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薛跡眼眸瞇起,看著宋子非慢慢靠近,聽他在自己面前道:“榮君覺得我好欺負,卻不敢得罪了貴君去,如今清涼殿復(fù)寵,等到太女出生,陛下還會不會寵幸榮君你呢?” 薛跡將他的衣襟揪住,質(zhì)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宋子非道:“榮君總不會聽不懂吧?” 薛跡心中一痛,而后將手松開,緊撫在胸前,又想到見了衛(wèi)淵清的那一幕,衛(wèi)淵清對自己的眼神,并非是相看兩厭,而是真的無視。他不是不識大體之人,但長寧卻為何沒有告訴他。 宋子非本就是逞一時之快,話一說完,又有些擔心薛跡會借機報復(fù),但誰能想到,這個在春獵中騎射出眾,武藝超群的人,竟這般弱不禁風(fēng),薛跡的臉色漸漸蒼白,一只手緊捂心口,而后只聽他悶咳一聲,嘴角竟溢出血來。 宋子非被嚇得后退幾步,生怕薛跡會將此事怪到他的頭上。宮人見薛跡咳出了血,更是六神無主起來,連忙將人扶住,而后讓人去傳太醫(yī)。 甘露殿,長寧坐在榻前緊緊握著薛跡的手,陳太醫(yī)端了藥來,長寧將藥碗接過,一口口吹涼,喂他喝下。 可薛跡一直未醒,長寧擔憂起來,問道:“你不是說他的身子已經(jīng)好多了嗎?” 陳太醫(yī)此時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將薛跡身體有恙之事道明,長寧見他這般,剛要起疑,薛跡卻恰好醒了。 長寧拿絹帕輕輕擦拭薛跡的唇角,“可還覺得哪里不適?” 薛跡卻仿佛聽不到這些話,只緊緊盯著她,他聲音低‖啞無力,“昨夜,陛下真的歇在了清涼殿?” 甘露殿的宮人稟報時只說,榮君與賢君爭執(zhí)了幾句,賢君以下犯上,榮君氣得吐了血。她匆忙趕來時,薛跡已經(jīng)躺在了榻上,宋子非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無辜,她一句都聽不進去,便罰了他禁足,又讓佩蘭去傳話,要君后對其嚴加管束。 原來他是知道了自己去淵清那里的事,他的手本由長寧握著,可現(xiàn)在他卻反握住她,執(zhí)意尋求一個答案,“是不是?” 這問題并不難回答,但長寧的沉默卻讓他更加清楚了她的答案,薛跡自嘲一笑,“賢君說得對,是我無自知之明。”他松開了長寧的手,側(cè)過身去的一瞬間,眼淚從他眼角滑下。 他沒想過要獨占長寧,沒有奢求過和長寧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他的心卻不能忍受有人親近于她,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他會發(fā)瘋。 長寧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空了一塊,她伸手欲去觸碰他,可手又停了下來。 她低聲道:“你既然醒了,朕便放心了,好好用膳,按時服藥,莫讓……”她頓了頓,而后道:“莫讓陳太醫(yī)擔心,朕明日再來看你?!?/br> 薛跡的聲音悶澀,“陛下既然忙,就不必過來了,臣侍自會好自為之?!?/br> 長寧心中生出無力感,她此刻給不了薛跡什么許諾,而和衛(wèi)淵清之間的事也不會更改,她只是希望能早日結(jié)束這一切,到時再好好補償薛跡。 “好?!?/br> 長寧說完這一句,便起身離去,似乎怕自己后悔,她的步子走得很快。 薛跡坐起身來,看著長寧的身影漸漸消失。 陳太醫(yī)嘆了口氣,“你又何必用這樣的話,讓陛下離開呢?” 長寧的為難他何嘗不知,他心中有恨,恨的是自己不爭氣的身體,恨那些讓她為難的處境。 從那一日后,長寧沒有再過來,可每日都會召陳太醫(yī)去紫宸殿,詢問薛跡的病情,陳太醫(yī)只道:“榮君咳血之癥已經(jīng)好轉(zhuǎn),是先前遇刺時的舊疾,這幾日榮君一句話都沒有說話,卻記得陛下的囑托,用膳服藥,都未耽擱?!?/br> 陳太醫(yī)不知這是好是壞,這幾日陛下依舊去了清涼殿,宮中都在傳,怕是不日便會有喜訊,薛跡也將這話聽進去。 十日之后,薛跡終于同他開了口,卻是道:“叔父,可否幫我一個忙?” 他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臉上更是帶著歡喜,道:“你說便是?!?/br>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薛跡容色淡淡,所求的竟是,“我想要五石散?!?/br> 陳太醫(yī)怔在那里,五石散在前朝盛行,不少世家女曾有服用,可追求一時歡‖愉,忘卻煩憂,但此物極其傷身,“不可!” 第73章 錯會 “并非是我一時興起,叔父也…… “并非是我一時興起, 叔父也不必擔心我的身體,也不過就是這一兩年的光景,我只想活得肆意一些, 叔父可知我這幾日是如何捱過來的……” 薛跡將衣袖掀起,冷白的手臂之上兩道血痕格外刺眼, 陳太醫(yī)抓住他的胳膊, 厲聲斥道:“你是瘋了嗎?還嫌自己身上的傷不夠多。” “我不能阻她……”薛跡將手放在心口, “可是這里太痛了?!?/br> 陳太醫(yī)紅著眼道:“那你也不能傷害自己??!” 薛跡求道:“只是昨日不小心, 叔父把五石散給了我,我就不會一直想著這些,就不會這么做了?!?/br> 陳太醫(yī)轉(zhuǎn)過身去, 不去看他此刻祈求的神情,“就算我將它給了你,那也不過是飲鴆止渴。倒不如, 你將對陛下的情意放下一些, 事事看開一些。情深不壽的道理,難道還用我教你不成?” 薛跡低聲念道:“直道相思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我放不下,叔父也不必勸我, 若是把對陛下的情意放下,我活著也無趣,不然我現(xiàn)在便可以殺了鄭勇安,然后一死了之?!?/br> 陳太醫(yī)任他如何祈求都不肯松口, 薛跡索性道:“叔父應(yīng)該知道, 我也熟讀醫(yī)書,若是你不給我,我自有其他法子來得到它?!?/br> 陳太醫(yī)又氣惱又心疼, “你真的要逼我不成?” 薛跡卻明白,他這是向自己妥協(xié)了。 陳太醫(yī)因為自己兄長經(jīng)歷的悲慘,又因為薛跡重履他父親的悲劇,陳太醫(yī)對他的所求無不應(yīng)允,但五石散畢竟不同于別的,陳太醫(yī)就算應(yīng)下了,也想找出兩全之法來。 他翻閱古方,想要找到解其藥性峻烈的法子,卻無所得,而后又回了府中,不著痕跡地同他妻主鄭太醫(yī)提及五石散之事,只說是有些好奇,可否將這有損身體的藥,變成良藥。 鄭太醫(yī)醫(yī)術(shù)在他之上,又以為他只是求教,便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寫了一個藥方出來,還格外囑咐:“這藥方不可外傳,我也只是試著擬了方子,至于成效如何,還要再看?!?/br> 陳太醫(yī)答應(yīng)下來,又看了鄭太醫(yī)加減后的方子,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 賢君被禁足之時,傳得闔宮盡知,都道他言語之間得罪了榮君,將人氣病了,而后陛下一怒之下,便罰了他。 佩蘭來立政殿傳了消息,蕭璟便不能不管束他,宋子非正要假裝頭痛,誰知蕭璟并未罰他,只讓他無事時抄寫經(jīng)書,不許隨意出寢宮。 還讓玉林親自過來道:“殿下說了,如今宮中局勢混亂,賢君便在寢宮中休養(yǎng),若是缺了什么,便讓宮人去立政殿求見便是。此刻也算是明哲保身,遠離是是非非?!?/br> 那日薛跡咳血之事,至今讓宋子非心有余悸,他生怕自己把薛跡氣死,惹下大禍來,連累氏族。 蕭璟這般安撫,不過是不勝叨擾,宋子非卻生出感激之情,覺得蕭璟是有心庇護他,拉著玉林說了許久,玉林在蕭璟身邊多年,長袖善舞,可此刻也依舊招架不住宋子非,只連忙道立政殿中還有要事,不可久留。 薛跡初時服食五石散,用量甚淺,可身體卻仍舊覺得熱,已近十一月的天,往常時候他早就披上了斗篷,可如今卻覺不出一絲寒意。 薛晗前來探病,見他穿得單薄,殿中連暖爐都沒有,以為是衛(wèi)淵清得寵,那些下人便拜高踩低,為難起他來。 薛跡外袍未束,心中有些許煩躁,只催促他道:“我身子無礙,你已經(jīng)看到了,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回去吧?!?/br> 薛晗剛拿起盤中的果子,便吃了閉門羹,他撇撇嘴,將手中果子放下,“噢。” 他本走得慢,卻見薛跡毫無挽留之意,賭氣大步離去。 清涼殿,瑞祥一邊為衛(wèi)淵清布菜,一邊道:“純侍君之前說得好聽,說什么依附于您,可您復(fù)寵之后,他一次都沒有來過,怕是心中仍舊不平呢!” 衛(wèi)淵清專心用著碗里的玉帶羹,他一向食不言寢不語,直到用過晚膳,這才回應(yīng)先前瑞祥說的話。 “也只是暫時罷了,他會來的?!?/br> 瑞祥努努嘴道:“奴才當然知道,他那個人,別看年紀尚輕,心思卻重得很??膳胖幌雽⑷藬r住,他再也不來才好?!?/br> 長寧昨日沒有過來,今日也沒有說要來用膳,衛(wèi)淵清以為她這是不來了,可剛躺下,卻聽見外面宮人跪拜的聲音,他輕輕掀起錦被,剛要起身,長寧已經(jīng)進殿來,可不知她是怎么了,衛(wèi)淵清還未回過神來,她的身體便壓‖了過來,吻也落在他的唇上,未等多時,她便將外面的裙袍退去。 她口中溢著酒香,喘‖息的空當,淵清扶住她的肩膀,“你飲酒了?”他本是要問她有何心事,竟借酒消愁。 長寧卻錯會了他的意思,將他的寢衣解開,裸‖裎相對,她的身體微涼,貼在他溫?zé)岬男亍派?,努力汲取他身上的溫暖,淵清翻·身將她壓·住,想看清她臉上的神情,長寧仰著頭道:“只是果酒,不礙事?!?/br> 她要‖的急切,結(jié)束之后,糾‖纏的身‖體仍舊未分開,膩·在一起,淵清極難見她失態(tài)之時,撫著她汗?jié)竦拈L發(fā),低頭吻在她額頭上,“可有什么心事,不妨說出來,我想幫你?!?/br> 長寧卻難以開口,她要怎么說,她現(xiàn)在想結(jié)束這一切,她甚至渴望自己腹中已經(jīng)有了孩子。殿上堆積的奏折被她揮到地上,想一醉解千愁,卻還要顧惜身體,只能飲兩杯果酒,偌大的宮中,她連個真正的去處都沒有。 薛跡那里不能去,她怕自己前功盡棄??蓽Y清待她一片真心,她如今卻利用了他。長寧躲避淵清探尋的眼眸,淵清將她的身體摟·在‖懷里,哪怕此刻長寧還不肯交付她的心給他,他愿意等,只是他不會空等,他要她的一切。 一月之后,紫宸殿里,鄭太醫(yī)來請平安脈,衛(wèi)淵清恰好也在,鄭太醫(yī)的手指隔了一層薄紗,落在長寧腕前尺膚部,明明未有多久,可衛(wèi)淵清手心卻出了汗,他既希望長寧現(xiàn)下就有了身孕,卻又希望再遲一些,這一月長寧有十幾日宿在他寢宮里,他留戀兩人之間的親近,他怕喜訊一出,長寧便不會再來了。 鄭太醫(yī)診過脈,長寧輕聲問道:“朕的身子如何?” 鄭太醫(yī)恭謹答道:“陛下近來還是要保重龍體,氣血略有不足,可讓御膳房做些藥膳,調(diào)理一二。” 長寧問道:“朕,還未有身孕嗎?” 淵清這才知道,原來不止他一人心急,鄭太醫(yī)怔了怔,而后笑道:“陛下莫急,子嗣之事早晚會有的?!?/br> 長寧讓佩蘭將鄭太醫(yī)送了出去,只是她此刻神色中的黯然卻怎么也消磨不去,衛(wèi)淵清從她身后抱住她,“我們會有孩子的?!?/br> 長寧淡淡一笑,卻也怕衛(wèi)淵清會有心結(jié),便道:“太醫(yī)說得對,這種事急不得?!?/br> 衛(wèi)淵清不知為何,聽到鄭太醫(yī)那番話,他心頭竟松了一口氣,連他自己都不懂,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壽安宮,蕭胤將剛剛完成的畫作撕裂,隨手丟到地上,蕭璟一進來,便覺殿中氛圍似乎不對,宮人們噤若寒蟬。 蕭璟走了幾步,將地上那幅畫撿起,舅父極其愛畫,能讓他親手將畫作毀了,可見是動了怒氣。 蕭璟讓宮人都退下,喚了一聲,“舅父?!?/br> 蕭胤怒氣難消,不等蕭璟去問,他自己便道了出來,“我若知道會養(yǎng)出這等孽障,早在她剛一出生,便讓她隨他父親而去!” 原來是因為長平,蕭璟曾聽說過她生父的事,宮中只說是生了重病不治而亡,而舅父以前提起,也是說那人頗為狂悖,只不過這些話是真是假,猶未可知。 “舅父怎么突然提起了長平的事?” 蕭胤胸口起伏不平,沉聲道:“這個孽障,竟為她的生父請封,說要讓皇帝追封其生父為貞敏君上,還要在云州設(shè)祭臺,說是皇城路遠,要在云州憑寄哀思?!?/br> 蕭璟也有些怔然,長寧的生父阮侍君,在長寧繼位后,被追封為德敬君上,長平的生父不過是媵侍,死后一直未有封號,她的這個提議,不僅沒有顧及太后的臉面,就連長寧也要得罪幾分。 蕭璟問道:“李長平此舉雖可妄稱是為盡孝道,但卻于禮不合,言官中就沒有彈劾的嗎?” 蕭胤道: “自然是有,但她遠在云州,又漸漸擁兵自重,只要皇帝不出兵,誰又能奈何得了她!” 蕭璟想道:怕是長平為其父討追封是假,試探蕭家和長寧的底線是真。 蕭璟勸道:“舅父先消消氣,這畢竟是朝堂上的事,文武百官也不會看著她這般胡鬧。更何況,陛下也不會容忍下去,實在不用舅父親自出手?!?/br> 蕭璟將茶盞放到蕭胤眼前,他接了過去,卻沒有飲上一口,而是道:“皇帝近來獨寵清涼殿,你可要盯緊了?!?/br> 蕭璟本以為,蕭家會明里暗里阻止此事,可卻并非如此,反而樂見其成,蕭璟忍不住猜測,怕是蕭家到時要拿這個孩子做文章,哪怕她的生父是衛(wèi)淵清。 第74章 撞見 長寧自然不可能依著長平的心意去…… 長寧自然不可能依著長平的心意去追封其父, 不過卻也給了名分,冊封其為貞太卿。而設(shè)立祭臺之請,卻被駁回。但長寧對長平的這份縱容, 還是讓朝中蕭家一黨頗為不滿。 長寧還是如以往那般來往清涼殿,并且讓人加強了這里的守衛(wèi), 就連衛(wèi)淵清日常的飲食都要由太醫(yī)驗過才可, 衛(wèi)淵清便順勢選了那崔太醫(yī), 更讓瑞祥留心著這人在宮里的一舉一動, 他對崔太醫(yī)存了利用之心,但也怕崔太醫(yī)被別人買通了,反而來害自己。 入寢之前, 長寧忽而提了句,“你若是在寢宮中覺得煩悶,白日里便到紫宸殿來吧。” 淵清以為她只是關(guān)切之言, 只想著能多些時間相處倒也不錯, 卻不曾想,長寧竟給他看了許多治國理政之策。 夏朝后宮男子不得肆意干政, 這是規(guī)矩,就連蕭胤都沒有臨朝的機會, 淵清心有戚戚,長寧卻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你一向喜歡詩書禮樂,對這些怕是沒什么興致, 不過你不妨先看著, 若是從中有什么心得,可以告訴我?!?/br> 衛(wèi)淵清將這些應(yīng)下,白日里, 長寧專心批閱奏折,有時或召見臣子奏對,并不避諱于他,衛(wèi)淵清便坐在內(nèi)殿中,仔細看著長寧交給他的這些書籍。 長寧寢居中有不少書籍,淵清看得累了,便起身在殿中走走,隨手翻開一本,本只是瞧一眼,沒想到看得入了神,連長寧走到他身后都不知,“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