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落山，寒風(fēng)驟起，空氣中一片蕭殺的冷意。

    校場內(nèi)人喊馬嘶熱氣奔騰翻涌，大將軍站在高臺上，親自揮旗cao練一隊(duì)騎兵。

    駱駝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大將軍揮旗示意稍做休整。

    蹬蹬瞪跑上高臺，躬身說道：“啟稟大將軍，掌管馬棚的李校尉打發(fā)人過來說，馬匹都齊備了，請大將軍過去驗(yàn)看?！?/br>
    大將軍點(diǎn)點(diǎn)頭，下了高臺喚一聲石將軍，遞給他一份名單，吩咐道:“兩兩逐輪對攻，以騎術(shù)分出高下，然后解散。”

    石將軍說聲遵命，上了高臺揮動旗幟，眾位將校聞訊而動，如猛虎下山，馭馬如飛。

    大將軍察看一會兒，對身旁的俞將軍說一聲跟著，大步出校場往騎兵營而來。

    俞將軍幾次張口想說什么，覷一眼大將軍陰沉的臉，又悻悻閉嘴。前方經(jīng)過大將軍的軍帳，他看過去自言自語道：“奇怪，大將軍的軍帳里怎么亮著燈？”

    “是廖恒?！贝髮④娨а勒f道，好像對廖先生呆在他的軍帳里甚為不滿。

    大將軍理我了俞將軍心中一喜，勇氣倍增，嘿嘿干笑兩聲，小聲說道：“我家夫人讓末將問問大將軍何時(shí)回府，追了我三日了?！?/br>
    “管好你自己的事?！贝髮④娨а赖馈?/br>
    俞將軍又不敢說話了。

    二月二那日，大將軍回到軍營后，連續(xù)幾日cao練騎兵，天不亮就起至晚方歸，沒怎么說過話，臉上也沒有表情。

    樊將軍自己能說會道，卻不敢上前，不停慫恿他，讓他勸大將軍回府。

    自家夫人也接連催逼，并教他怎么跟大將軍說。

    想一想已經(jīng)顯懷的夫人，俞泰又鼓起勇氣，撓一撓頭，更加小聲說道：“聽我家夫人說，郡主那日受了驚嚇，有些瘋癲，至今神志不清?！?/br>
    大將軍默然片刻，方冷淡說道:“她不會?！?/br>
    俞泰又閉了嘴。

    再次鼓起勇氣的時(shí)候，馬棚已在眼前。

    李校尉迎了上來，拱手道：“啟稟大將軍，此次共采買良馬二百匹，還請大將軍驗(yàn)看。”

    大將軍嗯了一聲，抬腳進(jìn)了馬棚。

    狹長的馬棚里豎起四排木圍欄，圍欄后石槽中盛滿草料，馬兒按顏色排列，一排騮色一排青色一排褐色一排雜色，有的奮蹄有的吃草有的嘶鳴有的打著響鼻，齊整得像是列隊(duì)等待檢閱的士兵。

    俞泰瞄一眼李校尉，頭盔戴得端端正正，校尉服熨帖齊整，軍靴一塵不染，好像剛剛刷洗過。

    他看著這個(gè)過分干凈的部下，心想，明日抽空將這些馬不分顏色混雜起來，這小子會不會瘋？

    他動著壞心眼，大將軍已進(jìn)了圍欄，一匹一匹挨個(gè)細(xì)看，俞泰粗略掃了幾眼，疑惑道：“倒是精神抖擻，怎么比咱們的馬矮??？”

    “這是烏審馬。”李校尉忙道，“大將軍特意囑咐的?！?/br>
    看起來適合女子駕馭，難不成這二百匹馬是大將軍買來，哄郡主用的？

    這也太多了吧？

    “俞泰。”大將軍突然出聲，“你可知道，為何要挑選烏審馬？”

    “這馬身形矮小，適合做女子座騎，末將覺得，定能哄得郡主回心轉(zhuǎn)意?！庇崽┟摽谡f道。

    李校尉不置信看著他，放慢腳步等著大將軍走得遠(yuǎn)些，壓低聲音提醒道：“俞將軍，玉門關(guān)，玉門關(guān)……”

    “用廖先生的話說，玉門關(guān)雄渾壯麗，大將軍若是帶郡主前去游玩一番，郡主一定高興?！庇崽┐舐曊f道。

    李校尉無語嘆息。

    大將軍好似沒聽見，挨個(gè)驗(yàn)看了馬匹，對李校尉道：“甚好，明日帶人送往玉門關(guān)?！?/br>
    俞泰愣了愣，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這些馬匹是給玉門關(guān)獨(dú)孤娘子的？對啊，烏審馬是蒙古馬的一種，擅長在沙漠中馳騁，送給玉門關(guān)的娘子軍，確實(shí)最好不過?！?/br>
    “滿腦子兒女情長，你今夜里回家后，不必再來軍營?！贝髮④娎渎曊f道。

    俞泰哭喪著臉，求助看向李校尉，李校尉給他個(gè)愛莫能助的眼神。

    “讓廖恒為獨(dú)孤娘子挑選一匹。”大將軍吩咐著抬腳向外。

    俞泰瞪了李校尉一眼，小跑步追了上去，壯起膽子說道：“不是末將滿腦子兒女情長，大將軍與郡主鬧別扭，全軍上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夫人們不停催逼，讓我們勸大將軍與郡主和好，我們夾在當(dāng)中，十分難受。”

    大將軍腳下加快，他連忙跟著跑得快了些：“臘月里有那么一陣，大將軍和顏悅色的，偶爾還有絲笑模樣，大家伙心里替大將軍高興，都盼著大將軍還能回到那時(shí)的模樣?！?/br>
    大將軍不理他，他又說道：“你和郡主這樣別扭著，我就不信你心里不難受?！?/br>
    “閉嘴。”大將軍說兩個(gè)字，徑直往前。

    俞泰停在原地，低聲嘟囔，我就不信你是個(gè)鐵人。

    “說誰鐵人呢？”有人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后，大聲問道。

    俞泰回身看過去，廖恒站在那兒，嬉皮笑臉看著他。

    “廖先生，你也不說勸一勸大將軍?！庇崽┞裨沟馈?/br>
    “你不是勸過了嗎？有用嗎？”廖恒問道。

    “沒用。大將軍說我兒女情長，罰我回家，不許我再來軍營?！庇崽┚趩收f道。

    “那不正好，老婆孩子熱炕頭，多舒服。”廖恒依然嬉皮笑臉。

    “忙累了回去歇歇就好，成日呆在家，不許我來軍營，還不如要了我的命?！庇崽獾?。

    廖恒拍拍他肩：“回去陪一陪俞夫人，等我想辦法哄得大將軍高興，再免去你的責(zé)罰?！?/br>
    “你怎么哄？”俞泰忙問。

    “別看他鐵石心腸，對某個(gè)人那是無可奈何?！绷魏銚u頭嘆息，“只是那個(gè)人也不好對付，出了幾招棋不管用，還得想下招。”

    “哪個(gè)人？”俞泰茫然問道。

    廖恒默然看著他，看了半晌又嘆一口氣，擺手道：“俞將軍還是回家去吧?！?/br>
    “到底是哪個(gè)人？”俞泰執(zhí)拗問道。

    “回去問問你的夫人，也許她知道。”廖恒扶一下額頭。

    俞泰沒說話，指著他身后咬牙道:“這小子不在大將軍面前替我說話，知道我受了責(zé)罰，還敢笑，還笑……”

    廖恒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李校尉面帶微笑疾步而來。

    來到他面前拱手道：“送往玉門關(guān)的馬匹已經(jīng)到位，大將軍吩咐，請廖先生為獨(dú)孤娘子挑選座騎?！?/br>
    “他自己怎么不選？我又怎么知道那女煞星的嗜好？”廖恒抱怨著眼眸一轉(zhuǎn)，“不過呢，女煞星嘛，選黑色就好?！?/br>
    “沒有黑色，只有騮色青色褐色雜色。”李校尉道。

    “那就騮色?！绷魏愕?。

    “末將以為，最重要的不是顏色，是馬的性情。”李校尉道。

    “性情嘛?！绷魏阆肓讼耄斑x一匹最難馴服的烈馬，和女煞星一模一樣?！?/br>
    李校尉遲疑著，廖恒擺手道：“聽我的，馴良的她反而不喜歡?！?/br>
    “大將軍稱贊獨(dú)孤娘子是巾幗英雄，廖先生怎么一口一個(gè)女煞星？甚為不敬。”俞泰說道。

    “那樣霸道兇悍，可不就是女煞星？”廖恒皺眉道，“天底下竟有那樣的女人，比男人還兇。”

    “也是，大將軍都對她禮讓三分?！庇崽┱f道。

    廖恒嘖了一聲：“其實(shí)他們兩個(gè)才是天生一對?！?/br>
    “也是啊?！庇崽└胶椭俸傩α似饋恚蔼?dú)孤娘子若和大將軍是一對，大將軍就更不敢回家了?！?/br>
    廖恒挑了眉：“你這個(gè)不敢二字很有道理，我怎么沒想到？”

    “我說什么了？怎么就有道理了？”俞泰不解撓頭。

    “都什么時(shí)辰了？趕緊回家去。”廖恒趕他。

    “那我可走了啊?！庇崽┱f著向前，到了拐彎處又折了回來，低聲說道，“廖先生過去看看大將軍吧。”

    “又鬧頭疼了？”廖恒神色變得嚴(yán)肅。

    “不是?！庇崽┱f道，“大將軍站在自己的軍帳門口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尊石像，我覺得很不對勁。”

    廖恒急走幾步，就見駱駝挑著門簾，大將軍一動不動站在簾下，也不進(jìn)去也不出來。

    剛要過去看個(gè)究竟，樊將軍從暗影里冒出來，一把摁住了他，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

    廖恒一聽，不由得眉飛色舞，笑說道：“俞將軍，我下的棋管用了?！?/br>
    “什么棋？”俞泰問道。

    “秦全安，鄭才寬，姚夫人，鄒開四步棋?！狈畬④娦?，“我說的可對？”

    “太對了。”廖恒大力拍上他肩膀，“知我者樊將軍也，走，喝酒去。”

    “我也要去。”俞泰忙忙跟上。

    “騎兵cao練得如何了？”廖恒問他。

    俞泰正色道：“我看大將軍這次cao練的意圖是在挑人。”

    “想來是挑出一支隊(duì)伍到玉門關(guān)去，幫著獨(dú)孤將軍訓(xùn)練騎兵?！狈畬④姷?。

    “不錯(cuò)?！绷魏泓c(diǎn)頭，“誰被挑中誰有福?！?/br>
    “為何？”俞泰忙問。

    樊將軍看一眼俞泰：“這有福的里面不包括他吧？”

    “大將軍命他回家陪娘子幾日，不用過來軍營，他以為是罰他呢?！绷魏阈Φ?。

    樊將軍也笑：“不是罰你，是賞你?！?/br>
    “你們把話說明白了?！庇崽┖诔亮四槪爸牢依嫌崮X子笨，說話故意彎彎繞，再不說明白，呆會兒我喝死你們，讓你們一個(gè)丑態(tài)百出，一個(gè)回家被娘子拉著耳朵教訓(xùn)?！?/br>
    二人均是一凜，樊將軍忙道：“訓(xùn)練騎兵你最在行，大將軍打算派你到玉門關(guān)去，所以命你回家陪嫂夫人幾日。”

    “大將軍有命，我莫敢不從。”俞泰挺起胸膛，昂然說道，“我家夫人也是一樣?！?/br>
    “溫柔鄉(xiāng)里不墮銳氣，俞將軍是真英雄?！绷魏闩呐乃?，“除了你，派去的將校都沒有成親，挑了他們?nèi)パ菥毮镒榆姡羰悄茼槺泸_個(gè)媳婦兒回來，豈不是有福？”

    俞泰豎起大拇指：“我家夫人總是抱怨，說咱們這邊城男多女少，做媒都不好做，廖先生這主意簡直是絕妙?！?/br>
    廖恒得意點(diǎn)頭，俞泰問道：“廖先生你去不去？”

    “我的騎術(shù)太差，去了沒用?！绷魏阈Φ?。

    樊將軍看看他笑：“我倒覺得，廖先生非去不可。”

    “廖先生年紀(jì)老大尚未成親，最應(yīng)該過去?！庇崽┖俸傩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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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備注：騮馬，黑鬣黑尾的紅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