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臉上寫滿了難以名狀的沉郁。李玉悄悄道：“皇上，太醫(yī)們也是盡力了。您還記得東巡離宮前，您原是不想皇后娘娘隨行的，因為欽天監(jiān)在七阿哥夭折后曾奏，‘客星見離宮，占屬中宮一眚’。當時有一顆時隱時現(xiàn)的‘客星’出現(xiàn)在名為離宮的六顆星之中，是為天象大異，欽天監(jiān)以為這預示中宮將有禍殃臨頭?！?/br>
    也好轉了許多。這次又有璟瑟下嫁蒙古之事沖喜，你們只要盡力醫(yī)治，皇后一定會好轉的。”他說罷，卻見進忠進來道：“皇上，令貴人聽說您憂思傷懷，所以特意在殿外等候，想見皇上。”

    皇帝不假思索道：“你們都留下好好照顧皇后。李玉，去令貴人閣中?！?/br>
    嬿婉自封令貴人之后，皇帝雖也寵愛，但比初初承寵時卻遜色了幾分，自然也是為了當日燕窩細粉與不辨甜白釉之事。嬿婉雖然惴惴，又百般自學以討皇帝歡心，卻也總有些心虛。此刻皇帝寧愿去見她而不留皇后宮中，李玉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忙答應著伺候皇帝去了?；屎笈聫娮粤⒃谄溜L后，眼見著皇帝離去，身體一軟，靠在了素心懷中，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失神地絮絮道：“醫(yī)得了病，醫(yī)不得心……醫(yī)得了病，醫(yī)不得心……”

    三月初八，皇帝奉皇太后回鑾?；屎蟮牟∫恢焙黾焙鼍彛艘矔r昏時醒。

    雖然還能起身，卻消瘦了不少，連早午晚的膳食都不能陪著皇帝一起用。

    這一日是三月十一，御駕至德州，棄車登舟，沿運河從水路回京。皇后一路車馬風塵，極為吃力，忽然到了水上行舟，眼見兩岸輕紅蘸綠，迤邐十余里不絕，抹出煙霞般柔麗的色澤，隱隱然有了蒙蒙春意，心下也有幾分歡悅，便撐著身體與皇帝和嬪妃們一同用了晚膳。

    皇帝見皇后能起身用膳，心下十分安慰，便先打發(fā)了嬪妃們離去，特意陪著皇后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叫人送了皇后回到青雀舫上，吩咐李玉召如懿至龍舟上，欣賞白日里山東巡撫進獻的宋代崔白的名畫《雙喜圖》。

    皇帝的龍船之后便是皇太后的翟鳳大船，再便是皇后乘坐的青雀舫，其后才是嬪妃們的喜鵲登梅彩船一一跟隨?；侍笏叵捕Y佛，嬪妃們的船尾后專有一船供奉佛像經卷，太后便攜了福珈并合船宮人盡數同去焚香祝禱?；屎蠓鲋匦呐c蓮心的手回到青雀舫上，但見兩岸月色如畫，一時也起了興致，在船尾佇立，看著夜色中柳色青青，曉風圓月，也頗有幾分動人情致，便貪看住了，道：“今兒月色真好，本宮許久沒見這樣清朗月光了?！?/br>
    蓮心忙勸道：“皇后娘娘，您鳳體才稍稍見好，仔細著了風，還是進去吧?！?/br>
    素心悄悄兒向她擺了擺手，道：“娘娘這才真是大好了。這兒是有些風，不如咱們去取件大氅來給娘娘吧?！彼娀屎箢h首應允，便恭謹含笑，“娘娘且在這兒立一立，奴婢們速速就來?！?/br>
    蓮心便也順水推舟道：“也好，那咱們再取些熱茶來?！倍苏f罷，便匆匆去了。

    皇后正看著月色清明如許，似一塊牛乳色的軟紗輕揚滑落，只聽得舟后跟隨的是蘇綠筠的船，船上隱隱有女子說笑聲如銀鈴婉轉。她認得這些聲音，細細聽去，分明是蕊姬、海蘭和綠筠。

    皇后雖然不比晞月與如懿飽讀詩書，可聽著這健康而充滿歡悅的笑聲，不知怎的想起從前自己偶然看過的一首詩：  “玉樓天半起笙歌，風送宮嬪笑語和。月殿影開聞夜漏，水晶簾卷近秋河?！?/br>
    旁人風送笑語，自己卻是病煩掙扎，孤涼一身?；屎笮牡子蛹灏荆胍雎暫浅?，只聽見蕊姬的聲音格外爽亮，躲也躲不過去似的直直逼來：“東巡前欽天監(jiān)曾稟報說‘客星見離富，占屬中富一眚’，以為是預示皇后娘娘將巡前欽天監(jiān)曾稟報說‘客星見離宮，占屬中宮一眚’，以為是預示皇后娘娘將有禍殃臨頭。如今看來，皇后娘娘病重，原來就是應了這句天象的?！?/br>
    海蘭的聲音低低切切的：  “皇后病了應著天象便罷了，可我怎么聽說是應兆七阿哥的死呢。也真是可憐，這么小小一個孩子，發(fā)了痘疫說去就去了?！?/br>
    綠筠連連念佛道：“阿彌陀佛，還好一場痘疫，只是歿了一個七阿哥，別的阿哥、公主都安然無恙，也算是神佛庇佑了?！?/br>
    蕊姬看著綠筠，似是關切，亦是憐其不爭：  “純貴妃便是太好性兒了。前幾日我過來與jiejie說話，卻看外頭送來的貢緞獨jiejie這兒短了兩匹，jiejie卻不爭也不問，由著她們好欺負。后來還是嘉妃看不過，著人拿了自己的補來。”

    海蘭奇道：“竟有這般事？jiejie孩子多，本該多體恤些，誰知還總短了缺了的。皆是jiejie性子太懦的緣故?！?/br>
    綠筠有些不好意思：“旁人便罷了，愉妃meimei還不知道我么？但凡我的阿哥安保無虞，旁事我也懶得理會。再者……”她微微沉吟，“皇后也是可憐，痛失愛子，病中嫁出獨女，哪里還顧得到咱們這些小事。罷了罷了?！?/br>
    蕊姬的笑語帶著神秘的意味，道：“可憐？有什么可憐的？兩位jiejie沒聽說過一種說法么？”

    綠筠好奇道：“什么？”

    玫嬪笑得極爽朗：“就是一報還一報?。槟锏淖隽耸裁茨?，便都報應到了孩子身上！二阿哥和七阿哥都是健健康康的好孩子，怎么會一個個都早夭了！追根宄底的事咱們都不知道，許多事咱們也都只是看見了果，沒看見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