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府衙命案
眾人循聲望去,周瀟身穿正四品的紅色常服,從內(nèi)堂慢吞吞踱步走了出來。原本嘈雜的內(nèi)院,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在臺上唱戲的戲子,紛紛起身下跪。雖然說南直隸應天巡撫衙門也在蘇州城,但他才是蘇州城的父母官,名副其實的府臺大人。 趙無極見周瀟出來,冷笑一聲,對二人道“算你們走運?!必撌终驹诹艘慌?。 周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環(huán)顧四周后,才悠悠道“各位大人、同僚、鄉(xiāng)紳,還有江湖上的朋友,多謝今日能來為高堂捧場?!彼似鹨槐?,接著道,“大家可能奇怪,家母上月剛做了壽,周某為何又要設宴?實不相瞞,今日設宴,是因為我周家出了一件喜事!” 一人問“老夫人有喜了?” 周瀟聞言臉色笑容一滯,微微搖頭“當然不是。” 他沖屬下一名衙役使了個眼色,那差役上前將那說話之人拖了出去,那人喊道,“憑什么趕我,我可是隨了份兒的?!毙?,門外傳來殺豬般的慘叫聲。 周瀟若無其事道“上月來的朋友,應該知道家母原本頭發(fā)全白、牙也掉光了,可是十天之前,家母一夜之間,生了滿頭黑發(fā),又長了一口新牙,這種稀奇之事,天下少有,本官思索良久,應是我大明國祚保佑,皇上圣恩隆興。所以,本官今日設宴,要與諸君共慶。” 一人應聲道“周大人,此乃蘇州城的祥瑞啊,我大明朝以仁治國,以孝齊家,老夫人有此造化,實乃周大人一片孝心感天動地??!” 周瀟笑著點頭,“孝乃做人之本嘛,既然你這么說,那以后每月十五,周某都在府衙設宴給夫人盡孝便是!” 自打周瀟上任來,蘇州城士紳百姓不堪重負,從去年到現(xiàn)在,光姨太都娶了七八個了,每次紅事,知府大人必會大cao大辦,甚至公然索賄,如今聽周瀟要將這種事常態(tài)化,恨不得把接話那人給掐死。 眾人紛紛噤聲。 這時,一聲“噗嗤”輕笑,在場內(nèi)響起。 蕭金衍第一次出席這種宴席,本就覺得好笑,剛才周瀟一番話,終于讓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周瀟冷冷的望著蕭金衍,“你是何人?” 蕭金衍拱了拱手,“在下蕭金衍。” 周瀟面無表情,“你好像對本官有意見???” 蕭金衍說“我本人對大人并無意見,就怕在座的諸位的錢袋對大人有意見。若這樣下去,恐怕蘇州城的地皮都要下陷三尺了。” 旁邊師爺怒道“大膽蕭金衍,你一介草民,竟公然誹謗朝廷命官,真是活的不耐煩了。來人,給我把此人轟下去!” 蕭金衍說別啊,我也隨份兒了啊。 幾個兵丁上前,就要推搡蕭金衍。這時,趙無極忽然道,“今日是府上喜事,大人何必跟一個江湖人一般見識?” 周瀟是宇文天祿的門生,知道一笑堂趙無極與宇文大人的關系,趙無極能來周府已是給足了周瀟面子,見趙無極開口,于是道“既然趙大人替你求情,今日又是大喜之日,本官饒你一次?!?/br> 蕭金衍有些奇怪,他怎么也想不通,方才趙無極跟他們還劍拔弩張,想要取他性命,怎得此刻卻為他求情?不過,想不通的事,他向來懶得多想,沖他微微頷首,坐了下來。 周瀟又說了些片湯話,無外乎今年蘇州城風調雨順、糧食滿倉,皇恩浩蕩,對蘇州去年水災的幾個地區(qū)減稅,即便如此,蘇州今年收到的賦稅又創(chuàng)新高等等官話。 “今日雖說是為家母做壽,也是為了大明美好的未來做宴,今日府中略備薄酒,招待不周,還請海涵,大家吃好、喝好、玩好!” 有人道,“周大人,還是請老夫人出來,一來我們也沾一沾祥瑞的福氣,二來也有機會給老夫人磕頭請安。” 周瀟臉色微變,尬然道,“大家先聽戲,我這就去后院請老夫人出來。”說罷,向眾人敬了一杯酒,向后院走去。 鼓瑟聲起,戲班子開始吹吹打打。 有人道,“我們要聽紅拂夜奔!” “別介,還是聽李逵打虎吧,應景兒!” 眾人轟然大笑。 蕭金衍覺得周瀟有些奇怪,低聲與李傾城交代了兩句,起身就要出去,范無常問他干嘛去,蕭金衍沒好氣道,“人有三急嘛?!彼麖膫乳T出去,見幾個兵丁在門口拿著一壇酒分了吃,縱身一躍,繞過守衛(wèi),來到了后院。 來到書房,蕭金衍聽到里面?zhèn)鱽頎幊陈暋?/br> “母親大人,如今外面那么多客人都在等著給你磕頭,你卻在這里使性子,這樣不好吧?!?/br> 一老嫗道“周瀟,不,黃詩仁,我和姚師爺跟了你也五六年了吧。從東平縣令做到如今蘇州知府,你少說也搜刮了幾十萬兩銀子了,戲是我們一起演,銀子你卻拿了大頭,依我看,這個分成也該改改了?!?/br> 周瀟道“你們倆什么意思,是,賺的銀子,我拿的多,可我花出的也多吧,你們賺的是純利,你們早不說,晚不說,非要現(xiàn)在才鬧騰,存心讓本官出丑不是?” 老嫗道“行了,別裝了。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曉得?當年你就是德州府的小混混,看到與新赴任的東平知縣周瀟有七八分相似,心生歹意,用毒藥害死了周探花,冒名頂替上任,這些年來,若不是我跟姚師爺幫你照應,你能有今日?” 姚師爺連道“噓……小聲點。” “怎得,敢做,還不敢承認了嘛,方才攛掇我攤牌的,不也是你嘛?” 蕭金衍聽了這番話,心中大驚,原來這蘇州知府,竟然是冒名頂替的西貝貨!難怪,上任以來,沒有一點讀書人的樣子,不管百姓死活,只管巧立名目搜刮地皮,竟然還有這等公案在里面。早就聽聞,江湖八門之中,有蜂麻燕雀四行,想不到這蘇州知府、師爺、還有老夫人,竟是這雀(缺)行中人,只是隱藏了這么多年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也算是道行高深了。 周瀟聽到老太太如此說,也動了火氣,冷然道“本官當年能殺周瀟,自然也能殺你。” 老嫗也冷笑,“你舍得殺我?你殺了我,就要丁憂,哪里去撈錢去?再說,我剛生了黑發(fā),還準備再活個十年,轉眼就暴斃,你怎么跟蘇州城百姓交代?” 姚師爺?shù)?,“行啦,你也別讓周大人為難,周大人不會虧待我們的,是吧?” 周瀟考慮片刻,才道,“好,從今日起,賺來的銀子四六分成?!?/br> 老嫗這才道“乖,這才是為娘的乖兒子。姚師爺,快把首烏拿過來,幫我把頭發(fā)染了。”緊接著,書房內(nèi)一陣手忙腳亂,“我的假牙呢?” 蕭金衍見再聽也沒什么東西,施展輕功,從書房上躍了下來,回到了內(nèi)院之內(nèi),卻見范無常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口袋,將酒席上的一只肘子裝了進去,又揣到懷中,不由笑道,“范老板可真會過日子?!?/br> 范無常說禮物都送了,若不帶回點東西,豈不虧死了? 李傾城問,“有什么發(fā)現(xiàn)?” 蕭金衍將方才在后院發(fā)生之事簡單說了一遍,李傾城搖頭苦笑。趙攔江卻霍然起身,兩人攔住問,“你要做什么?”趙攔江沉聲道,“殺狗官。” 蕭金衍上前將趙攔江按到座位上,“此事從長計議,就算要殺,也輪不到你出手,來,喝酒!” 過了片刻,有人喊道,“知府周大人與老夫人前來答禮!” 鼓樂聲中,周瀟攙扶著一個五六十歲老太太走了出來,那老太太身穿喜袍,頭上戴滿金銀首飾,渾身上下珠光寶氣,一頭烏黑的頭發(fā),讓這張蒼老的臉顯得有些奇怪。 眾人紛紛向老太太祝賀,周老夫人臉上堆滿笑容,憨態(tài)可掬。若不是方才聽了三人在后院爭吵,蕭金衍也很難相信這面容慈祥的老嫗,正是方才在后院與周瀟因分贓不均而吵架之人。 老夫人說了些感謝的話,又吃了半杯酒,便在上廂房坐下,看戲班子唱戲。 這時,忽然一片嘩然聲,卻是一笑樓楊笑笑上臺獻藝。 李傾城打趣趙攔江,“呶,你那相好的上臺了,還不上去?” 趙攔江頓了頓,“你胡說什么呢?!痹掚m如此,趙攔江臉卻紅了。 楊笑笑是天香樓頭牌,無論身段,還是容貌,都是一等一的絕色美女,她一上臺,眾人眼睛便被吸引,三魂六魄也都被勾引了過去,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開。楊笑笑唱了一曲《貴妃醉酒》,舞姿曼妙,音如,繞梁三日,看得臺下之人如癡如醉,叫好聲不絕于耳。 曲終,楊笑笑如變戲法一般,從袖中幻出一個金壽桃,道“天香樓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周老夫人看到金壽桃,咧的都合不攏嘴,一個勁兒點頭說好。 緊接著,今夜前來的眾人,紛紛來到上廂房,向周老夫人請安問好。 一名儐相在旁邊唱禮,“常熟縣令常生常大人,向老夫人問安,獻小金魚十條!”另一儐相端著將禮物放在盤中,雙手托上來,又丫鬟將紅布掀開,便有端了下去。 “??h令有心了,兒啊,今年年末考評,應是上上等吧?” 常生聞言大喜,有這老夫人發(fā)話,這十條小金魚花得也值了,連磕頭道“老夫人身體安康,乃我蘇州百姓之福啊!”施禮完畢,便退了下去。旋即,太倉、吳江等縣的縣令,還有蘇州府六科的堂官,紛紛上前祝賀,并獻上了禮物。 六扇門總捕頭蘇正元,雖然對周瀟不滿,但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今日也送了一副金“棺材”,棺材,官財,升官發(fā)財,這種東西,周瀟很喜歡,但老夫人就不怎么高興了。 當?shù)剜l(xiāng)紳、還有江湖中的幫派,跟著祝賀。 蕭金衍問李傾城,“你不是說,這次欽差溫大人也會赴宴嘛,怎得沒有看到他?“ 李傾城搖頭,說難道我消息有誤? “天寧寺方丈糖葫蘆大師父,送金佛首一個!” 未等周老夫人說話,周瀟先看不下去了,“糖大師,本官過壽,你送佛首,三姨太有喜,你送佛首,本官娶七姨太,你送佛首,如今家母這么大的喜事,你還送佛首,用不了多久,蘇州府衙門,都快成了天寧寺了?!?/br> 糖葫蘆僧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大人見諒,我們天寧寺實在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來了?!?/br> 周瀟說要不是看在你這佛頭上還半斤金粉,本官早就把你轟出去了! 糖葫蘆僧拜謝下去,寒山寺玉溪禪師看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也上前見禮。 “寒山寺玉溪禪師,送佛手一對,香油三斤、黃紙十沓,紙錢一筐,呃呃……還有……”唱諾的儐相忽然頓住了,周瀟奇問,還有什么? “免費法事一場。” 周瀟怒道,“玉溪,你這是什么意思?” 玉溪道長哭喪臉,說“大人,這是我們寒山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這對佛手,是老衲親自栽種,掛在室內(nèi),香氣撲鼻,還有驅蚊、避蠅等功效,據(jù)說還有辟邪功效,家里有老人去了,掛于床頭,還可以防止詐尸?!?/br> 周瀟沉聲道,“滾一邊去?!?/br> 玉溪禪師松了口氣,心說知府大人雖然不滿我們寺,但終究也沒難為我們。 輪到范無常了,范無常上前兩步,正要磕頭,儐相喊道,“蘇州城逍遙客棧老板,世事無常綢緞莊東家范無常范鄉(xiāng)紳,送金佛首一尊!”范無常上前就跪倒,“草民范無常,祝老太太洪福齊天!” 周瀟尋思,這范無常平日吝嗇的很,怎得今天轉了性,也送了一座佛首,是了,前不久他被我抓了把柄,在蘇州府大牢中住了兩天,這是來故意向本官示好呢! 他瞅了一眼箱子,看樣子,挺沉的,心中暗暗高興,于是問,“臺下可是范鄉(xiāng)紳?” 范無常心說之前審我的時候,也沒見他這么客氣,不過他乃草民,心中腹誹,口中卻一臉恭敬,“老大人折煞草民了?!敝転t望了一眼盒子,問,“里面裝的是什么?” 周老夫人心說剛才的小金魚、還有蘇正元送的金棺材,都被周瀟收走了,看那人懷中箱子挺沉,心說這次可不能讓周瀟再搶走了,連道,“快些拿過來,打開讓老太太我瞧瞧!” 范無常從儐相手中拿過盒子,走到老太太臉前,呈了上去。 老太太接過去,笑瞇瞇的打開了盒子。 “嗷……” 周老夫人仿佛受到了驚嚇,嗷一嗓子,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盒子落在地上,有東西從箱內(nèi)滑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了下來。 眾人一看,竟然是血淋淋一顆人頭!