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無可救藥的殺人狂!”殷夜來壓抑著憤怒的情緒。 “無可救藥?你怎么知道無可救藥?你試過么?!”北越雪主卻驀然回頭, 一邊說厲聲說著,一邊迫近來,兇狠地看著她。終于,他壓制住了那股怒意,重新直起身子,將那個流血的無辜者踢到了她腳下。 “我保證她能活到今晚子夜。那之前,只要你一開口就能救她的命?!北痹窖┲骼湫χ?,又加了一句,“記著,這不過是第一個而已。從今天開始,我就每天殺一個人——無論婦孺,老幼,一天一個,抓回來在你面前殺,直到你答應(yīng)我為止!” 殷夜來倒吸了一口冷氣,直直盯著他,眼神凌厲得幾乎要殺人。 是的,她知道他不是說笑——他是真的做得出這種事來的人。 “看在這些不停流出的鮮血的份上,請您好好做決定?!蹦莻€殺人者凝視著她,用一種冷酷到極點、卻又恭謙到極點的語氣低聲問,“空桑女劍圣,我尊敬的師父——您,是想看到血淋淋的當下,還是更愿意擔憂可能出意外的未來呢?” 在那樣冷酷而低沉的聲音里,鮮血從那個少女的咽喉里不停流淌,如同一條血色的小蛇蜿蜒爬向殷夜來的腳下。那一刻,從未有過的恐懼從心底升起——是的,到如今,她已經(jīng)無法握劍了,甚至連想要保護任何一個人都做不到! 墨宸……墨宸,此刻的我,又該怎么辦啊…… 二、畢生之敵(1) 然而殷夜來沒有想到的是,此刻,她所期待的那個人卻正在離她不足三百里的地方,呼朋喚友,陷入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痛飲,完全不知道此刻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并且正陷入了怎樣的無助之中。 北越郡九里亭的冬天是寂靜冷清的,家家戶戶都閉了門,街道上落滿了厚厚的積雪,一天也難得見到一個村民出來走動。在這樣滴水成冰的酷寒里,所有人都呆在家里,靜靜等待著嚴冬的過去,連狗吠都聽不見了。 村里唯一的酒肆也關(guān)門歇業(yè),但里面卻還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客官……客官今晚還住這里么?”酒肆老板吳老頭膽怯地搓著手過來,問了一句,被對方眼神一掃,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酒肆里唯一的客人大概四十來歲,有著一股書卷氣,眼神卻又隱隱銳利,不怒自威。他很瘦,裹著一襲厚厚的皮裘,雖然一直靠著炕坐著,臉色卻還是凍得青白,顯然是一個從暖濕地區(qū)來的人,并不適應(yīng)北陸的冬季。 “我說過整個冬季,你這家酒肆我包了。”客人有些不耐煩,語氣也是冷冷的,“錢我已經(jīng)付過了,我要走的時候自然會走?!?/br> “是……是?!眳抢项^囁嚅著,“只是想問問客官晚上、晚上吃點啥?” “隨便吧。”客人頭也不抬,“來點烈酒。這兒真是冷到骨頭里了。” “好好,小店的酒雖然是自家釀的,但絕不輸給郡府里那貴得要命的杏花春釀!”吳老頭連忙點頭哈腰地答應(yīng)下來,轉(zhuǎn)身走開,“客官,稍等。” 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來歷?離開時,酒肆老板默不作聲地看了對方一眼,有些疑惑——這個陌生人是幾天前的夜里悄然來到這里的,一出手便給了五個銀毫。他原本想不客氣地拒絕,說冬天酒肆不開業(yè),但一看到錢就軟了下來。 這家九里亭唯一的酒肆很小,樓下招待客人,樓上便是自家的睡覺起居的地方。老婆去世了三年,兩個女兒也分別都嫁去了別的郡,因此酒肆里一直冷冷清清地只有老板一個人,正在努力地為自己積攢棺材本。九里亭是個小地方,耕種狩獵為生的村民們一年也難得賺到多少錢,來酒肆里多半喝的是一個銅子一壺的劣酒,所以這個陌生客人的出手簡直令人無法拒絕。 看在錢的份上,他破例收留了這個外鄉(xiāng)人。然而奇怪的是,這個陌生人到了這里之后就一直呆在酒肆里,既沒有出去,也不和任何人往來,每天都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有幾次吳老頭看他喝了幾杯臉色稍微緩和一些,便壯起膽子搭訕,問對方是來九里亭尋親還是訪故,也得不到一句回答。 “不要多問,也不要告訴村里人我來了這里?!蹦吧酥皇悄敲凑f,拿出一枚金銖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如果你不多嘴,等我走的時候這個就是你的?!?/br> 一輩子都沒見過金銖的酒肆老板眼睛一亮,心跳都幾乎停止,連忙用力點頭。 可是……這個人如此神神秘秘,不會是什么被通緝的大盜吧?吳老頭一邊心里嘀咕,一邊下廚去準備晚飯,巴不得這個奇怪的客人早點離開這里。 晚飯很豐盛,果子貍rou炒蕨菜,冬筍燒rou,還有九里亭特有的榛子口蘑,陌生人喝了一杯酒,臉色稍微紅潤了一些,便頭也不抬地道,“你也不用陪我了,上樓去睡吧。給我留下足夠的酒和木炭就好。” 吳老頭樂得清閑,客氣地招呼了幾聲,便自顧自上樓睡覺去了。 就是在最淳樸原始的地方,金錢也是唯一的通行憑證啊……空蕩蕩的房間里,陌生人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金銖,眼里露出了一絲鋒利的冷笑??蠢习咫x開后,他無聲走到了窗口,用指尖將厚厚的窗戶紙捅開了一點,湊上了眼睛—— 外面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將這座北陸小村覆蓋在一片白色里。酒肆斜對面一箭之地開外,便是那一家新蓋好的小院里。墻上新刷了白堊土,柴門、籬笆是剛扎好的,水井也是新打的,顯示著這家人剛剛來到這里落地,準備安家扎根。 畢生之敵(2) 白帥啊白帥……難道你真的選擇了這個窮鄉(xiāng)僻壤作為你最后的歸宿?你難道真的想要以庸人的方式來了此余生?你是翱翔于天的雄鷹,是數(shù)百年一見的王者,怎么能選擇這樣度過自己的一聲! ——那么一來,你讓自恃權(quán)謀卓絕天下,這一生都在盡心盡力輔佐你的我,又情何以堪??! 穆星北在肅殺的寒冬里咳嗽著,眼睛里流露出了不甘的光芒。 — 大雪持續(xù)了整個冬季,讓整潔嶄新的小院子一片素白。在這樣寒冷的色調(diào)里,唯有窗口透出的火焰是暖的,跳躍著,映照著里面每個人的臉。 這個普通農(nóng)家小院的房內(nèi)聚集了許多人,人影憧憧,喧鬧盈耳。 “屬下再敬白帥一杯!”炕上盤膝坐著十二位黑衣鐵甲的男子,個個眼神犀利,氣勢凜然,簇擁著居中穿著布衣的主人。一碗碗的烈酒陸續(xù)倒上,十二人輪番相勸,而對方居然毫不推辭,酒來碗干。 “怎么樣?你們十二個,也喝不倒我!”一直喝到壇子空了,布衣男子才扔下碗,平日肅殺的眉目也染了笑意,“有哪個不服的,再來!” “服了,服了!”十二鐵衣衛(wèi)也一起大笑——是的,沙場征戰(zhàn)十幾年,雖然白帥偶爾也喝酒,卻從沒有一個人見他醉過,更是不知道他的酒量深淺。而今日,在他們主仆一場、即將離散的前夕,他們終于知道了白帥的真正酒量。 “今日之后,我當不會再喝酒?!苯柚鴰追肿硪?,白墨宸將酒碗一甩,大笑,“干脆放開,陪你們一醉方休!——安心安康,快,再上酒!” “好的,就來了?!焙笤簜鱽砹嘶貞?yīng)。 廚房設(shè)在后院的另一頭,和柴房連著。灶前那一對十三四歲的姐弟正忙碌著,將新炒好的菜端出,又將溫好的酒壇抱起。聽到前面?zhèn)鱽淼穆曇?,弟弟安康忍不住地抱怨,打了個哈欠:“哎,大哥怎么那么能喝啊……都半夜了,還不睡么?” “客人幫我們造好了房子,打好了井,如今要走了,好好喝上一頓也是應(yīng)該。”安心比弟弟年長懂事,“娘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已經(jīng)先睡下了,我們兩個總得陪著。” “可我真的很困啊……”安康嘀咕著,“我的眼睛也都快睜不開,成瞎子了呢?!?/br> “懶惰鬼!”安心沒奈何,推了弟弟一把,低叱,“好了好了!別苦著一張臉去前面上菜送酒了,大哥看了會鬧心——你呆在廚房里,我去送?!?/br> “噢?!卑部祼瀽瀾?yīng)了一句,一屁股坐回了灶前,提醒了一句,“外面井口上還沒圍上石板井臺,雪把井口蓋住了,小心別掉下去?!?/br> “知道了,你以為我傻???”安心提了一壇酒,又將新炒好的小菜放入食盒,推開廚房的門走了出去,“你小心看著火,可不許滅了。” 安康迷迷糊糊地打盹,應(yīng)了一聲。 安心剛出門,就聽到后山上傳來一陣簌簌聲,有幾棵樹搖了一下,樹梢上的雪大塊掉落下來。她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冬季的針葉林深邃得發(fā)黑,透出一股神秘的氣息來——或許是有野豬什么的從林子里走過吧?前幾天她去后院收凍好的魚,還發(fā)現(xiàn)圍墻上的積雪有幾處被蹭掉了,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悄然翻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