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太監(jiān)們退了下去，殿中只余下帝后，德馨和暮雪四人，一屋子難聞的藥味，混雜著熏香，光線昏暗，透著一種末世之感。

    暮雪仿佛知道他要說什么，眼盯著那帝王專屬的明黃床帷，等著他開口。

    德馨還不了解情況，好奇問：“哥哥什么事鬧得這樣神秘？您要同暮雪說什么？”

    “有一樁事，要和暮雪講明白?！被实壅f得極為緩慢，對于他而言，承認錯誤是件很難的事情，若不是王陽關為了自己冒險出征，他恐怕永遠都不會說這件事，“陽關中毒的案子，最后是拿你定的案，聽說他罰了你杖刑？”

    暮雪眸色一緊，收回目光，垂眸道：“是，不過他是假打的草人，棍棒并未落到民女身上?！?/br>
    皇帝聽說如此，心里的愧疚才少了幾分，但此事流傳甚廣，多少有損她的名譽。他緊張地盤弄著手上的戒指：“說來此事還與朕有關。”

    皇后與德馨都不知道這其中的底細，此時都不解地望著皇帝。唯有暮雪咬緊了嘴唇，輕輕地道：“王爺中毒的事，是皇上所為，是么？”

    “什么？”德馨大驚，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哥，你真的給陽關哥哥下毒？”

    皇帝因她的態(tài)度而感到難堪，微一頷首算是默認，又看著暮雪道：“此事委屈你了，待陽關得勝回來，朕就答應你們的婚事，賜你王妃的誥命?！?/br>
    “可是哥哥為何這樣做呢？”德馨還沒想通這個問題，仍然一副震驚的樣子。

    暮雪道：“公主還不明白嗎，王爺擋的是殿下的路?！?/br>
    德馨急忙道：“陽關哥哥不是那樣的人?！?/br>
    皇后一把拉過德馨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暮雪卻接著她的話，為王陽關鳴不平道：“圣上與王爺識于微時，他是什么樣的人，圣上應該比暮雪清楚。您若是忌憚他，或是怕他在朝，害殿下不好做事，大可以同他直說，何必出此下策。”

    皇帝沒惱，反而淡淡一笑，意味深長地瞥了暮雪一眼：“你這是怪朕么？”

    暮雪直直地立在他的病榻前，身影一動未動，只低頭恭謹?shù)氐懒司洹安桓摇！?/br>
    皇后一邊拭淚，眸光漸暗：“臣妾也有錯，臣妾不該聽了誠兒的話，讓您早些讓他臨朝聽政，臣妾本來以為他是個可教之子，沒想到廢太子幽禁后，他沒了對手，就這樣懈怠……”說著跪倒在地上。

    “燕兒，起來，不關你的事?！?/br>
    皇帝見皇后仍不愿起身，無奈地道：“真的與你無關，是那個孽障不成器。要真說有錯，也應該是朕的錯，朕不該擅做主張，讓他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去臨朝?！?/br>
    隨后，有忽輕忽重的咳嗽聲回響在殿中，皇后慌忙走到皇帝身側，替他重新放置了靠枕，撫著他的背道：“官家……”

    天家難得有真情流露的時候，暮雪見到，心中難免感懷，同時心想，是不是該趁這個時候，將自己的身世說出來呢？

    原本選擇不說，是因為王陽關中毒的事，心存芥蒂，不愿在皇帝面前提起?？墒腔实奂热灰呀?jīng)道歉，他又是個將死之人，有些沉年舊事，是不是應該說出來才好？

    是否能成為公主之尊，對暮雪而言并不重要。對她而言重要的是，她想賭一把，如果皇帝知道當年的真相，是否能助她報仇。

    雖然太后現(xiàn)在被廢了尊位，幽禁別宮，但是萬一皇帝駕崩了，二皇子又失了民心，她依靠廢太子重新上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猶豫再三，她還是選擇告訴皇帝。退后兩步，她鄭重下拜，朝皇帝行禮，字字句句恭謹不茍：“臣暮雪，有冤情要同圣上講。”

    她一開口，殿中的光線似乎黯淡了幾分?；实厶Я颂а燮ぷ樱沉怂谎?，不知道她想說什么，便道：“除上陽關中毒的事冤枉了你，你還有別的冤屈？”

    “是?！蹦貉蒯斀罔F，“是天大的冤屈?！?/br>
    “講?！?/br>
    “臣的母親，死得冤枉，而且這樁冤枉，臣二十幾年無人可訴，唯有圣上一人，能替臣做主。”

    “哦？”皇帝微微欠身，將靠枕抬高了一些，既好奇又詫異地問：“你的母親是誰？”

    “臣的母親名諱，圣上或許不知。但是臣的父親，圣上一定知道?！?/br>
    “你說。”

    暮雪抬起眼皮，眼眸之中滿是淚光與恨意：“是先帝?！?/br>
    “大膽！放肆！”皇帝怒極，“你胡言亂語什么？”

    “冒認皇親是死罪，臣又豈敢。臣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不折不扣的大實話?！蹦貉╇m是跪著，卻有種凜凜不可冒犯的氣勢，“臣的父親是先皇，臣的母親，在臣五歲時，便被太后害死了?！?/br>
    她這樣一說，皇帝在記憶中搜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來。年少時，他聽自己的母妃說過，母后沒有容人之量，排除異己。先帝在外面青樓相好的一個女子，聽說就死在母后手里。但是這些都只是猜測，沒有十足過硬的證據(jù)，誰也不敢指責國母。

    就連先帝，盡管懷疑，盡管萬分憐惜她們母女，沒有證據(jù)也不能拿她怎么樣。

    后來，他的父皇臨終將江山托于他時，曾對他說，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就是那青樓女子，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也就是她。

    可是宮里卻從來沒有人聽說過，她與父皇還有一個女兒。

    對了！皇帝想起來了，他第一眼見到暮雪，就覺得十分的眼熟，像極了甄妃。而甄妃，不就是父皇所說，像極他所愛之人嗎？那也就是說……

    “你？你是青樓女子所出的皇家女？”

    暮雪聞言，苦澀一笑：“臣粗鄙，生長于民間，不敢自栩什么皇室之女。但是臣的母親，確實是被皇室所害，臣當年一心進宮，也是想為母報仇。所以……所以臣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圣上，讓臣去壽康宮侍奉太后?！?/br>
    說到這里，她噎了噎，前塵往事浮上心頭的滋味并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