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你娘呢？”

    父女還有大把的時(shí)間可以敘舊，陸濯回視聚集在父親身邊的親人們，悄聲問女兒。

    阿寶當(dāng)然知道娘親去做什么了，她喜歡李三叔，今早還高興娘親要與李三叔跑馬。

    她喜歡李三叔，想讓李三叔做自己的新爹爹，可親爹爹回來了，他一定不會高興她那么想。如果娘親不要她了，要找個(gè)新女兒，阿寶也會不高興。

    阿寶不想爹爹難過。

    所以她撒謊了：“娘去看老太君了?！?/br>
    陸濯有一絲奇怪：“怎么沒帶阿寶去？”

    阿寶眨眨眼睛，繼續(xù)撒謊：“我不想去，我想找哥哥們玩，娘就送我過來了?！?/br>
    陸濯懂了。

    一大家子的人簡單敘舊后，陸濯父子還要進(jìn)宮，陸濯準(zhǔn)備回松月堂沐浴更衣。

    英國公夫人笑道：“快去快去，有什么事回來再說?！?/br>
    陸濯告退，將女兒留在了母親身邊。

    英國公夫人招來阿寶，讓賀氏去照顧陸穆。

    賀氏有一半的心在丈夫身上，另一半?yún)s在兒子那邊，她很擔(dān)心，如果兒子發(fā)現(xiàn)魏嬈已經(jīng)準(zhǔn)備改嫁了，最近相看了不少世家子弟，兒子該有多痛苦。

    英國公夫人嘆道：“讓他先進(jìn)宮吧?！?/br>
    剩下的，慢慢來。

    第144章

    陸濯朝松月堂走去。

    他與魏嬈在甘州住了三年,邊關(guān)耽誤了三年，時(shí)隔六年再次走在這條路上，陸濯并無任何陌生之感。

    阿貴、趙松、趙柏都跟在他后面,之前雖然以為主子死了,可他們繼續(xù)留在了松月堂,今日得知主子歸來,三人自然早早跑了過來，一個(gè)個(gè)紅著眼眶，默默地看著前方主子的背影。

    陸濯心里空空的。

    他自然想念家人，想念女兒，可最想見的人沒有見到，那種期待與失落,就像當(dāng)年在錦城,他為了征兵在外奔波一個(gè)月，一忙完就想快點(diǎn)回到錦城去見她。那時(shí)陸濯甚至還沒有理清楚自己的感情，都會因?yàn)閷ざ挥龆?如今……

    “公主搬回公主府了？”陸濯忽然問，他想起女兒的話，說娘親要去探望老太君,將她送了過來,是送過來，而不是留在家中。

    陸濯與父親抵達(dá)邊關(guān)，曾在守將府里停留一日，便也從守將口中得知了鐵蝎嶺一役之后發(fā)生的事。所以，陸濯知道了魏嬈曾為了他奔赴戰(zhàn)場，曾帶人去鐵蝎嶺尋他的尸身，知道魏嬈救回了二弟,揭發(fā)了韓遼父子，知道魏嬈被封了公主。

    至于期間的細(xì)節(jié)，守將無從得知，也沒有說太多，可陸濯能想象出魏嬈初聞噩耗時(shí)，會有多痛苦。

    阿貴與趙松兄弟對個(gè)眼神，不知該怎么回答，心亂如麻地嗯了聲。

    公主的確搬回公主府了，但不是小住，而是，恢復(fù)了自由身。

    陸濯將三人神色中的復(fù)雜理解成了他們怕他發(fā)現(xiàn)魏嬈搬出去而不高興。

    陸濯豈會因?yàn)檫@種事不悅？

    他了解魏嬈，生性自由散漫，他還在京城的時(shí)候，夏日魏嬈都要搬到自己的府邸快活避暑，這三年他不在，魏嬈空守松月堂，只會觸景傷情，搬去公主府，她才會好受些。

    陸濯理解。

    沐浴過后，陸濯就要進(jìn)宮了，他吩咐趙松：“去閑莊知會公主。”

    他這一進(jìn)宮不知要耽擱多久，陸濯等不及了，他想一回來，就看到魏嬈。

    陸濯急著去與父親匯合，趙松則馬不停蹄地出了城門。他是主子身邊的人，他知道主子與公主的感情，這三年所有人都以為主子死了，公主寂寞太久才會生出改嫁之心，如今主子回來了，公主肯定高興，肯定會回到主子身邊。

    陸濯、陸穆隨著英國公進(jìn)宮了。

    趙松也在近郊處遇上了并肩而行的公主與李蔚。

    魏嬈看到趙松，見他神色匆匆，第一想到了女兒，皺眉問：“可是郡主出事了？”

    趙松搖頭，下馬，單膝跪到她面前，一臉喜色：“稟公主，世子爺與大爺回來了！當(dāng)初鐵蝎嶺上，世子爺?shù)鋺已律硎苤貍?，與一烏達(dá)兵更換了衣物假死脫身，因腿傷隱居三年，腿傷恢復(fù)往回趕，正好遇到被囚北海二十多年終于尋機(jī)逃出來的大爺……”

    這便是陸濯父子倆商量好的說詞，基本都是真的，只是改成父子倆被困在不同的地方，免得消息傳到烏達(dá)，烏達(dá)懷疑到隆布一家人身上。

    趙松知道公主會問，所以一口氣說了很多。

    可魏嬈只聽到了一件事，陸濯回來了，他還活著。

    風(fēng)不知何時(shí)變大了，迎面吹在魏嬈的臉上，過往的一切浮云般在腦海里閃過，就在魏嬈攥緊韁繩準(zhǔn)備飛馬回城去見他時(shí)，余光中另一匹白馬動了動前蹄。

    魏嬈偏頭，看到了神色復(fù)雜的李蔚。

    就像身在夢中，有人突然將她喚醒，讓她回到了現(xiàn)實(shí)。

    看著李蔚俊美復(fù)雜的臉，魏嬈忽然笑了，笑造化弄人。

    她想了陸濯三年，想到今日想試試別的男人會不會讓她動心，這一路上陸濯還是會跳出來擾亂她的思緒，偏偏陸濯早不回來晚不回來，非要在她相看了一群世家子弟之后，在她與李蔚招搖出城的今日，回來了。

    魏嬈不后悔前幾個(gè)月的相看，不后悔今日與李蔚一起出城，因?yàn)殛戝呀?jīng)死了三年，她百無聊賴，相看那些子弟為她與女兒提供了不少樂子，昨日見到的李蔚，也讓她眼前一亮。

    時(shí)至今日，京城人人都以為她早從亡夫的悲傷里走出來了，都以為她忘了陸濯，正高高興興地準(zhǔn)備改嫁。陸濯?jiǎng)偦貋?，他還不知道，可最遲今晚，陸濯就會知悉這一切，到那時(shí)，陸濯還想見到她這個(gè)“水性楊花”的前妻嗎？

    估計(jì)是不想的。

    怪誰呢？

    怪陸濯假死了三年？可他也不想。

    怪魏嬈沒有為他癡守？

    可是陸濯先拋下她們娘倆的！他有他的兄弟情家國大義要守，可魏嬈也沒有對不起他！他假死三年或許日夜都在想她，可魏嬈承受的不僅僅是狂潮般的思念，她承受的是陰陽相隔的至痛，她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夫妻恩愛，眼睜睜地看著女兒羨慕哥哥弟弟們父母雙全，只有她們娘倆，一個(gè)沒男人，一個(gè)沒爹！

    魏嬈一點(diǎn)都不悔。

    陸濯要怪她，那就怪吧。

    “知道了，那就讓郡主在國公府多住幾日，她何時(shí)想回來了，你們再送她回公主府?！蔽簨频Φ溃粤T繞過趙松，若無其事般繼續(xù)緩緩朝京城的方向而去。

    趙松愣住了。

    李蔚也詫異地看著魏嬈的背影。

    剛聽說陸濯活著回來了，李蔚還以為自己徹底沒了戲，可魏嬈這態(tài)度，怎么好像她對陸濯渾不在意？

    李蔚追了上去：“公主，陸濯回京，你與他可會再續(xù)前緣？”

    到了這個(gè)份上，李蔚想什么就說什么了。

    魏嬈笑了笑，問他：“換成你是他，此刻會怎么想？”

    李蔚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

    是啊，他知道公主此刻對他無意，可見過他與公主同行的人不知道，待閑話傳進(jìn)陸濯耳中，陸濯能有那份心胸？尤其還有陸濯母親的對比，一個(gè)丈夫“死了”二十多年仍然不離不棄，一個(gè)丈夫“死了”一年不到便搬去了公主府，滿三年的時(shí)候便正式歸家，開始不停地相看男人……

    如果李蔚是陸濯，他如何也不會原諒這樣的妻子。

    可李蔚不是陸濯，魏嬈對陸濯薄情，陸濯對魏嬈生怨，正好給他可乘之機(jī)。

    “臣與公主的元宵賞燈之約，可還算數(shù)？”李蔚問。

    魏嬈看眼天上，淡笑道：“那晚我與郡主定去賞燈，三公子來與不來，悉聽尊便?！?/br>
    魏嬈徑直回了公主府。

    宮中，陸濯、陸穆父子見到元嘉帝，說了二人脫困的真正情形。九月里父子倆已經(jīng)得了自由，但前往邊關(guān)途中要經(jīng)過休吉將軍的勢力范圍，那時(shí)陸濯還不知道韓家已倒，可他堅(jiān)信二弟中埋伏與韓家脫不開關(guān)系，如果抓到休吉，或許能揭發(fā)韓遼父子。

    于是父子倆暗中潛伏到休吉身邊，趁休吉狩獵時(shí)活捉了休吉，一起帶回了京城。

    “皇上，因有隆布冒險(xiǎn)搭救，臣父子才得以團(tuán)聚，重回京城，臣父子對外編造另一番說詞，是不想連累他們一家，還請皇上成全。”

    陸濯父子倆叩首道。

    元嘉帝明白，陸濯、陸穆能夠回來，乃大齊之福，只要回來就好，說詞不重要。

    對陸濯，元嘉帝只是對小輩的欣賞，他與陸穆才是一代人，陸穆帶兵出發(fā)時(shí)，還是年輕的元嘉帝送他們出的城門。

    再見陸穆，元嘉帝感慨萬千，君臣相抱，皆淚盈眼眶。

    “臣無能，辜負(fù)了皇上的厚望。”陸穆滿心慚愧，他不是沒想過死，卻又不甘心，他想活著，想再回到故土。

    元嘉帝握緊他的肩膀，紅著眼睛道：“北?？嗪瑸踹_(dá)如此磋磨愛卿都不改愛卿一顆忠心，何言辜負(fù)于朕？愛卿回來，朕如斷臂再生，愿舉國同慶！”

    君臣敘舊，聞訊而來的文武大臣們也紛紛贊譽(yù)陸穆的堅(jiān)毅不屈。

    今日天色已晚，元嘉帝決定明日宮中設(shè)宴慶賀陸濯父子歸來。

    陸濯祖孫三人這才出了宮。

    元嘉帝去看小周氏，本以為小周氏會高興女婿回來了，卻見小周氏顯然哭過。

    “你怕守城會怪嬈嬈？”元嘉帝略加思忖，猜到了原因。

    小周氏默認(rèn)，目光哀愁地看向窗外。

    她替女兒高興，也替女兒心疼，人人都知道陸濯的不易，誰又能體會女兒的苦？男人們喪妻一年半載再娶都無人怨怪薄情，女人？你不守寡一輩子，便是不甘寂寞、水性楊花。

    陸濯回了國公府。

    陸家眾人齊聚一堂，唯獨(dú)不見魏嬈。

    他尋找魏嬈的目光，看得英國公夫人的心都糾起來了。

    英國公夫人將陸濯叫到了書房。

    陸濯垂著眼簾，他能猜到。

    壽安君教養(yǎng)出來的姑娘，哪個(gè)會年紀(jì)輕輕地便替誰守寡？

    在草原的時(shí)候，雙腿不能動的時(shí)候，陸濯不是沒想過這一點(diǎn)，只是，他以為魏嬈待他是不一樣的，他以為，在一起經(jīng)歷過那么多的事后，哪怕他死，魏嬈也會像母親一樣，一輩子心里只裝著他一個(gè)。

    尤其是，當(dāng)陸濯從邊關(guān)守將口中聽說魏嬈為他做的那些事，他更加相信，魏嬈一定在等著他。

    “守城，你別怪嬈嬈，是我跟你娘不想耽誤她，是我們先開口勸她改嫁的。”英國公夫人看著長孫越來越冷的臉，眼圈都紅了，“嬈嬈為你做了那么多，她心里怎么會沒你？守城聽祖母的，你去找嬈嬈，她肯定就回來了?！?/br>
    陸濯只想笑。

    或許是祖母、母親先開的口，可如果魏嬈想替他守著，就不會答應(yīng)，甚至祖母母親開口勸她，也是先看出來魏嬈不想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