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前預定的餐廳吃過晚飯，陸子航和蘇畫手牽著手，伴著都市五彩繽紛的霓虹，一邊低聲交談，一邊慢慢往酒店的方向走。

    陸子航提起蘇畫拜托給章翰臨的事，“他把資料傳給我了，回酒店再拿給你看?！?/br>
    “我看他那邊沒消息，還以為沒查出來，需要等上幾天。”

    “對方的身份比較敏感，否則他第一時間傳給你，不會讓我知道這事兒?！?/br>
    “背景很深是吧？”

    “是師傅交待你什么了嗎？”這是他唯一想到的答案。

    “回去再說?！庇吾t(yī)門弟子不會挑戰(zhàn)社會規(guī)則，但遇上把罪惡之手伸向孩子的惡人，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

    陸子航是個成熟的男人，再加上過往的經(jīng)驗，他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但沒有追問，從善如流地換了話題，“師傅還沒回來？”

    “沒有。他說要找個人，要耽誤一段時間。我估計，他去姑蘇附近會老友了。”

    “師傅的老友你都見過？”

    “我總結了一下，師傅的朋友分三種，酒友、食友、道友。他帶我見的，不是酒友就是食友?！?/br>
    “……一直好奇，師傅的收徒標準是什么？”

    “沒有標準?！?/br>
    “怎么會？”

    “當初收我為徒的時候很隨便的。經(jīng)過蘇家屯，看到站在村口大樹下張望的我，停下來跟我說，‘徒兒，幸會?！?/br>
    “……”

    “當時我特別傻，帶他回家，告訴媽說，他是無家可歸的老人?！?/br>
    “……媽怎么說的？”

    “不清楚媽怎么想的，給他煮了碗面條，面條里臥倆雞蛋。然后稀里糊涂的，具體發(fā)生了什么，沒印象了，反正跟著他走了?！?/br>
    “……”原來他媳婦兒從小就粗心，這要是碰上人販子一保一個被拐走了。他決定，下次去蘇家屯一定好好問問媽，為什么那么放心地讓陌生人把女兒領走。

    “怎么了？這么安靜?！?/br>
    “我在想，我得盯緊你，否則指不定哪天你就被人拐走了。”

    “你罵我?！?/br>
    “沒有?！?/br>
    “罵我傻，別以為我聽不出來。”

    倆人笑鬧著，經(jīng)過一家冰淇淋店時，陸子航給蘇畫買了一盒冰淇淋，“在這兒吃嗎？”

    “邊走邊吃，反正我們走的又不快?！?/br>
    決定了，兩人繼續(xù)漫步回去。蘇畫挖著冰淇淋，自己吃一口，還不忘喂陸子航一口。

    冰淇淋盒丟進路邊的垃圾桶，兩人這才進酒店。

    陳助理來電話了，陸子航進門后打開筆記本處理公事。

    蘇畫洗澡出來時，陸子航還在和陳助理通話中。

    她沒打擾，坐到落地窗前看手機。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微博下正在掐架。她皺眉。

    她的行程怎么定、去哪里義診，跟網(wǎng)友有什么關系？什么叫拿福利院義診作秀炒作？她又不是吃網(wǎng)絡飯的人，作秀給誰看？炒作給誰看？

    她不過是聽取了朋友們的意見，把行程部分公開，這都能引來掐架？這讓她想起參與車禍救人攤上的那場官司。當時網(wǎng)上那么多人罵她黑她。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部分網(wǎng)友堅決支持她，正跟另一部分罵她的人據(jù)理力爭。

    退出微博，發(fā)現(xiàn)視訊軟件有留言提醒。點進去，發(fā)現(xiàn)是司琴她們正在群聊，熱火朝天地討論著要怎么把噴子一巴掌拍死什么的。

    【游醫(yī)蘇畫】：你們怎么比我還著急！

    看到事件中心人物出現(xiàn)，司琴她們立刻各種安慰，集體表決蘇畫該發(fā)一條微博，而且微博內(nèi)容都替蘇畫想好了。

    蘇畫覺得沒必要，司琴覺得很有必要。最后，蘇畫從善如流地更新一條微博內(nèi)容。

    【游醫(yī)蘇畫v】：別把娛樂圈的那套用在我這里。醫(yī)者與娛樂圈，涇渭分明。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請慎言！

    司琴那邊一刷出來，立刻通知蘇畫，【這兩天別看微博，盡管你的義診，剩下的看我們的?！?/br>
    隔著網(wǎng)絡，蘇畫感覺到了一群醫(yī)大學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架勢。她有點不安，總覺得這群學生要搞事。不過，網(wǎng)絡對她而言，除了視訊方便，其它方面對她的影響并不大。

    “小畫，我這邊可以了?！标懽雍绞罩郎系奈募f。

    她答應一聲，走過來，把剛才的事情當成沒有笑點的笑話講給他聽。

    他把筆記本電腦轉(zhuǎn)了方向，擺成適合蘇畫的角度，“你要的資料?！?/br>
    蘇畫抓著鼠標，足足看了六七分鐘才看完全部內(nèi)容?！肮植坏谩５任乙幌?，給你看點東西?！彼^去翻行李箱，以行李箱作掩飾，把藏起的服飾袋拿出來，遞給他。

    普通的藍色服飾袋，裝著令人揪心憤怒的東西。

    陸子航捏緊那張被人恨極撓破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就是蘇畫拜托章翰臨查的人。“確定是他？沒弄錯？”

    “確定過了。”用她自己的方式。

    他看著資料上顯示的小鎮(zhèn)名，極力忍耐才沒有爆發(fā)。

    她講自己在鎮(zhèn)上遇到上學日卻沒有上學的安康之家的孩子，講民宿婆媳奇怪的話、奇怪的表現(xiàn)，講自己去安康之家義診沒有機會和康敏單獨說話，講去了那么多次從沒遇上過安勝。明明安勝在家。

    “這個案子，明明發(fā)生在近期，鎮(zhèn)上人絕口不提?！彼€講到離開小鎮(zhèn)時發(fā)生的事，也解釋了自己明明訂好了火車票卻沒有坐火車的原因。

    “鎮(zhèn)上有兩個民警，一老一少，因瀆職罪同時被免職。”她一點筆錄文件的兩個簽名，“就是他們，和我打聽來的對上了。年老的還在鎮(zhèn)上生活，年青的帶著母親離開小鎮(zhèn)了。我做了調(diào)查，犯罪現(xiàn)場是鎮(zhèn)上一處有年月的宅子，常年空置，唯有過年過節(jié)主人才回來住上幾天?！?/br>
    她沒注意到陸子航的表情變化，“安康之家接了打掃衛(wèi)生的工作，每月七百，每三天去打掃一次。這個工作他們做了三年多，每次都是兩個孩子結伴去?！?/br>
    她一點照片中的中年男人，“出事當天，兩孩子開門進去時，他在客臥打電話。孩子們以前沒見過他，很害怕。想走，因為緊張，工具撞倒了客廳桌上的酒瓶。旁邊房間沖出來一個男人，抓住倆孩子問話，給他們喝水。倆孩子覺得不對時，晚了。男孩子被他拽走，女孩子被另一個男人拽進旁邊房間?！?/br>
    “康敏等不到孩子們回來，過來找。女孩兒14歲，死了。男孩兒12歲，情況并不好。她報了警，卻不知道罪犯是誰。幾天后，孩子們看電視的時候，男孩兒看到他在電視新聞里，認出來了。康敏跑去派出所，之后的連鎖反應，她無能為力。一覺醒來，犯罪現(xiàn)場拆了只剩地基。之后就是資料被毀，一老一少被開除?！彼稽c照片，“現(xiàn)在找到了他，找出另一個禽獸……”

    陸子航聽的心驚rou跳的，“你哪里打聽到的這些？”

    “……”她反應過來，她把不想說的部分說漏嘴了。

    “不許騙我?！?/br>
    “有兩個人每天在盯我的梢，一個負責白天，一個負責晚間。我找他們談了談，再順藤摸瓜找他們的領導談了一次?！?/br>
    “遇上這種危險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他氣的沒控制住音量。

    “遠水解不了盡渴。再說，我心里有數(shù)?！?/br>
    “你再這樣，別想出門行醫(yī)了。別人是躲著危險走，你是哪里有危險，往哪里鉆?！?/br>
    “打斷我干嘛，還要不要聽了？”

    “不聽。氣都氣死了，聽什么聽！”

    從相識到相愛，再到領證，兩人第一次吵架。

    “我恨不得把這個禽獸碎尸萬段，聽到了風聲哪能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她并不覺得自己有錯。

    “誰不想？我也想?？赡阋溃@事歸警察管，不歸你管。他再禽獸，有法律制裁他。你這樣不管不顧一個人沖在前頭，傻不傻。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心情。”

    “我就傻了，就要當這種傻瓜，要你管?！彼睦镆恢北镏还蔁o處發(fā)泄的郁氣，此時此刻失去冷靜了。

    “你想氣死我是吧？不許曲解我的話?！?/br>
    “如果不是我犯傻，被掩蓋的真相什么時候見天日？你告訴我?！?/br>
    “別自以為是了。你怎么知道這事沒人查？性質(zhì)這么惡劣的罪行，上邊肯定有人在查。你這么一鬧騰，壞了上邊的布置怎么辦？”

    她抓起資料拍回桌上，“你告訴我誰在查，我把手里的資料雙手奉上?！?/br>
    他一把抓過資料，往公文包里塞。

    “你干嘛？拿出來，這是我的。”

    “沒收。它的去處，我安排。你給我老實呆著，不許再摻合進去?！?/br>
    “陸子航，你沒權力命令我?！?/br>
    “蘇畫，我是你丈夫，我必須保護你?！?/br>
    被沖昏頭，只為吵架而吵架的蘇畫突然失聲，怔了怔，然后冷著臉，拽上行李箱就要走。

    陸子航手里的公文包一丟，追過去從后邊緊緊抱住正要開門的人，“別胡鬧。大晚上的想去哪里？”

    “松開，現(xiàn)在不想看到你?！?/br>
    “蘇畫，吵架歸吵架，但不許這樣幼稚?！?/br>
    “松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生氣，你也生氣。但我們誰也不能走，冷靜下來再談。你要不聽，我就給媽打電話?！?/br>
    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門板站了許久，低聲說，“結婚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選擇?！?/br>
    “你說什么？”陸子航都要暴走了。先前是生氣她哪里有危險往哪里撞?，F(xiàn)在生氣她居然懷疑他們的婚姻。

    蘇畫很煩，從來沒這么煩過。行李箱一丟，手指在陸子航手臂的某個xue位上一彈，在他反射性地松開力道的時候，反身大力推開他。

    她沖到床邊，“一個人的時候想干嘛就干嘛，自己為自己負責。結了婚，做事還要問你可不可以、同不同意。意見不統(tǒng)一，還要吵架。煩死了，今晚不要和我說話。”

    她拿上枕頭和毛毯，一臉煩惱地把自己丟進沙發(fā)里，背過身去，一言不發(fā)。腦子里很亂，關于婚姻，關于肩上的擔子。

    她有那么點理解游醫(yī)門弟子大半不成家的理由了：不想耽誤別人的人生。

    以她為例。她天南海北地行醫(yī)，丟下陸子航一個人在家。等辦了婚宴，她還要回山門，兩人還是相隔兩地。她和他結婚，卻做不到日日相伴，是她對不起他。

    有人說，如果真正相愛，一方會為了另一方舍棄一些東西?？墒牵绻Ｖ褂吾t(yī)的行醫(yī)，坐在方寸之間給人看病，她不再是游醫(yī)，她也不再是她。

    領證前她就猶豫過?？伤彩莻€普通人，當時的幸福感勝過了心中的不安。她選擇了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

    陸子航愣在門邊，幾次試著張嘴，可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盯著沙發(fā)上的人，想了許多，似乎又什么也沒想。最后，他動作僵硬地走到沙發(fā)旁，慢慢坐到地上，盯著她的后腦勺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