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季凝的手指刮擦著奪眶而出的淚水, 越擦拭淚水越多。 她一邊擦著淚水,一邊禁不住輕輕地抽噎了兩下。 簡銘離得近,已經(jīng)查知了異樣。 他撐起了身體,從季凝身體的后上方看過去—— 哭得梨花帶雨的…… 他好像把他的小嬌妻, 給弄.哭了。 簡銘心里有些酸酸澀澀的, 還有點兒莫名地想笑。 雖然眼下笑的話, 很是不合時宜。 他久在軍中, 軍中是個見血見汗不見淚的地方。所以, 簡銘沒見過男人哭。 至于女人哭,簡銘見過。 當(dāng)年, 他大哥簡銳戰(zhàn)死沙場的時候,鄒老太君撕心裂肺的哭聲,簡銘一輩子都忘不掉。 但那是不同的。 面對著鄒老太君,簡銘不會如此刻面對著季凝一般。 季凝梨花帶雨的小臉兒, 落在簡銘的眼里, 刻在簡銘的心里,還不肯罷休地往里鉆, 鉆得他心口發(fā)癢,癢得發(fā)疼。 簡銘抬了抬右手, 想摸摸季凝的腦袋。 往常,歆兒哭鬧的時候, 他就是這么安撫歆兒的。 這招兒,對小孩子似乎有用??蓪灸? 是否有用呢? 簡銘?yīng)q豫了。 季凝都要窘迫死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她著實不愿意讓簡銘看到自己這么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丑模樣。 不是! 她怎么會怕簡銘看到她丑? 也不能這么說……準確地講, 應(yīng)該說是, 季凝覺得被簡銘看到自己哭鼻子, 丟人極了。 當(dāng)然了, 丟人的同時,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樣子落在簡銘的眼里,肯定挺丑的。 季凝用力地抹了一把淚水。 見簡銘?yīng)q怔怔地看著自己,好像真的在端詳自己的丑樣子,季凝更覺得沒臉了。 這人,都不覺得這樣盯著人看,很失禮嗎? 她可不知道,簡銘其實正心疼心癢著,兼矛盾著要不要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她。 季凝抹了一把臉,沒抹干凈。 應(yīng)該用帕子擦擦的,臉都花了吧? 季凝心想。 她忙地摸索自己的帕子,卻不知道那勞什子哪里去了。 正沒著落,眼前影兒一晃,一張帕子被遞到了眼前。 季凝呆了呆。 此刻榻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能給她遞上帕子的,除了簡銘,還能有哪一個? 這是簡銘的帕子? 季凝悄悄瞟了瞟—— 上好的絹料,顏色極素,咋一瞧,沒有任何的花紋裝飾,質(zhì)地也極細膩的。 果然是世家公子的作派,連隨身的帕子都比尋常富貴人家的衣衫料子要好。 簡銘遞了張帕子過來,顯然是讓季凝擦擦臉的。 不能不說他有眼色,或許還可算是體貼。 可是…… 季凝又瞥了瞥那張帕子,心思流轉(zhuǎn)。 大齊世家風(fēng)氣尚精尚奢,世家子弟莫說是隨身帶著帕子了,便是帶了花露等物,時不時地噴一噴香,都不足為奇。 時風(fēng)如此,也是沒法子的事。 簡銘卻是不同的,他可是帶兵的武將??! 想到簡銘的身上,竟也帶著這樣精細的素帕子,季凝的心里就別扭起來。 季凝正經(jīng)歷了滿心了委屈,便忍不住多想:這帕子,會不會是哪個女子送他的? 既作如此猜測,季凝焉肯接那帕子? 她倔強地扭開臉去,不看簡銘,更不看那帕子。 季凝滿以為簡銘會因此而退縮,甚至?xí)虼硕蛔约簹獾健?/br> 堂堂的大齊戰(zhàn)神向自己這么個小女子示好,竟然不被待見,生氣也在情理之中吧? 季凝都肖想著簡銘如何甩袖離去了—— 她身體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就格外地想與簡銘硬碰硬。 孰料,下一瞬,季凝都感覺自己的臉龐,被一股子不算小的力氣,扳了過來。 季凝:“……” 論力氣,季凝哪里是簡銘的對手? 簡銘是斷不肯傷到她的,季凝此刻若是想要掙脫,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季凝卻被簡銘的舉動給嚇到了,全然忘記了此刻該有的反應(yīng)。 待得她雙眸定住眼神的時候,入目之處,是簡銘的臉,離得那么近的一張俊臉。 季凝暗抽冷氣,一時之間渾然忘記了呼吸。 她感覺到簡銘的一只手掌轉(zhuǎn)而托著自己臉,另一只手則擎了帕子。素白色的帕子,和旁的什么白色的影子,混在一起,晃著季凝的眼睛。 季凝于是沒出息地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簡銘要對她做什么—— 當(dāng)然是給她擦她那張小花臉兒啊! 季凝不接那帕子,簡銘就自己動手了。 明明知道只是擦臉而已,季凝就是沒有勇氣睜著眼睛了。 睜著眼睛,自始至終不得不和簡銘四目相對嗎? 季凝閉著眼睛,都難自抑地身體微微顫抖呢,更不要說和簡銘四目相對了。 帕子細膩的料子劃過臉龐,季凝蹙了蹙眉。 她接著就感覺到簡銘的力道更輕了,心里頓時像是被小貓爪子撓了一下似的,不疼。 簡銘不會是以為,他手上的力氣太大弄疼了自己吧? 季凝還覺得簡銘太過小心翼翼,擦拭得自己肌膚上怪癢的呢! 總之,前前后后不到半刻鐘,季凝卻仿佛過了幾十年那么久。 直到簡銘終于肯不再輕扣著她的臉,那種若有若無的皂角的氣息遠離了一些,季凝才順暢地呼吸,胸口都快憋炸了。 季凝仍閉著眼睛,不敢睜開。 她極希望簡銘此刻能開口說點兒什么,隨意說點兒什么都好,讓了除了不得不與他對視,還能做點旁的。 “歆兒哭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小花臉兒?!焙嗐懻f不準真聽到了季凝的心聲,竟然開口了。 敢情他把她當(dāng)成個小孩子對待了? 季凝睜開眼睛,嗔惱:她才不是小孩子! 簡銘眼中有笑:“你才比歆兒大十幾歲?!?/br> 季凝臉上一紅,心道你真當(dāng)我是小孩子啊! “歆兒很乖?!奔灸虼降馈?/br> 歆兒是很乖,季凝也很喜歡她。 不過這會兒,季凝可不是在夸歆兒,而是有些賭氣的意味。 也不知道簡銘聽沒聽出來她在賭氣,她肯開口說話倒是讓簡銘很是高興。 他把手里的帕子重又遞向季凝:“口脂花了。” 那意思,讓季凝自己擦擦。 季凝遲疑了兩息,到底還是接過了那帕子。 帕子微微濕了,沾了自己的淚水。 季凝攥著帕子沒動。 口脂花了便花了吧,讓她拿這張說不準是旁人送給簡銘的帕子擦自己的口脂,季凝覺得怪怪的。 簡銘見她攥著帕子不動,也不計較,便也撐身坐起。 于是,兩個就變成了側(cè)對著,一同在榻上坐著的架勢。 “手怎么了?”季凝道。 簡銘撐身而起的時候,季凝就看到了他整個右手掌都被纏縛著,受傷了? 玉篆到底是沒敢把簡銘捏碎那只紅玉鐲子的事告訴季凝。 “些微小傷,無妨?!焙嗐憸啿辉谝獾臉幼印?/br> 季凝倒不好繼續(xù)問下去了。 可是,包扎成這樣,真的只是小傷嗎? 季凝心內(nèi)疑惑。 想想簡銘的身份,以及簡銘的身手,此處又不是什么危險的所在,能有什么情況讓他受傷? 季凝覺得這件事,沒有簡銘口中那么輕描淡寫。 兩個人相對枯坐了一會兒,誰都沒說什么。 還是簡銘先開口:“你現(xiàn)下身體覺得如何?” “無妨?!奔灸鬼馈?/br> 簡銘眉心微挑,品出了季凝語氣中的疏離意味。 他方才對她說無妨,她此刻便也對他說無妨。 簡銘沒作計較,而是轉(zhuǎn)開話鋒道:“若是覺得不難受,與你說幾句話。” “侯爺請講?!奔灸廊坏兔柬樠?,疏離之感更甚。 簡銘知道她心中委屈,默嘆一聲,面上溫和,問道:“當(dāng)日,你入府的情形,可還記得嗎?” 季凝愣怔,根本沒有想到簡銘竟會問這個。 方才簡銘輕輕為她擦去的淚水,暫將她的委屈沖散了,此刻一股腦地又都翻涌了上來,季凝再次洇濕了眼眶。 “侯爺問我當(dāng)日嫁入侯府的情形嗎?”季凝語聲微哽,特意將“嫁”這個字眼兒咬得緊。 簡銘愕住。 他看到了季凝雙眸之中又有晶瑩閃動,于是他很有些話后悔了。 有些話,他想與季凝談開,卻不想讓季凝因之而難受、委屈。 那樣的事啊,放在任何一個女子的身上,都是屈.辱吧? 何況季凝? 回想當(dāng)日嫁入常勝侯府是怎樣的光景,季凝便覺得鼻腔里酸澀得緊。 往事不可追,簡銘現(xiàn)下卻大喇喇地來問自己,是想如何? 季凝很是告訴他,她當(dāng)時是怎樣的盲婚啞嫁,她當(dāng)時是怎樣的忐忑于前路未卜,她當(dāng)時是覺得怎樣的哀戚…… 所有這些,都梗在季凝的胸口,想要傾訴。 “我當(dāng)時,亦被蒙在鼓里。”簡銘忽道。 季凝呆住,所有的心里話,都因為簡銘的這句話而退出了一箭之地。 原來他當(dāng)時也…… 季凝愣生生地盯著簡銘。 她以為簡銘是知道的,她以為…… 季凝的腦中電光火石般地忽閃過許多的念頭—— 她想到了簡銘在那個夜晚的突然出現(xiàn),想到了祠堂前無聲的對峙,想到了簡銘對待二太太的態(tài)度,還有老太太…… 簡銘與季凝對視,緩緩點了點頭,肯定了季凝的猜測:“原來的婚期,根本就不是那一日?!?/br> 簡銘頓了頓,眼底有一瞬的幽暗,但到底也沒打算對季凝隱瞞:“我根本沒打算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