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書迷正在閱讀:【魔鬼戀人】系統(tǒng)之正面上我(簡/NP)、純情學(xué)妹的透視高手、飼龍師、來自天國的翅膀、吞天大帝、重生之軌跡偏移、他等了你很久、走上人生巔峰后外掛來了[娛樂圈]、穿越之星海暴徒、在主神世界找bug
兩三百亦就接踵而至。 喘息未定,士兵已在岳鐘琪的指揮下,往兩邊拉開,背水面山,望著同伴。岳鐘琪便從衣襟中扯出一面綠旗,連連揮了幾下。這是一個約定的信號,山路上背負羊皮筏子的士兵,便站住腳,看準方向,將羊皮筏子往下一拋。霎時間,滿空飛舞著灰白臃腫的怪物。當(dāng)然有為樹枝杈丫以及崖石夾住,或者已破漏氣不能用的,不過拋到平地,完整堪用的,仍有數(shù)百具之多。 羊皮筏子是統(tǒng)稱,其實有大有小,有牛皮,有羊皮。最大的牛皮船,需用四頭牛,斷頭,截蹄,破腹,挖rou,然后用麻線密密縫好,在烈日下曬干,仍是龐然大物,不過重量是輕得太多太多了。 到臨時要用時,就在江邊取兩根碗口粗的木頭,分縛兩邊,連綴而成長形,再橫鋪木板,扎縛牢固,就是一條可以乘坐十來人的筏子。推入水中,不用舵,不用槳,但憑一根竹篙,順流而下,隨意所適。當(dāng)然整體的干牛皮用得越多,越能載重,不過通常四牛的皮船已很夠用了。 羊皮船的制法,與牛皮船相同。所不同的是羊身小,羊皮薄,載重輕,所以該用四牛的,至少需用六羊。 另外一種比較簡便的制法,名為皮葫蘆。最小的用羊皮鼓氣,縛在背上,橫流而過。但急流之中,羊皮太輕,難以控制,要用比較厚重的牛皮,名為“大葫蘆”。甚至以兩枚大葫蘆聯(lián)在一起,方足以在湍急的亂流中資以濟渡。 清軍所攜帶的,大多數(shù)是羊皮葫蘆。因為墨竹工卡的江面不算太闊,水流亦不太急,取其輕便,所以使用羊皮葫蘆。岳鐘琪等噶爾弼一到,隨即點了數(shù)百人,每人一個羊皮葫蘆,你替我縛,我替你縛,很快地準備妥當(dāng),可以渡江了。 “將軍!我?guī)诉^江去了!一定可以得手。只看布達拉宮南北兩面有火光,便是大事已定,請將軍帶兵渡江?!?/br> “好!但愿你馬到成功?!备翣栧鲈谠犁婄鞯难蚱ずJ上,拍得砰砰作響,“秋深了,水怕很冷。一得了手,趕緊換衣服,免得受寒致??!” 生死俄頃之際,絮絮做此叮囑,仿佛多余。但岳鐘琪卻是暖在心頭,感于至深的信任愛護,更激發(fā)了無比的勇氣與信心。 “多謝將軍,鐘琪自知當(dāng)心,請靜候好音。” 說完,往河邊疾行,頭也不回地跳下水去。霎時間只聽“撲通、撲通”亂響,數(shù)百健兒一齊跳入拉薩河中,在昂揚的士氣之下,沒有人想到河水溫涼。只是時序入秋,風(fēng)從雨至,這頂頭的逆風(fēng),使得渡河不甚順利。 岳鐘琪心里有些著急,因為奇襲成敗的關(guān)鍵,就在搶得快,出其不意,乘其不備,方能手到擒來。倘或渡河的時間一長,對方得以集兵,等在河邊,岸都上不去,還說什么奪取布達拉宮? 這非改變方法不可,心里正在這樣想,發(fā)現(xiàn)有些識水性的兵,順著河水,往下游淌得極快,但順勢而劃,漸漸地靠近西岸。這一下恍然大悟,原來不能橫渡,要斜著游過去,就力半而功倍了。 于是,他在水中旋過身子來,高舉右手揮了幾下,然后又轉(zhuǎn)身順流而下,乘勢往西,很快地河岸已近。探頭望去,岸上拖曳著黃色長袍的喇嘛,四散奔跑,不由得心頭一喜,因為這亂糟糟的情形,充分顯示,對方并無防備,可以兵不血刃而定。 想到這里,勇氣大增,游到岸邊,攀緣而上,反身拉起在后的士兵。這樣彼此支援,很迅速地集中了全隊,拉開一條陣線,各人亮出白刃,待命廝殺。 預(yù)先選定的一名懂得藏語的親兵,此時以洪亮的嗓子,使勁喊道:“大小第巴聽著,朝廷特遣大軍來援西藏!西藏是西藏人的西藏,一齊起來,打倒準噶爾的人!” 此言一出,拉藏汗的舊臣,特別是經(jīng)康濟鼐、頗羅鼐預(yù)先秘密通知的人,在辨明了岳鐘琪與他部下的身份以后,群起響應(yīng)。一片鼓噪之聲:“打倒準噶爾,打倒準噶爾!” 接著,便見喇嘛們四處尋覓,但也有人張皇奔走。顯然,是準噶爾人逃命要緊。岳鐘琪更不怠慢,命那親兵又喊:“順朝廷的人,趕快上來接話,立下功勞,重重有賞!” “我不要賞,只要大策凌敦多布的命!”有個身材魁梧的喇嘛,一面說,一面跑,亂舞著雙手,直到岳鐘琪面前站定。 通過親兵的翻譯,岳鐘琪問道:“布達拉宮,可有敵人在內(nèi)?” “有!不多。” 岳鐘琪心想,布達拉宮內(nèi)的準噶爾人雖不多,但所據(jù)之地,堅固過于尋常的城堡,倘或負隅固守,哪怕有上萬人進攻,亦未見得能打進去。為今之計,唯有智取,不能力敵。因為一吃了敗仗,此番如從天而降的懾人氣勢,就會一掃無余。本地的喇嘛及土著,信心一失,大事就不可為了。 于是,他說:“你看這布達拉宮,金碧輝煌,如果攻成斷垣殘壁,豈不可惜?” 其時他們的位置,是在布達拉宮之東,身后山上,朝陽甫升,照得布達拉宮一片金光,耀眼生花。那喇嘛回頭看了一下,不由得便脫口而答:“是的,太可惜!” “大皇帝有命,三路入藏的王師,無論哪一路,先到拉薩,務(wù)必以保全布達拉宮為必不可違的軍令。你再看!”岳鐘琪回身向山上一指。 山上只有東升之日,那喇嘛只覺陽光刺限,茫然莫辨景物,便即問道:“看什么?” “山上有一尊紅衣大炮,對準了布達拉宮,只待我的通知,便即發(fā)射,炮子居高臨下,威力特強,不難將布達拉宮轟坍!宮內(nèi)的喇嘛們,都是善良之人。只為有少數(shù)準噶爾人在,以致玉石俱焚,更為不忍。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懂!將軍的意思是要我們設(shè)法自己擒獲準噶爾人來歸順,就不必再開炮了?” “一點兒不錯!” “這容易,我去跟他們商量。” 岳鐘琪看他的臉色淳樸憨厚,是可以信任的人,便即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羅丹布吉。” 岳鐘琪轉(zhuǎn)臉對親兵說:“羅丹布吉,你把這個名字記住!” 那親兵很機警,隨即對羅丹布吉說道:“將軍命我把你的名字緊緊記住。將來要敘你功勞,奏請皇上重重賞賜?!?/br> “我不要別的賞賜,只求將軍在擒獲的準噶爾人之中,讓我挑一挑,其中有四人,賣給我,隨我處置?!?/br> “這是為什么?” “是我的殺父仇人?!?/br> “好!”岳鐘琪很鄭重地允許,“我一定讓你如愿。” 羅丹布吉即時浮現(xiàn)了憨笑,“請將軍等一等?!彼f,“我去找一個人來跟將軍見面?!?/br> 其時,喇嘛們都在遠處觀望,一看羅丹布吉走了回去,紛紛迎上來探詢究竟。羅丹布吉匆匆說了經(jīng)過,喇嘛們便都抬頭探望,顯然,都是在看山上的紅衣大炮。 岳鐘琪心里有些嘀咕,因為這是適逢日出所使用的一個障眼法,如果迷目的朝陽再往上升,看清楚山頂上的情形,大話一挑穿,形勢又會起變化。不過此時不宜有何行動,也不能做任何行動,唯有盼望羅丹布吉趕快回來復(fù)命。 幸好,羅丹布吉很順利地找來一個高年的喇嘛,岳鐘琪看他經(jīng)行之處,喇嘛們讓路躬身,神態(tài)恭敬,知道這是個有地位的大喇嘛,心便放下了一半。 果然,那高年喇嘛的職稱名為“倉儲巴”,是管刑名錢糧的行政官,名叫札隆布,對布達拉宮內(nèi)的喇嘛頗有號召力。 “請問將軍,”扎隆布一開口就問,“宏法覺眾第六世達賴喇嘛何在?” “宏法覺眾”是皇帝對新達賴的封號,岳鐘琪聽他這樣稱呼,便知他忠于朝廷及新達賴,當(dāng)即答說:“正由平逆將軍延信,率領(lǐng)青海、蒙古各公吉,護送入藏,已經(jīng)在路上了。” “撫遠大將軍呢?” “駐扎在穆魯烏蘇河口。” 穆魯烏蘇河仍在青海境內(nèi),不過已在西寧以西,昆侖山與巴顏喀拉山之南,為長江的上游。撫遠大將軍皇十四子胤禎是奉旨移駐,以便居中指揮,但札隆布卻有懷疑。 “何以不是大將軍親自護送入藏?” 這仿佛有著懷疑胤禎輕視新達賴之意,岳鐘琪便即解釋:“朝廷為順應(yīng)民意,特遣三路大軍入藏。糧秣供輸,兵略指揮,皆非大將軍總其成不可,因而奉旨移駐水陸要沖,能兼顧北、中、南三路的穆魯烏蘇河口?!?/br> “噢,”札隆布又問,“北路是哪位將軍率領(lǐng)?” “是兩位將軍,一位額駙。” 北路的兩位將軍,一個是振武將軍傅爾丹,一個是靖逆將軍富寧安。額駙叫策棱,是元太祖的嫡系子孫,姓博爾濟吉特氏,世居蒙古喀爾喀。 喀爾喀本只有三個部落,即是“漠北三汗”。但策棱的曾祖圖蒙肯,由于遵奉西藏黃教為達賴所欣賞,因而扶植他另成一個部落,號為賽音諾顏。在札薩克圖汗之東,土謝圖汗之西——圖蒙肯本是土謝圖汗諾諾和的第四子。 及至噶爾丹進犯喀爾喀,策棱與他的弟弟恭格喇布坦都還是不滿十八歲的少年幼童,由他們的祖母攜帶著,吃盡辛苦,輾轉(zhuǎn)逃到歸化城,覲見皇帝。 蒙古的博爾濟吉特氏,是清朝的國戚,太宗、世祖兩朝的后妃,出自這一族的很多。雖然那都是科爾沁部的女子,但總是出于博爾濟吉特氏。為此皇帝對這兩個劫后孤兒,另眼相看,派人送到京師,在后宮教養(yǎng)。康熙四十五年,并且賜婚皇十女和碩純愨公主與策棱。 尚主的策棱,照例援為和碩額駙,并賜貝子品級——比公爵更高一等了。 皇帝對這個愛婿的期許遠大,所以在康熙五十四年,就派他回蒙古,出北路防御策妄阿拉布坦。他到底是土著,對蒙古的山川險易,了解極深;又善于練兵,親自訓(xùn)練了一千健壯,作為親兵,每次出獵,亦以兵法部勒,所以從軍雖不久,威名已經(jīng)大震。由蒙古到青海,無不知賽音諾顏部,出了這樣一位少年英雄。 札隆布聽說策棱亦在北路,更為欣慰。原來,他早有光復(fù)布達拉宮之志,平時密密布置,安排下好些人,分布重要所在,只待他一聲號令,隨時可以起事??墒撬蓄檻]。 他的顧慮是,朝廷的力量不夠,不能一舉肅清準噶爾,則不論策妄阿拉布坦,或者策零敦多布卷土重來,那么所受的荼毒,將不知過于往昔幾倍多。 再一個顧慮是怕朝廷為德不卒,名為安藏,只是將達賴送到,便即撒手不管?;蛘呋实鄣谋疽饪筛?,而奉命安藏的大員,畏難怕事,敷衍塞責(zé),亦不能不想到發(fā)現(xiàn)這樣的情形以后,所產(chǎn)生的嚴重的后果。 如今聽得朝廷三路大兵的部署,以及岳鐘琪那種堅毅誠懇的態(tài)度,所有的顧慮,自都消失。當(dāng)即換了一副臉色,殷殷致謝之外,很認真地說:“將軍,你能領(lǐng)兵渡過拉薩河,就算已經(jīng)成功了。不過成功以前,亦可能馬上遭遇失敗。” “這是怎么說?”岳鐘琪很率直地笑道,“此刻時機緊迫,工夫不容絲毫浪費,請你實言相告。” “是!說得是!”札隆布說,“將軍,布達拉宮歸我,攔截策零敦多布的人,歸你。” 這話簡潔清楚,責(zé)任分明。岳鐘琪頗為欣賞,但更重視。因為就在與札隆布這短短的片刻接觸之中,他已了解了整個情勢,札隆布并不是不能收復(fù)拉薩與布達拉宮,只是有難以為繼之苦。倘無后顧之憂,必收先驅(qū)之效,此刻所問的一句話,如果有滿意的答復(fù),那就真的如他所言,一渡過拉薩河,就算是成功了。 岳鐘琪知道,策零敦多布派為留守拉薩的首腦,名叫春丕,但有多少實力,駐扎何處,并不清楚,何能貿(mào)然應(yīng)諾? 同時又想,看羅丹布吉與札隆布都不是jian詐之人,可以相信他們決非借故拖延,為春丕行使緩兵之計。但這兩個人不一定通曉戎機,不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以為春丕不在本地,不妨從容談?wù)?。殊不知用兵之要,即在爭時。也許就在這談話之間,春丕已經(jīng)得到消息,發(fā)兵來攻。總而言之,事情必須立刻有所決定。當(dāng)然,最好是札隆布即時就能把布達拉宮控制住。只要拿下布達拉宮,他自信已就立于不敗之地了。 話雖如此,他也不能不明情況,就一口應(yīng)諾。然而也不能開口探問春丕的情況,怕札隆布心里會想:原來你對敵人的情形,根本不明,何能克敵致果。那一來信心減低,更會躊躇。 略想一想,他這樣答說:“好!一言為定。不過,春丕的情況,我知道的一定不如你多,你看,我應(yīng)該怎么做?” “我不知道你應(yīng)該怎么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春丕沒有想到你會從這條不能行軍的小路來,他只守住了北面的各個出口?!?/br> 一聽這話,岳鐘琪又驚又喜。到這時候,不必有顧忌了,坦率問道:“他有多少人?” “二千多,三千不到?!?/br> “掃數(shù)都派出去守山口了?” “還剩下些。” “有多少?”岳鐘琪問,“剩下來做什么?” “剩下來大概兩百人,都不是好兵,讓他們留守而已?!?/br> “原來如此!”岳鐘琪有了把握,又一反自己的想法,認為不必過于倉促,還是了解情勢最要緊,所以又問,“他倒不怕你們在這里會起事,敢只留下兩百老弱殘兵守拉薩?” “這——”札隆布看著他喊一聲,“將軍!” 看他臉色有異,岳鐘琪答說:“有話盡請直言?!?/br> “我不知道你問這話的意思。我覺得此刻不是細談春丕的時候?!?/br> “噢,”岳鐘琪歉然笑道,“是我的不是!不過兩三千人,足足應(yīng)付得了,你請放心。我了解得越多,越有把握?!?/br> “這話也是!”札隆布的態(tài)度顯得更合作了,“準噶爾人最jian詐,也怪我們自己不爭氣,有人甘心通敵。春丕就利用這些jian細,做他的耳目,以為拉薩一發(fā)生變亂,通個信給他,回師鎮(zhèn)壓還來得及。” 情況都很清楚了。岳鐘琪認為無須再問,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即速部署向北進擊的行動。他要求札隆布派一名向?qū)?,而且希望就由羅丹布吉擔(dān)任。 “我不但派他做向?qū)?,而且派他做我們之間的聯(lián)絡(luò)者?!痹〔颊f,“將軍,我們各遵約定。請你帶隊往北去對付春丕,攔住了他,這里你就不用管了。等你打敗了春丕,回到拉薩,我在布達拉宮為你慶功?!?/br> 這是表示,不讓岳鐘琪在這里插手,只要他作前驅(qū)去攔截春丕。倘或凱旋,札隆布踞布達拉宮相拒不納,進而相攻,豈不是先受他的利用,后中他的計。 這是很難決定的一刻,但看到羅丹布吉臉上憨厚的笑容,再回想與札隆布的對話,怎么樣也找不出他有jian詐的片言支語,因而毅然決然地說:“我一定會到布達拉宮來赴你的慶功宴。不過,要請你替我準備干糧,越多越快越好!” “當(dāng)然,理當(dāng)供應(yīng)。” 于是,札隆布指定布達拉宮東北的色拉寺,為大軍駐扎之地。岳鐘琪依照約定,燃火通知噶爾弼率眾渡河,在色拉寺整頓隊伍,籌集糧秣,羅丹布吉非常賣力。這樣到得第三天,拔隊向北,在一個名叫羊八井的地方布了防線,反客為主地扼守要隘以逸待勞,準備攔截春丕的部隊。 他的想法是,春丕的陣線拉得很長,而散布在山區(qū)之中,補給不便;在得到大軍已到拉薩的消息以后,必定回師猛撲,至少要打開一條出路,才不致因糧盡被困。所以守住羊八井,截斷春丕的糧道,便足以致他的死命。 中路,延信護送新達賴入藏的行程,異常艱苦。 由西寧往西,便是青海。所謂青海是一個方圓兩萬里的咸水湖,亦就是一個絕大無倫的鹽池。一行由青海北面,繞湖而西,到得青海盡頭,有一條大河,名為布喀河,接到諜報,策零敦多布已在河西布下陣勢了。 “來得好!”延信大笑,“就怕他不來!” 原來這一路往西是煙瘴惡水,從古少行旅的絕域。尤其氣候之壞,無以復(fù)加,像這樣的初秋,中午穿薄棉,早晚必著老羊皮襖,七月見霜,大如雞蛋的冰雹,說來就來,從西寧到此,已遇到過兩次,打傷了好多人馬。至于風(fēng)沙不斷,煙瘴彌漫,更不在話下。 延信早就在盤算,天時、地利,如此惡劣,幾千里跋涉已不知如何艱辛,還要不斷防備準噶爾侵襲,這樣天天提心吊膽,用不到多少日子,士氣就要崩潰。所以最好的策略,是找到敵人,將他們引來,速戰(zhàn)速決,一舉聚殲,安心上路,才能集中全力,應(yīng)付道路的艱難。 是這樣的想法,當(dāng)然歡迎策零敦多布來挑戰(zhàn)。當(dāng)即派人召請隨同護送新達賴入藏的青海、蒙古各部酋長,集會商量破敵之計。 延信的部下,是以青海的部眾為主力——青海與蒙古、準噶爾一樣,各部落的酋長,都是元朝皇室的后裔,一向分左右兩翼。 清朝開國,青海兩翼最為恭順。因此兩翼的“汗”都被封為親王,所轄各小部落的“臺吉”,封為貝勒、貝子。這一次最忠于朝廷的達什巴圖爾親王,遵從皇十四子撫遠大將軍的約定,親自率領(lǐng)部下五臺吉,集兵三萬五千,聽從延信的指揮。此外蒙古及綠營共一萬五千。延信有五萬人可用,自然不把策零敦多布放在眼里。不過,他亦不敢輕敵,集議之時,先虛心向達什巴圖爾請教。 “不必客氣!延將軍,”達什巴圖爾答說,“行軍作戰(zhàn),號令必須齊一。我聽延將軍的調(diào)遣就是?!?/br> “既承親王謙辭,我就僭越了。”延信隨即將他希望速戰(zhàn)速決的想法,很透徹地做了一番講解。 這當(dāng)然是一個能夠獲得一致支持的策劃。不過,作戰(zhàn)不能有后顧之憂,如今達賴在軍中,必得分兵保護,行動亦受拘束,達什巴圖爾認為這一局必須籌妥善之策。 “親王的見解高明之至?!毖有胖孕耐猓罢埓蠹页鲋饕?,只要妥當(dāng),我無不聽從。” “將軍!”默爾根臺吉問道,“卑禾羌海偏西有個海心山,你可知道?” “卑禾羌?!本褪乔嗪?,蒙古人則稱之為科科諾蘭。延信點點頭答說:“我知道青海之中好幾個小島,以海心山為最大?!?/br> “不但最大,也最好。是蠻瘴中的樂土,樹木青蒼,風(fēng)景絕佳。海心山上有好幾個廟寺,不如送達賴暫且在那里安床。等打退了策零敦多布,再去奉迎。” “這個主意好!”延信問道,“各位以為如何?” “確是個好主意?!边_什巴圖爾說。 延信心想,新達賴的安全固不能不重視,達什巴圖爾也是個緊要人物,萬一有何差池,責(zé)任甚重,因而順理成章地說:“我想就煩親王陪達賴到海心山暫住,靜候捷報,請勿推辭?!?/br> 達什巴圖爾看一看他的臉色笑道:“莫非將軍以為我老了,上不得戰(zhàn)場?” “哪里,哪里!親王老當(dāng)益壯,我是最佩服的。不過,尊敬達賴,我想該由親王相陪?!?/br> 聽他言詞懇摯,解釋的理由也很站得住,達什巴圖爾領(lǐng)受了好意,深為感動,當(dāng)即表示接受。 “那么,我就將達賴鄭重托付給親王了!”說罷,延信起座長揖。 這一下,更是面子十足。達什巴圖爾還禮以后,對五臺吉有番話說。 “羅卜藏,你們聽好了!” 達什巴圖爾的長子叫羅卜藏丹津,他這樣指名稱“你們”,自然是包括青海五臺吉在內(nèi),所以都跟著羅卜藏站了起來聽訓(xùn)。 “天朝大皇帝,恩澤如天之高,如地之厚,如今派延將軍護送達賴安藏,順應(yīng)青海蒙古子民的意愿,我們當(dāng)然要效前驅(qū)。延將軍亦是金枝玉葉,肅親王的孫子,當(dāng)今皇帝的胞侄。你們都看到的,體恤我上了年紀,不讓我親當(dāng)前敵。這樣殷厚的情意,我實在感動。為人當(dāng)知恩圖報,你們應(yīng)該感激延將軍,格外奮勇!這亦是替我、替青海爭氣?!?/br> “不敢,不敢!”延信遜謝,“親王言重了!” “你們還不向延將軍道謝!”達什巴圖爾叱斥著。 于是由羅卜藏領(lǐng)頭,向延信行禮。但延信卻忽然覺得不樂,因為他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羅卜藏眼神閃爍,帶著點悻悻然的表情,心里在想,這個人,可得好好防他。 將達賴與達什巴圖爾送到海心山以后,延信決定立即動手。但由東往西,一直到柴達木盆地所設(shè)的“軍臺”,不斷派人來報,策零敦多布在構(gòu)筑防御工事,似乎有擋路堅守的模樣。倒使得延信有些著急了。 細細研究下來,共有三策破敵,一是硬攻,二是奇襲,三是誘敵。他無法確定哪一策最好,便又召集部將共議軍情。 “自然是硬攻!”羅卜藏說,“天朝大軍,兵精將猛,怕什么?”語氣與神態(tài),都帶著譏刺的意味。 延信聲色不動地在心里盤算,這人雖意存輕視,但也不能說他的話錯,聲勢奪人,亦是用兵的一法。 盡管也有人贊成誘敵之計,而延信畢竟作了硬攻的決定。這等于是接受了羅卜藏的挑戰(zhàn)。有些看出了其中曲折的,都默默地在注意,要看延信是如何硬攻。 很快地看出來了,延信是以軍威懾敵之膽,先派出先鋒兩隊為斥候,相距三五十里,大軍接續(xù)前行。首先是平逆將軍的大印與王命旗牌,由親軍校捧著,在兩行執(zhí)旗的馬隊護送之下,作為前驅(qū)。接著是大纛旗高舉,護纛的精銳,刀出鞘,弓上弦,目不斜視。跟在后面的是將軍的屬官,文武皆有。間隔一大隊人馬以后,是將軍的輜重,有馬有駱駝。然后是騎步相間的各種作戰(zhàn)隊伍。延信親自督隊,左右親軍夾護。但見遍野刀光旗影,綿亙數(shù)里,軍容真?zhèn)€如火如荼,壯觀之極。 果然,軍臺報來,策零敦多布的陣地,亂紛紛地已露怯意。延信由于先聲奪人,更增信心。下一天便命羅卜藏率隊出擊。 “臺吉,”延信在頒令之前,先有一番話說,“我久聞你智勇雙全,這破敵的第一功讓給你。不過,凡事不可強求,勝敗亦兵家常事。倘或出師不利,你須記著,我領(lǐng)大軍為你全力后援。你不要做出了讓我對不起親王的事來!” 意思是羅卜藏如果兵敗不退,以致陣亡,便是他對不起達什巴圖爾。 這些話看似體恤,其實卻在激將。羅卜藏心里很不舒服,立意要爭一口氣,所以冷冷地答說:“請將軍放心,我還不至于敗給策零敦多布!” “切切不可輕敵!”延信仍然誠懇地叮囑,“勝了不可窮追!孤軍深入,兵家大忌?!?/br> 這一次不言敗而言勝,羅卜藏心里比較好過些了,答一聲:“理會得!請將軍看我明天一早破敵?!?/br> 第二天黎明時分,羅卜藏帶著他所屬的三千人,掃數(shù)出動。排面拉得極寬,所以在后面的大軍,只在漫天煙塵中,聽得萬蹄奔騰,如夏日荷塘急雨,那喧嘩之聲,令人興奮不已。 等塵沙稍定,延信隨即下令,派黑龍江馬隊埋伏接應(yīng),如果羅卜藏敗回,先不必攔截敵人,等全隊皆過,斷他們的歸路,逆向進擊。 黑龍江的馬隊都屬于滿洲索倫族,世居黑龍江兩岸,以漁獵為生,還是半開化的野人,但強弓善射,勇猛絕倫,而且說一不二,最忠實不過。領(lǐng)隊也是索倫人,官拜副都統(tǒng),名叫虎爾木,領(lǐng)了將令,隨即出動,照計行事。 接著延信又下令警戒,調(diào)集所有的火槍營,置于前列,壓住陣腳。部署已定,傳令召驍騎校椎椎進見。這椎椎是蒙古人,名字念作“吹吹”。其名甚怪,其人更異,身不滿五尺,長了一對碧綠的眼睛,與一身又長又黑的汗毛,像一頭猩猩。此人被延信視如至寶,因為他有三項人所難及的長處,對于行軍作戰(zhàn),幫助極大。 第一項長處是目力特佳,登高望遠,三十里外像羊這么大的東西,就能辨識無誤。不過,這項長處在西洋的望遠鏡傳入中土以后,比較不太重要了。 第二項長處是記性過人,不論什么人,不論什么地方,只要見過到過,就再也不會忘記。哪怕是變了形,也逃不過他那一雙碧綠的眼睛。因此每逢抓到諜探j(luò)ian細,都要請他來看一看,他一眼就能斷定,此人在何處見過,當(dāng)時是何神態(tài),著何服飾,甚至能指出此人是否經(jīng)過化妝。這雖難能可貴,但用處不大。在塞外行軍或者風(fēng)沙驟起,憑空添了許多沙堆,或者大雪紛飛,彌望皆白,沒有山川樹木,更無人家樓閣,可借以辨識方向,非迷路失道不可。但有椎椎在就不必擔(dān)心了。 第三項長處,在緊急時,可保一軍之命。原來椎椎不但目明,而且耳聰。沙漠中皆是伏泉,遇到缺水,全軍皆渴,幾乎要瘋狂時,只要椎椎騎著馬在周圍找一找——以耳貼地,細聽片刻,總能找出泉水來。 如今延信要借重他的是第一項長處,登上高處,看一看羅卜藏的動靜。椎椎欣然領(lǐng)命,并且作了約定,身藏三面旗子,勝為紅旗,敗為白旗,不見蹤影則為黑旗。等他策馬出陣,延信又派出騎哨,兩人一隊,一里一站,一共派出去六十個人,回來了十個,知道椎椎已在二十五里以外了。 到得日中時分,只見兩匹黃馬絕塵而馳——是最后一隊騎哨傳信來了。 延信得報,出帳立等。騎哨一到,滾鞍下馬,氣急敗壞地大叫:“白旗!白旗!” 羅卜藏出師不利,卻不知他是力拼還是敗回,這只要看椎椎是不是馬上回來,便可以知道。 當(dāng)然,延信是要做羅卜藏敗回的準備的,因為這一下等于實現(xiàn)了誘敵之計,反敗為勝的大好良機,豈容錯過? 當(dāng)即下令,前隊仍以火槍保護大營,壓住陣腳;中隊、后隊迅即向兩翼疏散,等索倫人絕了敵人的歸路,估計羅卜藏會回師反撲時,兩翼即向中間收束,完成包圍,聚而殲之。 不過,右翼的兵力較為單薄,延信準備敵人可由此突圍。圍城必留缺口,是稍知兵法的人都了解的,否則就逼得對方拼命到底,固守不下;相反有個缺口留在那里,恰好助長了他的貪生之念,便無戀戰(zhàn)之心,更易得手。 延信對誘敵之計,考慮過很久了,認為圍城如此,圍人亦復(fù)如此,所以調(diào)兵遣將時特意在右翼示弱。 但在示弱的同時,亦打了個如意算盤。想法是從《三國演義》上來的:從延信的曾祖父——太宗皇太極在位的年代起始,便拿這部小說視作兵法,特別譯成滿文,分發(fā)到八旗去研讀。延信亦曾熟讀滿文《三國演義》,想到赤壁鏖兵,諸葛孔明遣關(guān)云長華容擋曹的故事,認為不妨師其意而略加變通,事半而功倍,很值得一試。 他的想法是,敵人被誘入伏,在四面合圍之下,必定向阻力較少的右翼突圍。官軍自東往西進擊,右翼是在北面,敵人由這方面奪路而走,回老巢也近些,所以論勢論理,乃至于論情,都以沖破右翼為上策。既然如此,何不在他們必經(jīng)之路上設(shè)伏? 打定了主意,延信找向?qū)砑殕柫松酱?、道路的艱險難易,決定派親兵等候在一處必經(jīng)的山口,待敵人奪圍成功、喘息未定之際,迎頭痛擊。 部署甫定,椎椎疾馳而來,身后跟著二十多人馬,所有的騎哨都自動撤回來了。 “怎么樣?”延信直迎到馬頭前,“敵人有多少?” “一萬有余?!弊底禋獯煤軈柡?,所以答語簡單,無法多說。 “羅卜藏呢?損失重不重?” “不重。幾乎是全師而退?!?/br> “噢!”延信不解,“既然沒有什么傷亡,何以撤退?” “我不知道?!?/br> 延信心想,這話問得確似多余,便問敵人的距離。 “很近了。” “有二十里路沒有?” “那差不多?!弊底荡⒁讯?,接著往下說,“青海臺吉打得很好,忽然就往后退了??磥砹_卜藏是有意取敗的?!?/br> “為什么?” “我不知道。”椎椎忽然凝視著延信,仿佛有難言之隱似的。 “說嘛!盡管實說?!?/br> “我不敢說。”椎椎使勁搖著頭,“那是絕不會有的事!” “什么事絕不會有?” “將軍,”椎椎翻著他那雙碧綠的眼睛,“你請試想,羅卜藏還能引著敵人來沖陣嗎?” 一聽這話,延信大驚,不過臉色卻還平靜,“好吧!”他說,“你又立了一功。請先回帳休息?!?/br> “是!”椎椎行了禮告退。 延信卻認為椎椎的忠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凝神細想一會兒,認為羅卜藏有趁火打劫的企圖。 原來羅卜藏本就對延信不滿,及至領(lǐng)兵出發(fā),在馬上思量,敗既不愿,勝了不能窮追,就無法大獲全勝,也沒有什么意思。這個仗打得窩囊,越想越氣,便起了個不顧大局的開攪搗亂的心思。 他的做法是,與敵甫一接戰(zhàn),便全師而退,引敵來沖陣,如果廷信抵擋不住,是咎由自取。反正他是奉了將令的,情形不妙,不妨撤回,并無戰(zhàn)敗之罪。如果到時候看情勢于己有利,更不妨揮師回攻,由敗而勝,也是一場功勞。 但是大策凌敦多布,亦很機警,怕中了埋伏,追了一陣,下令收兵。羅卜藏便又轉(zhuǎn)回去攻擊,殺聲震天,夾雜著各種刻薄的辱罵。等對方回身一擋,他卻又趕緊撤退。如是三次,撩撥得大策凌敦多布怒不可遏,便將計就計,選派精銳,繞道到羅卜藏的后方,去截他的歸路。這一著很厲害,卻不知延信軍中有個異人在。 延信接得椎椎的報告,本以為羅卜藏很快地就會趕回來。誰知左等右等等不到,心知情勢有異,羅卜藏不是已經(jīng)反撲,便是被圍,因而又命椎椎照老法子去偵察。 這一次椎椎是特派第一隊的騎哨,直接來向延信報告,只有八個字:屢進屢退,實力無損。延信細細研究,大致了解了羅卜藏的用意,越發(fā)加強戒備,以便等羅卜藏引得敵到時,可以聚殲。 轉(zhuǎn)眼間,太陽已經(jīng)偏西;但見夕陽里一騎飛馳,起先只是一個小黑點,眨眨眼之間,已能辨形,矮小如猴,必是椎椎。他親自來報軍情,可知情勢嚴重,延信便親自策騎迎了上去。 兩馬相遇,各自勒住,椎椎跳下馬來,廷信亦即下馬,走到一處,椎椎說道:“敵人另外派了一支兵,繞道而來,怕是來截羅卜藏臺吉的歸路!” “噢!”延信問道,“有多少人?” “約莫一千五百。” “在哪個方向?” “右面?!弊底抵钢仪胺秸f,“離羅卜藏臺吉側(cè)面,只有里把路。” “你看到黑龍江的馬隊沒有?” “看到了?!?/br> “他們在哪里?” 椎椎將身子轉(zhuǎn)過來,往北面一指:“十里之外。” “如果他們往南來遮擋,能攔住那一千五百人嗎?” 椎椎想了一下說:“要快?!?/br> “當(dāng)然要快!”延信接口說道,“你的判斷不錯,他們是來截羅卜藏的歸路,幸虧讓你發(fā)現(xiàn)了,還來得及對付?!彼謫栒f:“你的馬快不快?” “快雖快,不及將軍的馬快?!?/br> “你騎我的馬去。請你通知虎爾木,立即南下迎敵,我另外派人增援?!毖有庞终f,“這本不該是你的差使,不過派別人去,一怕找不到虎爾木,二怕說不清楚,只好請你辛苦一趟?!?/br> “這也無所謂!”椎椎從延信的護兵手中接過韁繩,不由得笑逐顏開。因為延信的坐騎是一匹異種名駒,雪白的毛片上,散布著好些制錢大小的紅點子,大概是所謂“純駟”的白馬與胭脂馬交配而生的名種。延信有個幕友,替它起的名字跟它一樣漂亮,叫作“桃花浪”。 桃花浪不但漂亮,而且跑得快,不但跑得快,而且通靈性。有主人在,它如何肯讓人騎。盡管椎椎通騎術(shù),也制服不住它,亂踢亂咬,像匹野馬。 “乖!”延信走上去拍拍馬股,“別撒野了!快送了椎椎去,也記你的大功,給你酒喝?!?/br> 原來桃花浪也會喝酒。每逢它奔馳格外出力,回到槽上,必得在水中加少許白干,氣力才恢復(fù)得快。 說也奇怪,經(jīng)延信這樣拍馬屁撫慰之后,桃花浪帖然就范。不過仍然淘氣,等椎椎一躍上馬背,立即一沖而前,亮開四蹄,如飛而去。虧得椎椎機警,一把死抓住它的鬃毛,才沒有被掀了下來。 馬快路熟,騎術(shù)又精,真是眨眨眼的工夫,便發(fā)現(xiàn)了黑龍江馬隊派出來的警哨。椎椎生具異相,全軍皆知,所以不須盤詰,很快地找到了虎爾木。 聽得椎椎所傳達的延信的命令,虎爾木大感興奮,立即下令集合。 但沙漠遼闊,隨處都是大路,要怎么樣才不致錯失,恰好截住,是個絕大難題。這就又要靠椎椎的奇能了。 行軍原有伏地聽聲的法子,不過在沙漠中,只有像椎椎這樣的異人,才能用這個法子。 他將身子伏了下去,右耳貼地,聽了好一會兒,一躍而起,向虎爾木問道:“可有羅盤借來一用?!?/br> “有,有!”虎爾木將隨身攜帶的一個精巧小羅盤,遞了過去。 椎椎面北而立,身子左右移動,看羅盤指針筆直下垂,指著正南方向,確定了自己面向正北的位置,方招招手將虎爾木喚過來,指點敵人的方位。 “你看,對方由西往東,是在西北西的位置,距離大概十五里。” “只有十五里,那不很快就到了嗎?”虎爾木說,“待我領(lǐng)著弟兄迎上前去,給他來個迎頭痛擊。” “那是你的事!”椎椎笑道,“不過,對方要攔的不是你!” 虎爾木被提醒了,“你是說,對方發(fā)現(xiàn)我們,不會接戰(zhàn),會——”他問,“會轉(zhuǎn)而向北,去攔截羅卜藏?”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br> 虎爾木想了一下說:“你的顧慮不錯!我大可以逸待勞?!?/br> 左前方大概三里以外,有個沙堆,虎爾木領(lǐng)著他的部下,就埋伏在沙堆后面。 椎椎認為他的部署很妥當(dāng),便跨上桃花浪,很快又回到了延信身邊。 天色快黑了,大策凌敦多布頗為困惑。照道理說,對方的歸路已斷,不是四下潰散,便是回師反撲。誰知追了幾十里下來,遙遙望去,對方仍是保持著完整的隊伍,怎么樣也看不出有受驚的跡象。莫非沒有攔??? 倘或未曾攔住,自己一味窮追,變成孤軍深入,犯了兵家的大忌,也許伏兵已繞道到了敵后,腹背夾擊的機會,隨時可以到來。如果自己撤兵而回,則派出去截敵的一支人馬,即成對方夾擊的目標(biāo)。這一出一入,關(guān)系太大了。 大策凌敦多布始終躊躇不決,但馬蹄甚疾,這樣蹉跎著,不知不覺又追下十幾里路去。轉(zhuǎn)過一個沙堆,在身后都蘭山巔余暉照映之下,隱隱發(fā)現(xiàn)五色旗影。驀地醒悟,不由得大驚失色——怕已入伏了! 于是他立即勒住了馬,從隨從手里奪過一具笳角,面向著都蘭山的殘日,嗚嗚地吹了起來。這是后隊改為前隊、迅速撤退的號音。 五千人馬,亂成一片,原地打了幾個轉(zhuǎn),終于一起往西,在歸途上疾馳而去。走出五六里外,只見南北兩面,旌旗飄拂,萬馬奔騰,往后回顧,似乎羅卜藏又趕上來了。三面受敵,唯有全力而沖,希望在對方南北兩面伏兵未會合以前,逃出“袋口”。否則就等于被封在口袋中,將有全軍覆滅之厄。 就這時,只見迎面又有一路人馬。滾滾而來,大策凌敦多布倒是一喜,只當(dāng)去攔截羅卜藏歸途的那一千多人回師相救,心里這樣想著,不由得勒一勒韁繩,為的是讓馬蹄稍緩一緩,好看個仔細。 急切間哪看得清楚?金紅色的殘暉,正面射來,耀眼生花,望出去是人是馬,無非一片黑影。而就在這眨眨眼的工夫,情勢已經(jīng)大變。不但清兵的左右兩翼,已將會師,而且發(fā)覺迎面沖來的竟是敵人——虎爾木的馬隊,退敵功成,收軍回營,恰好填補了正面的缺口。 大策凌敦多布心知已經(jīng)入伏,對光作戰(zhàn),視線不佳;入敵陣地,虛實不明;三面被圍,寡不敵眾,天時、地利、人和,都處劣勢,看來只有突圍逃命了。 念頭在轉(zhuǎn),身子也轉(zhuǎn)了。大策凌敦多布心想,清軍都調(diào)遣在外,后路空虛;剛才誘敵的那支兵,追追打打逃逃,也是疲憊之師,不足為懼,倒不妨假奪圍以沖陣,說不定活捉延信,或者俘獲了新達賴,挾為人質(zhì),則反敗為勝,指顧間事。 起了這個僥幸的念頭,頓覺精神一振,一叩馬腹,往前直沖,口中大喊:“殺啊,殺??!” 這股重來的余勇,一開頭倒也氣勢驚人。無奈延信勝算在握,十分沉著——看敵人沖了過來,第一道命令,穩(wěn)守陣腳,不準妄動;第二道命令,前列的弓箭手,單腿跪地,扣弦待命;第三道命令,火槍營與硬弩間隔排列;第四道命令,頭通鼓開槍,二通鼓射弩,三通鼓放箭。 部署已定,將椎椎找到身邊問道:“你知道不知道,火槍、硬弩、弓箭能打多遠?” “當(dāng)然知道。” “好極!請你司鼓發(fā)令!” 椎椎欣然應(yīng)命。他那一雙明察秋毫的碧眼,見光不畏,向前看得非常清楚。預(yù)先估計好三條界線,等大策凌敦多布沖到第一條界線,立即將高舉著鼓槌的手往下一落,二十來面大鼓一齊驚天動地似的響了起來,洋槍開火乒乒乓乓地,只見對方人仰馬翻,隊伍大亂。 大策凌敦多布卻不顧一切,依舊冒死前沖,到得第二條界線,硬弩又在椎椎的鼓聲指揮之下,一排一排地射了出去。 這時三面合圍的清軍已經(jīng)趕到,正好截住往回逃命的敵人而回陣休息的羅卜藏,見此光景,豈肯不湊這個熱鬧,自失立功的機會?斜刺里領(lǐng)兵沖來,前后夾擊,使得最后預(yù)備著的弓箭手,竟無用武之地了。 殺到天色已暗,告一段落,延信吩咐收兵,清點戰(zhàn)果,敵人死傷兩千有余,投降的亦有三千,自己這面的傷亡,只一百多人,可說大獲全勝。美中不足的是,策零敦多布趁黑逃掉了。 論功行賞,連羅卜藏也有份。在他自是卻之不可,但未必覺得受之有愧。 部署稍定,并派向?qū)щS同先遣部隊探明了路程,延信奉迎達賴六世,繼續(xù)向西藏進發(fā)。一路行去,一路不斷有諜報到來:策妄阿拉布坦在各路兵敗的困境之下,猶不服輸,調(diào)集所有的精銳,連同老母妻子,守住一個名叫卜里多的要隘,成為延信大軍入藏,不易排除的一個障礙。 因此,行程就緩了。延信召集部下會議,都認為敵逸我勞,硬攻不是好辦法。好在拉薩已經(jīng)平定,盡歸官軍的掌握。如果岳鐘琪能遣輕騎北上,撫敵之背,則策妄阿拉布坦怕受夾攻之危,必然自動讓路。彼時再看情形,在他遁向老巢的歸路上,設(shè)伏截擊,豈非事半功倍。 舍此以外,別無善策。延信只得依從,選派剽悍機警、熟悉路程的勁卒,帶著書信,趕往拉薩去聯(lián)絡(luò)??墒锹吠具b遠,難期速效。轉(zhuǎn)眼秋深,道路艱難,又怕糧食不足,士氣不振,那時敵人卷土重來,只怕難以抵擋。延信為此郁郁不樂。 “將軍,”椎椎獻計,“我聽說策妄最聽他老娘的話,如果能將這位老太太說通了,讓策妄來投降,那有多好!” “好是好,無奈,”延信苦笑,“怎么能將策妄的老娘說通?” “現(xiàn)在當(dāng)然想不起有什么好辦法,不過只要用心去研究,總能找出辦法來。”椎椎自告奮勇,“我想去探一探陣?!?/br> “你是說,想探策妄的陣地?” “是的?!弊底荡鹫f,“看他的老娘住在哪里,有沒有法子可以接近?” “不好,不好!”延信大為搖頭,“你是軍中一寶,萬一失陷在那里,關(guān)系很大?!?/br> “請將軍放心,我的眼睛比別人看得遠,我的兩只腳比別人走得快,敵人抓我不到。不,”椎椎立刻又自動更正,“是根本不讓敵人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