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入秋，楓葉轉(zhuǎn)黃，紛紛而落在臺階上，鋪出一條金色的路來。天涼了，他們這司衣局卻并不冷清，東方佑給的銀子越來越多，最后索性把自個兒每月的銀子除去用度，盡數(shù)都交到梁燕這里來。

    數(shù)目大了，梁燕不敢收，德馨和暮雪卻在邊上半開玩笑地說：“咱們有今兒，不都是拜他所賜，收他點(diǎn)銀子算什么！”

    東方佑不禁流汗，這兩丫頭還真是不給他面子！

    暮雪也看出他的心思來了，偷偷把他叫到一角落去問：“師父，你怎么回事兒啊，你那日日不離身的玉佩呢？”

    東方佑笑笑：“給娘娘了，她帶著更好?！?/br>
    暮雪一伸手，耍賴道：“我也瞧上那玉佩了，你送我！”

    東方佑無奈地攤開手：“只此一塊，沒第二塊了，再說你要這玩意兒干嘛?！?/br>
    “師父你這可就不對了，當(dāng)初要不是我使了計，你會去北漠當(dāng)軍師，又能有今日的成就？”暮雪開起了玩笑，“現(xiàn)在你發(fā)達(dá)了，我卻又是罪籍又沒自由的，你不該補(bǔ)償我？”

    雖然她本意只是說笑，但是說的又都是真事兒，東方佑說不過她，只得沉默。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奇怪，暮雪察覺到東方佑似乎有些陰郁，以為方才說的惹了他不高興，忙道：“師父，我和您說笑的，我沒怪您。為天下計，您做的沒錯，畢竟周家子弟都不是好皇帝的材料?！?/br>
    東方佑沉沉地嘆了口氣：“可是娘娘公主她們都是無辜的人?！?/br>
    暮雪望著天空一角，忽然道：“總要有犧牲的，如若天下升平，我們這些前朝遺民，茍此一生也就罷了?！?/br>
    “不愧是我徒弟，就是有胸懷?！睎|方佑贊許地點(diǎn)頭，“不過你可不會茍此一生，皇上還記掛著你呢。”

    “皇上他擁有天下，與我再無關(guān)系?！蹦貉┫肫鹎靶┤兆拥某饋?，不禁罵道，“像他這種人，別記著我才好，我嫌惡心。”

    “你怎么這樣說，皇上是明君賢主?！睎|方佑一本正經(jīng)道，“你可知他多么勤政，為天下百姓謀福祉，怎么能這樣說他？”

    暮雪見東方佑竟然一味幫著王陽關(guān)說話，來了脾氣，冷哼道：“我就說他不好了，怎么著？宰相大人去告御狀，把我砍了得了。”

    “你……誰要砍你啦，砍你還浪費(fèi)刀斧呢?！睎|方佑氣得指著她，“你怎么一會講理一會不講理？”

    暮雪心說，您是不知道那人急赤白臉要?dú)⑷司抛宓臉幼?，我惡心他是輕的，他要不是個好皇帝，指不定我還想著去當(dāng)一回刺呢。

    正巧這日孫憲進(jìn)宮來，到后宮找個公公辦事，便繞到了司衣局來，本想找暮雪，不料一進(jìn)門就看見一個穿黃衣的小姑娘在晾衣裳。

    “孫憲！”德馨以前認(rèn)得他，剛放下衣架子，就叫出他的名字來。

    曾經(jīng)的公主落魄成洗衣女，孫憲第一眼沒有認(rèn)出來。滄海桑田，以前他連上她跟前都沒資格，現(xiàn)在貴賤卻倒過來了。

    秋日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綠葉，像層紗似的灑在她身上。穿著樸素的衣裳，卻難掩她少女的一股子生氣。他急忙拱手：“是德馨公主。”

    德馨吐了吐舌頭：“什么公主，現(xiàn)下就是做奴才的。你叫我名字就行。你和暮雪的事我聽說了，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你可真讓人佩服。”

    孫憲不好意思道：“那我不也沒娶成么?！?/br>
    德馨卻說：“世人視我們這些罪人如同兇神惡煞，孫將軍能不計較身份，已經(jīng)難得一見了?！?/br>
    說到這里，她笑笑就告辭要回頭。孫憲看她似乎又要洗衣裳去了，心里不忍，鬼使神差地攔住她：“我來幫你吧?！?/br>
    說著便坐到洗衣盆后面，真的開始動手洗搓起來。德馨臉一紅道：“這怎么行，你是將軍。”

    “那你還是公主呢。”孫憲一笑，“我力氣比你快，這些活一下子就做完了?！?/br>
    德馨推辭不過，只好任著他來，不過她也不閑著，在旁給他遞了茶水。以前覺著侍衛(wèi)都一個樣子，沒怎么仔細(xì)打量過他，這一打量，倒覺得他劍眉星目的，很是英俊呢。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暮雪呢？”孫憲問。

    德馨回道：“那個東方老頭來了，和她說話去了?！?/br>
    孫憲想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她口中的“東方老頭”是指的東方佑，失笑了下，這公主淪落至此還是不改天性吶。

    德馨心里卻存了別的意思：“你來找暮雪，是想做什么？”

    “沒什么，我們以前是朋友，呃……當(dāng)然現(xiàn)在也是朋友，我來瞧瞧她缺什么。”孫憲不迭地解釋著，自己都說不出地心虛。

    德馨羨慕道：“以前我做公主時，多少人上趕著巴結(jié)，現(xiàn)在潦倒了，一個像你這樣來瞧我的朋友都沒了。還是暮雪好福氣?！?/br>
    孫憲忙道：“公主不嫌棄的話，我愿做你的朋友。我我……”

    他說話突然結(jié)巴起來，這是在別的女人面前沒有過的。暮雪和東方佑路過見到這幕，相視一笑，默默走開。

    暮雪一拍腦門道：“還好我未嫁他，看來他和德馨才該是一對?！?/br>
    東方佑瞪大眼睛：“你要嫁他？什么意思？”

    暮雪覺得和東方佑可以不必隱瞞什么，便將那日的事如實告之，東方佑大驚，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接著，她就被東方佑狠狠訓(xùn)了一頓，反正這事也渾黃了，她連辯解都懶得辯解。等老人家罵累了，還給他送口茶喝喝。

    “我那不是想出宮嗎？”暮雪無奈道，“我現(xiàn)在知道錯了，不該這樣草率。以后再也不敢啦，奴才一心一意地就在這里當(dāng)差，總行了吧?！?/br>
    東方佑意識到自己話似說重了，找補(bǔ)道：“我不是這意思，你這丫頭少曲解我。”

    暮雪一把挽上他的胳膊：“您記得清源山谷的秋天嗎？天上的鳥，水里的魚，林間的動物，多自由啊。雪兒不知幾次夢見，可是醒來只有這紫禁城的一方井天?！?/br>
    她這樣說，他亦頗有感觸，想來自己出山莊也有一兩年了，何嘗不懷念那無拘無束沒有憂愁的日子。自從出了江南，那樣的日子，他們就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