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樓外皇家衛(wèi)隊和治安軍把人群有序地隔開，一些士兵正在清理從塔樓上掉落的石塊，塔蘭特向卡羅德告辭后走出塔樓，士兵沒有阻攔他，他溜進了人群，民眾們都在討論剛才發(fā)生的怪事，忽然出現(xiàn)又忽然離開的龍、墜亡的皇家衛(wèi)隊長官，一些無聊的故事正在醞釀中，只有靠近國王的那一圈保持著對死者應有的尊重。

    塔蘭特停在廣場長椅前，“現(xiàn)在我們?nèi)ツ模俊?/br>
    琪拉維頓仰頭對著天空，雙手舒適地搭在長椅兩邊，“你想去哪？”她的姿勢像一只懶散的海星趴在礁石上。

    “我只想好好睡一覺”，塔蘭特提議。

    “我想到一些事”，卡特麗娜站起身，“我得去一次研究院?！?/br>
    “現(xiàn)在嗎？”塔蘭特皺眉看著法師，早晨那和煦的光已經(jīng)變得強烈以至刺眼，能有什么事讓法師忘卻幾天的疲勞？只有魔法，她的負能量。

    卡特麗娜點點頭，“很重要的事，我先走了，你們好好休息?！?/br>
    “我陪你去”，塔蘭特雖然這么說卻并沒有移動。

    “不，我一個人就行”，卡特麗娜已經(jīng)大步邁出，“稍后見?！?/br>
    “那個……的研究先停一下好嗎，聽聽其他人的意見”，塔蘭特說完時法師已經(jīng)擠進人群中，她要堅持研究負能量，已經(jīng)癡迷了。

    琪拉維頓瞇眼看了下周圍，“你不去嗎？”

    “我確實需要休息下，手腳已經(jīng)不受控制”，塔蘭特坐在琪拉維頓的身旁，身體前傾雙肘貼上雙膝，“吉盧島回來后，我和她對這件事的分歧越來越大?！?/br>
    兩人靜靜地聽著周邊的喧囂，極光塔的落成慶典已經(jīng)失去意義，但趕來的民眾卻不打算就那樣結(jié)束，準備好的心情需要一個宣泄處，龍和皇室就是最好的話題。

    “回到國都的感覺真好”，塔蘭特非常享受現(xiàn)在的疲憊和懶散，感受真實的光照一度成為奢望，他轉(zhuǎn)過頭，琪拉維頓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他認真地看著她，從她的鼻尖到她的發(fā)鬢，幾乎看清她耳邊的每一根發(fā)絲，每一處都溢出圣潔。

    牧師睜開眼，沒有轉(zhuǎn)頭，“你那**的眼神灼傷我了。”

    “不，那應該叫正義的注視”，塔蘭特沒有回避，笑著回答。

    “你喜歡現(xiàn)在的我還是在水晶球中最后一刻的我？”

    塔蘭特收斂笑容，思考進入了一片空白，“你……”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時光從我的眼角飛過，歲月在我皮膚上烙下印痕，我渾身發(fā)抖無法保持站立，轟隆隆的鳴響和黑漆漆的光環(huán)下我以為死亡已經(jīng)不可避免，我以為我的**已經(jīng)消亡，只剩下骨架還在等待風干，我無法思考，只能僵硬盲目地保持著對衰敗神的祈福。從來沒人告訴我拜敬神靈是這樣的感受?！?/br>
    “很遺憾那一刻我們沒法幫你，很遺憾……讓你冒這樣的危險”，這件事塔蘭特會永遠自責，雖然現(xiàn)在的結(jié)局是光明的，但在琪拉維頓陷入危險時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無能和悔恨，因為他的“愛”而讓琪拉維頓陷入“死”。

    琪拉維頓平靜地嘆口氣，“你知道生命的最后時刻、所有思考停頓后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的是什么嗎？記憶中的家鄉(xiāng)，春天，草地散發(fā)著芬芳，女孩們一起耕種，歡笑著采摘果實，年輕的姑娘在教堂中祈禱，有兩匹白馬掠過我的頭頂跨到草原，背對太陽的身影自由奔馳著，它們一路踏上甲板，鐵錨緩緩收起，風帆卷起風暴，巨浪臣服腳下，我聽到了一聲聲的放蕩，天吶，我追求的是什么？”琪拉維頓抬頭看著天空，“我曾經(jīng)認為人生毫無意義所以我們必須抓住每一次機會去放縱，可那一刻，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力量狠狠地擰住我的脖子，它把所有色彩從我身上掠去，我的靈魂看到了哭泣的**，原來我所經(jīng)歷的都只是五彩泡沫上的夸張?zhí)撓?，我一直活在泡沫的浸潤中?！?/br>
    泡沫，是泡沫嗎？塔蘭特也仰頭看著天空，自己所經(jīng)歷的事慢慢地一同沉入虛幻。

    “我忽然醒悟過來，我不想繼續(xù)這樣活下去，我要找回我的色彩”，琪拉維頓回過神，“我啊，要找回自己?！?/br>
    塔蘭特的呼吸紊亂了一霎那，僅僅在那片刻他卻已感受到心臟的痛，他知道牧師的意思。

    琪拉維頓端正地坐起身，“我要離開這里?！?/br>
    塔蘭特低下頭，他不想在表情上有所表示，心跳地十分難受，“要去哪？”

    “嗯——尋找我的家鄉(xiāng)?！薄耙黄饐?？”

    這么平和的請求是塔蘭特記憶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塔蘭特用力揚起嘴角，使那看上去像是微笑的表情，“沒記錯的話，你的家鄉(xiāng)只歡迎女性?！?/br>
    琪拉維頓聳聳肩，“那……你和那個治安軍老頭在塔樓里談了什么。”

    “他推薦給我一些職位，而我并不是他所期望的人”，塔蘭特無法控制思維，他在想著琪拉維頓的家鄉(xiāng)，春天，草地散發(fā)著芬芳，多么美妙，多么神圣。

    “他想讓你干些什么？治安軍嗎？”

    塔蘭特嘖了下，不想作掩飾，“我接受了一個職位，在洪都區(qū)，我想著我會需要一兩個幫手”，剩下的話難以說出，琪拉維頓永遠正確，她不會停下自己的腳步，應該不會，她會嗎？

    兩人沉默了下來。

    兩個半身人從長椅前跑過，“那條龍一定是皇家衛(wèi)隊飼養(yǎng)的，我說什么來著，這個塔太高了，高得離譜”，另一個半身人反駁道：“你沒看到它的身體嗎，塔樓比它小得多，蠢貨。”

    “嘶——”琪拉維頓輕輕吸了口氣，緩緩站起身，舒展雙臂，“休息夠了，我們都該往自己的目標前進了?！?/br>
    “你的決定太倉促了”，塔蘭特快速地說出一句未經(jīng)思考的話。

    “生命能等待多久？一天，一周？我曾經(jīng)說過每天都是我的最后一天，但現(xiàn)在我希望每天都是新的開始，曙光不會再離開我，我要去那片草原，我想念我的姐妹們?！?/br>
    “那……至少應該告?zhèn)€別，卡特麗娜，庇護之光?！?/br>
    “請原諒，代我向我的妻子告別。”

    塔蘭特起身，“琪拉維頓，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

    “你得加快語速，否則等你說完時我已經(jīng)不在了，我們的關(guān)系沒那么好對嗎？我不會再浪費時間，尤其是用在等待男人?！?/br>
    “你說的對，我們的關(guān)系沒那么好”，塔蘭特撓了撓腦后的發(fā)梢，“只是……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為了什么？”琪拉維頓問，“這里會有‘家’嗎？”

    塔蘭特無法回答，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情感，他想看到琪拉維頓，想看到她在身旁，想知道她安然無恙，想被她斥責嘲笑，他對她有了這種奇妙的依賴感，那是什么？不是瑪拉那種情感，比它更細膩，是……不，不應該是那種，塔蘭特竟同時感到恐慌和期待，他想見證那片草原。

    琪拉維頓轉(zhuǎn)過身，“我會想你的，圣騎士，再見。”

    “我也會想你的”，塔蘭特站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默念?！拔視肽愕??！?/br>
    琪拉維頓輕輕唱起：“在微風的清晨，蜻蜓停在水面上，我睜開眼，mama撫著我的頭說，寶貝，睡吧，我會幫你趕走喧鬧……”她的背影被人群所掩沒，歌聲被嘈雜覆蓋。

    那是一首描述戰(zhàn)爭的歌，是孤兒的記憶，塔蘭特輕輕地踏出一步，“琪拉維頓！”他還有話要說！

    人群里伸起一只手用力揮了下，沒有停留。

    永遠正確的琪拉維頓。

    祝你好運。

    一個奔跑的姑娘撞了下塔蘭特的肩，塔蘭特看著周圍的街道，到處是人、半身人，繁忙的城市，為什么……為什么反而有點想念水晶球里的日子……在那兒他可以抓住僅有的兩個人的手，而現(xiàn)在，他什么都抓不到，空蕩蕩的國都。

    天空漸漸變暗，一個尋訪者大聲喊道：“日食！天吶，竟然有日食！”

    “是神跡，神在指引我們！”教會的布道者大喊，“拜敬神靈吧！是神跡來臨了！”

    有人知道這不是“神跡”，她死了。

    相信“神跡”的人還活著。

    空蕩蕩的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