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興于師(八)
第三者 王興于師 (八) 誰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 也許只是短短一刻鐘,也許足足有一個小時,當炮聲再度歸于沉寂的時候,每個青年人的嘴角,都已經咬出了血痕。 不遠處的陣地上,依稀還有活人。從李若水等人的位置,能看到尚未戰(zhàn)死的袍澤們,艱難地從泥漿中爬起來,帶著滿身的血跡,同伴的或者自己的,艱難地爬向一個個多少還能遮擋住肩膀的土堆兒,艱難地架起步槍。 “跟著我,不要分散,咱們給小鬼子來一記狠的!”周建良猛地回頭喊了一句,隨即彎著腰開始向陣地跑動。 李若水、馮大器、袁無隅、趙小楠,還有五十幾個認識或者不認識的軍人,默默地緊隨其后。手里或者抱著長槍,或者緊握短槍、大刀,如同一群憤怒的虎豹。 剛剛親眼目睹過自家袍澤一個接一個在炮火中犧牲,他們忽然不再覺得死亡有什么可怕。此時此刻,他們只是希望,自己的死能多少有一點兒價值。至少能拉上一名鬼子墊背,如果能拉上兩個,則等同于給一名袍澤報了仇! 中國有四萬萬同胞,小日本兒只有七千二百萬。哪怕五個中國人換掉一名鬼子,最后亡國滅種的依舊是倭奴!這種數字,平素只出現在街頭游行隊伍所喊的口號中,而現在,卻成了戰(zhàn)場上每個中國人心中的信念! 可以去死,只要能拉上一名鬼子。每個人的想法,忽然變得如此的簡單直接。而死亡,也的確近在咫尺。跑著,跑著,忽然,李若水就感覺臉上一燙,緊跟著,便看到自己左前方有一名文職少尉倒了下去,半邊腦袋上染滿了紅。隨即,右側不遠處又有人中彈,踉蹌著繼續(xù)向前,向前,直到全身的力氣,都被死神抽走。 “是流彈,不要怕,把身子盡量伏低,伏低!小鬼子現在注意力全在陣地上,根本看不到咱們!”團長周建良的聲音再度從隊伍最前方傳來,冷冰冰的不帶半點兒感情。這位已經跟小鬼子交過十幾次手的老兵,非常熟悉日軍的戰(zhàn)術習慣。總是能以最短的話,向大伙說明當前所面臨的情況。 剛剛開始慌亂的隊伍,迅速就恢復了平靜。所有人學著周建良的模樣,將身體壓得更低。膝蓋彎曲,單手摸著濕漉漉的地面,繼續(xù)努力向陣地奔行。三八槍射出的流彈,在身邊飛來飛去,偶爾還有人中彈,卻已經無法令大伙更加緊張。 “乒!”“乒!”“乒!”“乒!” 陣地上幸存的袍澤們,開始跟小鬼子對射。漢陽造發(fā)出的聲音,稀稀落落。日寇的連續(xù)炮擊,令陣地上的中國軍人傷亡慘重。僥幸能活下來,并且現在還堅守在陣地上的,已經不足原來的五分之一。 區(qū)區(qū)數百新兵,自然無法擋得住日軍的進攻腳步。很快,日軍當中擔任前鋒的池田中隊和山本中隊,就推進到距離第一道防線不足一百五十米處。鬼子兵們三人或者四人一組,集中火力同時向同一個目標射擊。三八大蓋兒的高精度,被久經訓練的他們,發(fā)揮到了極致。陣地上的殘存的中國軍人,一個接一個中彈犧牲。為數不多的火力點兒,也相繼變成了啞巴。 “機槍,機槍加強掩護!”趁著麾下鬼子兵們跟中國軍人對射的間歇,一中隊長池田次郎,快速調整部署,開始為最后的強攻做準備。 機槍手們抱著輕機槍和重機槍,開始向前猛跑。一邊跑一邊尋找合適位置,構建前線壓制火力點。副射手們則扛起成箱的子彈,邁開小短腿兒,就像一群滾著糞球的屎殼郎。 二中隊長山本雄一,也從不遠處,下達了同樣的命令。他跟池田次郎畢業(yè)于同一所院校,就職于同一支部隊,做事的方式,也總是一摸一樣。日本人的死板和精確,在這兩個丑陋的家伙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中國軍隊的陣地上,一挺捷克式(zb26)輕機槍,開始發(fā)出怒吼。幾個點射,就將一組正在構建火力點的小鬼子,全都送上了西天。 這種在中國軍隊中裝備極為廣泛的輕機槍,除了彈夾容量太小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果斷干掉了第一組鬼子之后,迅速又轉向臨近的下一組目標?!皣}噠噠、噠噠噠、噠噠噠……”,依舊是幾個干脆利索的點射,將另外一組日軍機槍手,連同旁邊的兩名步槍兵,一道打成了篩子。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兩挺歪把子輕機槍,倉皇發(fā)動了反擊。緊跟著,剛剛架起來的兩挺九二式重機槍,也從三百多米外,囂張地噴出了火舌。中國陣地上的捷克式迅速變成了啞巴,臨近處殘留的沙包和泥堆兒,被輕重機槍子彈打得青煙亂冒。然而,還沒等小鬼子們發(fā)出歡呼,捷克式又在十米外的響了起來。依舊是數個精確的點射,將又一挺歪把子變成了廢物。 “嗖——”“嗖——”“嗖——”“嗖——” 幾枚榴彈,帶著凄厲的尖嘯聲,脫離擲彈筒,飛向捷克式所在位置。這回,小鬼子終于如愿以償。從池田次郎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見一根槍管被炸得騰空而起,緊跟著,還有一團殷紅色的血霧。那名中國機槍手和他的副射手,終究未能憑借個人的勇敢力挽狂瀾,他們的犧牲,僅僅成為這場戰(zhàn)斗中一個悲壯而短促的插曲,除此之外,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雙方國力、戰(zhàn)爭準備、戰(zhàn)爭決策和戰(zhàn)略部署方面的巨大差距,令這場戰(zhàn)斗,從一開始就變得毫無懸念!中方必輸,華北、華東、華南乃至整個中國落入日本掌控,只是時間問題。所有參戰(zhàn)的日軍將士,都對此深信不疑! 接下來,便到了日軍輕重機槍的表演時間。九二式重機槍和大正十一式輕機槍(歪把子)囂張地打響了二重奏?!皣}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隨著瘋狂的槍聲,中國陣地上的火力點,徹底消失。第一道和第二道陣地,全都變得靜悄悄的,再也聽不到任何槍聲,也看不到一個活物。 “池田君,讓我來見證你們的榮耀!”資深記者岡部孫四郎再三確認守軍依舊沒有反抗之力后,立刻開始展現自己的職業(yè)素養(yǎng)。親自扛著碩大的照相機跑到一線,沖著中隊長池田次郎大聲叫喊。 大隊長一木清直,也把自己的指揮位置,推進到了距離中國軍隊防線不到二百米處,帶著幾分得意,大聲命令,“池田,白刃戰(zhàn)。明日一早,你和麾下士兵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天皇陛下的桌案上!” “是!”一中隊長池田次郎雙腿并攏,感動得熱淚盈眶。隨即,舉起指揮刀,跑向自己麾下的爪牙,同時嘴里發(fā)出聲嘶力竭的叫喊:“全體都有,上刺刀!天皇陛下在看著咱們!” “為了天皇!”整整一個中隊的日本步兵,像瘋子般停止了射擊。將散發(fā)著幽光的刺刀套在了槍管上。 輕重機槍抬同時改變射擊方式,由覆蓋性壓制,改成交叉掩護。除了機槍手、擲彈筒手和衛(wèi)生員之外,池田中隊的其余所有鬼子兵,共一百三十多人,懷抱著上好了刺刀的步槍,開始小步向前跑動。 起初他們跑動的速度并不快,隊形也不緊密,依舊保持著與守軍對射時,那種三四個人一組的方式。但隨著距離中國軍隊的防線越來越近,他們開始向彼此靠攏,密密麻麻地組成了前后兩排,像波浪般上下起伏。 “唔!”大隊長一木清直滿意的點頭,然后揮手向二中隊長山本雄一發(fā)出命令,“第二梯隊可以投入了,一鼓作氣,將所有中國人都殺死在陣地上!” “是!”山本雄一答應一聲,也高舉指揮刀,率領另外一百三十余名鬼子兵抱著上好刺刀的步槍開始向前小步快跑。 上一輪強攻不幸踩中了地雷,讓他和池田次郎麾下的士兵,都減員了足足一成多。這一輪,地雷已經被炮彈引爆得差不多了,他們無論如何要把先前吃的虧找回來。 “沖鋒,為了大和民族!”望著波浪般起伏向前的四排人墻,資深記者岡部孫四郎興奮得聲音顫抖。就要到了,馬上到了,目光投過照相機的鏡頭,他已經看到沖在第一排的帝國士兵放平了明晃晃的刺刀。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馬上…… 就在他即將按下快門的瞬間,一道粗大的火舌,突然從中國軍隊的防線中冒了出來。“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捷克機槍的聲音歡快如歌,中間夾雜著漢陽造、盒子炮、各式手槍的伴奏,“乒!”“乒!”“砰!”“砰!”“啾!”“啾”…… 雄壯的交響樂中,沖在第一排的鬼子兵,像收獲季節(jié)的麥子般,被齊齊割倒。跟在后面的另外三排鬼子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丟下同伴的尸體,落潮般倉皇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