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根本沒打算娶你?!焙嗐懙脑? 如一記重錘,敲打在季凝的心口。 其實過往種種征兆已經印證了這件事,可是當真從簡銘的口中聽到的時候,季凝還是禁不住心神顫抖。 她為什么覺得很難過? 季凝說不清楚。 應該是難過于, 簡銘屢次回護自己, 卻原來存的也不過是根本沒想娶自己的心思吧? 季凝想。 除了這個, 她還能有什么別的可難過的呢? 她本就是孑然一身, 除了玉篆, 還有早已辭世許多年的宋嬤嬤,從小到大可曾有人真心實意地待她好過? 她父親季海算嗎? 算吧? 父親任由她讀書房里書, 在她出嫁之前送她田莊作為傍身,待她不可謂不好。 可…… 面對著被宮里強行接走的她,她的父親可曾做了什么? 還有如今,圣京城季府中歡天喜地地迎接她的同父異母的meimei季鈺, 季昭媛回府省親, 父親可還記得她這個從小被繼母苛待的長女? “天家賜婚,侯爺只是不得不從?!奔灸袈暤蛦? 一顆心亦沉入了湖底。 她早就知道的,她當初就是被當作某種籌碼, 被賜婚入了簡家的門。 她“景賢公主”的身份,被賜婚給常勝侯, 看似是常勝侯府無比的尊榮??墒窃谶@件事中,簡銘真實的心境為何, 無人知曉。 簡銘那樣的人, 被強行賜婚給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女子, 該是怎樣的不甘? 想到自己是簡銘“不喜歡的女子”, 季凝自嘲地笑了笑—— 她應該感激涕零于簡銘一直以來對她的回護吧? 簡銘沒言語。 他的雙眉微蹙, 盯著季凝低垂的眼睫投下的兩片暗影。 他的心緒,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季凝的心境,正牽動著他的心境。 “侯爺是大齊的臣子,不得不忠君之命,對嗎?”見簡銘沒有作聲,季凝又道。 簡銘嘴唇動了動,想回答不是,卻難以說出口,唯有繼續(xù)沉默不語。 季凝將他的沉默,當作了默認。 她自嘲地又笑了笑:“侯爺待我不薄,皆因為我頂著侯爺夫人的名頭,對嗎?” “不是!”這一次,簡銘回答得極快,極果斷。 倒把季凝駭了一跳,她雙眸抬起,眸子都是意料之外。 簡銘被那雙摻了認真與詫異的美眸盯得微微發(fā)窘。 他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稍撇開臉去。 任誰在想要將心里話說出口的時候,尤其還是對著最想要傾吐心里話的那個人,總是不免難為情的。 即便是簡銘,亦無法免俗。 季凝不解地看著簡銘突然奇怪起來的反應。 “我最初是不想娶你的,”她聽到簡銘說道,“我是大齊的臣子,卻也不是安享富貴的臣子?!?/br> 季凝滿耳充塞的,都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說“最初”,那么必定有“后來”了? 他說他最初不想娶她,那么后來呢,他又合作想法,是否改變了?是否與最初的想法,截然不同了? 季凝的心底涌上了期待。 就像心底揣了一個寶物,想要昭示于世人,卻又舍不得那么快地拿出來…… 季凝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 簡銘話中的深意,讓她生出無限的期待,那是她心中的至寶。可她又舍不得讓簡銘立刻馬上地將它們說出來,那么快地說出來,或許瞬間會很快活,卻不足以令人回味。 季凝盼著簡銘慢慢地,慢慢地將那寶物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大概因為她自幼鮮少經歷快活,當快活真要降臨的時候,她反倒怕它們倏忽遠離了自己,再也不好尋摸了。 懷著這樣矛盾的心思,季凝聽簡銘又續(xù)道:“我簡氏一門,幾代忠良,為國爭戰(zhàn),我大哥的血還灑在齊楚邊境上。難道我簡家就只能對天家的之意唯唯諾諾,不分對錯嗎?” 季凝微震。 她隱約知道些簡家的過往,卻不知道詳細的。 簡銘說他大哥,那就是老侯爺?shù)拈L子了? “令兄……” “我大哥簡銳,少年時就隨在父親身邊。父親過世之后,大哥以弱冠年紀執(zhí)掌軍事,連我的兵法、武藝,很多都是大哥手把手教導的?!焙嗐懙?。 季凝心有戚戚。 她聽得出,對于簡銳這位兄長,簡銘是極有感情的。 可惜,簡銳卻不幸為國捐軀了。 季凝幽幽地嘆息,為簡銘的難過而難過。 “大哥二十二歲娶妻,夫妻琴瑟和諧,伉儷情深。阿嫂賢惠,待我亦很好……”簡銘忽的噤聲。 季凝心臟輕顫,隱隱察覺到了什么。 若是這位待簡銘極好的大嫂,季凝在侯府中將近一個月,怎么會沒機會見到? 所以…… 簡銘眼圈微紅:“四年前,大哥帶兵出征南楚,遭人暗算,不幸殉國。大嫂彼時剛誕下雙生子,悲痛難抑,在大哥的……回到府中的當夜,便隨著大哥……去了?!?/br> 季凝聽得目瞪口呆。 殉情這種事,她只在話本子里看到過,從沒想到,會真實地發(fā)生。 真的會有人,在心愛之人逝去的時候,身死追隨而去? 人生于世,至貴者莫過于性命。連性命都拋開不要,那該是怎樣的情深啊! 季凝久久恍惚,難以回神。 “那孩子……”季凝抽氣。 她驀地想到了什么:雙生子!簡銘的大嫂誕下的,是一對雙生子! 季凝猛然想到了什么,不敢相信地盯著簡銘。 簡銘緩緩點頭,印證了季凝的猜測。 季凝微張了嘴,猶未從震驚中緩過來。 “他們,歆兒和簡琮……他們并不知道……”并不知道他們的親生父母,其實是簡銘的兄長? 簡銘幽幽道:“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也同意了?!?/br> 季凝納罕:簡琮和歆兒是簡銘兄長的兒女,這是簡家闔府都知道的,何以硬要歸到簡銘的膝下?簡銘又與他兄長兄弟之情甚篤,難道還會苛待兩個孩子不成?端看如今,簡銘對歆兒極是疼愛,對簡琮的教導也從沒懈怠便可知曉。 終歸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簡字,生父過世,由叔父撫養(yǎng)又有什么說不過去的呢? 季凝見識過那位簡府的鄒老太君的氣派,她深覺連自己都想得到這一層,那位鄒老太君會想不到嗎?簡銘會想不到嗎? 唯一的解釋便是,這里面或許還有她并不知道的內情。 侯門深府,總是不免有些不能外人所道的秘辛。 自己算是外人嗎? 自己應該算是內人吧?簡銘的內人。 季凝臉頰微熱。 話雖如此說,若是簡銘不愿說出內情,她亦是不好問的。 簡銘盯著季凝若有所思的神情,慢慢又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怕我苛待兩個孩子?!?/br> 說著,他自顧呵笑:“那么丁點兒的孩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父母親是那般的死法,該如何作想?” 他的語氣之中,頗有些嘲諷之意。 季凝縱是沒和那位鄒老太君打過交道,也猜想得到,這話十有八.九是從鄒老太君的口中說出來的,作為讓簡銘不得不將兩個孩子認作自己的孩兒的理由。 以簡銘對兄嫂的情誼,以簡銘的性子,老太太說出這種話來,簡銘就無論如何都沒法拒絕將兩個孩子認作己出了。 敏慧如季凝,察覺到了一個關鍵—— 簡銘這位常勝侯,身為常勝侯府的家主,似乎有著很多的不得已。 過往,季凝以為簡銘在府中應該是說一不二、想如何便如何的,如今看來,并不是那么簡單。 至少就季凝現(xiàn)下所知,簡銘在面對那位簡府老太太的時候,簡銘就有很多的不得已。 一如季凝當初在祠堂外所見,老太太和簡銘之間的關系,很是微妙。 “大哥過世之后,我便擔起了統(tǒng)領南境邊軍的責任。得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庇佑,將士門拼命,頗打了幾場勝仗,也僥幸在屢次征戰(zhàn)中活了下來?!焙嗐懹掷^續(xù)道。 對于自己的軍功,簡銘極是謙遜。他并不因之驕矜,而是將之歸為將士一心。 這與季凝原先印象之中的高高在上的大齊戰(zhàn)神截然不同。 居功不傲,這這樣的簡銘,反而讓季凝欣賞。 她更察覺到了,對于簡家,簡銘是有著極深感情的。不然,他也不會長久在外,深夜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簡家的祠堂里上香吧? “那日與你初見之時,我剛從邊軍歸來。半路上得知府里定下了當日迎你過門,我當時派常青飛馬趕回想做一阻止,卻還是沒來得及。等我入府的時候,吉時已過。”簡銘淡道。 他將話頭兒扯回了季凝最最關心的事。 原來當初的情形竟是這樣的。 “你說你不愿娶我?”季凝大著膽子問。 對于季凝的大膽,簡銘不以為忤。 他直面著她,鄭重點頭:“當初是這樣想的?!?/br> 季凝抿唇,亦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如今呢?”季凝聽到自己的聲音,都是沙啞的,帶著期待的顫抖。 如今你作何想法? 你,仍是不愿娶我嗎? 還是,你的想法,已經變了? 季凝屛住了呼吸。 “如今,”簡銘盯著季凝的眼睛,啟唇,“愿意?!?/br>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瞬間讓季凝的心神都松懈了下去。 她的心底涌上了十分的喜悅,雖然,她實在是說不清楚,她何以這般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