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矢交墜兮士爭先 （六）

    “轟??！轟隆！轟隆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日軍的飛機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禿鷲，追著三十一師狂轟濫炸。坦克與戰(zhàn)車架著機槍，如惡虎撲向群羊。得到飛機與坦克助陣的鬼子步兵，則瘋狂地邁開雙腿，恨不得立刻就將對手包圍起來，然后一舉全殲。

    而被日寇追殺的國民革命軍三十一師，卻既沒有防空手段，又不敢原地尋找隱蔽處躲藏，只能一邊將隊形盡量分散，一邊努力加快“轉進”速度，日夜兼程，在廣袤的華北大地上，留下一道屈辱且血腥的直線。

    損失無法不慘重，很多投筆從戎的學子，沒等看到日寇長什么樣，就血灑山崗。許多被強征入伍的壯丁，連槍都沒學會開，就化作了一具具血rou模糊的尸骸。還有許多剛剛恢復了些許斗志的潰兵，發(fā)現三十一師被日寇殺得毫無還手之力，士氣迅速歸零，尋找一切機會，拖著武器鉆進了深山老林。

    “魯參謀長，你帶著軍部和其他人先撤。我?guī)е攀F斷后！” 發(fā)現日寇有全殲三十一師的企圖，池峰城情急之下，毅然決定壯士斷腕。

    “什么話？要留，也是我留！” 魯崇義瞪了他一眼，大聲反駁，“九十二團留給我，其他各部你都帶走。我盡量替你們爭取一天一夜后撤時間?！?/br>
    話音剛落，向來不喜歡主動攬事兒的軍訓團長肖國濤，忽然站了出來，大聲請纓，“你們兩個都走，我?guī)е娪枅F留下。軍訓團士氣旺，人員也齊整！”

    “胡鬧，軍訓團是咱們二十六路的種子。把它留下，今后二十六憑什么延續(xù)薪火？！”

    “老子當團長的時候，你還是大頭排長呢，斷后的事情，哪里輪得到你？！”

    池峰城和魯崇義兩個哪里肯聽，齊齊扭過頭頭，大聲呵斥。

    “如果二十六自身都保不住了，種子留下，是留給了誰？” 一向以老實人著稱的肖國濤，卻不肯服軟，梗著脖子高聲反駁，“你們倆別跟我說中央會派人來支援，中央答應的事情，哪次認真兌現過？！”

    “那也不能殺雞取卵！”

    “比本事，誰指揮下打的勝仗多，誰留！”

    魯崇義和池峰城瞪圓的眼睛，寸步不讓。

    就在三人爭得不可開交之際，頭頂上的飛機轟鳴聲，忽然遠離。緊跟著，身后的槍炮聲也迅速稀落。連續(xù)數日咬著二十六路軍軍部和三十一師的不放的日寇，集體停住了腳步。然后掉轉頭，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兒？小鬼子忽然良心發(fā)現了？” 反復確認了特務營探查回來的敵情，池峰城頂著一腦門子霧水，喃喃自語。

    “管他呢，趁著著機會，趕緊撤往新鄉(xiāng)?！?nbsp;肖國濤迅速又恢復了先前那副聽天由命模樣，晃了晃腦袋，懶洋洋地說道。

    “等找到安全地方停下來，咱們給二戰(zhàn)區(qū)司令部發(fā)份電報。那邊應該知道大致情況?！?nbsp;參謀長魯崇義對肖國濤的態(tài)度不敢茍同，想了想，低聲提議。

    這也算一個穩(wěn)妥辦法，特別是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先保全自己，然后向更高一層指揮部們求教，可以有效地避免指揮者做出錯誤判斷。只是目前三十一師的裝備太寒酸了一些，電報機發(fā)出的信號，根本越不過周圍的群山。

    信號越不過群山，部隊就只能在與二戰(zhàn)區(qū)司令部失去聯絡的情況下，繼續(xù)向河南“轉進”。直到隊伍渡過的黃河，才終于獲悉，山東省主席，第五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韓復渠，近日曾經率部反攻德州。

    作戰(zhàn)計劃暴露，日軍擔憂山東兵力不足，臨時從周圍抽調重兵趕去助戰(zhàn)。

    掉頭馳援山東的日寇華北駐屯軍，在濟陽一帶“恰巧”堵住韓復渠本人的指揮部，將保衛(wèi)指揮部的衛(wèi)士團打了個全軍覆沒。韓復渠拼掉半條老命，才逃回了老巢。日軍前鋒推進至鵲山，隔著黃河，用重炮轟擊濟南。

    “算下來，咱們還得感謝韓復渠！” 推斷出日寇放棄了對三十一追殺原因的池峰城，倍感屈辱，連續(xù)多日，臉上都沒有任何笑容。

    他想洗刷恥辱，他想給戰(zhàn)死的弟兄們報仇。然而，他手頭的兵力，卻不足以向河北發(fā)起反攻。

    他打電報向總指揮孫連仲求援，孫連仲卻憂心忡忡地告訴他，眼下山西情況十分詭異，自己和二十六路軍其他兄弟，短時間內根本不敢抽身。否則，一旦某個吝嗇的老家伙選擇投降日本，整個二戰(zhàn)區(qū)就會分崩離析。

    郁悶不已的池峰城，只好又將目光轉向了南京。希望附近的中央將湯恩伯部，能與自己配合，趁著日寇在河北的大部分兵力，都被吸引到山東的時候，適時發(fā)起反攻。然而，電報發(fā)出去之后，卻遲遲得不到任何回應。

    “中央到底想干什么？！難道眼睛里他娘的只有江浙滬?！?nbsp;性格已經被磨得極為圓潤池峰城忍無可忍，在臨時指揮部里將水杯摔了個粉碎。

    “恐怕南京那邊危險了！” 魯崇義讀書多，擅長從大局分析問題，起身走到地圖前，給出一個極為可怕的答案。

    事實，也正如此人的預料。

    上月20日 ，國民黨政府發(fā)表《國民政府移駐重慶宣言》，將大部分政府機關和學校遷往重慶，陸軍上將唐生智主動請纓，全盤負責指揮南京保衛(wèi)戰(zhàn)。

    12月1日，日軍攻占江陰要塞，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江陰防線宣告崩潰。

    12月10日，日軍向國民政府的首都南京發(fā)動總攻。

    12月12日晚，曾經發(fā)誓與南京共存亡的唐生智乘汽艇渡江北逃，潰兵與百姓爭搶船只，溺死于江中者不計其數。

    13日，日軍入城。

    15日，在華中派遣軍司令松井石根和第6師團長谷壽夫這兩個禽獸的指揮下，日本鬼子于南京及附近地區(qū)展開了有組織、有計劃、有預謀的大屠殺。30萬中國百姓，相繼死于國難。

    尸橫滿江，玄武湖水，一夜盡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