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回天乏術(shù)

    臨近酉時(shí)，烏云翻滾，越發(fā)黑重，如墨汁渲染。太陽未落，白雨如跳珠，擊打在屋檐之上。坐在回廊之上，董白靜候著府邸主人的歸來。

    前兩日，這位間桐憐大人同意她留在府內(nèi)的請求，并免去她作為丫鬟的一切雜務(wù)。管事再次尊她為白姑娘，但董白知道，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gè)丫鬟。

    “大人，渾身都濕透了，小心著涼！”

    管事一聲呼喊，引起董白的注意?；鸸庵?，阿憐取下頭盔，接過管事遞去的干帕子，一邊擦拭臉上雨水，一邊朝里走。

    “熱水有嗎？”阿憐問身側(cè)打傘的管事婆子王嬸。

    最近晉陽城內(nèi)事務(wù)繁忙，她本就疲憊不已，現(xiàn)在渾身濕漉漉的，更是難受的緊。

    王嬸兒未及回答，董白主動(dòng)迎過去，“熱水、衣服都準(zhǔn)備好了。”

    阿憐這才注意到董白在旁邊候著，不悅道，“不是說了，下人這些事，你不用管嗎？”

    不就是下人嗎？難道真的當(dāng)自己是官家小姐？

    董白心底自嘲，臉上帶著虛假的笑容，“總要找點(diǎn)事情做?！?/br>
    “哦~”阿憐也沒覺得不妥，“對了，那幾本書看完了嗎？”

    阿憐之前從書院借了幾本小說，想要給董白打發(fā)時(shí)間，結(jié)果她質(zhì)問阿憐郿塢滅門是否呂菁授意，惹得阿憐大發(fā)雷霆，書就擱置一邊了。

    前幾日阿憐想?yún)屋继拱?，心結(jié)解開，輕松之余，再次將書拿給董白。

    “只看完《封神演義》，我不喜歡看書，但覺得挺有意思的。”董白臉上依舊掛著笑容，“紂王自負(fù)、暴虐，不想被狐貍精迷了心竅，最終落得個(gè)自焚而死，大快人心！”最后幾個(gè)字，努力壓下心底的火氣。

    事實(shí)上，她心煩意亂，但為了迎合阿憐，強(qiáng)迫自己看進(jìn)去，到最后，卻不自覺將董卓代入到紂王的角色。她曾聽說，呂布是為了一個(gè)女人，才背叛自己爺爺。

    阿憐哪里知道這么多彎彎繞繞，她本身也不好讀書，只是聽人說故事有趣，才拿給董白，想要她開心一點(diǎn)。

    走到洗浴的房門口，王嬸兒停住腳步，“大人，晚上想吃些什么？我這就去準(zhǔn)備。”

    “吃過了，不用，你們都下去吧。”

    “是?！?/br>
    王嬸兒率先退出院子，見董白不動(dòng)，輕聲提醒，“白姑娘，大人洗浴，不要人服侍。”

    董白點(diǎn)頭，隨著她腳步離開。

    沿著回廊，王嬸兒一路與董白敘話，話語中帶著討好。暗中慶幸當(dāng)初自己看的準(zhǔn)，對一時(shí)落魄的小姑娘有所照顧。

    誰會料到，等大人出去一趟回來，便她單獨(dú)安排了一間小院，有人安排她的起居。自此，府中再無人敢輕視這位自稱“丫鬟”的白姑娘。

    待阿憐沐浴完，回到旁邊的廂房，剛要躺下，就聽院內(nèi)傳來董白的聲音，“我有事求見大人，煩請通稟一聲?！?/br>
    阿憐重新戴上面具，“讓她進(jìn)來?！毙睦锵胫?，不知何時(shí)才能取下面具、向董白坦誠身份。果然如呂菁所講，一個(gè)謊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去支撐。

    會被討厭，甚至憎恨吧？畢竟她曾經(jīng)那么照顧自己。一氣之下，出府也有可能。

    “這么晚了，你有什么急事？”阿憐打了個(gè)哈欠，話一如既往的直接。

    “昨夜夢到郿塢賊人，驚醒之后，再也無法入眠。剛才回到屋內(nèi)，又覺得陰風(fēng)陣陣，異常尖厲，實(shí)在是……”董白低著頭，聲音越來越低。

    阿憐迷惑道，“你是說有鬼嗎？還有，你居然怕這個(gè)？”印象中，董白是個(gè)渾不怕的刁蠻小姐吧。

    董白捏緊袖中的拳頭。這個(gè)人，不應(yīng)該安慰自己嗎？鼓起勇氣，緩緩抬頭，雙眸含水，盡是柔弱，一步步靠近床沿邊的阿憐。

    “蒙大人垂青，于危難中救我性命，一路護(hù)我平安……”

    阿憐沒聽清楚她說什么，眼睛逐漸睜大。

    董白怎么把外衣給脫了？只剩一層薄紗，貼身的紅色肚兜，清晰可見。

    “大人，我好害怕，別趕我走，好嗎？”

    隨著薄紗褪落地上，董白已經(jīng)走到阿憐身前，猶疑一下，硬著頭皮，坐到她懷中，雙手摟住阿憐的脖頸。

    “咚~”的一聲，董白被阿憐一把推開，摔倒地上。

    “你……你在做什么？！”阿憐這才從看到董白身子的錯(cuò)愕中反映過來，面具之下，滿臉通紅。

    董白已經(jīng)不敢抬頭看依舊坐在床沿的那人，“奴婢身份卑微，只求大人疼惜、垂憐?！痹捳Z中帶著哽咽，與心酸。

    董家已經(jīng)被滅，她實(shí)在不明白，這人留著自己做什么？直到王嬸兒提到“大人很喜歡你”。

    是了，一個(gè)罪臣、仇敵之女，如小姐般養(yǎng)在府里，除了美色，還能圖什么？

    被阿憐罰做丫鬟的日子，董白學(xué)會了低頭，服從，并在阿憐回府后，主動(dòng)示好。果然，她再次被免去丫鬟的雜務(wù)，恢復(fù)了初入府的待遇。

    “你是女子啊！”

    董白錯(cuò)愕的抬起頭，“你好男風(fēng)？”

    什么跟什么?。“z一拍腦門。剛才脫口而出，這會兒反應(yīng)過來，她喜歡的肖一不就是女子嗎？只怪剛才被董白獻(xiàn)身嚇到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卑z撇過頭，待她穿好衣服，下定決心，正視董白，“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救你，還把你留在府中嗎？”

    手，移向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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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大雨不停，寅時(shí)剛過，距離天亮還有很久。晉陽城內(nèi)，幾輛馬車疾馳，趕往一座小院。

    “盧中郎情況如何？”呂菁跳下馬車，轉(zhuǎn)身扶著蔡邕，快步往里走去。

    左慈嘆息一聲，“強(qiáng)撐著最后一口氣，就等你們。”

    又有馬車停下，呂菁一看，趙云接了劉辯、荀攸也到了。

    屋內(nèi)，春娘為盧植施針，落雨打下手，華佗始終注視著盧植的反應(yīng)。

    “老爺，弘農(nóng)王、五原君到了?！?/br>
    隨著管事的稟報(bào)，盧植艱難的睜開雙眼，“扶我起來?！币姷絼⑥q，難得露出和藹的笑容，“殿下是皇室血脈，怎能為老臣落淚~”

    劉辯也不知道為何如此難受，明明很煩盧植的啰嗦與管教，用衣襟拭去淚水，“先生快好起來，澤兒還要拜托先生教誨?！?/br>
    劉澤，是劉辯的兒子，尚未足月。

    盧植目光移向蔡邕，“有伯喈兄在，我可以放心?！?/br>
    蔡邕強(qiáng)打精神，“前兩日高燒已經(jīng)退下，身子好轉(zhuǎn)，你且放寬心就是?！?/br>
    盧植搖頭，他原本也以為如此，包括這位叫落雨的小姑娘，臉上全是喜色。但自從昨天再次腹痛不止，他便知道，熬不過去了。強(qiáng)行用銀針鎮(zhèn)痛，不過是為了交待最后幾句。

    “五原君，恢復(fù)弘農(nóng)王身份的事，你做到了?！北R植看向呂菁的眼中，有感慨，還有欣慰，“我觀并州之治，天下英雄，又有幾人能勝過你？只是可惜，你輔佐殿下重登帝位的那一天，我看不到?！?/br>
    呂菁鄭重道，“必有那一日?！?/br>
    盧植輕笑一聲，“那，你能答應(yīng)我，到時(shí)候放手，還政于殿下嗎？”

    呂菁環(huán)視一周，全都注視著自己，尤其是蔡邕，和盧植一樣，眼中充滿期待。

    “我答應(yīng)過蔡琰，輔佐殿下，忠于漢室，必會做到。你可以提其它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nèi)，會盡力做到?！?/br>
    盧植呆愣幾秒，回味著這個(gè)似是而非、又莫名喜感的答案，尤其看到蔡邕無奈的嘆息，竟笑出聲來。

    甚好！

    卯時(shí)，一代大儒盧植，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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