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淡淡一笑，“嗯?！鄙駪B(tài)溫和，但這并非他對王妃有什么溫存心思，本來就是門當戶對指婚而來的妻子，又無任何出眾之處，當然談不上有任何動心之處，客氣不過是出于皇子養(yǎng)成禮貌而已。

    “聽說三meimei找到了?！苯僦H手替他脫了袍子，解釋道：“當時母妃讓妾身先回府等候，后來妾身也曾進宮想探望一下的，但是宮門戒備森嚴，不讓進?！?/br>
    睿王簡短道：“嗯，阿沅沒事?！?/br>
    姜胭脂和他成婚有一段日子了，加上自幼熟識，知道這位風流倜儻的王爺并不好說話，見他沒有多說的意思，便沒有多問，只道：“三meimei沒事就好。”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對了，今兒有人送來了一封信?！?/br>
    “信？”睿王挑了挑眉，接過信，一面拆開，一面順口問道：“什么人送來的？”

    “不清楚。”姜胭脂一身杏色云雁細錦宮衫，坐在旁邊，歉意道：“那人在門上給了信就走了，只說十分要緊，一定要讓王爺親啟?！鼻浦煞蚰樕珴u漸變冷，她原是比較爽朗的性子，忍不住探頭看了過去，“出什么事……”

    “坐下！”睿王臉色大變斷喝道。

    姜胭脂嚇了一跳，“我……，好，我不看了?！?/br>
    “你出去。”睿王將信折了起來，只等了一瞬，便神色不耐喝斥道：“出去，全都給本王出去！”出于從小的皇室禮儀教養(yǎng)，方才沒有罵臟話、砸東西，但是那烏黑的眼眸里，像是隱隱迸出要殺人的光芒！

    姜胭脂從沒見過丈夫如此雷霆大怒，驚嚇不已，慌忙領著人退了出去。

    睿王的身體止不住的發(fā)抖，抖得信紙“沙沙”作響，內心已經(jīng)是翻江倒海一般驚駭不定，忍了又忍，他再次展開手里的信紙，白紙黑字，上面只有簡簡單單一句話。

    “汝七月生，乃前朝趙駙馬之遺腹子，祁明夷之表兄?！?/br>
    睿王不愿意相信，可是……，隱隱又覺得這很可能是真的。不然的話，為何一輪到審問祁明夷母子，父皇和母妃就不讓自己和meimei在場，甚至……，meimei也只是一個幌子吧？其實是不讓自己知道實情才對。

    七月早產(chǎn)，這個流言自己不是第一次聽說了。

    但……，真相竟是如此么？！

    ☆、56姻緣（上）

    夜幕沉沉,太子府內還是一片燈火通明。

    姬月華陪著靖惠太子坐了半個時辰，丈夫臉色蒼白難看，不允許奴才進來，就這么彼此相對靜靜坐著，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屋子里靜謐如水,就連博山爐里香屑爆裂的聲音，都是清晰可聞。

    良久,姬月華終于忍耐不住上前，在靖惠太子面前蹲下,以一種溫柔的眼神仰望著他，“太子殿下，別的什么都不管,先歇息吧。”

    “出去?！?/br>
    姬月華陪笑道：“殿下……，是妾身呀?！?/br>
    靖惠太子冷冷道：“別叫孤說第二遍?！?/br>
    姬月華臉色微微一白，待到看清了他眼底出奇的寒冷，不由顫了一下，“好?！弊屑毣叵肓艘幌?，自認沒有辦錯什么事情，稍稍安心，起身道：“那殿下也早點休息。”

    “以后少背著孤妄自行事。”靖惠太子突然道。

    “什么？”姬月華轉回身來，柳葉眉、細長美麗的眼睛，尖尖下巴頜，很典型的姬家人長相，說話也是輕聲慢語的，“妾身沒聽明白殿下的意思?！?/br>
    靖惠太子一聲冷笑，譏諷道：“你記清楚了，這兒是太子府，不是姬家?！?/br>
    姬月華的翦水秋瞳亮了亮，很快頓悟，旋即跪下解釋道：“四哥只說叫我最近多留意府中奴才，他也不知道何人會有動靜，因為暗線是誰尚未明朗，所以暫時沒有告訴太子殿下，絕無隱瞞之意。”

    “去罷?！本富萏訚M眼疲憊，連聽解釋的心情和精力都沒有，閉上眼睛，一副明顯的攆人態(tài)度。殿內靜默了片刻，聽得門口傳來“吱呀”一聲，方才睜開雙眼，緩緩勾起嘴角，人人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窩囊廢，都瞞著自己！

    他緩緩展開雙手，兩個掌心都是幾個深深的血印子。之前在鐘翎宮和傅婕妤對質的時候，全憑meimei給自己打的一口氣，面上看著鎮(zhèn)定，可是連掌心掐破都不自知，還是此刻方才發(fā)覺掌心劇痛，可見當時有多緊張了。

    自己真是沒出息，被人算計惹出了潑天禍事，還要meimei來替自己遮掩和打氣，才驚險不已的勉強度過這一關。

    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哪怕就算是假裝呢，強撐呢，就算每次都要掐破手掌心呢，也不能再此次被動的給人算計，讓身邊的人都忙著替自己善后！這樣……，真不是一個男人啊。

    meimei說得對，那些話語猶自縈繞在耳，“太子哥哥和母后的性命，整個郗家族人的性命，還有我的母妃，還有我……，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靠掌握在你的手里了?！?/br>
    不論是今天也好，以后也好，都是這樣啊！

    若是再這樣繼續(xù)爛泥扶不上墻，等到父皇走了以后，自己又怎么能保護好身邊的親人？既然是男人，就應該擋在親人的前面，擋在她……，和meimei的前面，把擔子扛在自己肩上挑起來，就算還做不好，也要努力的去學習去做。

    阿沅，太子哥哥不想再讓你失望了。

    ******

    慕容沅在宮人的服侍下脫了外衫，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素紋中衣，同色長褲，上床斜斜的歪著，睡不著，可是也的確是很累很累了。

    傅婕妤……，大概明天就會傳出惡疾暴卒的消息。

    祁夫人應該也活不了，可是、可是祁明夷和碧晴呢？他們倆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可以說除了這件事以外，一直沒有任何仇怨，特別是……，祁明夷還三番兩次的提醒自己，他也有他的無奈吧。

    要處死身邊朝夕相處的人，自己……，還做不到干脆利落。

    樹蔭下，那個目光明媚的少年朝自己跑來，捧了一卷書，欣喜的告訴發(fā)現(xiàn)了一處優(yōu)美的句子；荷塘小船上，莫赤衣?lián)v亂弄臟了自己的裙角，還帶著孩子氣的小小少年，掏出帕子，蹲在面前替自己細細的擦拭；練劍課上，那個淺杏色的身影沖到自己身前，以rou身替自己擋劍，哪怕他要算計自己，這也肯定是最初的計劃有了偏差。

    比如碧晴，前世還給自己端了一碗不懷好意的人參湯，而祁明夷……，自己找不出要直接殺了他的理由。至少想到殺了他以后，自己沒有半分痛快的念頭，但就這樣放過他，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因為糾結不定，所以方才向皇帝爹求情，等自己想好再做處置。

    “公主?！卑讒邒哂H自過來放下帳子，勸道：“早些睡，不管有什么事，都得把精神養(yǎng)好了再說，睡吧。”像哄小孩子似的，給她也了被子，還輕輕的拍了拍，“小阿沅，快快睡覺?！?/br>
    慕容沅“撲哧”一笑，“行了，嬤嬤，你還打算唱一唱搖籃曲不成？”

    白嬤嬤還真的輕輕呢喃，唱了起來。

    慕容沅只是覺得好笑，可是笑著笑著，神經(jīng)放松，加上殿內染了安神香，竟然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黑甜一覺，一晚上連個夢都沒有。

    次日早起，玉貴妃擔心她道：“你才受了驚嚇，別去上學了。”

    “去的?！蹦饺葶鋮s是堅持，這樣就能逃避一下時間了，“那件事……，等我回來再說?！本谷贿B給皇后請安都沒有過去，早早的逃去了學堂。

    玉貴妃看著女兒匆匆的背影，輕聲一嘆。

    眼下嫁了姜胭脂，關了祁明夷，禁了莫赤衣，周宛宛又經(jīng)常借口不舒服偷懶，學堂里面只剩下宇文極和慕容沅，倒是十分清凈。特別是……，宇文極似乎比從前更加孤僻少話，慕容沅又是心事重重，靜得叫夫子講課都不好意思高聲了。

    下午趕巧是箭術課，慕容沅和宇文極都換了箭袖裝束，兩個人默默的練習射箭，還是誰也沒有說話。搞得跟隨服侍的宮人緊張兮兮，走路躡手躡腳，一個小太監(jiān)上前遞箭筒的時候太緊張，“撲通”摔了一個狗啃屎，頓時嚇得連連叩頭，哭喪臉道：“都是奴才太蠢，請公主殿下恕罪，恕罪……”

    “行了！滾下去吧。”慕容沅煩躁喝斥，將手中的特制細弓摔在地上。

    “別拿弓箭出氣。”宇文極上前揀了起來，走上前，將弓放回她的手里，像小時候做慣的那樣，站在她的身側，一起握住弓，一起搭箭，然后引弓、拉弦、滿月，“唧”的一聲尖鳴，利箭劃破空氣正中紅心！

    慕容沅覺得他怪怪的，雖說小時候他常常教自己射箭，但是年紀大了以后，有好幾年沒有這么親密的貼在一起了。身體的接觸還沒什么，但是教習必須靠得很近，他的呼吸撲打在自己脖頸間，癢癢的、酥酥的，感覺是說不出的奇異微妙。

    “喂，你……”

    “射箭的時候要專心?！庇钗臉O當即打斷她，心里盡是淡淡難過，也不知道，還有幾次這樣的機會了。等自己回到東羌國，是生是死都難講，就算能夠活下來，只怕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她，就算再見……，她也早已經(jīng)嫁人生子了吧。

    八年相伴，終究還是逃不過生離死別。

    “做什么？”慕容沅心情很壞，沒有精力去遷就他莫名其妙的情緒，況且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只當他因為昨兒被冷落發(fā)神經(jīng)，不由用力一掙，“放開我！”但是女子和男子的力氣天生有別，根本就掙不脫。

    “阿沅。”宇文極突然說道：“你將來想好要嫁給誰沒有？”

    “我？嫁人？”慕容沅覺得他神經(jīng)抽得不輕，無端端的，怎么突然說起這個，又因為他的霸道而生氣，用手肘頂他，“我沒想過嫁人，快放開我?！?/br>
    “啪！”又是一聲利箭中靶。

    宇文極深吸了一口氣，怕自己不說，往后開不了口，也沒有機會再說了，“你要嫁就嫁一個心思簡單的，好脾氣的……”越說越是難過，“不會欺負你的?！?/br>
    “哎……”慕容沅惱怒的回頭，瞪他道：“你瘋夠了沒有？”卻怔住，這家伙無緣無故紅眼圈兒做什么？正要細看，卻被宇文極一聲斷喝，“回頭，看靶心！”

    “啪！”第三箭，利箭還是正正的釘在中央紅心。

    慕容沅知道他好面子，扭回了頭，對著前面抱怨道：“你別發(fā)瘋了行不行？昨天的事牽扯的人很多，我讓你先回避，也是為你好的意思，為這個你就委屈上了？還婆婆mama的，說這么多莫名其妙的話，像個男人嗎？”再一次重申態(tài)度，“我說了，我根本就沒有想過嫁人的事。”

    宇文極不理會她，繼續(xù)道：“姬暮年這個人心思太重，算計太重，你千萬別想不開嫁給他了。實在不行……，就嫁、就嫁給莫赤衣吧？”手上抖了一下，“他雖然對我脾氣很壞，也沒腦子，可是對你還算不錯，再說沒腦子的男子好轄制……”

    卻是再也說不下去，松開她，一扭身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慕容沅將弓箭仍在地上，揉了揉手，“神經(jīng)！吃錯藥了呢?！边@會兒沒有功夫去追問宇文極，想著他性子別扭，過一陣子，等他正常了再哄他也不遲。箭也射不下去了，直接坐輦回了泛秀宮。

    武帝已經(jīng)在內殿坐著了，看向小女兒，說道：“傅婕妤病故了?！?/br>
    這個早在預料之中，慕容沅倒是沒有太多意外，況且和傅婕妤沒有任何感情，自然生不出任何感慨，只有一種大毒瘤被扒掉的放心。但是看著父親灼灼的目光，明白是在等著自己的答案，也是皇帝爹寵溺自己，不然哪里用等，要打要殺，還不是皇帝爹一句話的事兒。

    “還沒想好？”武帝問道。

    “我……”慕容沅走到父親身邊蹲下，面帶愁容，“他們和我一起長大，我、我狠不下心，親自下令殺死他們的話，說不出口?！?/br>
    “不如這樣。”旁邊的睿王突然插嘴，“給那祁夫人和碧晴一人一碗啞藥，她們都不識字，壞了嗓子也就是廢人了。至于祁明夷……”頓了頓，“不如廷杖二十，然后再把他扔到北面邊防軍營里去，如今北面時常都有小沖突和戰(zhàn)事，他能立功則是恕罪，不能的話，戰(zhàn)死沙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br>
    “可以……，這樣？”慕容沅遲疑道。

    睿王神色平靜，解釋道：“祁明夷是一個十分孝順的人，正是因為其母之惡毒用心唆使，才會為虎作倀，他不會不管他母親而輕舉妄動的?！?/br>
    ☆、57姻緣（下）

    “胡說！豈能就這么便宜的放過祁明夷！”玉貴妃神色凌厲,趙如嫣謀算自己的親生女兒，別說祁明夷是自己的侄兒，就算是親兄弟也不會放過的！她和女兒成長的環(huán)境不一樣，經(jīng)歷過國破家亡的慘變，外表柔弱，內心早就已經(jīng)冷得跟寒冰一般,根本就不會對任何人心軟。

    甚至……，對自己也是一樣。

    當初被武帝逆著心意,懷了孕，又因兒子被威脅而不敢小產(chǎn),只得勉強忍耐把女兒給生下來。結果剛出了月子，玉貴妃就趁著皇帝去上早朝的功夫，自己去太醫(yī)院抓了紅花、附子等物,按照古方配了一份絕育藥，熬了nongnong一大碗給喝下去了。

    武帝得知消息又氣又心疼，但是打不得、罵不得，卻也拿她沒法子。

    倒是樂壞了一群后宮嬪妃們。

    “其實……”慕容沅內心糾結而掙扎，既下不了毒手殺人，也不想就這么便宜了祁明夷他們，反倒覺得哥哥的主意不錯，“只要罪魁禍首傅婕妤和趙如嫣死了，幫兇碧晴也死了，祁明夷一個人是做不了什么的。就按哥哥說得，把他派得遠遠的將功贖罪，這樣……，也不失為一個解決的辦法?！?/br>
    “哼！”玉貴妃冷笑道：“人家一門心思要害死你，你反倒心軟！”

    “我……”慕容沅被母親訓斥的抬不起頭，不由低下了頭，“我……，我覺得他也不是很壞?！庇峙履赣H生氣，不敢再說。

    睿王在她身后搖了搖頭，示意父母都不要再多說，然后摟住meimei肩膀，關切道：“阿沅你現(xiàn)在精神不好，先回去歇著，我來替你勸勸父皇和母妃?！?/br>
    武帝抬眼，隱隱閃過一絲疑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