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逢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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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知縣捂著臉呆坐屋中,聽著朱達等人大呼叫的離開,他卻沒有做任何的舉動,沒過一會,胡師爺探頭探腦的進來了。 兩人對視無言,有剛才胡師爺聲嘶力竭指證艾正的情景,現(xiàn)在確實不知說什么好,艾知縣想要瞪眼,可整個臉是腫的,表情變幻也會疼,只好瞥了一眼,繼續(xù)呆坐,那胡師爺也訕訕的坐在一旁。 那胡守秋才坐下,外面卻有幾人跑進來,婦人哭天搶地,男人滿面怒色。 “老爺,這些人太膽大包天了,一定得抓了他們” “滾!滾出去!哎吆!” 艾正爆發(fā)大罵,吼了兩句卻牽動腫痛處,痛叫出聲,倒是把那幾位家人仆役嚇得噤若寒蟬,連忙退了出去。 “老爺,咱們就這么走了?”“老爺,要不要留幾個人看著?”在向外走的路上,不斷有家丁詢問。 “不用理會那縣令了,翻不起天,你們看看王井?!敝爝_大咧咧的說道,笑著指了下王井,和擔心納悶的家丁們不同,王井聽到這消息后立刻興高采烈,大步流星的走在隊伍中,秦川考中舉人的意義,想明白的只有朱達和王井兩人,王井懂得舉人身份貴重,而朱達想的更深刻些。 身為舉人,已經(jīng)有了做官的資格,雖說除了特例之外,慣常的上限只是知縣,但有了這樣的資格,就是進入了統(tǒng)治階級,是官紳的一員了。 朝廷官府對秀才有種種管束,除了減免賦稅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特權(quán),不得妄議政事,縣令想要革除秀才的功名也很簡單,可舉人就完全不同了,他們減免賦稅徭役的額度更大,而且有參與政事的權(quán)力,會被認為本縣士紳的代表。 當初秦川給朱達講述這些的時候,朱達卻想不通舉人為何有這樣的權(quán)勢和地位,在他看來,舉人身份不過是個功名,固然帶來免除賦稅徭役的好處,可敬重和影響力不是自己說有就有的,要別人的承認,縣衙官員吏以及土豪們不認也就不認了,你個舉人又能如何,如果大家都不理睬,又何談權(quán)勢。 如果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舉人,那自然有借勢的效果,可這樣的權(quán)勢和你本來的實力有關(guān),舉人功名僅是錦上添花,如果一個貧寒士子中舉后被本地實力排擠抵制,那么除了經(jīng)濟上有所改善之外,這功名沒有任何的好處,在官吏豪紳面前一樣是弱者。 “自古舉人便是官宦一等,人人都覺得貴重?!薄鞍傩諘@般想,可百姓想有何用,士紳豪強們不這么想怎么辦?”秦川和朱達時常有這種抬杠似的問答,到這個時候,朱達還覺得舉人是個紙老虎。 “咱們大明最重同鄉(xiāng)、同科,最重師生,鄉(xiāng)試中舉后,拜座師,彼此勾連,進士也在這些人中出,今日交好,日后官場上或有關(guān)照,或有幫扶,黨徒就是這般來,若有求懇,我今日不幫,明日若有求懇誰來幫我,還有那座師門生,各省鄉(xiāng)試主考都是天子欽點的,他做這主考,是把這一科考中的舉子看做門生,這師生之間要在官場上成一黨的,若不彼此幫扶,誰愿會結(jié)成一黨,誰會跟隨” 這個理由就很讓朱達信服了,當時說得秦川額頭見汗,他不太理解朱達為何問得這么細,明明是刮風下雨一般的常識卻要講個所以然出來,秦秀才越說越是深刻。 “說是窮書生,可讀書是要不事生產(chǎn)的,能從秀才一路考中舉人,大多都是富貴人家,大多是本省的士紳,家中親朋故舊本就有功名在身的,更別說那座師了,本就是有品級的清貴大員,士子考中舉人后,就是全省士紳的一員,誰若就和他做對,就是和全省的士紳為敵,且說一件事,舉人寫信給同年和座師哭訴求懇,有人懶得管,可若有人過問下來怎么辦,巡撫、巡按、布政、道員、知府他們管還是不管,這些人哪怕發(fā)句話,除了兩京蘇州這等地方,又有什么人能抗住” 說到這里,朱達就徹底理解了這套體系,舉人已經(jīng)是大明士紳的一員,他可以動用這個體系的力量,這個體系就是他的靠山和后盾,舉人這個身份的確天然具有權(quán)勢和力量,成為舉人之后,不管他從前如何,立刻就是士紳,立刻就是豪強。 舉人只要不去外地當官,在官面上有座師和同科的關(guān)照,在地方上則是豪強士紳,又有本地土著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這等實力和人情,面對只就任幾年的流官毫不怯場,怕只有府城才能勉強壓得住,縣里就不必說了。 “難得看你這么高興。”正在向前走著,周青云在身邊說了句。 朱達這才意識到自己喜怒形于色了,他平時可是繃得很緊,不過這時候確實是從內(nèi)而外的喜悅,笑著回答說道:“當然要高興,接下來不用過得這么緊張,晚上能放心睡覺了?!?/br> 縣城不大,街道上又空曠得很,朱達他們一行人出來后沒多久就看到了前面的隊伍,這樣的隊伍平時很少見,十余匹高頭大馬縱隊行走在街上,馬隊兩側(cè)是各色人等,這些人都跟著馬隊走,都在努力的向前湊,想和排在首位的那一騎靠近。 這么看過去,已經(jīng)能看見湊近乎那批人的打扮,大多是長衫袍服,這就是懷仁縣的富貴人等了,甚至還能看到幾個白發(fā)老者,都是不顧辛苦的向前湊。 “怎么鑼鼓班子也來了?!奔叶£犖橹杏腥四钸读司洌樦催^去,卻看到另外一條路有拿著鑼鼓的人正趕過來。 朱達看清了馬隊首位那人,那是分別數(shù)月的義父秦川,當年的秦秀才,現(xiàn)在的秦舉人,他不在意功名變化,朱達只是覺得親切,蒙古馬隊入寇,賊兵洗掠燒殺,自己的父母兩位師父以及絕大部分的鄉(xiāng)親都死在大難之中,只有自己和周青云、秦琴相依為命,現(xiàn)在又有一位親人長輩活了下來,朱達心潮翻涌,腳步越來越急,從慢走到快走,從快走到跑,跑的越來越快。 他這邊跑起來,周青云也跟著跑,身后的家丁們也跟著跑,他們都是全副武裝,這么跑動倒像是沖鋒一般,本來街道就不長,這邊喜氣洋洋的突然間看著對面殺氣騰騰的沖過來一幫人,整條街都安靜了。 “什么人!”“秦老爺別動!”能聽到幾聲暴喝,秦川身后的幾名騎士不管路邊湊近的那些人,提馬就向前沖,跑動時候已經(jīng)抽刀出鞘,還有人在馬上張弓搭箭。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朱達和周青云剎住了腳步,身后紀孝東還喊了聲“舉矛”,家丁們這個動作倒是熟練,立刻是將短矛架在投矛器上,舉起準備投擲,這等騎兵沖來不退,并且要做出反擊的架勢也不差了,那幾位騎士都是勒停了坐騎,還有人回頭大喊道:“有不對,準備走!” 倒是馬隊兩側(cè)那些湊熱鬧奉承的懷仁縣眾在慌亂片刻后,就安定了下來,可這突然間的劍拔弩張卻把很多人鎮(zhèn)住了,讓他們一動都不敢動,朱達這邊家丁們是殺過人的,那馬隊想來也是見過血的精銳,突然間殺氣外放,讓喜氣洋洋的懷仁縣人等驚駭莫名。 “義父!義父!”朱達忍不住大喊了兩句。 人過來時候,馬背上的秦川正在和身邊的人搭話,等事情發(fā)生,視線已經(jīng)被阻隔,秦秀才是見過殺伐場面的人物,當然不會失態(tài),只不過心中納悶,還沒等詢問,就聽到了朱達的呼喝,身體大震,原本無精打采的神情也變了。 “是達?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這呼喊倒是讓兩側(cè)的懷仁縣人等反應(yīng)過來了,大家又一次面面相覷,只不過這次頗為尷尬,因為居住在縣城內(nèi)的人對蒙古入寇賊兵洗掠的災(zāi)難,沒有那么深刻的印象,他們很難設(shè)身處地的理解生離死別。 到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在災(zāi)難前離開懷仁縣的秦川,在太原城鄉(xiāng)試前后知道了這次大難的消息,心中應(yīng)該有幾分僥幸,但理智的覺得家破人亡,不然也不會這么晚才回返懷仁縣。 而懷仁縣的各色人等,都覺得朱達活著是理所當然的事,下意識覺得秦川也該知道,沒必要去多說,這就是純粹的燈下黑了,幾個精明的心里埋怨自己,這是個多好的巴結(jié)機會,還以為這舉人老爺沒什么精神是累的,卻沒想到是強撐著悲痛和大伙交際。 “義父,是我,秦琴和青云都活著,我們都活著!”朱達大喊說道,他本來做好了再不相見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事情還是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秦川不僅回來了,還是考中舉人回來的。 “讓開!讓開!”聽到秦川的呼喝,只看見他分開人群跑了過來。 朱達還沒說話,卻被秦川一把抱住,朱達下意識要閃避,可看到對方的滿面淚流,還是沒有動。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秦川嗓子突然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