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31節(jié)
安隅仔細(xì)檢查了一遍標(biāo)本盒里的章魚腳、魚鱗、羽毛和花瓣,確認(rèn)無誤后才小心翼翼地揣起來,說道:“不能弄壞,不然我小命堪憂。下班了,明天見?!?/br> 許雙雙在身后嘀咕,“什么下班了啊,是您下班了,我們的夜班還沒開始呢……” 安隅將她的嘟囔聲拋到腦后,獨自推開門,踏入主城的夜間燈火。 這座城市與人們正在從傷痛中慢慢恢復(fù)。 商店重新營業(yè),酒吧街再次繁華。早被黑塔釋放的莫梨也已經(jīng)度過了抑郁期,每天的直播都充滿活力。 教堂已在夜色下沉寂良久,主城人為癱瘓后不再復(fù)出的詩人惋惜了一陣子,但也很快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失去夜禱會,最近幾家話劇社的宗教主題劇目都很受歡迎。 嚴(yán)希發(fā)來消息:“抱歉,有些堵車,我要遲兩分鐘。” 安隅回復(fù):“沒關(guān)系,我在街口等你。” 十字街口,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安隅站在人群之中,靜靜地看著這座人類主城的平靜祥和。 第72章 主城·72 “螻蟻不知深淺的啃咬…… 苦痛呢喃與沉默喧囂…… 被低賤者玩弄, 荒誕的屈辱……” 秦知律放下手中的畫,手指摩挲著頁腳——眼把未完成的畫送給安隅前,將預(yù)言詩謄寫在了那里。 “這首詩確實映射出了你四種能力的覺醒方式……”他從窗邊回頭, 看向門口的安隅,“你又去見他了嗎?” 安隅“唔”了一聲,“教堂已經(jīng)不再開放, 但他還住在那里。” “教堂是他從小的家。他怎么樣了?” 安隅頓了頓,“在酗酒?!?/br> 在回尖塔之前, 安隅又去了一趟教堂。 眼橫躺在單人沙發(fā)里, 已經(jīng)癱瘓的兩條腿軟綿綿地搭在扶手上,他一只手伸在空中描摹著教堂尖尖的塔頂, 另一手握著酒瓶, 將烈酒大口大口灌進(jìn)喉嚨。 那扇落地窗被釘了圍欄,他也不再望向蒼穹。厚重的窗紗遮下來,整座教堂都昏沉在幽暗中。 安隅向他打招呼,坦言自己使的手段,向他道歉,但他一字未發(fā)。 秦知律無聲一嘆,“自殺以癱瘓告終, 預(yù)言不被信任,難免消沉?!?/br> 安隅卻搖頭道:“長官, 他沒有消沉?!?/br> 他的領(lǐng)口散亂但穿著優(yōu)雅干凈, 他的頭發(fā)蓬亂但并無臟污。自殺前收走的詩集又回到架子上,空氣中撲朔的灰塵里都彌漫著香薰。 “他畫了一幅新的畫,一只又一只眼睛, 闔著的、睜開的、還有即將睜開的??炊鄮酌? 就會錯覺那些眼睛在眨動?!卑灿缑蛄嗣虼? “長官,他畫的眼睛讓我想起在大腦看到的資料?!?/br> 秦知律遲疑了一下,“詹雪的畸變形態(tài)?” 安隅輕輕點頭,“圖像資料里,詹雪畸變后背部長滿巨大的眼囊。雖然和詩人畫的不太一樣,但我看到那張畫的瞬間就想到了詹雪,我記得秘密處決記錄里寫道——” 秦知律接口道:“詹雪死后,部分球囊自動萎縮,眼球消失?!?/br> 安隅抿唇點頭,他想了想又低聲說道:“詹雪死后,人類以為消失的胚胎是隨母體死亡自然流失,事實是我活了下來。同樣的,人類以為一些眼囊自動萎縮,那會不會也……” 秦知律沒吭聲,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剛剛復(fù)蘇的人類主城在夜幕下熠熠生輝,災(zāi)厄肆虐的時代,這里堅守著人類文明最后的尊嚴(yán)。 安隅抱著懷里的小盒子慢吞吞地靠近他,“您很顧慮詩人嗎?” 秦知律一下子回過神,搖頭,“不是他,是另一個人?!?/br> 安隅錯愕,瞬息之間,他忽然意識到什么,“典?” 秦知律告訴過他,出于對第一個超畸體的恐懼,黑塔一直在搜找詹雪留下的遺物,難度最大的就是她留在世界各地的教案或手札。而典幾個月前才畸變,源頭剛好是在圖書館偶然翻到了那本神秘的舊手札。 安隅心跳微懸,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秦知律輕笑一聲,“不必遮掩。我知道典也有預(yù)言能力,或許,是比眼更高深的預(yù)言能力?” 安隅驚愕,“典說只告訴了我?!?/br> 秦知律“嗯”了一聲,“真相要用眼睛和思想去洞察,而不是等待別人的剖白。” 他沒有給安隅繼續(xù)發(fā)愣的機(jī)會,視線向下落到安隅抱著的小盒子上,伸出手,“我要是不主動,你是不是不打算給我了?” 安隅“唔”了一聲,低頭摩挲著皮革質(zhì)感的餅干盒子,“您好像什么都知道。” “也不是?!鼻刂商裘?,“比如我不知道這次面包店的新品會是什么,坦白說,盒子里有什么,比詩人和典的來源是什么更讓我好奇?!?/br> 安隅茫然,“為什么?” “人都會厭惡沉重,而喜歡輕松快樂的東西。”秦知律眸中浮出一絲笑意,“給我吧?!?/br> 安隅沒能立即消化這句話的意思,但大概感受到長官對這個盒子的期待,于是雙手捧過去,“這次的新品是餅干組合,配方里沒用粗糧,您應(yīng)該會喜歡的?!?/br> 幾分鐘后。 安隅坐在沙發(fā)里,一下又一下戳著終端屏幕。 小章魚人快被戳出窟窿了,終于從成堆的文件中抬起頭,蹙眉瞟了他一眼。 -有事? 安隅:您不是很喜歡酥松香甜的點心嗎? 小章魚人面無表情。 -歷史數(shù)據(jù)并未涉及本條喜好,系統(tǒng)正在試算中。 -請稍等……試算完畢。 -雖然我沉穩(wěn)寡言,但語言行為皆透露著可能性高達(dá)98%的童年創(chuàng)傷痕跡,推算我喜甜概率為94.6%。是的,在94.6%可能性下,你的猜測是對的。 安隅有點崩潰:那您為什么要露出這種表情? 小章魚人沉默片刻。 -或許,你應(yīng)該先為我開啟攝像頭權(quán)限,并舉起終端對準(zhǔn)我的學(xué)習(xí)對象? “安隅?!?/br> 安隅脊背一緊,抬起頭,“啊?” 長官此刻的表情太難解讀了,讓他以為自己這段時間的社交進(jìn)步都是錯覺。 秦知律欲言又止數(shù)次,最終捻起一塊魚尾餅干,“很有創(chuàng)意,聞起來也不錯,但……你真的有必要把它做得這么細(xì)致嗎?” 安隅一呆,“什么?” 但很快,他的視線就落在了那塊餅干唯一的設(shè)計巧思上。 ——在魚尾靠近尾端的側(cè)面,有一個獨特的小洞??瓷先ズ懿黄鹧郏菀妆徽J(rèn)為是烘焙留下的氣孔,但事實上,麥蒂夫人手藝精妙,每一塊曲奇都將氣孔鎖在餅干體的內(nèi)部,絕不會暴露在表面。 安隅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氣,“噢,這是您上次不讓我碰的地方?!?/br> 秦知律瞬間表情更加微妙,有一瞬間,安隅懷疑他要猛地朝自己走過來,無辜道:“上次您讓我摸魚尾,我快要觸碰到那里時,您突然很抗拒。您知道的,我一直在努力避免自己做出讓您不悅的事,所以回來后仔細(xì)學(xué)習(xí)了人魚的結(jié)構(gòu)。唯一遺憾的是,不確定該設(shè)計成腔體還是……” “夠了?!鼻刂赡槼恋每膳隆?/br> 安隅突然有些危機(jī)感,他支吾了一會兒,“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觸碰那里會讓您感到不適,很可惜,我無法自己化形人魚,不然就可以摸摸自己感受……” “不可以。”秦知律冷聲道:“即便真能化成人魚,也不可以觸碰?!?/br> 安隅茫然,“我是說我自己?!?/br> “說的就是你自己?!鼻刂商裘?,“我的,你的,未經(jīng)允許,都不可以觸碰,明白嗎?” 安隅不明白。 長官神情嚴(yán)肅,他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從長官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了。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明白了。” 秦知律又瞪了他好一會兒才挪開視線,把那塊餅干吃掉了。 安隅嚴(yán)陣以待長官對下一塊餅干的詰責(zé),但卻沒等到。秦知律坐在桌子前,像往常吃東西那樣緩慢而優(yōu)雅地將餅干一塊一塊捻起來放進(jìn)嘴里,沒一會兒就吃見了底。 每種只剩最后一塊時,他把盒子扣好,隨手放在書柜上。 那張手寫的面包描述卡被他留在掌心,輕輕撫摸。 他念著那行小字:“看上去很不祥嗎——所以,這是你在反問詩人,你在替我不平?” 安隅心跳一頓。 面前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他無所不知,哪怕是自己都沒仔細(xì)多想的念頭,都會被瞬間看破。 秦知律反復(fù)摩挲著那行歪七扭八的字跡,許久才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到目前為止,詩人預(yù)言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他看到的紅光,典應(yīng)該也看到了,雖然典暫時不悲觀,但也沒有否認(rèn)他說的話,不是嗎?” 安隅點頭,“是的,我從未懷疑詩人的預(yù)言能力?!?/br> 秦知律朝他走過來,站定在他面前。 昏暗的房間,讓玻璃窗外的主城燈火更顯得璀璨。 秦知律背對著那片璀璨,“那么,你堵住他的嘴來替我遮掩,不覺得自己對不起人類嗎?” 安隅目光寧靜,“我為什么要對得起人類?長官,我從未給過人類任何承諾。從始至終,我只承諾過您而已?!?/br> 自上方注視著他的那雙黑眸有一瞬間的波動,秦知律張了張嘴,從口型上,安隅覺得他像是要說“不可以這樣”,但他最終卻沒說出來,只是抬起手,在空中抽掉了手套,掌心輕輕按在安隅頭上。 “毛長齊了,牙也長利了?!?/br> 手掌在安隅頭上揉了揉,從很輕柔到加了點勁,直到把他一頭白毛揉亂。 安隅垂下眼看著秦知律的雙腿,“長官,您的掌心是暖的,以后別戴手套了吧?!?/br> “為什么?”秦知律問。 安隅抿了抿唇,“許雙雙說,這個皮革材料很貴,但我感覺您每個任務(wù)都會廢掉幾雙手套,這太浪費了?!?/br> 秦知律挑眉,“就為這個?” “嗯?!卑灿巛p輕舔了下有些干裂的嘴唇,又低聲喃喃道:“省下的錢您可以給我,作為交換,我每天都送您一盒餅干,或者您喜歡的小面包?!?/br>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頭頂?shù)氖仲咳皇栈?,抬起了他的下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