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殺氣
花天錦地,人流熙攘。戌時叁刻的朱雀樓,早已是車水馬龍、萬人空巷。 火花飛舞,人聲喧嘩混雜著絲竹鑼鼓,一浪一浪,如潮水震顫著耳朵。大街小巷、檐下廊道,到處都是紅色燈籠,樓下的舞獅舞龍隊伍手持火把,紅焰躍動,將黑夜照得通紅。 沉朝顏跟著皇室宗親登上高余五丈的朱雀樓,只覺今夜整個灃京城都在腳下沸騰。 “阿姐!”李冕扭頭過來,指著天上炸出的一串煙火興奮道:“你看!那居然是條龍!” “哦……哈哈……”沉朝顏百無聊賴地敷衍,眼神越過李冕,在他另一側的文官隊伍里穿梭。 自上次和謝景熙不歡而散,他當真是一連幾日都沒讓沉朝顏進大理寺的門。沉朝顏憋了一肚子的氣,無奈連謝景熙人都見不到。好不容易逮著今日想“一雪前恥”,可這人又左等不來,右等不來。 真是…… 奇怪。 她錯開李冕的腦袋,第叁次把那幫人從紫色官服掃到了緋色官服,仍然沒有找到謝景熙。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沉朝顏只道這人骨子里狂妄是一回事,但表面上從來都是端方雅正、克己復禮的君子模樣。像今日這般缺席前朝大典,實在不是他貫常的作風。 沉朝顏越想越覺怪異,干脆往后繞開李冕,偷摸著往人群后挪了挪。然而這一挪,她冷不防撞上一人。 “哎喲…… ” 那人聲音沙啞,略顯蒼老。 沉朝顏怔忡,回頭果見被人攙著的國子監(jiān)祭酒張齡。 “你!……”攙扶張齡的人正要發(fā)作,抬頭見到來人是沉朝顏,責問的話哪敢再說,只得恭敬拜到,“臣見過昭平郡主?!?/br> “郡主?”不等沉朝顏開口,張齡先笑起來。他依舊是白綾覆眼,面目溫和,戲謔地問沉朝顏到,“怎么?莫不是在尋謝寺卿?” 沉朝顏被他這副看熱鬧的樣子弄得有些羞赧,輕聲回了句,“沒有?!?/br> 張齡笑著輕咳兩聲,不再逗弄沉朝顏,只道:“若要尋謝寺卿,恐怕真要叫郡主失望了。老夫方才本想去問他關于典籍修訂的事,問過禮部的人才知道,他竟然還沒有來?!?/br> 他一頓,頗有些嗔怪地道:“顧淮這人一向守禮,這么沒有規(guī)矩還是第一次。老臣礙于身份不好說什么,只能勞郡主費心規(guī)勸?!?/br> 他說完對著沉朝顏一揖,由人扶著走了。 “砰!” 一聲巨響在頭頂炸開,夜空被一朵巨大的煙火點亮,點燈儀式正式開始。 萬民沸騰,向著朱雀樓前方的火焰和歡呼的漩渦里涌去。足有五層樓高的燈塔緩緩亮起,明燈萬盞,如從九天飄落的繁星。無數(shù)人影在這樣的熱鬧中梭行,火影映上臉頰,恍恍惚惚,飄搖不定。 沉朝顏猝然心驚,只覺這樣的景象看在眼里,卻若百鬼夜行。 “啊——”人群的某一端,發(fā)出一聲尖叫。 一只呲牙咧嘴的獅子沖向喧嚷的人群,大家喜笑顏開,尖叫著歡騰。 心臟沒來由地一跌,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像蟄伏在暗處的獸,從混沌中悄然滋生。沉朝顏忽然就覺得不能再這么等下去。耳邊全是模糊的煙火和人聲,她撥開身后的人群,頭也不回地往朱雀樓下沖去。 人流如潮。 火焰在頭頂熊熊地燒著,人群化身為獸,狂叫著從她面前跑過,卷起灼熱的旋風。笑聲、腳步、舞獅的怒吼、鑼鼓、煙花炸開、小販吆喝…… “啪!” 一盞燈籠落地,發(fā)出悶響,而后便是小孩子尖厲的哭聲。 沉朝顏愣在當場,不知所措地注視著那個孩子。 “走開!走開!”身后傳來男子的呼喝,沉朝顏回頭,看見那只口吐烈焰的舞獅正朝她撲來! “郡主小心!” 手臂一緊,沉朝顏腳下踉蹌,跌跌撞撞地避開了舞獅的人群。她怔忡著回頭,卻見拉自己離開的人正是裴真。 “謝、謝景熙在哪里?”沉朝顏單刀直入,語氣惶惑。 裴真聞言亦是一愣,片刻才囁嚅道:“大人……難道沒有登樓點燈么?” 心頭倏地砸進一塊巨石,沉朝顏當即明白了自己方才的驚懼來自何處,她茫然了一瞬,只聽裴真愈發(fā)焦急的聲音。 “小人離開的時候,謝寺卿還在訟棘堂處理政務,他、他分明說了會來?!?/br> “大理寺?”沉朝顏環(huán)顧四周,追問:“你走的時候,大理寺還有人么?” 裴真道:“有,但不多。今日這點燈儀式,大理寺一半的人手都被調走了。另外減去大人調出去保護霍將軍的人,大理寺今夜其實……” 沉朝顏臉色一凝,不再聽他說下去。她命親衛(wèi)擋開人群,提步便朝南衙的方向沖去。 “裴大人!裴裴大人!”一個身著大理寺侍衛(wèi)服的人快步行來,汗流浹背地對裴真拜到,“不不,不好了!方才巡城的人來報說,大理寺失火了!” * 南衙,大理寺。 沉朝顏甫一撩開車簾,便見大理寺衙門外圍滿了人。 身披直身人字甲,頭戴鳳翅兜鍪,腰佩環(huán)首刀——這些人不是秦策的金吾衛(wèi)又是誰? 沉朝顏心中焦急,不愿與他們浪費口舌。她命親衛(wèi)劈開人群,對一個身著中郎將甲胄的人問到,“可有找到謝寺卿?” 那人見到沉朝顏先是一怔,而后眼神快速掃過她身后的親衛(wèi)和裴真,略微慌張地對沉朝顏拜到,“見過郡主?!?/br> “問你話!”沉朝顏怒喝。 “昭平郡主?”人群中遠遠地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沉朝顏側頭,看見秦策撥開面前侍衛(wèi),從人群后緩步行了出來。他將沉朝顏和裴真打量一遍,不疾不徐地對兩人一拜。沉朝顏懶得跟他攀扯,不等秦策拜完,兀自把方才的問題重復了一遍。 秦策望了眼身后情形,對兩人道:“大理寺中多處失火,金吾衛(wèi)和武侯鋪的人正在全力撲救,還請郡主少安毋躁。” “多處失火?”裴真愕然,額角青筋暴起,“除了有人蓄意縱火,大理寺怎么可能多處失火?!” 秦策無所謂地攤手,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不止后院的值房和訟棘堂,就連大牢也著了火,你說這可叫我們怎么……” “本郡主問你話聽不到嗎?!”沉朝顏忍無可忍,抬頭逼視秦策道:“謝寺卿人在何處?” 秦策戛然失語,半晌淡漠地回了句,“不知?!?/br> “好、好……”沉朝顏咬牙,轉身吩咐裴真和親衛(wèi)到,“傳本郡主的話,所有人先去訟棘堂,不管火勢如何,將里面仔仔細細地搜一遍!任何情況立即來報!” “是!”裴真和親衛(wèi)抱拳,扶劍就走。 然幾人甫一轉身,就被一隊金吾衛(wèi)擋住了去路。 秦策裝模作樣地抱拳一揖,對沉朝顏拜到,“大理寺乃關押重犯之地,這場火難說是他們?yōu)榱嗽姜z故意放的。人犯窮兇極惡,只怕會借助火勢逃走,還請郡主不要妄加干涉?!?/br> 沉朝顏一怔,當即被他這番說辭氣得冷笑出聲。她兩步逼近秦策,怒道:“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擔心的是人犯逃走?” 秦策默然不語,腳步卻是分毫不讓。 沉朝顏真的是耐心耗盡,轉身怒喝,“裴真!” “在!” 沉朝顏厲聲詰問:“還不動,是等著你家謝寺卿被活活燒死嗎?!” 她言訖轉頭,直視秦策一字一句道:“傳本郡主的話,誰敢阻攔,殺無赦!” 寒光乍現(xiàn),劍鋒出鞘。裴真持劍一馬當先,劈開阻攔的金吾衛(wèi)。 熊熊火舌像巨獸的大口,啃噬著頭頂?shù)奶炜眨l(fā)出森森怪叫。 金吾衛(wèi)的人也得了秦策的死令,分毫不讓,裴真和親衛(wèi)到底顧及著分寸,不敢真的下手傷人,雙方僵持,久久不下。 耳邊傳來一聲裂響。 沉朝顏轉頭,只見訟棘堂的檐下牌匾轟然砸下,騰起萬千火星。 火勢越來越大,整個房頂開始在烈火中搖晃,發(fā)出巨大的爆裂聲。騰空的熱氣拉扯得眼前景物都變了形,腳下的土地顫動起來。 沉朝顏盯著那火,臉上神情由焦躁變得坦然。 “鋮——” 眼前寒光乍閃,喉間一涼,秦策低頭,只見一柄映著火光的冷劍抵住了他的脖子。 “讓你的人退下!”一聲厲喝像火色之中的寒劍。 眾人一怔,紛紛停下打斗。 沉朝顏目光狠戾,瞳眸中映出不遠處灼灼的火色。 秦策垂眸直視著她,須臾,輕輕地挑了挑唇角,“郡主這是想做什么?” 他哂笑,“要殺人不成……” 話音未落,脖子上傳來驚涼的痛感。 秦策愣怔片刻,直到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沾濕胸前的胄甲。就在他說話的一霎,沉朝顏竟真的抵劍進了一寸,他能明顯感覺到森冷的鐵片劃破皮膚,嵌入血rou。 若是再進一寸…… 秦策心中一凜,這才知道后怕。這女人……這女人簡直膽大包天、喪心病狂! “將軍!”此起彼伏的驚嘆過后,就是死寂的沉默。 周遭一瞬靜如深潭,只有火焰在持續(xù)地叫囂。 “還要我再說一遍么?”沉朝顏聲音冰冷,持劍的手暗暗收緊,似要再度發(fā)力。 “不!”秦策聲音沙啞,舉手對金吾衛(wèi)道:“傳本將軍之令,金吾衛(wèi)眾人,退下!” 話落,金吾衛(wèi)當即收劍后退,給兩人讓出一條通路。 沉朝顏將秦策交給一名親衛(wèi),跟著裴真往訟棘堂跑去。然而幾名動作快的親衛(wèi)已經(jīng)打濕全身,捂著口鼻沖了進去。 沉朝顏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去了大家還要顧及她的安危,難免束手束腳,便自覺地等在了安全的地方。 片刻后,裴真和親衛(wèi)都滿臉喪氣地回來了。 “沒有。”裴真搖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沉朝顏不信,焦急道:“確定沒有?” “確定?!迸嵴纥c頭,“我跟幾個弟兄把訟棘堂里每一個角落都搜遍了,確實沒有發(fā)現(xiàn)謝寺卿?!?/br> “怎么會……”沉朝顏囁嚅,只覺今日這火,確實蹊蹺。 依裴真所言,點燈之前,謝景熙是在訟棘堂辦公。那時間一到,他該是徑直從訟棘堂去朱雀樓才對。 倘若對方是故意要除掉謝景熙…… 沉朝顏一怔,抬頭問裴真到,“大理寺的庭院中,哪里離訟棘堂最遠?又或者,哪里有什么偏僻的房舍,是平時他一般不會去的地方?” 裴真聞言蹙眉,當真陷入沉思。 須臾,他倏地擊掌,眼眸晶亮地道了句,“有!” —————— 謝大黃:老婆……老婆咳咳……快來就我…… 霍小黑啃梨看熱鬧:誒?朱雀樓點燈怎么點到大理寺來了?(疑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