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眠的右手還摸著左手大拇指，潘洵這一段話說出，他卻好似沒有受到任何沖擊。

    潘洵的視線落到車外雜草叢中，這一刻他像是放棄所有反抗等死的囚犯，一五一十說道：“因為我知道，我已經(jīng)提前知道了?！?/br>
    “知道什么？”白淺眠適時出聲，語氣依舊平靜。

    太平靜了，不該有的平靜，若是平常，潘洵應(yīng)該注意到這異樣，只是現(xiàn)在他的心神震蕩波動，已無力關(guān)注其他。

    他像是跪倒在神父面前懺悔的罪人，專注的將細(xì)節(jié)一點點揭露，“在離開科涅狄格州三年前，潘家有人找上了我，他跟我說，我還是有機會能夠回到潘家的，他讓我不要放棄的太早，好好想一想未來的人生?！?/br>
    白淺眠很安靜。

    “他跟我的聯(lián)系從來都是單向的，甚至在回到潘家很長一段時間后我才知道這個合伙人是誰，潘家的掌事人老了，繼承者又是個窩囊廢，人心不穩(wěn)，那些聰明人提早壓砝碼了，而這個人選中了我，”潘洵回憶起過往，說到這個合伙人時并未流露出什么感情，“三年后，他給我?guī)硪粋€消息，經(jīng)歷內(nèi)部種種派系斗爭后，掌事人打算將自己養(yǎng)在外面的私生子都接回去?！?/br>
    白淺眠沒有回應(yīng)，潘洵這會也不需要他有什么回應(yīng)。

    “你沒聽錯，是都，”語調(diào)變得譏諷，潘洵冷道：“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私生子，那個人告訴我，其中一個私生子應(yīng)該同樣得到了潘家某個人的支持，因而他知道了除自己之外還有另兩個人也要被接回去，他不滿之余心生歹意，他花錢找了人，要早一步去將另外兩個競爭者廢掉?！?/br>
    白淺眠的臉色終于變了。

    潘洵沒有發(fā)現(xiàn)，他還看著雜草叢，“選擇我的那個人只告訴我潘家要來接我回去，我本來還不太相信，后來又聽到了陳伯跟人通電話我才確信這個消息，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未來美好的生活，可是那個人隱瞞了有人要來害我的消息，直到當(dāng)天下午，直到見到你之前，他才讓人通知了我，你知道為什么嗎？”

    白淺眠緩慢抬頭，他一點點看向潘洵。

    潘洵沒有發(fā)覺，他還扭頭望著車外，“他想看看我的應(yīng)變能力，他想知道我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他說，如果我連這一關(guān)都過不去，那么我就不配他將來繼續(xù)的支持，他不會將自己徹底捆死在我的船上?！?/br>
    潘洵感受到了視線，但他不敢回頭。

    “所以我知道了，我已經(jīng)提前知道了......我有想過躲在學(xué)校，可是那幫人一定會進來，我也有想過讓人向陳青求救，可是不說來不來得及，陳青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敢單獨做出什么決定的，萬一他再聯(lián)系了本家，我還不知道那個私生子背后站著的都有誰，讓他們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依仗都沒有才是最安全的，”小小年齡，潘洵當(dāng)初確實思考了這許多，“所以我必須推一個人出去替我擋這一災(zāi)，我得暫時麻痹那個私生子，我得讓將來有可能選擇我的人有機會在那個時候站出來保護我，就算不拉攏他們，潘家也還有中立的人，我得爭取他們的注意。”

    “我需要時間，我更需要證明給選擇我的那個人看，”潘洵慢慢扭回頭去，他的目光和白淺眠觸碰上，白淺眠怔怔看著他，“你我年齡接近，那個私生子也才得知能回本家的消息，他的支持者想不到他會如此膽大妄為，那幫人就和選擇我的那個人一樣，他們下了砝碼但未完全離手，這就是豪門的游戲，豪門的游戲有它自己的規(guī)則?！?/br>
    白淺眠對視了幾秒后，面無表情避開他的視線。

    “花錢找的人，能夠得到的訊息有限，我賭他們不一定能認(rèn)出真正的我，”潘洵看著白淺眠，“我沒有想為自己狡辯的意思，只是我接到的話是說他們準(zhǔn)備來廢了我，我是真的以為他們頂多......”當(dāng)初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潘洵如今說來卻只覺得殘酷，想來那時候覺得沒什么是因為要承受的不是自己，“我以為他們頂多打折你的一只胳膊又或者一條腿，潘家不會允許一個殘廢當(dāng)家主，我沒想到......”

    那時候的潘洵想法再多也只有十歲出頭，十二歲的孩子所能想象最過分的事情不過是折條胳膊腿，直到他換了裝跟在后看到那幫人對白淺眠做的，他當(dāng)時完全不確信了，什么豪門斗爭的潛規(guī)則，什么只是廢了不會殺掉，他那一刻完全相信那些人就是敢活生生打死一個人。

    他們沒有打死那個可憐的“假潘洵”，但是他們抬起了腳用力跺下，他們殘忍的毀去了“假潘洵”作為男人的象征。

    潘洵永遠(yuǎn)記得那一聲慘叫，他永遠(yuǎn)忘卻不了醫(yī)院床鋪上染的血紅，白淺眠再不可能有自己的后代了，可是人從醫(yī)院里醒來后問的第一句話卻是，“少爺還好嗎？”

    潘洵當(dāng)初就站在床尾，他甚至覺得白淺眠已經(jīng)看出了什么，否則他為什么要說接下來的那句話，“少爺，你最近別出門了?！?/br>
    潘洵覺得自己是惱羞成怒，他面對著白淺眠的關(guān)心從未覺得自己那般不堪過，他說了什么呢，他安慰自己白淺眠會成為過客，只是成功路上最普通不過的棋子，他暗示自己白淺眠正在用關(guān)心嘲弄自己的齷齪，所以他喊出了那句將來會無數(shù)次后悔的話。

    “你有什么資格管我，你都不男不女了?！?/br>
    那之后直到二人分開再沒有過一句完整的對話，潘洵最后停留的幾天對白淺眠表現(xiàn)出的只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