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司馬光
陳恪到時,宴會早就開始過半了。拿出請柬,兩個錄事趕緊把他請進去。 所謂錄事,本是職官名,掌總錄文簿。因此會飲時執(zhí)掌酒令也叫‘錄事’。又因jì女陪酒時,往往負責監(jiān)酒,久而久之,這‘錄事’就成了jì女的雅稱,使彼此稱呼的時候少了許多尷尬。 轉(zhuǎn)過屏風之后,便見廳堂中十分熱鬧,四張大八仙桌,安放在不大的廳堂中,桌上擺滿了佳肴美酒,桌邊坐著前來捧場的豪,每人身側(cè)一個伴酒的jì女,還有彈唱舞蹈的歌舞伎,熱熱鬧鬧的好不快活。 但說實在的,這場面光看著熱鬧,但檔次著實不高。不過也正常,顧惜惜又不是頂尖的紅姐兒,李大官人在京城的根基也尚淺,故而請來的人,也多以商人為主。 所以一見陳恪來了,顧惜惜和眾人,都是受寵若驚,全都起身相迎。坐在主位上的李簡,更是紅光滿面道:“怎么樣,我說吧,陳相公一定會來的!咱們這交情,硬是要得!”說著強拉他上座。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标愩≈t讓一番,便坐在李簡邊上,笑道:“相公,那是稱呼宰執(zhí)們的?!?/br> “唉,你今番中了進士,早晚是要當宰相的?!崩詈啙M不在乎的笑道:“現(xiàn)在早些稱呼,也說得過去吧?” “去你的,別害我?!标愩〉伤谎鄣溃骸皠e說宰相,我現(xiàn)在連進士都不是呢?!?/br> “都一樣,都一樣?!崩詈嗰R屁拍在蹄子上,訕訕笑起來,邊上的顧惜惜忙給他打圓場道:“官場的規(guī)矩確實是多,大官人也得為公子著想啊?!闭f著笑笑道:“譬如這汴河上的花樓,rì后公子就只能逢年過節(jié)來一下了?!?/br> “怎么,平時不讓來?”李簡大奇道:“我怎么看那幫舉子,恨不得就住在青樓里?” “舉子是舉子,進士是進士?!鳖櫹Ы忉尩溃骸按笏纬唤故孔由锨鄻牵斏瞎俸?,就不能隨便了。朝廷官員涉及國家體面,自是禁止出入jì館青樓?!彼龐傻蔚蔚慕o陳恪斟酒道:“不過,元旦是個例外。官員們也要放假的嘛?!?/br> “不做準吧?”李簡不以為然道:“我在成都時,見到的官們,出入jì館,比跑衙門都勤快?!?/br> “蜀中天高皇帝遠,能跟這天子腳下一樣么?”陳恪笑道:“要不怎么說,小京官清苦呢?” “不過好在公子一高中就外放了?!鳖櫹О参克溃骸暗胤缴系墓賳T,可以在宴會召錄事助興,御史也管不著?!?/br> “哪里能比得了汴京城?”李簡大不以為然道:“我看這當官,也沒想象的那么幸福?!?/br> “大官人說笑了?!鳖櫹Φ溃骸拔掖笏纬儋贺S厚,官員即使不上青樓,還可以家養(yǎng)侍姬么。京里諸位大人,哪個家里沒養(yǎng)著一班女樂?論起樣貌才情、人物風流,可不比我們這些官jì差。” 陳恪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在歐陽修家里見到的歌伎,素質(zhì)便高于這里不少。 幾人正說話間,大商人侯義過來敬酒。他是汴京錢號的小股東不假,但人家主業(yè)不是這個,論財富、論影響力,李簡還真比不過他。所以侯義今天能來,是給足了他面子。 不過能看出,侯員外對陳恪的看重,還要甚于對李簡的,他笑容可掬的端著酒,向陳恪表達著最熱情的祝賀。 “員外最近的rì子肯定不太好過。”陳恪感覺他有話說,便讓身邊的jì女起身,請侯義坐在一邊道:“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盡管說?!?/br> “什么都瞞不過公子?!焙盍x苦笑道:“你說我咋這么倒霉呢?” 侯義的主業(yè)是大邊貿(mào)商,他和一賜樂業(yè)人的交往,也因此而來。他的商號每年將大量的物資運到西陲,通過互市賣給西夏人,然后收購青鹽和馬匹回來汴京販賣。這兩樣可都是寶貝,馬匹自不消說了,青鹽是河套特產(chǎn),其細膩的口感,與陳恪后世所食的食鹽極為相近。在這個鹽粗又苦的年代,這樣的jīng細鹽,自然深受富人們的歡迎,是可以當做貨幣流通的。 侯義在這樣的往復(fù)貿(mào)易中發(fā)了大財,成為宋夏之間有數(shù)的超級貿(mào)易商。但他的生意在今年戛然而止……因為朝廷絕了于西夏的所有和市、私市。 事件的起因,要從那個砸缸的司馬光說起,過年那會兒,歐陽修家群賢畢至,一大票文化名人聚會,有人就問,怎么司馬光沒摻和一杠子? 可以肯定的說,如果司馬光當時在京城,歐陽修肯定要請他的,因為司馬光人緣太好了……而且名聲也高,高到比王安石還有名的地步。沒辦法,出名要趁早,人家七歲砸缸就名揚天下,成為神童代言人,那時候,王安石只有五歲,正穿著開襠褲到處撒尿呢。 而且他還不是小王那種古怪的圣賢。他的舉止言行,絕對堪稱士大夫之楷模,不像王安石那么不講衛(wèi)生,不通人情。 但司馬光這會兒不在京城,他在邊疆吃沙呢。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這絕對不符合光光哥的仕途設(shè)計。作為一個**……他爹司馬池,那是當過御史頭子、三司副使的高級干部,司馬光的仕途自然要比一般人來得順溜。 而且他也確實爭氣,七歲時便凜然如chéngrén,聞講《左氏chūn秋》,愛之,退為家人講,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釋書,至不知饑渴寒暑……人家七歲就能跟家里人講《chūn秋》了,陳恪十歲才在作弊模式下,能教人家炒個菜,簡直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大器晚成一般都是用來勵志的,而真正的牛人,必然是從頭牛到尾。光光哥這樣的牛人,二十歲就早早中了進士。我們都知道,**的仕途,都是jīng確設(shè)計過的,而且往往是凡人無法看透的。 光光中進士時,尚屬**,而且根正苗紅,他爹的老同事、老領(lǐng)導(dǎo)們,非常重視他,便想破例留在京城里做奉禮郎……這是乖乖不得了的,因為有宋一朝,進士及第后,都要外放的,那怕你是狀元,也得先下去鍛煉幾年。所以大家的仕途都是由外而內(nèi)的,但光光卻可以一開始就在京里,真是羨煞同年。 但他沒有接受,主動要求到杭州去……這年代的杭州,可不是后世的人間天堂,而是屬于邊遠地區(qū)。理由很感人,他那在杭州做太守的爹,老且病矣。后來他便一直侍奉老父直到去世,守孝期間更是‘執(zhí)喪累年,毀瘠如禮’,險些因為悲傷過度而亡。 超期守孝之后,光光才回到京城任職。 我們不知光光的初衷如何,但他確實通過這件事,向天下人展現(xiàn)出自己‘至孝’的一面。在這個‘非孝子不忠臣’的年代,這就是他的資本。且他也不是第一個這么干的,二十年前,包拯就比他干得更徹底,人家考上了進士,卻十年不出,只為盡孝。但一出山,就坐著火箭竄上天,因此得名‘包青天’! 也不知光光父子有沒有從中取經(jīng)。 ~~~~~~~~~~~~~~~~~~~~~~~~~~ 這之后,他又展示出另一樣極端重要,卻不適合大肆宣揚的優(yōu)秀品質(zhì)。那就是絕對、完全、毫無保留地忠于領(lǐng)導(dǎo)。但這個領(lǐng)導(dǎo),不是皇帝,而是當時的獨相龐籍。 光光沒有老包的運氣,回京之后,他深深體會到了世態(tài)炎涼。原來在他長期外放并超期守孝的過程中,他爹的老同事、老上級,或退或外放,都離開京城了,再沒人像香餑餑似的捧他。 候了半天缺,被外放了個韋城知縣。好在很快又回到京城,當上大理寺評事……所以工作很沒勁,且沒什么前途。 這段時間光光很苦悶。但好在很快時來運轉(zhuǎn),他爹的老同事龐籍回京了,任樞密副使,后來一直干到宰相。司馬光馬上去拜見龐籍,與他共憶了司馬池老先生的平生二三事,從此便對龐籍,像父親一樣的愛戴和尊敬。 龐籍很喜歡光光,自然jīng心為他謀劃,一開始,想推薦他去館閣任校理……這是高級干部的必經(jīng)之。但宰相沒有批準。不過兩年后龐籍自己當了宰相,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光光。自此光光一扶搖直上,當上大理寺丞,并兼國子監(jiān)直講,實權(quán)和未來雙豐收。 然而好景不長,龐籍后來在斗爭中被搞敗了。又因西夏與遼國結(jié)盟,yù共圖大宋,官家害怕了,所以把龐籍派去西北防西夏。 龐籍舍不得光光,要帶他一起去西北。司馬光一肚子無奈,但臉上一點沒表現(xiàn)出來,要不是他寫了一首《苦寒行》,說‘古人有為知己死,只恐凍骨埋邊庭?!蠹疫€以為,他真是甘之若飴呢。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升官的快車道——包括龐籍在內(nèi)、范仲淹、韓琦等一大票慶歷重臣,都是從西北干起來的。不過前提是,得干出點名堂來。 然后這貨就闖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