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興于師 (五)
第三章 王興于師 (五)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爆炸聲此起彼伏,若隱若現(xiàn)。 中華民國陸軍二級上將,平津衛(wèi)戍司令,冀察綏靖主任兼河北省政府主席宋哲元手按玻璃窗,兩眼緊望東南方,目光深沉而又焦灼。 作為一名戎馬半生的職業(yè)軍人,他能清晰地判斷出,爆炸聲的具體位置是在南苑軍營附近。然而,作為一名不成功的政治家,他卻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該如何應對,才能既避免戰(zhàn)火焚毀整個平津,又不在青史上,留下無盡罵名! 除了直接領軍向日本人投降之外,能做的讓步,最近二十幾天來,他宋哲元幾乎全都做了。民間的報紙上,已經開始指桑罵槐,將他和張自忠二人稱作現(xiàn)代秦檜和張俊??赏膺叺娜?,有誰能理解他宋哲元的難處與痛苦,有誰能明白,只要戰(zhàn)事擴大,二十九軍無論輸贏都面臨徹底消失的宿命。 南京中央政府,從來沒給二十九軍發(fā)過足額的軍餉。無論是當年的長城抗戰(zhàn),還是二十幾天的宛平之戰(zhàn),二十九軍叢中央政府那邊得到的支持,僅有無求無盡的口號。蔣先生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巴不得立刻將中央軍拉過來,接管二十九軍的所有地盤。而他的老朋友,同出于西北系的孫連仲將軍,也對平津兩地的稅收虎視眈眈! 所以,如果不想讓二十九軍消失的話,忍辱負重,幾乎就成了宋哲元的唯一選擇。日本特務在北平和天津設立辦事處,他忍了。日本人要求將宛平事件中率部死戰(zhàn)不退的吉星文團長撤職查辦,他雖然沒有完全執(zhí)行,但是也讓吉星文進入醫(yī)院長期養(yǎng)病。日本人要求他致電南京,拒絕中央政府的援助,他盡管為難卻硬著頭皮發(fā)出了電報。日本人要求他親自去華北駐屯軍大營負荊請罪,他也豁出去一死去了。然而,他依舊沒有能阻止日軍的大舉進攻,甚至連拖延幾天時間都沒能做到。 就在昨天中午,日本中國駐屯軍總司令香月清司還跟他推杯換盞,大談和平曙光。就在昨天晚上受中日沖突斡旋中間人齊燮元邀請前去戲院看戲時,后者還指天發(fā)誓,日本人已經對他的讓步非常滿意,不會再繼續(xù)擴大戰(zhàn)爭。然而,沒等他把一部京劇《捉放曹》看完,耳畔已經傳來了重型炮彈的爆炸聲。 日本人利用他不愿意被中央軍整編的心理,欺騙了他。一面通過他的電報,令從南方趕來的關麟征所部第五十二軍和孫連仲所部第二十六路軍止步于保定與固安不前,一面偷偷調兵遣將。 昨晚八點,日軍完全部署到位,隨即向他的二十九軍發(fā)起了進攻。 可嘆他,到那時候還繼續(xù)幻想著以忍讓換取和平,居然沒有第一時間調集部隊反擊。隨即,臨時駐扎在團河行宮的第一百三十二師兩個團失去聯(lián)絡。還沒等他弄清楚日本人是又再故技重施,以進攻逼迫自己做更多讓步,還是想徹底跟自己攤牌。凌晨四點,新一輪爆炸聲在南苑響起,二十九軍南苑軍部被炸,心腹愛將佟麟閣和趙登禹二人生死不知! “軒公,打吧,再忍,弟兄們全都死不瞑目!”總指揮部的門在外邊被人用肩膀直接撞開,二十九軍副軍長馮治安兩眼冒火,大聲請戰(zhàn),“由我?guī)е邘熛壬?,打不贏,你再砍了我的腦袋向日本人請和也不遲!” 他是個積極主戰(zhàn)派,從頭到尾,就沒相信過“七七事變”有又和平解決的可能。因此從七月七號以來二十九軍有數(shù)的幾場堅決反擊,幾乎全是由他的嫡系部隊打響。他麾下的大將何基灃、戴守義、吉星文三個,更是被日本方面冠以“和平破壞者”的惡名。為了避免過度“刺激”日本人,宋哲元曾經多次當眾對他進行批評,并且盛怒之下發(fā)出過要“避位讓賢”的威脅。如今看來,那些批評和威脅,卻都像耳光一樣,狠狠地抽在了宋哲元將軍自己的腮幫子上! “能聯(lián)系上么?有多少部隊能聯(lián)系得上?”不敢與馮治安的目光相接,宋哲元轉過身,眼睛盯著墻上的地圖,沉聲詢問。 因為他自己這個主帥一直對“和平”心存幻想,二十九軍根本沒做最后的動員。軍隊從北平、廊坊到天津,分散成了十好幾部分。日本人既然有能力讓團河、南苑與二十九軍總指揮部失去聯(lián)系,其他二十九軍的分,和總指揮部之間的通訊,怎么可能還保持暢通無阻?而不采取統(tǒng)一行動各自為戰(zhàn)的話,裝備低劣,缺乏資源儲備的二十九軍,怎么可能扛得住日軍的傾力一擊。所有熱血與犧牲,到頭來恐怕都是飛蛾撲火而已,而已! “何基灃剛剛跟我通過電話,他的旅還能聯(lián)系得上?!瘪T治安被問得微微一愣,旋即強忍悲憤回應,“雖然距離前線遠了點兒,卻可以全旅趕過來投入戰(zhàn)斗。吉星文我也讓他歸隊了,他愿意再組建一支大刀隊,抄小路,去偷襲日軍的炮兵!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正在派人騎馬去聯(lián)系!” 整個三十七師,只有一個旅能聯(lián)系得上。而這個旅,還是因為前段時間在宛平城跟日軍作戰(zhàn)損失太大,被調到后方休養(yǎng),通訊設施和線路才避開了日本特務的破壞,此刻還能與總指揮部聯(lián)絡通暢!就憑著駐扎在懷仁堂附近半個師和遠在長辛店的何基灃旅,讓宋哲元這個總指揮怎么可能下定死戰(zhàn)到底決心?已經是必輸之戰(zhàn),他怎么忍心讓所有弟兄都去送死! 還沒等他想好,該怎么跟馮治安去說明眼下二十九軍的處境。門外,又傳來了劇烈的腳步聲。北平城坊總指揮,二十九軍副軍長秦德純,這個曾經堅定的主和派,也紅著眼睛闖了進來。見到馮治安,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面紅耳赤地底彎下腰,大聲致歉,“仰之,秦某無目,誤國誤軍,先在這里向你和弟兄們謝罪了。” 旋即,不待馮治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就又向宋哲元躬身下去,大聲說道:“軒公,事態(tài)已經非常明朗,日本人想置我二十九軍全軍上下于死地。此時此刻,唯死戰(zhàn)才能求活。請軒公盡早下令反擊,秦某當親臨一線率部沖鋒,以死向全體國人謝罪!” “軒公,和平徹底無望!”二十九軍第三位副軍長,也是所有副軍長當中最為沉穩(wěn),被宋哲元最為依重的張自忠將軍,也快步走了進來,帶著幾分后悔,沉聲請纓,“日本人一直在欺騙咱們,暗中卻積極備戰(zhàn),準備給咱們致命一擊。此刻,唯戰(zhàn),才能有保全少許種子部隊,以待將來為弟兄們復仇!軒公切莫再做任何猶豫!” 二十九軍一共只有四個副軍長,如今佟麟閣生死不明,其余三個副軍長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宋哲元知道,自己不能再讓大伙失望了。抬手抹去嘴角流下來的血跡,他苦笑著大聲回應:“仰之,紹文,藎枕,既然你們三個一致請戰(zhàn),我這個軍長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戰(zhàn),戰(zhàn)至最后一人,我二十九軍絕不再做退縮!電話聯(lián)系不上,就用電報。電報聯(lián)系不上,就用派人,派敢死隊員!我宋某人不夠聰明,但我宋某人,絕不敢有負于國家!” “轟??!”一個炸雷在頭頂響起,整個北平城,都在閃電中上下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