(jiān)國”的身份,加以責(zé)罰,以至各省督撫敢怒而不敢言。 最不可恕的一件事是,一次喝醉了酒擅自闖入大內(nèi),調(diào)戲同父異母的胞妹。 這件案子從康熙五十年查到第二年五月才結(jié)案?;实勐犝f太子如此不成器,心涼透了。到了十月初一,應(yīng)該頒發(fā)下一年皇歷的那一天,朱筆廢立。這是件大事,卻未詔告天下?;实鄣闹熘I中說:“前次廢置,情實憤懣,此次毫不介意,談笑處之而已!”這是想通了,只當(dāng)根本沒有生過這么一個兒子。 然而二阿哥胤礽雖被禁錮在咸安宮,還是有人替他說話,奏請復(fù)立為太子?;实壅f道:“建儲大事,未可輕言。胤礽為太子時服御俱用黃色,儀注上幾于朕,實開驕縱之門。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太宗亦未豫立。太子幼沖,尚保無事,若太子年長,左右群小,結(jié)黨營私,鮮有能無過者。” 朱諭中又說:“太子為國本,朕豈不知?立非其人,關(guān)系不輕。胤礽儀表、學(xué)問、才技,俱有可觀,而行事乖謬,不仁不孝,非狂易而何?凡人幼時,猶可教訓(xùn),及長而誘于黨類,便各有所為,不復(fù)能拘制矣!立皇太子事未可輕定?!?/br> 從此,皇帝絕口不提立太子的事。但是世無不死之人,貴為天子,亦不例外,而大位到頭來必有歸屬?;实劬烤箍粗辛苏l呢? 這是無大不大的一個疑問,也是多少人——包括皇子以及許多想攀龍附鳳以求富貴的滿漢大臣,不斷在反復(fù)覬覦觀察思考的一個疑問。 有個看法是很合理的,皇帝心目中尚無中意的人,他只是在默默物色之中。這就是說,每一個皇子,都有繼承大位的可能,只看自己的條件如何?;蛘哒f,自己的表現(xiàn),如何才能為皇帝欣賞。 不管自己的表現(xiàn)如何,有件事是很清楚的,決不可露出覬覦帝位之心。倘或如此,不但會被排除在皇帝考慮繼承人選的名單之外,甚至?xí)翊蟀⒏缲范A、十三阿哥胤祥那樣拘系高墻,或者如二阿哥胤礽禁錮咸安宮,或者類似八阿哥胤禩軟禁于暢春園側(cè)。 因此,盡管自問有資格逐鹿的皇子,如三阿哥誠親王胤祉、四阿哥雍親王胤禛、九阿哥貝子胤禟等等,以招納賢才為名,暗蓄奇才異能之士,但表面上均謙恭自持,表示將來只愿為賢王,不敢妄希大位。這一來,皇帝倒真減了好些煩惱。 到得康熙五十七年十月,皇帝頒了一道上諭,令人大出意外。十四阿哥胤禎(“禎”繁體寫作“禎”——編者注),本封貝子,晉封為郡王,并授為“撫遠大將軍”,受命出征青海。 十四阿哥是雍親王胤禛的同母弟,比他一母所生的哥哥整整小十歲,這年正好三十。胤禎向來得皇帝的鐘愛,是宮中人人皆知之事。當(dāng)?shù)谝淮螐U太子以后,八阿哥胤禩活動得很厲害,皇帝勃然震怒,降旨將胤禩鎖交議政處審理,九阿哥胤禟跟胤禩最好,但自知并不見重于皇帝,唯有慫恿胤禎去討情,事雖不成,但胤禎在皇帝面前能說得上話,是得到一個明證了。 可是,鐘愛是一回事,賦以重任又是一回事。胤禎能獲此新命,自然是皇帝的一種暗示。 暗示便在“大將軍”這個職位上。清朝以武功得天下,當(dāng)初宗室從龍,以戰(zhàn)功定爵位高下,所以“大將軍”這個職銜,不輕易授人。除非像皇帝的胞兄裕親王福全那樣,爵位至高,才蒙特授。如今拿十四阿哥胤禎看得跟裕親王的身份一樣重,而且越過八、九、十一、十二、十三諸兄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