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見他面露決絕，肅容道：“大供奉，若是你執(zhí)意如何，我就聽也不敢聽了。我早就說過，曹家不會虧了大供奉，曹某人不會虧了大供奉。我能盡力的，自不會推托；我無能為力的，也只能無可奈何。到底是何事，你還是直言吧？”

    曹甲本也不是啰嗦之人，見曹颙如此說，便站起身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方道：“老爺，李大人正通緝的匪首萬復(fù)，是小人的故人之后。他祖父與小人有恩，小人想要救他一救?！?/br>
    有的時候，報恩比報仇更難，尤其這“報恩”對象，還是朝廷所不容的“匪首”。

    曹颙雖說心里早有準備，卻沒想到曹甲想要保的人，是李衛(wèi)通緝令上的頭一號。

    換做其他人，并不是什么難事；換做這個萬復(fù)，連曹颙也不敢打包票。

    曹颙沉默了半響，道：“除了販賣私鹽，萬復(fù)可還犯過其他大罪？那被他吞并的兩家鹽坊老板，是被他害了，還是洪門自己人？”

    聽到曹颙提及“洪門”二字，曹甲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帶了幾分驚詫之色，隨即，漸漸舒緩下來，既然曹颙與李衛(wèi)私交不錯，曹颙曉得萬復(fù)的真實身份也不稀奇。

    “大人放心，萬復(fù)并沒有為惡。小人探問得清楚，他打小在瓊州長大，十來歲時來江南。那兩處鹽坊，本就是他長輩早年置下的產(chǎn)業(yè)，并不是奪人家產(chǎn)。”曹甲道。

    “長輩？他是萬云龍的族人？”曹颙問道。

    所謂“萬云龍兒子”這樣的身份，曹颙是不信的。

    萬云龍是他看著咽氣的，那是在康熙四十年，若真有兒子留下，年紀同這個萬復(fù)對不上。

    “他是萬云龍的侄孫，當年萬云龍沒后，留下一個侄兒，就是萬復(fù)之父。萬復(fù)之父雖收攏了萬云龍的一些手下，隱匿下來，卻不是長壽的，沒幾年就沒了。萬復(fù)被當成少主養(yǎng)大，因沒長輩教導(dǎo)，那孩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朝廷威嚴。原本也不會鬧得這么大，因他被人攛掇，想要學(xué)黃家，拜在李大人門下，為了顯得有分量，才支使人同李大人對上。沒想到卻自食惡果，讓李大人抄了老巢。那些人同他又不是都齊心的，到后來亂起來，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辈芗椎?。

    曹甲所說的黃家，就是后世演義中黃天霸原型所在的那個黃家。

    他家本是跑水路碼頭運鏢的，在揚州市井之間很有勢力，到黃天霸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三代。

    黃天霸少年時，仗著家中勢力，同幾個少年好友結(jié)拜，什么欺男霸女、謀人產(chǎn)業(yè)的事沒少干。只是因幾家都是地方上大戶，所以自然有人給掃尾巴，倒是沒惹出什么大亂子。

    正好施仕綸知府揚州，想要為揚州百姓除了這一害，便設(shè)計擒了黃天霸。

    不知施仕綸是怎么說的，年少熱血的黃天霸就決定“棄暗投明”，親自指證了三個“義弟”，幫著官府，將那三個禍害百姓的紈绔子弟問罪。

    從此，黃天霸就依附施仕綸，做了施家的門人。

    直到前兩年，施仕綸病故，黃天霸才帶著徒子徒孫回揚州定局。

    在施家扶持下，他兩個兒子已經(jīng)出仕，幾個年長的孫子，也有了功名。

    就連黃天霸本人，也是以三品參將身份致仕。

    三十多年的時間，黃家從一個賺血汗錢的平頭百姓，成了官宦人家，在江南也成了傳說中的人物。

    曹颙聽了這一番解說，只覺得哭笑不得。

    他早就覺得這洪門的行動太古怪了些，竟然大喇喇的同官府較勁，原來只是因萬復(fù)的緣故。

    “大供奉覺得，我能做什么？”曹颙正色道。

    鬧了這么大動靜，不是一句話就能免了的。

    不管萬復(fù)是真心想投奔官府，還是信口雌黃，事態(tài)已經(jīng)不由他做主。

    即便李衛(wèi)，也未必能全權(quán)做主。

    滿清建國以來，對漢人防范甚嚴，大清律上，漢人無故十人集會，就是死罪。

    龐家村，卻是洪門家屬，又敢拿武器對抗官兵。

    雍正如何能容忍？

    曹家比不上當年的靖海侯府，萬復(fù)的身份，又比黃天霸重了多少倍。若是說曹家能在這個時候庇護萬復(fù)，那才是不自量力。

    曹颙是想要報答報答曹甲護衛(wèi)自己十幾年的辛苦，卻也不會用壓上全部身家性命的方式去報答。

    “并不敢叫老爺為難，只想求老爺在李大人跟前討一句話。就是那龐家村的村民能不能放，萬復(fù)還有活路沒有的，若是沒有，我便叫他離了這一攤，回瓊州避難也好，去南洋也好，終要保全了性命才好?！辈芗椎?。

    說起來，這確實不算太為難之事。

    能讓曹颙為難的，只有曹甲與萬復(fù)的關(guān)系。

    若是曹甲真是洪門中人，被揭開來，說不定就要將曹家拖下水。

    可是以父親的謹慎，當不會做如此給祖孫遺禍之事才是。

    曹颙看著曹甲，尋思半響，道：“大供奉，請恕我多問一句，莫非大供奉同莊先生一樣，早年也當?shù)谩什睢?？?/br>
    他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了。

    誰讓曹家早年是曹家在江南耳目，身邊有些皇家安排的人，也是正常。

    莊先生幕僚身份，在索額圖府臥底二十年；這個曹甲是江湖人身份，跟洪門攪合到一起，似乎也有可能。

    曹甲聽了，立時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