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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筠嚇得臉色微微發(fā)白,忙下意識地站起身來道: “玫嬪,你還年輕,可別這樣口無遮攔的,若是皇后娘娘聽到了……” 蕊姬撇一撇涂得朱紅的唇,垂首撥弄著自己養(yǎng)得水蔥似的三寸指甲:“哪里這就聽見了?難道皇后不掛念她死了的兒子,沒事兒將耳報神豎在咱們這里做什么?” 海蘭聽她這般說話,忙打了圓場笑道:“玫嬪是爽利人,有什么說什么罷了?!闭f罷又去按著綠筠,“貴妃jiejie也忒小心了。對了,我正有一事要問jiejie呢,上次jiejie說起哪位太醫(yī)調(diào)理婦科一方極好,玫嬪身上老不大好,每月月信總害她受苦,jiejie若知道好的,也好請來給玫嬪meimei瞧瞧?!?/br> 這話一起,難免玫嬪也經(jīng)了心不覺紅了眼圈,愁道:“自從我那可憐的孩子離了世,我這身子便是作下了病了,近一年來竟是一月不如一月了,如今總不能好好兒伺候皇上,雖說有著嬪位,恩寵到底不如從前了?!彼沉撕Lm鬢邊簪著的一朵燒藍(lán)溜金蜂點翠薔薇珠花,不免有些酸溜溜,“純貴妃jiejie和愉妃jiejie都得了皇上去年七夕親賞的六對珠花,貴妃jiejie是繡球的,愉妃jiejie是梔子的,這也是該的,誰叫兩位jiejie都有阿哥呢。如今竟連比我年輕許多的舒嬪也掙上臉來,得了那真珠蘭的珠花,我心里……” 綠筠忙道:“說起來我也不大愛這些花兒朵兒的,也不大戴這些。你若喜歡,我著人取兩對送你,如何?” 海蘭知蕊姬失落,忙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輩子也就這么一個五阿哥罷了,有些賞賜也是皇上偶爾給的臉面。純貴妃jiejie也是一心在兩位阿哥身上。你還年輕,若調(diào)理得當(dāng),遲早也是有孩子的。” 綠筠子息頗多,聽得這樣的話難免動了心腸,三人密密說起來閨房私語來,又是一大篇話。 那邊廂夜風(fēng)徐徐之中,皇后卻是一字不差,盡數(shù)落入耳中,“一報還一報”五個字,幾乎如釘子一般實實錐在了她心上,痛得仿佛鉆肺剜心一般。尖銳的痛楚排山倒海襲來,皇后一口氣轉(zhuǎn)不過來,只覺得無數(shù)面孔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zhuǎn)著,直轉(zhuǎn)得天地倒旋,不知身在何處。 皇后只覺得胸腔里一呼一吸格外艱難,正要喚人攙扶,忽然腳下一滑,足下的花盆底全然不受控制一般。船上本就不如平底穩(wěn)當(dāng),皇后身體一個踉蹌,還來不及驚呼,便從船尾處“撲通”掉進(jìn)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第十九章 瑯燁 綠筠正與蕊姬、海蘭在船上的閣子里聊得暢快,忽聽得有重物落水之聲,不覺止了聲。海蘭疑道:“什么東西落水了,還撲騰著呢?” 蕊姬側(cè)耳聽了須臾,不以為然地笑道: “怕是岸上什么東西落水了吧?也是的,夜深路滑的,路上行人落水也是有的?!?/br> 綠筠到底有些不放心,一雙纖纖素手搭在窗扉上便想開啟:“不如開窗看看,別是什么人掉下去了吧?!?/br> 蕊姬撣一撣身上極喜慶的桃紅錦彩繡八團(tuán)起花琵琶襟旗裝,那衣裙上更是遍繡刺銀枝滿卉紋樣,隨著她的動作蕩起點點銀彩光暈。她笑著按住綠筠的手,漫不經(jīng)心道:“開什么窗,仔細(xì)冷風(fēng)撲進(jìn)來傷了身子。” 海蘭側(cè)耳聽了片刻,把玩著紐子上垂下的綠瑩瑩翠玉琉璃豆莢珮,笑生生道:“也是。人落水了會不呼救,只顧著撲騰?別是什么貓兒狗兒的,那邊好玩兒了。” 三人說笑著,看了看合上的六棱朱漆窗扇,自顧自閑聊去了。 第一個發(fā)覺皇后落水的是凌云徹。 凌云徹本是皇帝身前最低等的御前侍衛(wèi),因御船比不得養(yǎng)心殿闊朗,而隨行侍衛(wèi)諸多,最低等的侍衛(wèi)便被安排到了御船的最末護(hù)衛(wèi)。 夾岸四周隱隱有花香浮動,凌云徹聞得出,那是新開的桐花的氣味。往日里在家鄉(xiāng)的時節(jié),這樣并不名貴的花開得夾道都是。桐花萬里丹山路,開也爛漫,落也繽紛。他是讀過幾年私塾的,文字上雖不精深,卻也知道些許。 那時春日遲遲,老夫子便搖頭晃腦地念: “紅千紫百何曾夢?壓尾桐花也作塵?!蹦切┥⑺榈木渥樱巧倌陼r模糊而溫暖的回憶。然而記得清晰的,分明是嬿婉春花般燦爛的明亮笑顏。嬿婉最喜歡的便是桐花。那絳紫柔白的花朵,有漫天鋪地的清甜香氣,讓人幾乎要醉倒其中。嬿婉便跳起來去攀折那繁盛花枝,可惜桐花總是長得那么高,她一壁極力去攀,一壁回首笑盈盈道:“云徹哥哥,你瞧那桐花開得那樣高,要是做人也能那么一輩子高高在上,便也好了?!?/br> 當(dāng)日的笑語,如今已然遂愿。今時今日的嬿婉也算是得到她夢寐以求的高高在上了吧。龍舟上的絲竹管弦和鳴聲聲,水面倒映著夾岸人家的萬千燈火,如同花影浮沉,映著這盛世繁華。而嬿婉,便是這繁華錦繡里開得極艷的一朵花。 錦上添花,固然美不勝收。 他這樣癡癡地想著,仰首望見天際一輪近乎完滿的月。近乎完美,便總有些許殘缺。便如自己,也算是嬿婉春風(fēng)得意后的一抹殘影。有沉緩的春風(fēng)柔暖拂過,玉白月光在粼粼暗金紅的波光星點中漾動,連勉強維持的圓滿也有了玉碎沉沙的勢態(tài).也許這就是他的人生,在失去心愛的女子之后,即便想要奮發(fā)圖強,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最末等的御前侍衛(wèi),受盡那些出身貴族的侍衛(wèi)的冷眼與暗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