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刺進胸膛(感謝QQ書友小時光的
長空之上,秦國的戰(zhàn)鷹不知何時飛過北境,銳利的鷹眼緩緩掃視過下界的疆場,六萬楚晉大軍靜侯在洛水之畔,只等疆場中人一聲令下,同一時間拔劍,執(zhí)戟,拉弓,出擊。 紅日從東山霧靄之間,透過云層,射出萬道金光鋪滿疆場,兩軍陣前,二人遙遙對視,目光穿越疆場,在半空相遇,碰撞,接軌,復又快速分開,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壓住了周圍所有揚起的風沙,使得它們只能在臨近地表的表面上無聲翻滾著。 姬流觴將一條白帶系在額頭上,隨風飄飛,一動不動地看著遠方一身金甲打馬而來的男人。 此刻,他在他的眼里看到現(xiàn)在的自己。 沒有退路,也無法前進。 正如第一次在郢都郊外相遇時,那樣走投無路。 他們原本一個是令尹之子,一個是流亡質(zhì)子,而他明明防備他,卻向他主動拋出天大的誘惑,以晉國消息換送他回國為條件,成就他若敖子琰今日名揚天下的大戰(zhàn),到如今沒有利用價值,就干脆利落地布下殺局。 而他憑借著顯耀的家族和權勢,以所有人為晉身的階梯,一躍成為當世兩大霸主之一楚國最高權力的實際掌控者,向著這天下間更大的權力場邁進著。 細思極恐。 如果未來楚國真的在這個男人手中,面對這樣一個對手,晉國以趙盾,趙穿,再加上他,可以對抗嗎? 望著對面的男人,甚至此刻你會覺得就連北境的天空都在他身后低下身姿,變得卑微,中原的大地都在他腳下收起坎坷,變成坦途。 他握著長劍的手,沒來由地更加一緊,卻告訴自己就算死也絕不能松開。 因為這里是天下間最大的權利角逐場。 即使敗,他也要站在這里對著整個九州亮出他最強的一劍,宣告他姬流觴的來到! 對面的若敖子琰身披鳳嘴銜雕翎金甲,在金晨的微光中,熠熠生輝,手中鳳笙劍,飲血九州蒼生,坐下琰冰馬踏秋霜,一騎白駒飛出。 這是與周穆王八駿之三的“白義”同一品種,赫赫有名的河西烏孫馬王。 傳說日行萬里,千金難得。 “就將此戰(zhàn)當作我的開始吧!” 說完這一句,姬流觴唇邊溢出一抹笑,越來越大,一夾馬腹,疾馳飛奔而出,座下雖不是穆王八駿,亦是雄駿無匹,大喝著若敖子琰的名字沖出,“若敖子琰,來戰(zhàn)吧!” 三尺青鋒,揮劍如星,劍取人頭。 可是若敖子琰未應。 只是目光笑看向姬流觴如賭上一切的狂徒,除了垂死掙扎,什么也做不了,此刻他的心里也遠沒有他心中那么多思緒起伏。 在他眼中,姬流觴已經(jīng)算是一個死人。 待他死后,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若敖子琰座下的琰冰,雙目赤紅如血,隨著他的出陣,發(fā)足狂奔,所有晉軍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空氣中流轉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凝重,隨著若敖子琰的出陣而緩緩壓在眾人頭頂。 一百丈的距離,不長。 對于奔襲千里而來的駿馬,卻只是踏向勝利最后的一段征程。 一騎黑馬,一騎白駒。 從南北兩端,踏亂所有人的呼吸,向著中原的中心快速推進。 一點點逼近。 背后的鼓聲擂動震天,旗手手中舞動的楚晉大旗,呼呼作響,飄飛的秋葉隨著他們紛揚的馬蹄揚起又落下,于他們卻如風過耳,不留痕跡。 只是彼此專注地看著對方。 看著此刻的對手。 若敖子琰信馬由韁,倒提長劍而來。 鳳笙劍的劍尖劃過地面上滾動的風沙,飛舞的秋葉,然后隨意地挽了一個劍花,往前一送,在出手的瞬間卻宛如游龍飛鳳,驚鴻乍現(xiàn)。 長兵相接的一瞬,姬流觴呼吸微微一亂,然后立即當空一躍。 望著那奮力而起的身影,晉軍中先蔑的呼吸一滯,立即反應過來,連連大喊:“快!擊鼓!都為公子助威!” 戰(zhàn)鼓齊鳴,直震北邙山。 若敖子琰和姬流觴如兩顆流星相遇,戰(zhàn)馬交錯,電光石火之間,長兵相交,而雙方的駿馬都是萬里挑一的名駒,縱躍的力量更是雙倍十倍地加成在他們手中的兵器,最后施加在對方的身上。 一聲金鳴。 錚! 鳳笙劍被一柄普通的青銅劍給壓制住了。 姬流觴幾乎人立馬上,從上向下劈向若敖子琰,兩劍撞擊,幾欲折斷,手握不住,姬流觴居高臨下,大笑,“一直碰不到你,我還以為你準備躲在中軍不出,坐享其成呢!” 若敖子琰微微抬眸,看著他,忽而眼角興起一抹笑,卻是不屑,“躲在趙穿背后感覺如何?第二個晉靈公的滋味不錯吧!” “別拿我跟姬夷皋那蠢貨比!” 姬流觴咬牙,手腕加力,重重下壓。 可是若敖子琰卻突然發(fā)力,被壓制的鳳笙劍立即閃電般撤開,姬流觴的劍重重劈下,卻沒有如愿砍中他肩頭的金鳳,不過削落一根飄飛的發(fā)絲。 下一刻,二人帶劍齊齊爆退幾步,然后不動聲色地轉了轉劇震的手腕。 姬流觴撥轉著馬身,準備選擇著下一次攻擊的時刻,“你還是這么討人厭!” 若敖子琰還擊道,“你也還是廢話這么多!” “可往往敗者死于話多?!?/br> 話落,復又拍劍而出,座下琰冰忽然四蹄高揚,放聲咆哮。 若敖子琰躍馬而出,一人一馬,仿佛奔騰的海浪,剛剛平靜下來的疆場再次生生被撕裂! “好!” 孫侯與孫無義等人立在后方重重擊掌,楚軍齊聲高呼:“駙馬必勝!” 若敖子琰不斷加速推進,并率先打破姬流觴剛剛的勝局,同時輾壓著身后一萬晉軍所剩無幾的信念。 占據(jù)上風。 占據(jù)主動。 占盡先機。 姬流觴微微皺眉,然后重重一夾馬腹,戰(zhàn)馬長嘶,向著若敖子琰乘勝沖上,在震破耳膜的晉軍再次雀躍起的歡呼聲中,大聲道,“不到最后一刻,誰勝誰敗,還不知道呢!” 突然,一聲尖利的“鷹戾”長鳴,響呃行云。 對戰(zhàn)的二人,齊齊抬頭只見長空之上掠過巨大的羽翅,盤桓于洛水之上,只見姬流觴面色當即一變,可是對于身為晉國在外常年被追殺的公子,這二十六年來幾經(jīng)生死。 這種驚慌于他。 不過一閃而逝。 若敖子琰輕輕雍容一笑,“看來你的運氣真的不好,秦軍已經(jīng)西出函谷關了,戰(zhàn)鷹日行三百里,秦軍日行六十里,此時應該已經(jīng)進入晉國邊境了!” 端坐在馬蹄高揚駿馬上的男人,手中握著的鳳笙劍忽然仰天一指,凝然劃過北境,卻有一股力量仿佛勢要劈開這方天空,耀目無比,光寒九州。 那個瞬間,姬流觴腦海里忽然有簇光“噼啪”一聲爆炸。 這一劍,似曾相見。 他曾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下見過同樣驚天的一劍,劈開了那一夜荊南最黑暗的天空。 帶著他走出了重重困境的人生。 “你的勇氣,我很欣賞?!?/br> 若敖子琰欣然低嘆,然后帶馬前突一丈,忽地放聲大笑,笑聲方起的一刻,凌然宣布道:“但是這世上不再需要第二個晉靈公!” “死吧!” 若敖子琰縱聲大喝。 長劍斬下! 破風! 如一片劍光罩在姬流觴的頭頂,四面無路,若敖子琰已經(jīng)提前封鎖了他所有的退路,根本沒有突破或者回旋的余地,除了全力舉起長劍,生生接住若敖子琰這一劍,別無他法。 虎口處傳來重挫,連人帶馬一震。 鳳笙劍的優(yōu)勢在這一刻完美顯現(xiàn)。 堅硬的鐵劍戰(zhàn)勝了柔韌的銅劍,“咔嚓”一聲,向著他當胸一往無前揮下。 生死的瞬間,姬流觴的雙手猛然交握,緊緊握住斷了的劍柄,然后拼著受傷,斷劍揮出,刺向他座下的琰冰,若敖子琰微微皺眉,手中的劍緩了一瞬,依然一路向下斬了上去。 可是琰冰受傷發(fā)狂,胡亂咆哮,載著他赧然已經(jīng)偏離了他的控制,狂奔出去,毫無方向,拉也拉不住。 “吁——” 眾人驚呼聲中,琰冰如一道疾馳的白電沖向晉軍。 場面頓時一陣混亂起來,姬流觴如有天助,大喜命道:“全軍出列,包抄若敖子琰!” “活捉!” 晉軍如狂潮般洶涌向若敖子琰一人。 “該死!” 若敖子琰一聲咒罵,猛抽馬鞭,琰冰卻更加不受控制,雙手青筋畢現(xiàn),想要調(diào)動全身的力氣,拉住發(fā)狂的琰冰,可是奈何此時發(fā)狂的它根本不辯方向,雙眼赤紅如血,一味地胡亂沖撞,險象環(huán)生。 “公子,危險!” “大帥!” 楚軍之中看到這一幕卻發(fā)出此起彼伏的驚呼,江流,孫無義二人二話不說,策馬狂馳而出。 孫侯亦看著場中驚險的一幕。 目色一寒,手中長戟握緊。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孫家人,一聲怒吼:“我鐵衛(wèi)軍兒郎出列,迎戰(zhàn)!” 晉軍之中已經(jīng)有人沖至身前,若敖子琰一劍將迎面而來的晉國士兵砍翻在地,可是僅僅如此,遠遠不夠,還有更多的晉軍舉箭對準了他。 萬點寒芒。 就在眼前。 他們要用自己的性命打開一條生路。 前方奔騰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刻不容緩,而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姬流觴也要奔回晉軍之中。 若敖子琰眼角凝霜,望著前方逐漸成包圍之勢的軍隊,什么也不顧了,拼著即使摔下馬重傷的危險,也要斬殺姬流觴,松開馬韁沖向尾隨而來的姬流觴,一把拽住他的疆繩。 姬流觴見此,眉頭緊鎖和他爭奪著胯下戰(zhàn)馬的控制權,大喝,“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下來陪我!” 將手中的鳳笙劍雷霆般送出! 仿佛金光凝聚的劍身,猛然向著另一個強大的身影而去! 千萬雙眼睛霎時,全都凝固其上。 在旭日東升的萬丈金芒下,殺戮的權力之劍向著姬流觴的胸膛恍若嗜血的金鳳,吐出最鋒利的劍芒。 馬上奔走的男人身軀陡然一抖,雙目瞪大。 不甘心的低下頭去,卻只看到一柄金黃的劍柄沒入溫熱的胸膛,然后捂著胸口,鮮血直流,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另一個男人,吐血道,“若敖子琰,你瘋了……這樣你也逃不出去……” 劇變在一瞬間發(fā)生。 所有晉軍不敢置信地看著本來勝利在望的公子如今卻成了胸前長劍貫穿的那一個。 “公子!” 先蔑發(fā)出一聲咆哮,率先奔出。 可是比他更快的是一枚黑色的暗器,在無人發(fā)覺之時洞穿了姬流觴的戰(zhàn)馬,所有人只以為是若敖子琰下的手,“噗嗤”一聲入rou聲響起,然后轟然一聲巨響,姬流觴被連人帶馬拋出好遠。 “我是絕不會留下一個心腹大患活著回到晉國的!” 猩紅的血噴在若敖子琰的臉上,此時的他看上去猙獰無比,吐出最后一語,雙手一松,然后從琰冰的馬背上縱身一跳,在紛亂的馬蹄間就地一滾,滿身塵土和血。 琰冰高揚的馬蹄轟然在他身側重重落下。 一陣塵土飛揚。 塵埃落定。 姜無野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他們兩百步開外的北邙山腳下,駐馬觀望,而手中還余兩粒色子,上下拋飛著,只聽他懷里依著的晉姬拍手笑道,“太子,你每次怎么都這么準!” “又是六點落地!” 后面還有一騎駿馬追隨著他的驥尾,尾隨而來。 馬上胖胖的身影搖援晃晃地摟住馬脖,隨時都有掉下馬去的危險,對著前面的男人揮手大喊道,“太子爺,慢點!慢點!……” “丑父追不上了!” “正是因為你!” 發(fā)出不滿意的低哼,姜無野擁著晉姬在懷,抱怨道,“我們差點看不到最精彩的了。” 逢丑父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其實他現(xiàn)在更想把這場大戰(zhàn)的結果寫成奏簡傳回齊國——晉國聯(lián)軍大敗,齊公若是知曉,必然一高興就會饒過他們這次私跑之事! 若敖子琰看著腳邊赧然躺著的帶血的色子,上次救了羋凰,這次救了他,抬目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你總算有點用處了!”然后色子快速地一抓一拋扔了回去。 “想說謝謝我就直說嗎!” “不用害羞的!” 姜無野抬手一接,笑瞇瞇地道。 此時,江流和孫無義已經(jīng)策馬趕到,從來沒有見過若敖子琰受過如此重傷的江流那從來淡定的臉龜裂出一道縫隙,緊張地檢查著他身上裂開的傷口,幾近哭道:“公子你受傷了……回去,我要如何向令尹和夫人交代!” “小傷,不礙事!” 縱然落地時身受重挫,若敖子琰仍然不動聲色地緩緩站起,揩掉嘴角的血,一甩,命人傳令全軍:“殺,今日絕不可放過姬流觴北歸!” 姬流觴知道緩兵之計沒用了,隨即在他們一聲令下,“進攻!” “殺!” 楚晉兩軍身著整齊統(tǒng)一的不同鎧甲,劍戢閃亮,寒矢森然,同一時間動了,如兩柄擎天巨劍快速向前推進,無數(shù)鐵蹄踏起煙塵,最后轟然撞在一起,激起洛水河畔邊上滔天的血浪。 在二軍森然的兵鋒之下,人頭滾滾,鮮血染紅了鎧甲、兵刃。 這場大戰(zhàn),終將成為一場惡戰(zhàn)。 因為無論是姬流觴還是若敖子琰,都不會放棄自己此行的終極目標。 …… 秦國的戰(zhàn)鷹在天空中長嘯而過。 北風如刀,卷起紛揚的秋葉,天地間一片肅殺! 此時遠在焦地,數(shù)日之間,秦國就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從最西面的函谷關,東進百里,穿過晉國假道伐虢后占領的虢城,逼近臨近成周洛邑王城的晉國焦邑,焦邑的守將還來不及關上城門就被秦軍斬殺而亡,城內(nèi)守軍不久后歸降。 晉國的白馬旗從城頭上被斬落。 秦國的鐵鷹旗從此插上了晉國的焦邑。 身披鎧甲的青年公侯望著城頭上飛揚的秦國戰(zhàn)旗,就地宣布道,“從此焦邑歸秦國所有!” 所有秦軍歡呼雷動,而青年公侯卻望向東邊楚晉鄭地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可惜了……這次還是見不到!” “看來只能等到晉國投降那天,會盟于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