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唯的眼皮一跳，緊接著腳也跳了起來。他低著頭，只能看到顧靈瑄的衣裳，那藍色澄澈晶瑩，上面還鑲著亮晶晶的東西。對比他自己好不容易挑出了一身干凈的，連袖口都快磨爛了。饒是她沒有說出口，他也深深地知道，云泥之別，不過如此。尤其是在稷城，在這里。

    孟敏見項唯竟一言不發(fā)地讓開了，氣不打一出來。她正要理論，卻見顧靈瑄彎著眼睛看向自己，一副挑釁的模樣。身旁，孔忱再次拽住了她，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

    見此場面，那王玄再次躍躍欲試。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見顧靈瑄毫無顧忌地坐了下來，末了回頭沖江凝也道：“靜王哥哥，可愿坐我右邊？”

    正是孟敏的位子。

    孟敏攥緊了手，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垂著眼，沒有說話。

    江凝也笑意盈盈：“我還是撿一處角落里的地方，免得先生看見我心煩?！?/br>
    顧靈瑄沒再勸說。她不開口，也無旁人敢去爭搶那位子，孟敏站了一會兒，索性坐了下來，臉依然僵硬著。

    裴濯知道，王玄這些人絕不會想挑個顯眼的地方，只不過是為了在學(xué)堂里逞威風(fēng)。他淡淡地掃了一眼，見那堂上最西列靠后還有幾處空位，便走了過去。幾步后，卻停在了次西列的一處位子上。正要坐下，卻被人拉住衣衫。

    “蘭澤，咱倆換一換唄。”江凝也停在他隔壁的那最西列空位旁。

    “為何，”裴濯詫異道，“你不是要角落的位子？”

    江凝也湊近了，偷偷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裴濯微微側(cè)身，這才見他右側(cè)坐著一藕色衣裙的少女，正凝神讀著手上的書。

    “……又是你的朋友？”裴濯眸子清澈。

    江凝也壓低了聲音：“你瞧瞧她?！?/br>
    裴濯輕輕看了一眼，疑惑道：“她看的可是《雅注集》？”

    江凝也嘆息一聲：“如此姿容秀美、氣質(zhì)沉靜的姑娘，很是難得，怕是擾你學(xué)業(yè)。”

    他見裴濯仍云里霧里，想來是與這人說不通了，又道：“這座位不換也罷?！?/br>
    他打著呵欠坐了下來，又迫不及待地去煩裴濯：“我怎么覺著熟悉的臉孔不太多？”

    裴濯將翻開書，壓好頁：“章先生說，其他人留在了國子監(jiān)，不會來此處?！?/br>
    “有理。稷城里這些高門望族，多半是不愿和這些所謂寒門子弟攪合在一起，怕臟了自己天潢貴胄的眼睛，”江凝也勾起嘲諷的笑意，“罷了，那幾個人叫什么來著……我都記不上名字?！?/br>
    “休要妄自揣度?！迸徨?。

    “蘭澤，可不是我亂說。前日我進宮時，就在南門口看見一群人哭天搶地，見不到皇兄就不肯走。最后，還是咱們當(dāng)朝宰相袁大人來平息的。倒是褚太師，竟然不同于這些迂腐腦袋的王公勛爵?！?/br>
    創(chuàng)辦倉廩學(xué)堂，雖得到了裴聿書等重臣的支持，卻招致了一大派勛貴的不滿，認(rèn)為他壞了祖宗規(guī)矩，有損唐國根基。褚梁表面上隔岸觀火，可送顧靈瑄到學(xué)堂也表明了一定態(tài)度——尤其是這身后，興許還有李思玄的態(tài)度。

    江凝也說著，不知從哪里找出了兩顆糖，遞了一顆放在裴濯的桌板上：“顧靈瑄那小丫頭也學(xué)得機靈，我差點沒察覺。剛剛?cè)舨皇撬茸讼聛?，這不知要掰扯到何時?！?/br>
    裴濯瞥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果然陸陸續(xù)續(xù)都坐了下來。

    三十五張桌子，竟只有一張最角落里的空著了。

    此時，章若晗也到了。

    他穿著如往日一般嚴(yán)謹(jǐn)，臉上一貫肅然的神情卻在掃見堂下一眾少年人時柔和了幾分。使得江凝也更沒心思聽他在講什么，全在打量著他那復(fù)雜而奇異的神情。似是躊躇之中，亦藏著無限的期待，讓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章若晗注視著他們，又像是透過這一張張臉，在看別的什么人。

    裴濯想，這就是裴聿書的愿望嗎？

    “……此處乃我唐國第一個無貧賤、男女之分的學(xué)堂。得以成為各位的老師，幸何如之，望將來三載，能相助諸位，濟人亦濟世。陛下為此處賜名“倉廩”，是期望諸位既知禮節(jié)，又知水谷之海如何藏糧化糧。海納百川，有吞吐之能，壁立千仞，有頂天立地之姿，如此，方能成為我唐國的脊梁?！?/br>
    裴濯側(cè)過臉，只見江凝也歪著頭瞥向四周，似是在點名的間隙之中打量著在場的人。

    裴濯認(rèn)得的，除了常明、王玄，杜舜的另一個跟班叫余顯。來自稷城的還有兵部尚書蕭家的兩位兄弟蕭桓、蕭朗，工部衛(wèi)大人的獨子衛(wèi)展等等。裴濯身邊讀書的少女是戶部宗大人的女兒，名為宗盈。此外，還有些其他州府高門大戶來的。這些貴族子們總共十八人。

    而余下的人之中，除了孟敏和項唯，孔忱來自鯨州，蘇子望來自驪州……

    章若晗數(shù)來數(shù)去，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

    “韓熙緒可到了？”章若晗又問了一遍。

    堂下安靜，無人應(yīng)答。

    只有一刺耳的笛聲響了兩下。

    偷拿著笛子的少年在章先生的目光下立刻藏進了袖子里，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被身旁的兄長瞪了一眼。

    這時，有腳步聲自檐下而來。

    微風(fēng)吹開了拂面輕紗，一水綠色裙裳的少女踏著清脆的鈴鐺聲走入了雪滿樓。衣裙雖是街頭巷尾再尋常不過的，卻掩不住她眉目如畫，明麗大方。

    裴濯長眸微抬，竟覺得這眉眼之間頗有幾分熟悉，說不出哪里特別。

    這時，杜舜用手撐著腦袋，轉(zhuǎn)過身低聲朝江凝也道：“殿下，她的眉毛特別像你。”

    江凝也挑了挑眉：“倒是個美人?！?/br>
    “那必然不及殿下?！倍潘葱ξ?，許是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還心有余悸，眼神躲閃。不過拍馬屁的事情肯定得抓緊機會。

    “拿我跟她比？”江凝也皮笑rou不笑。

    杜舜一愣，捂著嘴幾乎要哭出聲了。

    “蘭澤，你說呢？”江凝也不理杜舜，反倒望向裴濯。

    裴濯不想過多糾纏，看都不曾看他。薄唇輕啟，送了他兩個字——

    “無聊?！?/br>
    只見那少女施施然地行了個禮：“云州江陵，韓熙緒。見過老師，與諸位……同窗。”

    她聲音柔和，像是一片翠綠的葉子，輕飄飄地在枝頭搖晃。

    章若晗咳嗽了兩聲，吩咐那少女去坐著，卻又瞧見有些人的目光逡巡，突然想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學(xué)堂為各位準(zhǔn)備了統(tǒng)一的服飾，明日下學(xué)之前將為各位發(fā)放。明日起，諸位均須穿著，方可進入雪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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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濯，你真的覺得像嗎？

    裴濯：眉毛像，但阿凝的鼻梁更高，膚色更白，眼睛更大……無聊，不回答了。

    江凝也你聽到了嗎，你未來老婆（bushi 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