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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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連著下了三日才放晴,日子一久就讓敬則則的“復寵”成了曇花一現(xiàn),多少人提著的心都放了下來,比如祝新惠。 這日景和帝到她的清涼殿看六皇子和她,祝新惠替皇帝煮了一杯茶道:“臣妾還沒恭喜皇上和敬昭儀破鏡重圓呢。” 景和帝似笑非笑地看著祝新惠,“醋上了?” 第20章 秀起堂 “才沒有呢,臣妾是那種人么?”祝新惠搖了搖頭,“臣妾正想說,秀起堂太遠了,無論是皇上幸敬昭儀,還是召她侍寢都不方便,所以臣妾尋思著是不是該給她換個近點兒的宮殿?” “你倒是賢惠,不過這是皇后該管的事兒?!鄙虺练畔虏璞馈?/br> 祝新惠碰了個釘子,心下無比委屈,雖說她說這種話并不是想真的給敬則則挪宮,而就是為了刺探一下景和帝的心思,可誰知道卻引出他這句話來,多傷人心吶。她以為在景和帝心里,她是不同的,雖然不是他的皇后,但心中卻是拿她當妻看待的。 打擊之下祝新惠才回過神來,原來是不是皇后終究是有區(qū)別的,而她這位表哥心中她的位置也并沒有多高,至少不是能例外的那個人。 祝新惠借著低頭從銅銚子里倒水的功夫緩了緩心情,這才抬起頭有些嬌怯地道:“是臣妾越矩了?!?/br> 見祝新惠這副慚愧怯懦的模樣,景和帝轉道:“新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愛呷醋了些,朕難道還不夠寵你?這宮里就是皇后也比不得你尊榮,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祝新惠當然有不滿意,而且還有很多。表面上瞧著她的確比皇后尊榮,連皇后都不能與她抗衡,可那不是因為皇帝寵她,而是因為西太后寵她。說句不好聽的話,一旦西太后仙去,她的地位一定會一落千丈的。 祝新惠依偎到景和帝身邊嬌滴滴地道:“臣妾心愛皇上,所以才會呷醋,所以也做不到皇后娘娘那般賢惠。臣妾的一顆心恨不能剖出來給皇上看,皇上就知道臣妾的真心了?!?/br> 即便說著真心,卻還要給皇后上眼藥,景和帝從祝新惠懷中將手臂抽出來,“朕該走了,還有許多折子要批?!?/br> 祝新惠委委屈屈地將景和帝送出宮門,折身返回殿中時,神情陰沉得滴水,伺候的宮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恨不能連氣兒都不用出。 祝新惠心里想的卻是,自從她懷孕后,皇帝對她似乎就沒那么熱衷了,畢竟不能侍寢。但僅僅因為不能侍寢就失寵,這無疑給祝新惠敲響了警鐘,開始反省自己最近做事的對錯了。 如此到下一次再次請安時,祝新惠居然破天荒地出現(xiàn)在了清舒仙館。 皇后也是吃了一驚,“賢妃,你怎的來了?不是免了你的請安么?” 祝新惠給皇后行了禮之后緩然入座,“皇后娘娘給臣妾免禮是娘娘寬厚,如今臣妾害喜已經(jīng)輕了些,自然當來給娘娘請安,才不失本分?!?/br> 皇后有些愕然,不明白祝新惠的態(tài)度怎的突然就轉變了。而這種轉變讓她十分不安,她其實并不怕祝新惠矜驕傲慢,那樣的人不會得人心,可如今祝新惠做出這等溫順模樣,卻讓皇后十分頭疼,想著皇帝只怕又要開始心疼這位“懂事”的表妹了。 果不其然,景和帝下午就去了清涼殿,離開后又讓高世云帶了大量珍寶去賜給祝新惠,看得人眼熱。闔宮上下都知道,別看瑾婕妤得寵,可要說誰在皇帝心中重要那還得屬祝賢妃。 菊如小心翼翼地扶著祝新惠在園子里消食,嘴上奉承道:“皇上還是最疼娘娘的,今兒送來的那盆紅珊瑚盆景,足足三尺高呢,顏色又正又亮,就是皇后宮中也沒有呢?!?/br> 祝新惠卻并沒因此而高興,她心里很清楚,景和帝為何賞賜她,那是賞賜她守禮,賞賜她敬重他的皇后。 想到這兒,祝新惠的淚水就流了下來,唬得菊如不知如何是好,“娘娘,娘娘,你這是怎么了呀?是身體不舒服么?” 祝新惠不答,只一直默默流淚。 菊如趕緊讓管事太監(jiān)郭孝慶去請皇帝,見祝新惠沒阻攔,心知自己是做對了。誰知景和帝正在接見臣工,不僅沒到清涼殿來,還訓誡了郭孝慶一頓,說他又不是太醫(yī),讓他滾出去。 郭孝慶回到清涼殿也沒敢給自己主子添堵,只說皇帝正忙。 然而祝新惠見郭孝慶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就知道這奴才沒說實話,“你可見著皇上了?” 郭孝慶道:“回娘娘,奴才沒見著皇上,是高公公出來跟奴才說的?!?/br> “高世云的原話是什么?”祝新惠道。 “這……”郭孝慶可有些不敢說實話了。 “說啊,本宮要聽實話?!弊P禄萘家回Q就要發(fā)怒的模樣。 郭孝慶這下也不敢隱瞞了,小心翼翼地道:“高公公說,皇上說,皇上又不是太醫(yī),讓娘娘們以后身體不舒服直接找太醫(yī)。” 其實高世云直接說的是“賢妃”,而不是什么娘娘們。 祝新惠聽了愣愣地半晌沒說話,再開口時也沒發(fā)落郭孝慶,反而道:“準備步輦,本宮要去太后那兒?!?/br> 去西太后香遠益清的路上,祝新惠才徹底明白,皇后壽辰上的事兒她是徹底惹惱了景和帝了。宋德妃那邊,景和帝也許久沒去了,連五皇子都沒去看,連帶著宋珍晴的圣寵都稀薄了。 可明白歸明白,祝新惠的心底卻覺得無限委屈。 到了西太后宮中,還沒請安呢,祝新惠就哭了起來。 “哎喲,這是怎么了?還懷著孩子呢,也不顧惜一下自己的身子。”西太后摸著祝新惠的頭發(fā)道。 祝新惠抬起布滿淚水的臉對西太后道:“太后,這一次我怕是徹底惹惱了皇上表哥呢?!?/br> 西太后道:“怎么說?皇帝不是才讓人送了賞賜到你宮中么?” 祝新惠搖搖頭,將自己不舒服郭孝慶去請皇帝的情形說了出來,“太后,從前皇上表哥從來不曾對我這樣無情的,定然是上次皇后壽宴上我那點兒小聰明惹惱他了?!?/br> 西太后嘆息了一聲,“你既知道是小聰明,當初又何苦放不下身段?” 祝新惠淚眼朦朧地道:“可是,太后,我……”有些話她自己說不出口。 西太后又嘆息了一聲,“新惠,你同皇帝是有情分的,可這情分也不是一成不變的,你自視甚高,不是皇后而把自己當成了皇后是不是?” 祝新惠臉一紅,她理所當然地覺得謝皇后死后,她就是皇后,所以的確是把自己當成了皇后,因此才無比委屈。 “皇帝是要遵從祖宗成法的,他以孝治天下,所以才格外高看你幾分,你自己卻不能如此想。所以皇帝才要敲打你?!蔽魈蟮馈?/br> 祝新惠喃喃道:“太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西太后以前的確是偏幫祝新惠的,但皇后生辰之后皇帝來過一次,同她單獨說了許多話,西太后也就明白了許多事兒。跟她最親的當然是兒子而不是侄女兒,而皇帝做事也不能隨心所欲。祝新惠耍的小聰明那是在挑釁帝后的權威,景和帝當然容不下。 “新惠,你眼看就是兩個孩子的母妃了,有些事兒也該明白了?;实燮珢勰悖阌X得有幾分是因為你,又有幾分是因為哀家?” 祝新惠的臉唰地就白了,旋即又紅了,又羞又慚,像是一層遮羞布被戳破了。 西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孩子啊,不要覺得羞惱,哀家把這層紙給戳破,是要讓你明白道理。如今哀家還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实劬退阋粫r生你的氣,也不會一直生。可是你自己也得把握好分寸,皇帝還是喜歡知書達理不矜驕的。你看那敬氏,就是得寵之后不知天高地厚,現(xiàn)在成了什么模樣?” 敬則則的模樣可好著呢,反正失寵都習慣了,只當春夢一場便是。且還覺得在秀起堂失寵蠻不錯的,這里清幽涼爽,在避暑山莊的山區(qū)里,枕著清澗潺湲午憩簡直賽神仙。 景和帝沈沉在看到秀起堂的門時就已經(jīng)覺得清幽寂靜如塵外仙境了,門上寫著“云牖松扉”四字,可不是神仙住的地方么? 走進門時修篁萬竿,成了一條寬闊的竹徑,竹葉太過茂密以至于熾烈的陽光只有點點滴滴篩了下來,炎熱之氣一掃而空。 順著竹徑往東,折而向北看到的是自西向東橫穿整個院落的溪澗,松竹梅下小徑曲折,往前跨過竹橋,便是繪云堂,那邊就是敬則則主要的活動范圍了。 沈沉并未往北,而是一路東行,往紫芝書屋去。這間書屋的牌匾還是先皇寫的,當時此處出了一株水盆大小的紫色靈芝,因此而得賜名。 沈沉將其余伺候的人都留在了院外,只帶了高世云行走,進得院子這許久都沒見到過一個伺候的人,徑直便上了紫芝書屋。 這也不怪秀起堂伺候的人,實在是這里院落太大,而伺候的人卻太少。敬則則身邊就龔鐵蘭、華容和另一個小宮女伺候,太監(jiān)也只有三人,其余人都攀高枝找關系調走了。 就這么六個人伺候主子都有些顧不過來,哪里還有閑工夫在庭院里四處亂竄,是以沈沉才能不驚動眾人地上了小丘。 紫芝書屋面闊三間,后面有個小院子,進去后當中擺著一座紫檀嵌玉字詩意五屏風,屏風前設有羅漢榻,上面卻沒置什么東西,東邊兒屋子面西設紫檀大案一張,除了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寶外,上面再也沒有什么擺設,只放了一個古舊的棕褐色淺口小陶盆。 也不知是誰拿一根發(fā)叉的枯枝橫卡在陶盆里,在那叉口里插了一根樹枝,上面幾片嫩綠樹葉,顯出一分寂靜的禪意來,很是不凡,倒比那些個古董鼎壺樽卣來得舒眼。 大案左右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鈐印是“紫芝主人”,一看就知道是敬則則的手筆。她也是沒奈何,宮中名人字畫繁多,卻輪不著她一個失寵的嬪妃能要到的,所以只能自己動手。畢竟是書屋,不掛點兒字畫似乎很不合適。 沈沉在一幅“秀云云起”的畫前佇立欣賞,風起卻送進來一股子怪味兒,他皺了皺眉頭,“這是什么味兒?” 高世云也聞著了,從窗戶往后院看了看,“回皇上,后院養(yǎng)著一籠兔子呢,想來是那兔子身上的怪味兒。” “兔子?”沈沉踱步走到后門,果然瞧見了一籠兔子,不用走近就聞到了一股子怪味兒。這東西瞧著倒是挺可愛,但養(yǎng)起來實在是不好聞?!芭嗽趺磿矚g養(yǎng)這東西?”沈沉問高世云,反正他自己無法理解,“真是糟蹋這書屋?!?/br> 欣賞書屋的興致沒了,沈沉走到門外眺望不遠處的繪云堂和秀起堂。 繪云堂面闊五間,正在溪澗邊上,而綠琉璃瓦黃卷邊棚歇山頂?shù)男闫鹛脛t在更上方,從繪云堂后需上兩重臺階才能到此院最高處的秀起堂。 秀起堂處在制高點,可以俯瞰整個院落和院外風光,東邊一條溪澗從北向南流動,與東西橫貫的溪澗在繪云堂前匯合。因為地勢隨山起伏,所以那溪澗在秀起堂旁邊形成了一處小瀑布,跳珠濺玉,遠望好似一匹白練懸掛高空。 沈沉才站了片刻,就見對面的繪云堂前有人正同旁邊的人比劃著手指向他,秀起堂的人可總算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進來了。片刻后便見那邊有人跨過了竹橋往紫芝書屋走來。 沈沉站著沒動,來人正是秀起堂的首領太監(jiān)朱三昆。兩個小太監(jiān)身上都有事兒在做,所以只能他這個管事太監(jiān)過來,結果一看卻是景和帝,朱三昆趕緊地跪了下去問安,心里卻在嘀咕,怎的皇帝會一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這兒? “這書屋后面養(yǎng)的什么兔子?把個書屋弄得烏煙瘴氣,誰還能在這里看書練字?”沈沉道。 沒有叫起朱三昆也不敢起身,只跪著道:“回皇上,那是昭儀娘娘養(yǎng)的兔子,寶貝得緊,早中晚都要來看兩、三回,還自己出去割兔子草呢?!?/br> 朱三昆是敬則則從東太后宮中要來的太監(jiān),帶在身邊還不久,所以許多話也不會告訴他。譬如這兔子她是養(yǎng)來吃的,不是養(yǎng)來做寶貝的,之所以一天看三回,那是在盼著兔子下崽子呢。 “臭烘烘的她養(yǎng)什么兔子?” 沈沉的語氣似乎在指責,朱三昆只彎著背不敢答話。 “你家昭儀這會兒在做什么?”沈沉問道。 “回皇上,娘娘正在午歇。” 沈沉心想,這倒是個好命的,中午晌都過去一個時辰了,她還在午歇,一點兒也沒有案牘勞累之苦。他若不是接見大臣和看折子弄得頭暈眼花也不至于打馬到秀起堂來。 “你在這里先跪半個時辰。先反省反省為何秀起堂會門戶不緊?朕和高世云進來都轉半天了,你們這個奴才卻沒一個發(fā)現(xiàn)的?!鄙虺琳f罷就下了小丘往北而去。 朱三昆一臉苦相地跪在原地,也不敢挪動,自然就沒辦法通風報信了。 往北穿過松林、竹林,繞過零星山石便到了澗邊。過了橋便是繪云堂。 沈沉停住腳步,皺著眉頭看向左手側的一排竹籬,竹籬跨過溪澗,仿佛將空間憑空地隔斷了一塊,以至于溪澗的左邊就顯得逼仄了。且面闊五間的繪云樓,能被人看到的就只四間了,西梢的那一間被掩藏在了竹籬之內,很是有些不倫不類。 華容聽得腳步聲,從東次間快步走了出來,以為是朱三昆回來了,正要問問先才是誰在紫芝書屋那上頭,不曾想一出門就見著景和帝,慌不迭地就要張嘴問安,卻被沈沉擺了擺手止住了。 “你家昭儀呢?”沈沉問道。 華容跪下低聲道:“昭儀在里頭午歇,奴婢這就去叫她。” 第21章 酸梅湯 “不必?!?/br> 沈沉邁步進了繪云堂,繞過屏風后正要往上面秀起堂去,卻聽華容在后面道:“回皇上,娘娘就住在繪云堂?!?/br> 沈沉折過身,“她怎么不住秀起堂?” 華容低頭道:“娘娘說,院子里人手不夠,上上下下的打理不到,繪云堂在溪澗邊,她因愛水就索性住在這兒了。” 沈沉不再說話,轉身朝左右看了看,見東邊兩間是打通的,一眼望去并沒有臥室,這才折而往西,穿過西次間的珠簾進了梢間。 梢間以紫檀月月花卉十二折屏風隔成了兩處,右側放著衣柜、妝奩等家具,繞過屏風才是敬則則寢憩之地。 然而這里卻沒有沈沉看慣的拔步床,甚至都沒有他看慣的床。儼然就是一張略寬闊的榻,敬則則穿著白綾中衣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榻上自然沒辦法架起帳子,就那么光禿禿地放在那兒。 更離經(jīng)叛道的是,這西梢間面溪澗的那一面,雕花木門全部被拆了,只留下一道半尺高的石門欄。整個寢間就用幾幅白色葛紗簾子遮住,隨著風四處飛揚,室內風光盡數(shù)落在了外頭的視野里。也就難怪那溪澗上會用竹籬笆架起圍墻來,遮住其他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