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臨江船廠訪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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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的法子讓方怡的成衣鋪迅速扭虧為盈,獲得大量利潤的同時,柳青也挑起了管理整個衣莊的大任,整日從早忙到晚,指揮著一眾衣工選材、剪裁、制衣、成衣以及最后的出售,忙得是腳不沾地。
方怡原本擔(dān)心,如此安排,會惹得店中的老掌柜方肥不滿,但看到方肥每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為柳青打下手,忙的是不亦樂乎,心中的顧慮也就消失了。其實他不知道,兩人同是摩尼教弟子,互相幫助,那是理所當(dāng)然。
一日中午,柳青難得騰出半天時間,便急匆匆地從店中出來了,柳青進了一家酒店,打了兩斤上好的燒酒,要了幾個菜,讓店小二裝進了一個食盒之中,便快步向城北走去。
青溪縣城,雖也富庶繁華,但畢竟只是一個縣城,面積不大,沿街走了沒多遠,柳青便來到了青溪縣城的北門。
守城的兵丁吃飯去了,只剩幾桿生了銹的紅纓長槍歪歪斜斜地倚在城門邊上。離城門不遠之處,兩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轎夫從坐著的石頭上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張著大嘴打了個呵欠。他們在此坐等了一上午,一個活兒也沒有,便準備各自回家了。
這時,柳青已走至兩人身前,說道“兩位老哥,慢些走。我有些急事需要出趟城,就雇你們這頂小轎吧。”
兩個轎夫在此坐等了一上午,此時已是饑腸轆轆,聽說柳青要去城北三十里的臨江船廠,便不想接他的活兒,于是,一名轎夫鉚足了力氣伸出五個手指,獅子大開口地說道“去臨江船廠,少說也得五兩銀子。少于五輛,我們不去。”
轎夫本想打發(fā)柳青走人,誰知話音未落,五兩銀子便飛到了他們面前。柳青說道“我這些日子累壞了,行不得路,你們快起轎,一個時辰之內(nèi),如果能趕到臨江船廠。我還有賞?!?/br>
兩個轎夫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就是抬一個月的轎子,也根本賺不了五兩銀子??粗@么一大疙瘩白花花的銀子,饑腸轆轆的肚子立即停止了抗議,趕緊將??吭诔菈Ω鶅合滦∞I抬到了柳青跟前。
柳青剛剛登轎,只聽一前一后兩雙大腳丫子便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拍打起來,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小轎穿過城門,沿著城外的官道,飛也似地向城北飛馳而去,激起一股高高的煙塵。
烈日當(dāng)空,天干日燥。兩個饑腸轆轆的轎夫,雖然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眼冒金星。但眼前的小哥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而且一個時辰之內(nèi)趕到臨江船廠還有賞錢,為掙下另一些賞錢,兩個轎夫也是拼了。
功夫不負一心一意想掙錢的人,果然一個時辰不到,小轎落在了臨江船廠北面的一個小山崗上。
一名轎夫氣喘吁吁地掀開了轎簾,說道“公子,到了,臨江船廠到了。您往下看,下面便是?!?/br>
順著轎夫手指的方向,柳青向下望去,發(fā)現(xiàn)下面是一個三面環(huán)山,一面鄰水的水灣。灣中水面平靜如鏡,水草豐茂,綠柳成蔭,風(fēng)光秀麗,十分安靜。一條小河彎彎曲曲繞過群山逶迤而去,匯入遠處一條奔流而去的大河。
柳青疑惑地望著下面,問兩個轎夫道“你們沒有走錯路吧,這里就是臨江船廠?”
高個子轎夫抽出身后的煙袋鍋子,用火折子引燃,抽了兩口,便指著下面說道“放心,公子。我們哥倆干的就是走路的活兒,是絕對不會走錯路的。只不過,這個地方荒廢了很久了,很少有人來?!?/br>
柳青仔細地打量著下面的這片小天地,只見水面之上,除了兩個小漁船外,空空如也。
來此之前,柳青多方打聽,聽說臨江船廠曾經(jīng)制造過戰(zhàn)船。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這里的一切似乎和造船扯不上一毛錢的關(guān)系。
不管怎樣,既來之則安之,先下去看看再說。柳青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條小山路,直通下面。
柳青拎著食盒和一小壇子醇酒,沿著崎嶇的山路走了下來,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在山下的一小片空地上建了三排瓦房。
瓦房聯(lián)排而建,紅瓦黑墻,建得普普通通簡簡單單,房前屋后生長著十來棵高大的垂楊柳,柳樹枝頭撐開如一張大傘,無數(shù)的柳枝柳條低垂而下,倒也帶來一片清涼。
柳青來時聽方肥說,自己要找的人并沒有住在這里,而是住在離此不太遠的一個小山坳里。柳青便從這里輕輕而過,并沒有驚動這里的人們。柳青沿著岸邊走了約莫兩三里地,在一個小山坳里發(fā)現(xiàn)了兩間小木屋。
屋外用荊棘圍了一個柵欄墻。柳青穿過柵欄門,來到小木屋的門口,向內(nèi)望去,只見一位身形消瘦,有些佝僂,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凳子上摘野菜,不遠處灶火剛剛引燃,灶火的邊沿處放著兩個干癟的窩頭。
柳青敲了敲門,站在門口處躬身說道“請問這是顧蒼嵐顧老先生的家嗎?晚生柳青特來拜會?!?/br>
屋內(nèi)的老者聞音起身,走至門口,上下打量了柳青一眼,說道“年輕人,顧蒼嵐早就不在人世了,你請回吧。”
柳青將手中拎著的物品放在地上,見四下無人,便伸出雙手,做了幾個摩尼教徒標準的手勢暗語,然后輕聲說道“是法平等?!?/br>
看到這一切,老者眼中的警惕之色全然消失,微微點了點頭,也做了幾個手勢,輕聲回了一句“無分高下。”
接著,柳青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老者。
這封信是方肥寫的。一年前,眼前的老者得了一場大病,被人抬到青溪城時,已是奄奄一息。他們來到了方家在青溪開的藥鋪仁和草堂。在這里做掌柜的方肥立即請店中的老郎中為他醫(yī)治。老者一貧如洗,身無分文。與他同來的船工們也不富裕。東拼西湊,只為他湊齊了二兩銀子。顧蒼嵐得的是寒熱癥,極難醫(yī)治。要為他看病,需要大量的草藥,二兩銀子用來抓藥遠遠不夠。
方肥為人樂善好施,聽說這些人是朝廷廢棄的臨江船廠的老船工,知道他們生活艱辛,便免了他的藥費,全力為他救治。店中老郎中悉心照料了半年,老者痊愈如初,方肥對他有救命之恩,老者自然感激不盡。
半年之后,和方肥熟識的老者加入了摩尼教,與他一同加入的,還有臨江船廠的許多老船工。
一聽對方的名字,姓顧名蒼嵐,顯然是豪門望族出身,再不濟也是書香門第,鄉(xiāng)下干活的窮苦百姓是起不出這樣的名字的。
方肥從別人那里了解到顧蒼嵐曾在官府當(dāng)過差,只因得罪上官被貶到了這里。顧蒼嵐對造船非常在行,到這里后,許多的船工都成了他的徒弟。
五年前,朝廷要縮減開支,在江南只保留了七個大的船廠,其余的船廠一律裁撤,臨江船廠自然也在裁撤之內(nèi),朝廷的人從這里撤出之時,并沒有帶走顧蒼嵐,顧蒼嵐同許多做苦力的船工一起,被拋在這處廢棄的船廠。
看了方肥的書信,老者道“原來是同教中人,柳師弟,請進。”
進得屋來,柳青將食盒打開,將其中的佳肴擺放了開來,飯香四溢,房中充滿了讓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味。
柳青道“顧老,我來得匆忙,不曾備得什么厚禮,略準備了些酒菜,咱們小酌幾杯,可好?!?/br>
顧蒼嵐看著桌上擺著的酒菜,又看看自己灶火旁的窩頭,搖搖頭笑道“十幾年粗茶淡飯,老朽的腸胃恐怕消受不起你帶來的珍饈佳肴。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br>
顧蒼嵐雖自嘲消受不起美味佳肴,與柳青分賓主入座之后,幾筷子下去,吃得是津津有味。
對飲了幾杯,柳青道“顧老,聽說您原來在朝廷中任過官職,不知為何來到了此地,你老德高望重,莫非有歹人暗中加害?”
聽了柳青的話,顧蒼嵐的表情為之一凝,嘆了一口氣道“多少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還提他干啥,功名利祿不是誰都能有的,再說了,來此之前,老朽也不過是個微末小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看著對方唉聲嘆氣的樣子,柳青心道對方雖然不愿提及往事,但到了這里,日子過得如此清貧,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迫害至此。此人口頭上雖不愿多說,但肯定對朝廷充滿了仇恨。再說了,肯加入摩尼教的人,那個不是對朝廷充滿仇恨之人。是否清楚他因何事對朝廷產(chǎn)生仇恨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對朝廷充滿了仇恨便可,自己便可利用這一腔仇恨,讓此人為己所用。
柳青回敬了顧蒼嵐一杯酒,說道“是啊,往事已成云煙,何必提他。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您老年方五旬,正值壯年,正是建功立業(yè)的時候,難道情愿在這里孤孤單單,過這種苦日子嗎?”
顧蒼嵐呷了一口酒,呵呵笑道“老朽是黃土埋了多半截的人,已是風(fēng)燭殘年,還有什么用武之地?”
“駕船出海,揚眉吐氣?!绷鄶蒯斀罔F地說道。
“駕船出海?”聽了柳青的話,顧蒼嵐的眼睛為之一亮。整個人都來了精神。
柳青接著道“顧老,我不知道您過去在朝中哪個衙門任職,任何職。但我聽說您精通造船術(shù),年輕的時候就夢想帶一支船隊出海遠行。現(xiàn)在,晚生也有這樣的夢想。我們的想法似乎不謀而合?!?/br>
接著,柳青將自己想駕船去流求,在那里鞏固,然后再駕船往呂宋,和遠方諸國做生意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都詳細道來之后,顧蒼嵐仰天大笑道“好個狂妄的后生,老朽年輕時想駕船出海,只是想出去為朝廷效力。你膽子不小,竟夢想著組建自己的船隊?!?/br>
柳青道“朝廷,朝廷平日里錦繡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蓪嶋H呢?一件人事兒也沒干過,一件對老百姓好的事兒也沒做過,只知道苛捐雜稅盤剝百姓。顧老,我敢說,用不了三年,朝廷的暴政將席卷整個江南,橫征暴斂將空前絕后,所以,我們只有為自己效力,為自己干,才能躲過即將到來的災(zāi)難,才能過上好日子。否則的話,在這里只能坐以待斃,說不定會被抓去做苦力。”
顧蒼嵐道“老朽既入摩尼教,自然再也不會為朝廷效力。不過……你的想法雖好,可要做起來卻并不容易。我問你,你想組建船隊,你現(xiàn)在可有一艘船?手下有幾個船員?”
柳青道“我現(xiàn)在大概能湊齊三百兩銀子,能否先造一艘小一點的海船,或者買一艘舊的海船翻新一下。等將來生意做大了,在一步一步購置新船?!?/br>
顧蒼嵐道“小兄弟,不是老朽潑你冷水,造一艘船,特別是海船,花費特別巨大。凡是造得起新船的,不是販鹽的,就是做走私買賣的,他們賺的都是暴利,沒有雄厚的實力,做正經(jīng)生意的,是造不起船的?!?/br>
柳青道“那造一艘海船,大概需要多少兩銀子?”
顧蒼嵐道“海船有大有小,就拿小型海船來說也得五千兩銀子?!?/br>
“五千兩銀子?”柳青驚訝地說道。
顧蒼嵐道“對,五千兩銀子。海上環(huán)境惡劣。對船的要求極高。建造海船都需要最上等的整塊木料,而且建好之后,船底和兩側(cè),都要覆蓋大面積的鐵皮,所有的關(guān)鍵部位都需要用鐵釘固定,整個船艙底部的所有縫隙都需要用蜂蠟封涂一遍。如果是大型的海船,那所需的花費可就更多了?!?/br>
柳青有些失落地道“這么說,咱們想出海做大生意的夢想,不容易實現(xiàn)了。五千兩實在是太多了。我現(xiàn)在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齊這么多錢。顧老,有沒有別的什么法子,能將造船的費用降下來?”
顧蒼嵐幾杯醇酒下肚,蒼黃干癟的臉上泛起了紅潤,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說到船,別的法子也并非沒有。如果買一條舊船回來改造一下的話,費用就沒有那么多了。不過,青溪這邊,畢竟是一個縣城。這里的船極為緊張,都不夠當(dāng)?shù)赜玫?。所以想在這里買到一艘舊船并不容易。就算買到了,那船估計破的,想修都修不了了?!?/br>
柳青急切地問道“那?上哪里才能買到好一點兒的舊船呢?”
“蘇州?!?/br>
“蘇州?”
“對。蘇州那里有名震江南的龍山船廠。老朽來這里之前,先被他們貶到了龍山船廠,在那里待了三年,誰知他們不肯善罷甘休,又將老朽貶到了這里。龍山船廠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船廠,每年從那里造出的大小船只何止上千艘。當(dāng)?shù)睾_\發(fā)達,富商云集。許多做海上貿(mào)易的富商,家里銀錢堆積如山,富得流油。他們出海,為了保平安。許多狀況還不錯的海船低價就賣掉了。這些船如果重新翻修翻修,再次出海,完全沒有問題。蘇州那里駐有朝廷的水師,許多舊了的軍船也丟棄在龍山船廠里面,這些船的狀況不算太差,如果下功夫去整修,也可以再次出海,就看你能不能把他們弄回來了?!?/br>
柳青驚喜地道“商船、還有軍船。好,就去蘇州。大小姐不是想去外面開分店嗎?那就去蘇州開?!?/br>
方怡原本擔(dān)心,如此安排,會惹得店中的老掌柜方肥不滿,但看到方肥每日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為柳青打下手,忙的是不亦樂乎,心中的顧慮也就消失了。其實他不知道,兩人同是摩尼教弟子,互相幫助,那是理所當(dāng)然。
一日中午,柳青難得騰出半天時間,便急匆匆地從店中出來了,柳青進了一家酒店,打了兩斤上好的燒酒,要了幾個菜,讓店小二裝進了一個食盒之中,便快步向城北走去。
青溪縣城,雖也富庶繁華,但畢竟只是一個縣城,面積不大,沿街走了沒多遠,柳青便來到了青溪縣城的北門。
守城的兵丁吃飯去了,只剩幾桿生了銹的紅纓長槍歪歪斜斜地倚在城門邊上。離城門不遠之處,兩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轎夫從坐著的石頭上緩緩起身,伸了個懶腰,張著大嘴打了個呵欠。他們在此坐等了一上午,一個活兒也沒有,便準備各自回家了。
這時,柳青已走至兩人身前,說道“兩位老哥,慢些走。我有些急事需要出趟城,就雇你們這頂小轎吧。”
兩個轎夫在此坐等了一上午,此時已是饑腸轆轆,聽說柳青要去城北三十里的臨江船廠,便不想接他的活兒,于是,一名轎夫鉚足了力氣伸出五個手指,獅子大開口地說道“去臨江船廠,少說也得五兩銀子。少于五輛,我們不去。”
轎夫本想打發(fā)柳青走人,誰知話音未落,五兩銀子便飛到了他們面前。柳青說道“我這些日子累壞了,行不得路,你們快起轎,一個時辰之內(nèi),如果能趕到臨江船廠。我還有賞?!?/br>
兩個轎夫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就是抬一個月的轎子,也根本賺不了五兩銀子??粗@么一大疙瘩白花花的銀子,饑腸轆轆的肚子立即停止了抗議,趕緊將??吭诔菈Ω鶅合滦∞I抬到了柳青跟前。
柳青剛剛登轎,只聽一前一后兩雙大腳丫子便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拍打起來,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小轎穿過城門,沿著城外的官道,飛也似地向城北飛馳而去,激起一股高高的煙塵。
烈日當(dāng)空,天干日燥。兩個饑腸轆轆的轎夫,雖然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眼冒金星。但眼前的小哥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而且一個時辰之內(nèi)趕到臨江船廠還有賞錢,為掙下另一些賞錢,兩個轎夫也是拼了。
功夫不負一心一意想掙錢的人,果然一個時辰不到,小轎落在了臨江船廠北面的一個小山崗上。
一名轎夫氣喘吁吁地掀開了轎簾,說道“公子,到了,臨江船廠到了。您往下看,下面便是?!?/br>
順著轎夫手指的方向,柳青向下望去,發(fā)現(xiàn)下面是一個三面環(huán)山,一面鄰水的水灣。灣中水面平靜如鏡,水草豐茂,綠柳成蔭,風(fēng)光秀麗,十分安靜。一條小河彎彎曲曲繞過群山逶迤而去,匯入遠處一條奔流而去的大河。
柳青疑惑地望著下面,問兩個轎夫道“你們沒有走錯路吧,這里就是臨江船廠?”
高個子轎夫抽出身后的煙袋鍋子,用火折子引燃,抽了兩口,便指著下面說道“放心,公子。我們哥倆干的就是走路的活兒,是絕對不會走錯路的。只不過,這個地方荒廢了很久了,很少有人來?!?/br>
柳青仔細地打量著下面的這片小天地,只見水面之上,除了兩個小漁船外,空空如也。
來此之前,柳青多方打聽,聽說臨江船廠曾經(jīng)制造過戰(zhàn)船。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從眼前的情況來看,這里的一切似乎和造船扯不上一毛錢的關(guān)系。
不管怎樣,既來之則安之,先下去看看再說。柳青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條小山路,直通下面。
柳青拎著食盒和一小壇子醇酒,沿著崎嶇的山路走了下來,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在山下的一小片空地上建了三排瓦房。
瓦房聯(lián)排而建,紅瓦黑墻,建得普普通通簡簡單單,房前屋后生長著十來棵高大的垂楊柳,柳樹枝頭撐開如一張大傘,無數(shù)的柳枝柳條低垂而下,倒也帶來一片清涼。
柳青來時聽方肥說,自己要找的人并沒有住在這里,而是住在離此不太遠的一個小山坳里。柳青便從這里輕輕而過,并沒有驚動這里的人們。柳青沿著岸邊走了約莫兩三里地,在一個小山坳里發(fā)現(xiàn)了兩間小木屋。
屋外用荊棘圍了一個柵欄墻。柳青穿過柵欄門,來到小木屋的門口,向內(nèi)望去,只見一位身形消瘦,有些佝僂,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凳子上摘野菜,不遠處灶火剛剛引燃,灶火的邊沿處放著兩個干癟的窩頭。
柳青敲了敲門,站在門口處躬身說道“請問這是顧蒼嵐顧老先生的家嗎?晚生柳青特來拜會?!?/br>
屋內(nèi)的老者聞音起身,走至門口,上下打量了柳青一眼,說道“年輕人,顧蒼嵐早就不在人世了,你請回吧。”
柳青將手中拎著的物品放在地上,見四下無人,便伸出雙手,做了幾個摩尼教徒標準的手勢暗語,然后輕聲說道“是法平等?!?/br>
看到這一切,老者眼中的警惕之色全然消失,微微點了點頭,也做了幾個手勢,輕聲回了一句“無分高下。”
接著,柳青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了老者。
這封信是方肥寫的。一年前,眼前的老者得了一場大病,被人抬到青溪城時,已是奄奄一息。他們來到了方家在青溪開的藥鋪仁和草堂。在這里做掌柜的方肥立即請店中的老郎中為他醫(yī)治。老者一貧如洗,身無分文。與他同來的船工們也不富裕。東拼西湊,只為他湊齊了二兩銀子。顧蒼嵐得的是寒熱癥,極難醫(yī)治。要為他看病,需要大量的草藥,二兩銀子用來抓藥遠遠不夠。
方肥為人樂善好施,聽說這些人是朝廷廢棄的臨江船廠的老船工,知道他們生活艱辛,便免了他的藥費,全力為他救治。店中老郎中悉心照料了半年,老者痊愈如初,方肥對他有救命之恩,老者自然感激不盡。
半年之后,和方肥熟識的老者加入了摩尼教,與他一同加入的,還有臨江船廠的許多老船工。
一聽對方的名字,姓顧名蒼嵐,顯然是豪門望族出身,再不濟也是書香門第,鄉(xiāng)下干活的窮苦百姓是起不出這樣的名字的。
方肥從別人那里了解到顧蒼嵐曾在官府當(dāng)過差,只因得罪上官被貶到了這里。顧蒼嵐對造船非常在行,到這里后,許多的船工都成了他的徒弟。
五年前,朝廷要縮減開支,在江南只保留了七個大的船廠,其余的船廠一律裁撤,臨江船廠自然也在裁撤之內(nèi),朝廷的人從這里撤出之時,并沒有帶走顧蒼嵐,顧蒼嵐同許多做苦力的船工一起,被拋在這處廢棄的船廠。
看了方肥的書信,老者道“原來是同教中人,柳師弟,請進。”
進得屋來,柳青將食盒打開,將其中的佳肴擺放了開來,飯香四溢,房中充滿了讓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味。
柳青道“顧老,我來得匆忙,不曾備得什么厚禮,略準備了些酒菜,咱們小酌幾杯,可好?!?/br>
顧蒼嵐看著桌上擺著的酒菜,又看看自己灶火旁的窩頭,搖搖頭笑道“十幾年粗茶淡飯,老朽的腸胃恐怕消受不起你帶來的珍饈佳肴。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br>
顧蒼嵐雖自嘲消受不起美味佳肴,與柳青分賓主入座之后,幾筷子下去,吃得是津津有味。
對飲了幾杯,柳青道“顧老,聽說您原來在朝廷中任過官職,不知為何來到了此地,你老德高望重,莫非有歹人暗中加害?”
聽了柳青的話,顧蒼嵐的表情為之一凝,嘆了一口氣道“多少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還提他干啥,功名利祿不是誰都能有的,再說了,來此之前,老朽也不過是個微末小吏,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看著對方唉聲嘆氣的樣子,柳青心道對方雖然不愿提及往事,但到了這里,日子過得如此清貧,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迫害至此。此人口頭上雖不愿多說,但肯定對朝廷充滿了仇恨。再說了,肯加入摩尼教的人,那個不是對朝廷充滿仇恨之人。是否清楚他因何事對朝廷產(chǎn)生仇恨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對朝廷充滿了仇恨便可,自己便可利用這一腔仇恨,讓此人為己所用。
柳青回敬了顧蒼嵐一杯酒,說道“是啊,往事已成云煙,何必提他。不過,好男兒志在四方,您老年方五旬,正值壯年,正是建功立業(yè)的時候,難道情愿在這里孤孤單單,過這種苦日子嗎?”
顧蒼嵐呷了一口酒,呵呵笑道“老朽是黃土埋了多半截的人,已是風(fēng)燭殘年,還有什么用武之地?”
“駕船出海,揚眉吐氣?!绷鄶蒯斀罔F地說道。
“駕船出海?”聽了柳青的話,顧蒼嵐的眼睛為之一亮。整個人都來了精神。
柳青接著道“顧老,我不知道您過去在朝中哪個衙門任職,任何職。但我聽說您精通造船術(shù),年輕的時候就夢想帶一支船隊出海遠行。現(xiàn)在,晚生也有這樣的夢想。我們的想法似乎不謀而合?!?/br>
接著,柳青將自己想駕船去流求,在那里鞏固,然后再駕船往呂宋,和遠方諸國做生意的想法一五一十全都詳細道來之后,顧蒼嵐仰天大笑道“好個狂妄的后生,老朽年輕時想駕船出海,只是想出去為朝廷效力。你膽子不小,竟夢想著組建自己的船隊?!?/br>
柳青道“朝廷,朝廷平日里錦繡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蓪嶋H呢?一件人事兒也沒干過,一件對老百姓好的事兒也沒做過,只知道苛捐雜稅盤剝百姓。顧老,我敢說,用不了三年,朝廷的暴政將席卷整個江南,橫征暴斂將空前絕后,所以,我們只有為自己效力,為自己干,才能躲過即將到來的災(zāi)難,才能過上好日子。否則的話,在這里只能坐以待斃,說不定會被抓去做苦力。”
顧蒼嵐道“老朽既入摩尼教,自然再也不會為朝廷效力。不過……你的想法雖好,可要做起來卻并不容易。我問你,你想組建船隊,你現(xiàn)在可有一艘船?手下有幾個船員?”
柳青道“我現(xiàn)在大概能湊齊三百兩銀子,能否先造一艘小一點的海船,或者買一艘舊的海船翻新一下。等將來生意做大了,在一步一步購置新船?!?/br>
顧蒼嵐道“小兄弟,不是老朽潑你冷水,造一艘船,特別是海船,花費特別巨大。凡是造得起新船的,不是販鹽的,就是做走私買賣的,他們賺的都是暴利,沒有雄厚的實力,做正經(jīng)生意的,是造不起船的?!?/br>
柳青道“那造一艘海船,大概需要多少兩銀子?”
顧蒼嵐道“海船有大有小,就拿小型海船來說也得五千兩銀子?!?/br>
“五千兩銀子?”柳青驚訝地說道。
顧蒼嵐道“對,五千兩銀子。海上環(huán)境惡劣。對船的要求極高。建造海船都需要最上等的整塊木料,而且建好之后,船底和兩側(cè),都要覆蓋大面積的鐵皮,所有的關(guān)鍵部位都需要用鐵釘固定,整個船艙底部的所有縫隙都需要用蜂蠟封涂一遍。如果是大型的海船,那所需的花費可就更多了?!?/br>
柳青有些失落地道“這么說,咱們想出海做大生意的夢想,不容易實現(xiàn)了。五千兩實在是太多了。我現(xiàn)在就是砸鍋賣鐵也湊不齊這么多錢。顧老,有沒有別的什么法子,能將造船的費用降下來?”
顧蒼嵐幾杯醇酒下肚,蒼黃干癟的臉上泛起了紅潤,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說到船,別的法子也并非沒有。如果買一條舊船回來改造一下的話,費用就沒有那么多了。不過,青溪這邊,畢竟是一個縣城。這里的船極為緊張,都不夠當(dāng)?shù)赜玫?。所以想在這里買到一艘舊船并不容易。就算買到了,那船估計破的,想修都修不了了?!?/br>
柳青急切地問道“那?上哪里才能買到好一點兒的舊船呢?”
“蘇州?!?/br>
“蘇州?”
“對。蘇州那里有名震江南的龍山船廠。老朽來這里之前,先被他們貶到了龍山船廠,在那里待了三年,誰知他們不肯善罷甘休,又將老朽貶到了這里。龍山船廠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船廠,每年從那里造出的大小船只何止上千艘。當(dāng)?shù)睾_\發(fā)達,富商云集。許多做海上貿(mào)易的富商,家里銀錢堆積如山,富得流油。他們出海,為了保平安。許多狀況還不錯的海船低價就賣掉了。這些船如果重新翻修翻修,再次出海,完全沒有問題。蘇州那里駐有朝廷的水師,許多舊了的軍船也丟棄在龍山船廠里面,這些船的狀況不算太差,如果下功夫去整修,也可以再次出海,就看你能不能把他們弄回來了?!?/br>
柳青驚喜地道“商船、還有軍船。好,就去蘇州。大小姐不是想去外面開分店嗎?那就去蘇州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