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子偕作 （五）

    “嗡嗡，嗡嗡，嗚——嗚嗚，嗚嗚嗚……” 日軍陣地內的柴油發(fā)電機，忽然發(fā)出牛一般的怒吼，嚇得周圍的鬼子兵們，個個手足無措。

    對于這個時代識字率只有百分之十的中國人而言，發(fā)電機和電網，固然是高科技。對于大多數連初等中學都上不起鬼子兵而言，電力設備，同樣充滿了神秘。而忽然間掉了一半兒負荷的柴油發(fā)電機，卻不會因為鬼子兵們無知，就原諒他們。短短幾聲“怒吼”過后，機身猛地一顫，“轟”地一聲，冒出了滾滾濃煙！

    “刷——” 每個人心里，都發(fā)出一記無聲的共鳴。所有探照燈，剩余的探照燈，同時熄滅。剎那間，整個陣地，伸手不見五指。

    “啊——”

    “何が起こったの？”

    “しまった！”

    “しまった……” （注1： 發(fā)生了什么？ 糟糕透頂?。?/br>
    正在瘋狂上前向中國軍人發(fā)起反撲的鬼子兵們，嘴里發(fā)出一連串尖叫，腳步漂浮，眼睛里充滿驚恐。

    “殺小鬼子！” 李若水從地上撿起一把染滿了鮮血的大刀，怒吼著撲向面前的木樁。三下兩下，將一根固定鐵絲網的木樁貼著地面剁成了兩截。

    “殺小鬼子！” 陌生的袍澤們蜂擁而上，揮刀砍斷了臨近的另外幾根木樁。讓失去了電力供應的第二道鐵絲網，徹底變成了廢物。

    日軍陣地，門戶洞開。黃樵松大聲高呼著，帶頭向前沖進去，持刀撲向一名呆呆發(fā)楞的日軍，將此人攔腰砍成了兩段。

    “殺鬼子，殺鬼子啊！”其余中國軍人高聲附和，潮水般從第二道鐵絲網的缺口處涌過，用大刀、盒子炮和步槍，將陣地內的鬼子兵，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一棟房子那么高，嗡嗡作響的發(fā)電機，居然會自己爆掉，這，讓所有中國軍人備受鼓舞。隱約感覺在冥冥中，有無數英魂，在保佑著大伙。在庇護著大伙，不受子彈和炮彈的傷害，奮勇前行。

    而日軍那邊，除了少數受過高等教育的軍官和技術工長之外，全都被接二連三的“災難”打擊得心驚膽顫，士氣一落千丈?？吹街袊娙顺扇航Y隊向自己沖來，居然紛紛掉頭閃避。（注1：工長，日軍技術人員的軍銜。分為準尉，一等工長，二等工長等）

    太邪門了！

    今晚實在太邪門了。碰一下就會死人的電網，居然完全發(fā)揮不了作用。而手榴彈都炸不塌的發(fā)電機，居然自己冒起了濃煙。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戰(zhàn)斗的結局，早已注定！中國軍人得到了神秘力量的幫助，而日本人這邊，無論怎么努力，都是徒勞。

    “不要慌，不要慌，第三聯隊第一大隊就在附近，他們立刻就會趕過來！立刻就會趕過來支援咱們！” 一名曾經受過高中教育的日軍中尉拔出指揮刀，在兩座炮樓之間，快速布置新的防線，“大炮，大炮是天皇陛下節(jié)衣縮食才為駐屯軍添置的利器，咱們不能辜負了天皇陛下的厚愛！”

    “保護大炮！”

    “為了天皇陛下！”

    “天皇陛下在看著咱們！”

    ……

    多年來的武士道教育，在關鍵時刻，終于發(fā)揮了作用。神不守舍的鬼子兵們，咬著牙趴在炮樓之間的地面上，用血rou之軀，構筑新的陣地。

    他們的作戰(zhàn)經驗相當豐富，他們的火力配置，也非常合理。數挺輕機槍前后交錯開火，與炮樓中的重機槍，迅速在中國軍隊的前進道路上，降下了一道彈幕。而一只只短小的擲彈筒，也迅速被架了起來。將十幾枚特制的榴彈，迅速甩到了中國軍人頭頂。

    一連串爆炸聲中，二十幾個中國軍人相繼栽倒，鮮血順著草葉的邊緣無聲的流淌。但是，沒有被爆炸波及的其他中國軍人，腳步卻片刻不停。一邊迅速向日寇的臨時陣地迫近，一邊舉槍朝著小鬼子胸口開火。

    “乒——” 馮大器半跪在地上扣動扳機，將一名正在朝擲彈筒里裝填手榴彈的鬼子兵，當場開了瓢。

    腦漿混著血液，噴了旁邊正在校正擲彈筒的鬼子兵滿臉。后者嘴里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雙手抱頭，迅速臥倒。

    馮大器的準星里瞬間失去目標，果斷調轉槍口，瞄準另外一名鬼子軍曹長的胸口。后者不知道死期臨近，兀自半蹲在地上給機槍手指點目標。被子彈直接打穿了心臟，張嘴噴出一口血，倒地而亡。（注2：曹長，日寇陸軍軍銜，相當于士官。曹長為上士，軍曹為中士，伍長為下士）

    “轟隆！” “轟隆！” “轟??！” 中國軍隊的迫擊炮調整目標，開始優(yōu)先照顧日寇手里的輕機槍和擲彈筒。幾團濃郁的硝煙，在日軍的臨時陣地上，迅速騰起。輕機槍的射擊聲迅速停滯，空中落下來的榴彈，也再不似先前一樣囂張。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三挺捷克式輕機槍在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上，瞄準一座正在噴吐火舌的炮樓，同時發(fā)起反擊。幾枚憤怒的子彈，相繼打進了炮樓的射擊孔。將炮樓內的重機槍，徹底變成了啞巴。

    一名中國勇士趁著小鬼子被迫擊炮炸得暈頭轉向之時，抱著手榴彈捆沖到了炮樓下，果斷拉開引弦，將手榴彈捆貼在了支撐炮樓的柱子旁。周圍的鬼子兵被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調轉槍口向他射擊。勇士的身體接連中彈，卻不肯倒下，大笑著張開雙臂，將手榴彈捆跟支撐炮樓的木頭柱子，緊緊固定在了一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驕傲的笑聲戛然而止，炮樓飛上半空，連同里邊的鬼子兵一道四分五裂。

    日軍用輕重機槍配合營造的彈幕，徹底土崩瓦解。更遠處的幾座炮樓雖然還在瘋狂開火，但是在缺乏照明的條件下，他們對中國軍人造成的威脅，已經不足原來的十分之一。而中國軍人手里的迫擊炮，卻越打越有準頭，集中火力挨個敲過去，接連兩三次齊射，就能讓一棟炮樓徹底變成啞巴。

    “沖啊，沖上去殺光小鬼子，搶大炮！” 黃樵松從彈坑里再度跳起，摸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大聲呼喝。

    “沖啊，殺鬼子，搶大炮！” 周圍的弟兄們紛紛響應，加快腳步，撲向不遠處的日軍。

    失去火力優(yōu)勢的小鬼子，困獸猶斗，一邊瘋狂地打出彈倉里的子彈，一邊在軍官的指揮下，將刺刀套上了槍管。白刃戰(zhàn)，是他們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想當年，在中國的東北，他們就多次憑著白刃突擊，將東北軍第一猛將湯二虎，趕得落荒而逃。（注3：湯二虎，即湯玉麟，曾經的東北軍猛將，熱河省主席，土匪出身。1933年，日軍128名騎兵殺至承德，湯率五千嫡系逃走。）

    他們的想法很美妙，然而，他們今天卻碰到了克星。為了更好地完成今夜的任務，七十九旅偵察連的弟兄們，在出發(fā)之前每人都帶了一支盒子炮?？吹叫」碜訙蕚溥M行白刃突擊，沖在前面的劉排長等人立刻丟下步槍，從腰間將盒子炮拉了出來，側轉手腕，迎頭就是一串點射。

    “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 拼刺功夫訓練得再深，腳步移動速度也比不上手腕翻轉。率先發(fā)起反撲的二十幾名鬼子兵，還沒等沖到中國軍人面前五尺之內，就全都被盒子炮放倒。剩余的鬼子兵楞了楞，嘴里發(fā)出一聲慘叫，掉頭就逃。

    的確，他們訓練有素，并且平時殺人無算。但是，殺人的魔鬼，卻未必個個膽大包天。大多數鬼子兵的勇敢，是建立在以往每戰(zhàn)必勝的基礎之上。而今天，他們卻一敗涂地，誰也無力回天。

    “殺小鬼子！” 李若水拎著砍豁了的大刀，從背后追上一名日本兵，一刀將此人的腦袋連同半邊肩膀砍落于地。

    “殺小鬼子！” 馮大器端著三八大蓋兒，一邊追，一邊瞄著日本兵的后心接連開火。每一次射擊，都將一個倉皇的身影放倒。

    “殺，殺小鬼子！” 被電弧擊暈的王希聲，忽然醒了過來。從地上撿起一把步槍，倒拎著沖入日寇營地。連續(xù)兩個沖刺，就追上了李若水和馮大器。掄起步槍，將一名回頭抵抗的伍長，砸得倒飛出去，大口吐血。

    發(fā)現自己逃得太慢，絕望的鬼子兵們，紛紛停住腳步，回頭迎戰(zhàn)。卻被李若水、王希聲和馮大器三人配合著，挨個送回了老家。

    從數日前跟小鬼子交戰(zhàn)以來，從沒有一次，三人之間配合如此默契。從沒有一次，三人感覺如此酣暢淋漓。

    曾經兇神惡煞般的小鬼子，居然也會逃跑？曾經對二十九軍學兵大開殺戒的小鬼子，發(fā)現無路可逃時，居然也會滿臉絕望，居然也會大聲哭嚎？曾經害死了佟麟閣軍長，趙登禹總指揮和周團長的小鬼子，今夜居然全都變得不堪一擊。

    進攻，并且贏取勝利的滋味，是如此之美妙。遠遠超過躲在戰(zhàn)壕里堅守。讓人完全忘記了恐懼，忘記了疲憊，忘記了所有傷痛和迷茫。

    你仿佛是為了戰(zhàn)斗而生，戰(zhàn)斗，就是你的唯一本能。你只要沖過去，手起刀落，就能砍翻一個鬼子兵。你只要掄起打光了子彈的步槍，迎頭下拍，就能砸爛一顆骯臟的頭顱。你只要從容扣動扳機，就能將槍口頂在小鬼子的后心或者胸口開火，不管他們是軍官還是士兵。而小鬼子們，則突然變得又笨，又傻，又膽小，所有抵抗，都對你再也造不成任何威脅。

    “殺小鬼子！”

    “殺小鬼子！”

    “殺小鬼子！”

    ……

    特務營，偵察連，還有其他今晚參戰(zhàn)的隊伍，全都沖了進來。像趕羊般，追著日軍的步兵、工兵和炮兵，將他們一群接一群，趕進十八層地獄。

    在煉獄的火焰下，侵略者將日夜接受焚燒，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