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若是再無勤王之師增援,就要亡國了啊。 玉貴妃嘆了口氣,“我已經(jīng)寫好了。” “寫好了?”慕容沅詫異道。 玉貴妃將一個包裹拿了出來,打開了,里面是睿王小時候穿過的衣衫,還有一封書信,對女兒道:“這就讓人送到雍州去?!?/br> 慕容沅沒想到母親這么好說話,看來她再冷情,心底還是關(guān)心自己和父皇的,倒是為自己之前的爭吵愧疚,“母妃,對不住,方才是我氣昏了頭。”繼而高興道:“哥哥看到母妃親手做的東西,一定會顧念舊情的?!?/br> 玉貴妃輕聲道:“或許吧?!?/br> 十幾日后,睿王收到了母親派人送來的包裹,打開了,在那件母親親手縫制的小衣服上,細(xì)細(xì)摩挲了一陣。然后展開了那封信,上面是母親的親筆字跡,“吾兒,珍重自身,勿以母為念?!?/br> ☆、82有女阿沅 局勢變化遠(yuǎn)遠(yuǎn)出乎睿王意料。 原本因為兒子小,讓王妃和兒子暫時留在京城之中,是讓皇帝放心的用意,過幾年皇帝見自己安安分分,再把母親和妻兒接過來。meimei也嫁了人,完全可以給駙馬外派一個官職,自己也就再無牽掛了。 不……,或許還有一抹復(fù)雜的牽掛。 睿王閉了一下眼睛,腦海里浮現(xiàn)出兒時的情景,那個人教自己挽弓,教自己識字,自己和年紀(jì)相仿的代王在一起,他待之并無任何區(qū)別,就算比不上對meimei親昵,也已經(jīng)做得很好??墒怯袷贤醭械幕适易拥埽w家滿門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悉數(shù)被斬,一個一個死在母親面前,那些塵封了多年的往事,即便自己不曾見過,單是聽說就覺得血腥的遙遠(yuǎn)片段。 為什么偏偏要是這樣?!而眼下,國中硝煙四起、戰(zhàn)火不平,母親、meimei、妻兒都被困在京城!睿王心里有一團(tuán)火在燒。 再想想之前母親的信,分明就是要自己不再管她,剛烈決絕,母親一向都是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當(dāng)年若非為了養(yǎng)大自己,早就玉碎了吧。 可是自己真的要不管母親,不管……,meimei嗎?還有胭脂和小玄。 睿王已經(jīng)慎重考慮了十來天,還是沒有做決定。但是他心里明白,再不決定,再不發(fā)兵,其實也就是變相的決定了。 “王爺。”謝琳瑯從外面進(jìn)來,一頭烏黑青絲挽做朝云近香髻,斜簪兩枚素面菱頭金釵,像是怕過于清減,又在鬢角用石榴珠花點綴了一下。再配上煙霞色的外衫,淺淡幾近白色的百褶儒裙,溫柔里面,帶著幾分清爽利落。 她溫溫柔柔、平平靜靜的樣子,讓睿王心頭火氣略減,抬起眼睛,凝視自己這位新娶的側(cè)妃,性子么,和姜胭脂頗為不同。心中一動,問道:“眼下國中動亂,長沙王和傅如晦的西羌大軍,已經(jīng)壓近京城,你倒是挺沉得住氣的?!?/br> 謝琳瑯目光一閃,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在夸獎自己。 因而微垂眼簾,“王爺,妾身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呢?”斟酌說詞,“如果可以,妾身當(dāng)然希望王爺把謝家的人都挪出來,可是……,女子在家從夫,出嫁從夫,妾身當(dāng)然是要把王爺放在第一位的,豈敢因為私事而亂了王爺?shù)拇笫??所以便是再掛念家人,也只能放在心里?!彼A烁?,“多謝王爺關(guān)懷體恤?!?/br> 回答的滴水不漏。 既有對家人的擔(dān)心,亦有對丈夫的尊敬,有情有理,一切以大局為重,就連睿王這種一向苛求完美的人,都挑不出刺兒。 睿王嘴角微翹,“要是胭脂,一定會讓我趕快把姜家的人救出來?!?/br> 謝琳瑯神色從容,回道:“王妃宅心仁厚、溫婉良善,妾身往后會多學(xué)一學(xué)的?!鄙锨袄m(xù)了茶,便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 睿王覺得謝家的女兒養(yǎng)得不錯,需要說話的時候,一定會陪你聊的如沐春風(fēng),不問她的時候,她就從不多嘴惹人煩,挑不出一絲錯縫兒。說不出在哪方面,隱隱的,和母親有那么一絲相似。 “啟稟睿王殿下、謝側(cè)妃。”王府下人急急趕到門口,“王妃和小郡王到了?!?/br> “胭脂?小玄?”睿王著著實實吃了一驚,趕忙起身,大步流星迎了出去,果然在庭院里看到了妻兒,“你們怎么來了?”哪怕心里清楚,母親和meimei不會出現(xiàn),還是情不自禁往后面看了一眼,沒有別人,心下沉了一沉。 姜胭脂穿著一身黑色披風(fēng),抱著還不足一歲的兒子上前,反手摘下兜帽,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哽咽道:“母妃讓岑蒼護(hù)送我們過來,一路緊趕慢趕,可憐小玄,我真是怕他被折騰壞了?!?/br> 謝琳瑯趕忙上前,叫了丫頭婆子過來招呼小郡王, 姜胭脂也顧不上和丈夫聯(lián)絡(luò)感情,先抱著兒子進(jìn)了里屋,“王爺,妾身先進(jìn)去把小玄安置好了,再出來說話?!?/br> “去吧?!鳖M鯎]了揮手,看向岑蒼,“母親……,不來了?” “睿王殿下?!贬n回道:“貴妃娘娘不是王妃,身處后宮之中,眼下情勢又是十分危急,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離宮?娘娘說了,讓睿王殿下不必牽掛太多,只需好好活下去,而她……,若果躲得過就是命里的福氣;如果不能,到時候就陪皇上、小公主在一起,只當(dāng)是……,償還他們吧。” 在一起?睿王身體晃了晃,他明白母親的話是什么意思。 ****** 岑蒼好幾天都不見人,這種事,當(dāng)然瞞不過如今的六宮之主慕容沅,她讓人去睿王府打探,帶回來卻是人去樓空的消息。 “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彼齺淼椒盒銓m,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向玉貴妃,“貴妃娘娘真是算盡人心,讓我在絕望之中,豁然欣喜,讓我以為你是母愛隱藏太深,原來只是用母女情分做掩護(hù),好順理成章的達(dá)到你的目的?!币宦暲湫Γ熬瓦B如今岑蒼走了,胭脂和小玄走了,我不敢告訴父皇,你都算計在內(nèi)!” 玉貴妃目光平靜看著她,不言語。 慕容沅嘲諷道:“想來此刻,貴妃娘娘已經(jīng)沒有任何牽掛了?!?/br> 玉貴妃輕輕搖頭,緩緩道:“當(dāng)初我入宮以后,一直有喝避子湯,是你父皇偷偷的換了藥,讓我懷上了你。他不是我想要的丈夫,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真的沒有辦法愛你,對不起?!彼龁枺骸拔艺f了這些,你……,心里有沒有好受一點?” 慕容沅笑了笑,“是的,我的心里好受多了?!?/br> “阿沅?!庇褓F妃的語調(diào)清淺如水,帶著憐憫,“你可以恨我、怨我,都是應(yīng)該的,但是不要因為我而傷心,不值得?!?/br> “我不傷心。”慕容沅淚盈于睫,卻強(qiáng)笑道:“只是貴妃娘娘,為何不早點告訴我這一切?”語氣譏諷無限,“我早知道了,就不會用錯心、表錯情,就不會給彼此添這么多麻煩了?!?/br> 玉貴妃當(dāng)然能夠感受到女兒的憤怒,沒有言語,只是輕輕一聲嘆息。 慕容沅微微仰面,將淚水漸漸忍了回去,固執(zhí)的不肯在她面前掉下眼淚,然后深深呼吸了幾次,目光轉(zhuǎn)為凌厲,冷冷道:“你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 玉貴妃看著女兒憤怒的身影甩簾出去,人影消失,只留下一掛水晶珠簾微微晃動,心里也隨之蕩漾不停,洶涌起伏不定。她一直靜靜的坐著、看著,過了許久,一滴清淚從眼角緩緩劃下,掛在下頜,在陽光折出晶瑩美麗的光線。 而外面,慕容沅站在泛秀宮內(nèi)殿的臺階之上,仰視那一望無云的湛藍(lán)清空,看著那藍(lán)天之下的紅色宮墻,琉磚璃瓦、飛檐卷翹,不知道這一幕還能維持多久。在嘴角勾出一抹復(fù)雜笑容,不再回頭,沒有任何眷戀,上了鳳輦一路向前去了。 ****** 武帝的病越來越重了,畢竟老年人經(jīng)不住嘔血之癥,太傷元氣,加上最近沒有一件舒心的事,每天都處在緊張不安的氣氛之中,自然好不起來。慕容沅細(xì)心照料,能不讓父親煩心的事,盡量不報,但也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而已。 武帝喝了藥,忽地嘆道:“你母妃好幾天沒有過來了。” 慕容沅面不改色,替父親遞了一塊蜜餞,“母妃她憂心忡忡,吃不好、睡不香,女兒怕她再累病了,所以讓她在泛秀宮先歇幾天。”又道:“父皇若是想見母妃,女兒這就讓人去請她過來?!?/br> “不用了?!蔽涞蹟[了擺手,“那就讓她好好養(yǎng)著吧?!?/br> 慕容沅心頭一哽,父親還在擔(dān)心體貼那個狠心的女人!要悄悄的深吸一口氣,才能不露出端倪被父親發(fā)現(xiàn),微笑點頭,“嗯,回頭我過去看看母妃,好些了,就讓她過來給父皇請安?!?/br> 武帝頷首,沒想多說玉貴妃,反而靜靜看向女兒,眉宇間盡是憂色,嘆息道:“阿沅,你還這么年輕啊。” “父皇?”慕容沅聲音疑惑。 武帝露出深深的苦澀和心疼,緩緩道:“外面有東羌和西羌虎視眈眈,你的叔叔和堂兄也反了,你的哥哥們又不肯救援,而父皇……,如今年邁多病無法親征,這大燕江山不知道還能夠撐多久?父皇活到這把年紀(jì),該享受的都享受過了,該擁有的也都擁有過了。”頓了頓,“哪怕有些不順?biāo)斓牡胤?,這一生也沒什么遺憾了。” 父親這是做好赴死的準(zhǔn)備了嗎?慕容沅聽得心里十分難受,緊緊抿了嘴。 “可是你……,還這么年輕啊?!蔽涞塾辛艘唤z不確定,“萬一,要是真的有萬一的局面,你又該如何自處?”說到此,忍不住老淚縱橫,“父皇早年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手下冤魂不知幾何,死也不懼,只恨……,不能再保護(hù)我的小阿沅了?!?/br> “父皇……”慕容沅伏在父親的身邊大哭,眼淚滾滾而出。 “阿沅?!蔽涞凼樟搜蹨I,緩緩平靜神色,說道:“如果咱們能撐過這一劫,父皇就為你好好的挑一個駙馬,讓你一輩子平安喜樂。如果不能……,國破家亡之后,你只需要顧及自己即可,千萬不要想著報仇,更不要想著復(fù)國,否則就會像你母妃一樣,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br> 慕容沅想要嘲諷玉貴妃一句,卻忍住了。 “阿沅,你要記住?!蔽涞垭m然一直在床上躺著,但是對外面的局勢也是了解,已經(jīng)做了最壞的打算,他認(rèn)真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你做出什么決定,父皇都不怪你,哪怕……,是用父皇的人頭去換你一命,也一樣不怪你。” 慕容沅聞言猛地抬頭,淚水飛濺,“父皇,女兒怎么可能那樣做?!”她燒紅了一雙眼睛站了起來,神色堅毅道:“我這輩子,永遠(yuǎn)都是父皇的女兒?!备渤仓聼o完卵,與其受辱而死,不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女兒愿為父皇戰(zhàn)到最后一刻!” 武帝震驚的看著柔弱的小女兒,柔弱的外表之下,是錚錚風(fēng)骨,在自己年邁衰老之際,在親人兒子紛紛拋棄自己之際,只有女兒站了出來,愿意用她柔弱的臂膀庇護(hù)自己到最后一刻! 有女阿沅,此生無憾。 ☆、83大廈將傾 對于如今燕國的局勢,慕容沅仔仔細(xì)細(xì)分析了一下。如果朝廷大軍能夠?qū)归L沙王和傅如晦,當(dāng)然是最好的;又或者,哥哥和代王突然想通了,趕來勤王援救平亂,這一劫或許就熬過去了。 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此次叛軍和西羌軍隊來勢洶洶,地方軍隊有沒有統(tǒng)一指揮,零零星星的,根本就不會他們的對手,聽說逆軍已經(jīng)打過了荊州境內(nèi),距離京城越來越近了。 假如逆軍真的打到京城,攻入皇宮,國破山河碎,自己又該怎么辦?自己又能再做些什么?領(lǐng)兵出征當(dāng)然不行,赤膊殺敵也不行,只能……,將情勢盡量拖延緩慢,看看有沒有轉(zhuǎn)機(jī)。而一旦京城被困,皇宮被圍,就會出現(xiàn)彈盡糧絕的現(xiàn)象,等等……,或許可以做一點文章。 哪怕是杯水車薪,也總好過什么都不做吧。 慕容沅現(xiàn)在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直接叫來人,下派了各種命令,又叫來繆遜秘密交待了幾句,“一定著可靠的人去辦,切切。” 繆遜聞言臉色蒼白,喃喃道:“公主殿下,情勢已經(jīng)壞到如此地步了嗎?” “做好最壞的打算吧。”慕容沅眸光復(fù)雜,輕笑道:“誰讓我有一個好叔叔、幾個好堂兄,還有兩個好哥哥呢?!?/br> 繆遜張了張嘴,最后卻什么都說不出口,只能搖搖頭去了。 慕容沅回了內(nèi)殿,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最后謄抄了整整五遍方才停下,沒有絲毫怨憤,只有悲泣哀求,情真意切、感人肺腑,這已經(jīng)是自己能寫出來的極限了。就算哥哥不屑兄妹情分,但是看在自己一心替他著想,為他謀劃江山大業(yè)的份上,也肯定不會無動于衷。 到時候皇宮被亂軍包圍攻破,燕國皇室血洗一空,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睿王奉旨領(lǐng)兵勤王剿滅叛逆,既報了大仇,又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多么完美的路線啊。 哥哥一定會喜歡的。 他眼下苦苦等待的、期望的,不就是這個嗎?呵呵……,這燕國的大好江山,與其便宜了外人,還不如便宜了自己的“好哥哥”呢。 畢竟他慕容承煜乃是前朝駙馬之子,并非前朝皇室,以他真實的身份,是無法理直氣壯奪得燕國江山的。否則他被燕國皇帝養(yǎng)了二十年,到最后卻害死養(yǎng)父,篡改慕容一脈的江山,豈非豬狗不如的畜生?他想做九五之尊,就不能公開他的身份,就得繼續(xù)保持燕國皇子的血脈身份! 為了這個,哥哥登基后也得讓父親好好下葬。 而一旦父親落到逆軍的手里,當(dāng)年燕國協(xié)助東羌打過西羌,乃是世仇,長沙王、傅如晦都跟父親有血怨,就算父親死了,他們也不會讓父親安生的。 哥哥啊,慕容沅在心里輕輕嘲笑,你說過的話都變做風(fēng)了嗎?你的那些愛護(hù)之情,關(guān)切之意,全都只是在做戲嗎?也罷,不是一路人不必勉強(qiáng),將來你的父皇和meimei不得好死,你就好好的安葬了吧。 她翻出一塊素面白絹,用剪子扎破了手指,將信重新謄抄成了一份鮮紅的血書。 在血書送出去的第四天上頭,又有壞消息傳來,叛逆大軍越過了荊州,打下梁平、倉恒、廬陵郡,距離京城已經(jīng)不足三百里了。 兵敗如山倒,慕容沅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公主殿下?!本瓦B一向嬉皮笑臉的莫赤衣,也盡是嚴(yán)肅之色,“朝廷真的沒有再看可以派出去的人嗎?那么多的將軍,就一個能抵御叛軍的人都沒有?!” “沒有了?!蹦饺葶渥跁盖懊?,神色悲涼,“老的老、死的死,再不然就是當(dāng)起了縮頭烏龜,派出去的不濟(jì)事,朝中剩下的也無人可用?!钡故嵌四居喝菽沁呥€在硬撐著,聽說東羌沒有討到便宜,要是……,再多一個端木雍容就好了。 其實也有,比如自己那位冷心冷情的好哥哥,但他不肯站出來,便沒辦法了。 “赤衣?!蹦饺葶涮а劭聪蛩?,微笑道:“你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