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顧舟不能。

    他在謝九黎面前維持了一個兩人心照不宣的“性格”，而被曝光出來的這段過去，和那個“性格”格格不入。

    顧舟知道是誰在背后指使的這一切，他判斷自己去解決將會是更好的處理辦法。

    在遇見謝九黎之前，所有的事情他也都是自己一手學(xué)著從不成熟到成熟地處理的。

    乃至于謝九黎，其實本來也只是顧舟的“解決方法”之一而已。

    本來。

    顧舟對自己搖搖頭，在手機上撥出了一個陌生號碼，在五分鐘的言辭交鋒之后和對方約定了一次見面。

    見面的日期正好是顧疏的婚禮日期。

    約定當(dāng)天，顧舟穿著和平常一樣的衣服和背包出門，唯獨多拿的是謝九黎之前允諾他可以隨便用的一枚車鑰匙。

    他開車前往顧疏的婚禮酒店，避開媒體的攝像頭進入其中，見到了和他約定見面的人。

    “徐女士，您好?！鳖欀巯袢魏我粋€準(zhǔn)備去上課的大學(xué)生一樣朝氣蓬勃，他抓著雙肩包背帶朝穿著婚紗的女人一笑，“不過聽說兩位已經(jīng)領(lǐng)證了，我是不是應(yīng)該改口？”

    “……”妝容精致的女人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點不經(jīng)掩飾的居高臨下，“我不想聽到我丈夫的私生子喊我‘母親’。”

    顧舟恍然，他無辜地搖搖頭，說：“我的意思是‘顧夫人’。如果想做我的母親，您可能得走一趟天地銀行之后才有資格吧?！?/br>
    ——天地銀行，專門發(fā)行冥幣。

    徐女士的表情頓時一冷：“在我的婚禮這一天和我這樣說話，你真是來求和的？”

    顧舟又帶著笑容否定了徐女士的話：“我不是來求和的，讓您產(chǎn)生這樣的錯覺，可能是我之前的措辭不當(dāng)吧?！?/br>
    “錯覺？”徐女士嗤笑，“你忘了吧，我隨時可以讓人在網(wǎng)上放出你的信息。你知道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暴力有多可怕嗎？”

    顧舟溫和地反問她：“如果我現(xiàn)在把我們這段對話的錄音放出去呢？”

    徐女士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那就正好坐實了你殺過人的事實，你覺得在這之后，你和我誰會受到更大的損傷？”

    “不太好說，”顧舟用一種很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公正地評判道，“現(xiàn)在仇富的人很多?！?/br>
    “顧舟，你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學(xué)生，真以為能和我斗嗎？”徐女士看起來逐漸失去耐心，她低頭撣撣自己的婚紗裙擺，“就算你現(xiàn)在真的是在錄音好了，你最重要的把柄在我手里。一旦你是個殺人犯的事情被捅出去，你猜學(xué)校會不會繼續(xù)留著你？你的同學(xué)會怎么對待你？你說不定連大學(xué)的畢業(yè)證書都拿不到。你覺得讀書能改變命運、改變階層？我能在你走到那一步之前就掐死你?！?/br>
    顧舟來這里當(dāng)然不是毫無準(zhǔn)備。

    他對于徐女士的惡劣態(tài)度毫不在意，只是問道：“徐女士，您是否想過，我手中或許也握有您的把柄？”

    “不用嚇唬我。”徐女士淡淡譏笑。

    “——關(guān)于您挪用公款幫助您的兩位哥哥開賭場的事情?！鳖欀鄣恼Z氣還是那么平和，“徐家再家大業(yè)大，也處理不了這種丑聞吧?！?/br>
    “……”徐女士沉下臉來，上下打量了顧舟一眼，“你在錄音，所以想詐我？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你省點力氣?！?/br>
    顧舟看著她：“證據(jù)我已經(jīng)搜集好了，可以直接提交給警察?！?/br>
    其實顧舟手里并沒有那么多證據(jù)，徐家打的是擦邊球，兩名主事人又多留在境外。

    他手頭所有的證據(jù)還不足以給徐家?guī)須缧缘拇驌?，反而可能會引火燒身?/br>
    但顧舟最擅長的就是語言藝術(shù)，三分能說成十分。

    徐女士只要有一點害怕，她今天就會選擇退步。

    然后，顧舟就會得到更多時間去真的將這個把柄調(diào)查得更清楚、牢牢握在手中。

    他觀察著徐女士的表情，見她的表情已經(jīng)沒有最開始那么高傲，才微微一笑轉(zhuǎn)了話鋒：“您這次對我發(fā)難，是因為聽說顧疏來找了我好幾次的事情，擔(dān)心我的存在會影響到你們的婚姻和利益結(jié)合，是嗎？”

    徐女士沒有回答，她略顯陰沉地盯著顧舟，涂抹過鮮艷口紅的嘴唇看起來鋒利得可怕。

    “其實您不必擔(dān)心，我每次都在拒絕顧疏?！鳖欀勐氐?，“因為我恨他，絕不會承認他是我的父親?！?/br>
    “但顧疏有錢有地位，這些都是你夢寐以求的?！毙炫窟@才開了口，她用一種施舍似的態(tài)度說，“你這么努力地上學(xué)，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變成上層精英？顧舟，你這個工于心計、費勁手段往上爬的人，會放過血緣關(guān)系這么好的機會？”

    顧舟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凝視了她片刻，緩聲道：“會的?！?/br>
    當(dāng)他足夠排斥厭惡顧疏，而面前又有一個比顧疏好太多的選項時。

    ……

    這場面談的結(jié)尾是不歡而散，但雙方勉強達成了暫時的共識。

    徐顧兩家的聯(lián)姻對兩邊來說都是大事，當(dāng)然不希望涉及黃賭毒這樣的新聞出現(xiàn)。

    徐女士不敢在顧疏這個光腳不怕穿鞋的身上硬磕，于是默認會收回那些在網(wǎng)上推波助瀾的水軍。

    而顧舟，也得到了寶貴的喘息時間。

    他低頭計算了一下。

    兩家聯(lián)姻之后有兩年左右的時間才能安頓整合，然后大概要等到徐女士和顧疏有了一個孩子之后，她才會再度想要對付他。

    在那之前，顧舟要找到下一次的護身符。

    或許他那時候已經(jīng)足夠強，徐家不能隨意對待；也或許那時候他手握徐女士不得不低頭的小尾巴，就能兩方制衡。

    無論如何，這一次是安全度過了。

    顧舟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身離開。

    他先是低著頭走，過了幾步才抬起頭，然后就看見了靠在墻邊、不知道出現(xiàn)了多久的謝九黎。

    顧舟愕然地睜大眼睛看著謝九黎，然后倏地轉(zhuǎn)頭向后看去。

    ——徐女士早就走得沒影子了。

    “她沒看見我。”謝九黎道。

    顧舟腦中有那么一剎那的混亂，但他很快梳理了邏輯：“你是跟著我來的？”

    “就算是吧?！敝x九黎模棱兩可地敷衍過去，然后她問了一個顧舟完全沒預(yù)想到的問題，“你剛剛不是可以直接說我嗎？”

    顧舟沉默了下，才笑笑：“這不是我當(dāng)初和你提出的交易內(nèi)容?！?/br>
    “怎么不是，不都是顧疏帶來的麻煩嗎？”謝九黎疑惑道，“你為此特地開了我的萊斯萊斯出門，為什么剛剛又不用？你不就是為了讓我給你撐腰而找上我的嗎？”

    謝九黎平時總是漫不經(jīng)心、對什么都不太在意。

    顧舟逐漸習(xí)慣于她這樣的表現(xiàn)，現(xiàn)在才驚覺自己居然也會忘記謝九黎是那個會對他說“但只要你能演得比任何人都像他，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人。

    謝九黎從來不傻。

    顧舟甚至懷疑她看透的比他猜想的還要多得多。

    “你都知道了嗎？”顧舟不答反問，“是誰告訴你的？時經(jīng)寒？沈霧沉不會關(guān)心這些?！?/br>
    “對?！敝x九黎并沒有隱瞞。

    “那你不害怕嗎？我殺過人的事情?！鳖欀鄄挥勺灾鞯靥蛄颂蜃齑剑謫柕?。

    “我總得親耳聽過你本人的說法吧?！敝x九黎揚眉道，“聽風(fēng)就是雨，我不是那種人。”

    顧舟盯著她的眼睛，那里面什么也沒有。

    謝九黎不害怕、不厭惡、不好奇。

    這令顧舟覺得安寧又煩躁。

    安寧的是謝九黎并沒有受到流言蜚語的干擾。

    煩躁……大概是因為她心里只有賀孤舟。

    “……如果我選擇不說呢？”顧舟低聲問。

    謝九黎想了兩秒。

    然后她很輕易地就放棄了，道：“那就算了吧?！?/br>
    “聽到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人曾經(jīng)殺過人，一般人應(yīng)該都會覺得害怕警惕……謝九黎，你根本不怕死?！鳖欀廴滩蛔枺霸趺?，是因為你想死了以后或許能見到賀孤舟，和他在一起嗎？”

    他沒有刻意控制，所以這句話多少聽起來帶了點挑釁的意思。

    謝九黎微微皺起了眉。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你為什么一直這么不安？雖然你是唯一知道賀孤舟這個名字的人，但也是唯一一個自己提出留在我身邊的人。既然我向你索取，就會平等交換你想要的庇護。你和沈霧沉、和時經(jīng)寒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沒有必要感到不安。對你來說，利益交換是最穩(wěn)定的雙向關(guān)系了，不是嗎？”

    謝九黎并不是個沉默寡言、不愛說話的人。

    但這也是顧舟第一次聽謝九黎這么長篇大論，還每一個字都扎在他身上。

    “我和他們不一樣。”顧舟啞著嗓子否定。

    性格和賀孤舟像？這也未免太可笑。

    這不是他的真實性格。

    時經(jīng)寒或許會突然毀容，沈霧沉也可能會意外失聲，而摧毀他顧舟，只需要半分鐘的表演失誤。

    就像上次在航大的時候，他沖動地攔住了要去追逐時經(jīng)寒的謝九黎。

    時經(jīng)寒和沈霧沉有的是一個堅固的房間。

    而顧舟有的是一個一戳就破肥皂泡。

    雪上加霜的是，謝九黎還是這么一個喜新厭舊到新車開了十天就扔到一邊的女人。

    謹(jǐn)慎如顧舟，怎么敢把自己的全副信任都交到謝九黎手里？

    顧舟想站到謝九黎的高度，不被任何人左右擺布。

    他想成為謝九黎那樣的人。

    “……我和他們不一樣。”顧舟重復(fù)了一遍，然后才勾起與往日別無二致的笑容，“我就不會麻煩你那么多事情，能自己處理的就處理了，是不是很省心？”

    謝九黎沉默兩秒：“……不，最不省心的就是你。”

    顧舟眉眼彎彎地朝謝九黎走去，輕按她的肩膀：“總之，這次的麻煩已經(jīng)解決，我們可以回去了。”

    “沒有解決，”謝九黎抗拒地站在原地，“我還要去參加婚禮?！?/br>
    顧舟看向她手中的婚禮請柬，試圖勸阻：“那樣的場合你應(yīng)該不會喜歡的?！?/br>
    “但我要去替你討回剛才的場子?！敝x九黎義正言辭地說，“她貶低侮辱你那么多句，你不是很能說會道嗎，怎么一句也不回嘴，就聽著她罵你？”

    顧舟愣了一下，他停下腳步輕輕地問：“……為了我？”

    “不然呢，我跑來這里是為了追回車鑰匙？”謝九黎微笑。

    ——啊，大概也是為了賀孤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