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淵(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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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昭文六年春,飛曜將軍裴聿書及國子監(jiān)學士章若晗共創(chuàng)唐國倉廩學堂,選址稷城西郊,舉國推選十七歲以下的優(yōu)秀之才,不論貧富,無分男女,無關貴賤。 史書上沒有寫的是,當時西郊的學堂尚未建成,便有一無名商賈主動借出稷城繁華街道上一處新修的五層朱閣,名為雪滿樓。那是在蘭亭道與夔烈道的交叉處,雪滿樓恢宏秀美,比周圍的民居建筑都要高出許多,遠遠地便能瞧見。它倚著身后一座寬宅大院坐落于建水之畔,橫波倒影之中,是一派東陸的風流文雅。 據(jù)稱,是一紙無名信送至裴聿書府上,稱是為唐國學子獻上簡陋寒舍,雪滿樓用以講學,身后院落以為外地學子庇護風雨,略盡綿薄之力罷了。此信情真意切,一時在稷城中傳為佳話。 誰料,開學第一日清晨,雪滿樓里頭便鬧僵了。 那日晴空朗朗,裴濯剛在府院門口簽到,恰巧遇到了江凝也。二人依次寫下名字后,并肩而行,穿過了院宅。 剛踏上雪滿樓門前石階,便聽見里面有人在大聲吵鬧。 “這座位怎么分的啊?我就是要坐第一排!” “什么先來后到?我家住得遠,來得晚不行嗎?” “不錯,這規(guī)矩都是誰定的?!” 他們二人才走進去,就見到眼前這奇怪景象——有些人坐著,有些人站著,站著的人不去坐空座位,反而立在坐著的人旁邊不肯走。 領頭站著的人叫王玄,一眼便認出江凝也和裴濯來了,立刻擠出一個笑容,迎上前去:“殿下,裴公子,你們可來了?!?/br> 這王玄先前也與他們是國子監(jiān)的同窗,江凝也記不大分明,裴濯卻是認得出的。 王玄這一聲“殿下”,場面立刻安靜了一瞬,周圍二十幾雙眼睛頓時聚在了他們兩人身上。 江凝也心中隱隱升起了不妙之感。 果然,下一刻,那王玄就指著大堂中央道:“我本來想著早點到,給殿下和裴公子占位子。可誰料就被他們給占了?!?/br> 他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實在惱人。江凝也心道,他何時說過要占位了?余光里,裴濯不動聲色地勾了一下嘴角,又淡淡隱去。 江凝也懷疑是自己看錯了,蘭澤怎么會笑話自己呢。 他連忙擺手:“我不是?!?/br> 可惜無人顧及他的話。 那最為中央的三個位子上都坐了人,其中竟還有兩個少女。他們均穿著樸素,不似王玄那幫貴族子弟花孔雀一般招搖。其中,一個坐在右邊的灰衣少年聽了王玄那話,又看了一眼江凝也和裴濯,想起身讓出,卻立時被身旁水秋香色衣裳的少女拉住了。 那少女生得一副倔強的容貌,語氣也強硬:“大家一同來倉廩學堂念書,坐在哪里本就是先來后到?!?/br> “那是,我們入學已逾三月,你今日剛來,此為先來后到,自然是我們先挑。再者,你們就住在這里,自然是到得早。這下,我們都只有撿剩的份兒了。”王玄冷笑著反駁道。 他這話里話外挑起的矛盾頗多。這倉廩學堂之中,大家雖都聽聞收了些寒門子弟,可今日一見才察覺竟占了其中半數(shù)。這雪滿樓外的院落里住著的,均是稷城沒有府宅或親屬的外地學生,幾乎全是貧寒出身的子弟。 那少女登時站了起來:“那依你之見,不如大家都住在這里,方為公平?!?/br> “本少爺家就在稷城,憑什么住這里?”王玄瞧了她一眼,面露鄙色,“這兒連個能聽懂人話的丫鬟都沒有。” “你說誰呢?”那少女怒道。 “就說你呢!”王玄直直地瞪著她。 “敏敏,”那少女孟敏身邊的另一個女孩牽住她的袖子,怯生生道,“算了,別和他們吵了。若他們想坐這里,我們讓了便是……” “孔忱你別攔我,我就要討個說法而已!”孟敏抱著手,高高地抬起下巴。 “讓什么?”另一人站了出來??粗凼欤坪跏嵌潘聪惹澳莾蓚€跟班之一,叫做常明。說來讓人不習慣,今日杜舜窩在角落里睡大覺,只剩下他這挑事的在一邊忿忿道:“什么叫讓?這位子本來就是咱們的?!?/br> 這時,裴濯身后,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傳了過來:“這學堂好沒道理,難不成桌子上還刻了名字?” 隨之而來的,是一位水藍衣裙的女孩兒,頭發(fā)高高束在腦后,一雙眼睛生得很是靈動。她步伐輕快,走來向江凝也率先行了個虛禮:“靜王哥哥早。” 本來正要發(fā)作的王玄和常明都因她這一聲“靜王哥哥”而沉默了下來。 陛下尚無子嗣,更無親生兄弟,縱然是侯爵郡王家的世子都不敢與靜王殿下稱兄道弟。 江凝也彎起了眼睛,顯然是彼此熟稔的,頷首示意:“靈瑄早,褚梁大人今日可好?” “父親好著呢,多謝殿下掛心?!?/br> 眾人一驚,均未料到這少女原來竟是太師褚梁的女兒!如今太師風頭正盛,朝中何人沒聽過此名?!其中有些見聞的,更知道顧靈瑄其實是褚梁的養(yǎng)女,她的生身父親乃是“四神將”之一的鐮芝將軍顧遠河。顧將軍多年前病逝,只余下這一位孤女,是褚梁大人悉心養(yǎng)大,疼愛有加。 時人曾嘆,中州四神將,竟有兩位英年早逝、殊途同歸,連后代的命運都如出一轍。 顧靈瑄一偏頭,又看到站在江凝也身邊的裴濯:“這位哥哥頗為俊俏,可是靜王哥哥的朋友?” “正是,”江凝也微微一笑,“這是蘭……裴濯?!?/br> “原來是裴將軍的公子,”顧靈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眼裴濯,“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是不同凡響?!?/br> “不敢當。”裴濯淡淡道。 顧靈瑄報以甜美俏皮的笑容,隨即環(huán)顧四周:“這里這么多位子,你們都站著干什么?” 她似沒聽到先前那番爭執(zhí)似的,掃了一圈,然后徑自走到了中間坐下的那灰衣少年旁邊。 “你叫什么名字?” 那身形瘦弱的灰衣少年怯怯地抬頭,被那居高臨下的一雙眼睛盯得一抖。他立刻垂下頭,答道:“項、項唯。” 顧靈瑄俯下身,手指叩在了桌子上:“我喜歡你這里?!?/br> “憑什么要讓你?”孟敏反問道。 顧靈瑄似笑非笑,仍然盯著項唯,悠悠道:“你覺得呢?” 這幾個字如碎珠擲地,清脆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